第一章 前夜(2 / 2)

唯爱不别离 苏寞 11335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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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莫雅歌为她解了围:“好了,总算把我们的高岭之花带来了。青蘅之前还要偷偷溜走,还好我赶得及时。”

刑侦队新来的几个刚毕业的大男生立刻起哄:“来得晚了,先罚酒一杯!”

褚青蘅考上法医之前,在医院麻醉科实习过,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们科室每个人都很能喝,几个人几乎是喝遍医院无敌手。她知道罚酒是推脱不掉的,就干脆地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

秦晋把话筒往她手里一塞,笑嘻嘻地说:“罚酒罚过了,再来罚唱歌。”

褚青蘅看着点播器里好几页的情歌对唱,只在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大家兴致这么高,她也不好扫兴,陪着唱了两首,忙把话筒塞给一个新人。

参加聚会的都是普通科员,唯有萧九韶是正科,等到气氛差不多,大家都远比之前放得开,就开始起哄萧九韶也来唱一首。他倒也没有任何架子,顺从地接过话筒,接着点播器里下一首情歌便开唱:“你取代,前一秒我生命的空白……”

他声线低沉而有磁性,乐感又好,KTV的效果也堪比专业录音室。大家都在瞬间静了一静,莫雅歌手忙脚乱从纠缠成一团的话筒里解开一个,递给褚青蘅:“你唱得不错,跟萧九韶搭档最合适。”

褚青蘅也有点紧张,对方唱得实在太好,还特别深情,她生怕拖了后腿,结果第一句接得便慢了半拍,幸好下一句是和声,萧九韶立刻把她的失误巧妙地掩饰过去。整首歌她都被带着走,就算有接不好的地方,也有人帮忙顺承,一曲终了,大家都忙着鼓掌。

莫雅歌抬起杯子,在她的杯壁上轻轻一碰,笑道:“我跟萧九韶从小就认识,一直同校又同班,真是孽缘。其实他没有看上去这么正经严肃啊,半年前Metallica的演唱会他还剪了个超短的头发,就差点变光头了。”

呃,倒是真没有想到他除了解剖尸体,还有正常人的爱好。

相对于Tokio Hotel这样的摇滚新势力,她也的确是更欣赏Metallica这样的经典。褚青蘅猛然想到,今早莫雅歌说要介绍给她的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不错的男人”,难道就是萧九韶?

她瞥了他一眼,实在想象不出他跟人约会交往的样子,说不定他在决定追求人之前,还要用计算机程序计算一下追求成功率呢。

隔了半个小时,就有人觉得唱歌无聊。新来的文员才刚大学毕业,主动提议要做游戏。游戏的规则也简单,每个人说一件没经历过的事,而经历过这件事的人要举手,举手三次就要罚酒一杯。

秦晋笑骂道:“那不是比谁的阅历丰富谁就喝酒吗?要是刑队在,看他不被灌得找不到自家大门。”

那个文员姑娘先来,然后顺时针往后轮:“我没有去过美国。”

褚青蘅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举了第一次手。

刑侦的刘厦笑道:“受到过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腐蚀的人都该罚,下一个,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你没谈过恋爱?那你平时偷偷摸摸打电话到底是跟谁打的啊?”秦晋看见褚青蘅又举了下手,“现在有两位都举了两次手了,要小心了。”他顿了顿,又道,“我没有谈过三次恋爱。”

褚青蘅看了萧九韶一眼,他们都举过两次手,而他这次却没有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来。

芮云立刻帮她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上面的泡沫还不断往外冒,他双手递给褚青蘅:“经历丰富的人先干一杯。”

褚青蘅只得喝掉。

“我从来没有被人求婚或者向人求婚。”

褚青蘅这回没有动,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动了动。

新来的女孩子们立刻惊叫起来,议论纷纷:“萧科,你是被求婚了还是向人求婚?”“萧科,你现在是单身还是有女朋友了?”“长得这么帅,肯定不会是单身了嘛,而且法医这个职业超酷的。”

褚青蘅不由得苦笑,又不是拍电视剧,法医也不过是普通人,甚至还不如一般的职业,更何况跟死人打交道总会有人忌讳的。

秦晋搭着萧九韶的肩道:“你们新来的就是消息不灵通,他下周开始就正式调到我们刑侦了,生是我们刑侦的人,死——啊,不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们刑侦的人。”

萧九韶喝完啤酒,态度坦然道:“是我向别人求婚,但是被拒绝了。”

竟然这么坦白。褚青蘅看了他一眼,对方似有觉察,便也转头看向了她。而正好轮到褚青蘅了,她想了想,道:“我没有跟家人或者朋友同住。”

莫雅歌举起手来,咯咯笑道:“你这个问题选得倒好,打击到我们一大片。”

接下来轮到萧九韶,褚青蘅猜测他多半会说他从来没有拿过A以下的分数之类的,然后就完成了这个游戏的真谛:让所有人都喝酒。谁知道他想了一会儿,道:“和异性交往没有到三个月。”

芮云长了一张圆脸,本来正有酒意上脸,闻言便笑起来:“萧科,你这个问题……如果没有谈过恋爱怎么算啊?”

酒过三巡,时间也不早了,几个女孩子都频频开始打哈欠。喝酒喝得多的,也差不多快醉了。褚青蘅感觉到莫雅歌伸臂过来,搂住她的肩,声音里憋着笑:“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我们大家赶紧回家休息——我没有暗恋褚青蘅。”

褚青蘅忙不迭道:“这个不算。”

“怎么不算了?”秦晋喝得七倒八歪,挤过来坐在萧九韶边上,“来来来,大家都来交个底。”

包厢里光线本来就暗,也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褚青蘅看见一个人举起了手,是刑侦的,但她不认得是谁。她想她脸上的表情应该已经尴尬到了极点,她来参加这种聚会果然是错误的。

忽然芮云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萧科,你喝醉了吧?”

褚青蘅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只见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萧九韶突然抬起了手臂。

散了场,褚青蘅打到车,莫雅歌扶了萧九韶过来,把他推到出租车后座:“看在他都暗恋你的份上,帮帮忙把他送回家。”

褚青蘅自认为不傻,这么明显的用意她要是还看不出就太迟钝了。莫雅歌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不错的男人,拉她来参加聚会,又玩游戏,分明都是安排好了的。唯一出了点问题的是,没想到萧九韶玩个游戏这么实诚,几乎轮轮举手,罚了不知道多少杯,而她却是千杯不醉的量,最后成了她送男士回家。

褚青蘅扶着车门问:“他家住在哪里?”

莫雅歌做了个鬼脸,容颜俏丽可爱:“你找一找他的手机,往他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呗。实在不行,也可以带回自己家,给个厕所过一夜。反正你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只要别让人家露宿街头就行。”

褚青蘅愣了下:“尺度这么大?”

莫雅歌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嗯,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暗恋你了。”

褚青蘅也坐到后座,前面的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小姐,你朋友喝醉了,会不会吐在我车上啊?”

褚青蘅看了看边上无比安静的男人,路灯折射在车窗玻璃上,映在他脸上白色的一道:“吐在车上我会赔偿洗车费的。”她伸手过去,在他的西装外套口袋外面拍了拍,似乎没有手机,只得去摸裤子口袋,还好摸到了手机的形状。

她只得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手机,因为他的姿势的缘故,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褚青蘅冷汗直冒,心想她这样摸来摸去的,萧九韶不醒来也罢了,就是司机都要怀疑她了。她突然想起似乎曾听人说萧九韶住在城东区,便先让司机沿着环城路往东开。

她继续费力地去摸手机,好不容易把手机拿了出来,按亮了手机屏,只见显示的是输入密码。褚青蘅只好把手机放回他的西装口袋里,对司机道:“不好意思,师傅,麻烦你前面路口掉头。”

褚青蘅看着窗外,一路上的路灯连成白茫茫的一道,映得路面都泛白了。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城市的夜晚,她总是疲于奔波,走得太快,罔顾其他。她抬起手,缓缓将脸埋入手心,她从研究生肄业到考上法医,已经三年了。

可是不能多想,也不能停下来。

忽然,她被身边响起的一阵铃声惊醒过来,忙坐直了身体。只见萧九韶的眼皮动了动,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低声道:“什么事?”

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醒。

褚青蘅不由得想,他难道没有醉?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要装醉?

似乎所有的真相都指向了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却实在匪夷所思。

“……好的,我立刻过去。”萧九韶忽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地看着她,“刚才有人报警,说是发现了尸体,那位死者,上午刚来做过笔录。”

褚青蘅不由得失声道:“什么?”

毫不夸张的,她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上午来做过笔录的就是那位被分尸的少女的年轻母亲。她曾看见仪容镜里面,她们相像的背影,那影像似乎就快完全重合在一起。

萧九韶坐正,对司机道:“劳烦你,掉头回去。”

这个时间点,能立刻召集到的法医也就只有他们两个。

待他们出车赶到现场,案发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那是老城区的一幢居民楼,楼龄近三十年,周边还有未拆的城中村,热闹非凡但人口流动量庞大。

褚青蘅还是第一次到案发现场,她负责病理,一般都不用到现场。

刑侦的刑闵刑队比他们要早到十五分钟,他把褚青蘅直接忽略,只朝着萧九韶点了点头:“可能是连环作案,你上去勘察一下。”

这幢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褚青蘅带着工具一口气跑了六层楼,案发的单元房在狭窄的走廊尽头,墙壁边摆放着一排杂物,门口也有人守着,看到他们,便拉开了警戒线寒暄了一句:“萧科,你们来了。”

萧九韶简短地问:“在哪里?”

“就在客厅。”

萧九韶点点头,把工具箱放下,从里面取出橡皮衣和手套,一丝不苟地穿戴。

那人看着褚青蘅,露出一个苦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褚青蘅知道那个场面必定惨烈,而那个死者还跟她的体型骨骼十分相似,之后要看到的景象不但会恐怖,还会让人无比不舒服。她戴好塑胶手套,深深吸了口气,穿过封锁线。

死者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被摆成一个难以形容的姿势,她的身体被利器剖开好几段,骨断面边缘整齐,周围的地板满是肠液和鲜血。

褚青蘅顺着死者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有几张凌乱的扑克牌散落在地上。

“死者,女,青年,尸体不完整,从可见的肢体部分,可以看见螺旋状锯痕,尸体被移动过,此地点并非案发第一现场。”萧九韶口述了两句,忽然转头看着她。褚青蘅这才反应过来,在记录本上记下他的口述内容。

“残尸重不超过40千克,从重要器脏看,没有重大疾病表现。”他动手将尸体翻动一下,示意她看腿上的锯痕,量出每道痕迹的长度,判断深浅及是否破坏了血管。褚青蘅飞快地记录着,她不是萧九韶那个科室的,现在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指挥着,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心脏瓣膜关闭如常,冠状动脉无明显异常。”他呼出一口气,“尸僵四个加,剩下的要回去再说了。”

守在门口的人员探进头来:“萧科,你那个外号果然没夸张。”

外号?毒手三千屠吗?

褚青蘅笑了下,忍不住问:“那边的扑克牌是什么意思?”

“咦?你说那个扑克?之前刑队也提到过,有可能只是被害者之前打过牌吧。”

褚青蘅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飞快地在纸上写下:2,3,A,9,2,Q,4,2,A,3,A,7,8。

下了楼,萧九韶拿过她的记录本要补充数据,正好看到她记着扑克牌的那一页,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褚青蘅凑近过去,提笔点在那几个数字上:“如果这些数字代表26位字母的排序,那么第一张和第二张扑克连起来,代表在26位字母表上排在23位的W,A就是字母A,9表示字母I,2是字母B……”

“2和Q连起来,看作20,是字母T。”萧九韶接过她手上的笔往下写,“2和A代表21,是字母U。”

“Wait 4 U?”褚青蘅只觉心跳加速,“那后面四张牌,就是3,17,8,代表——”他们挨得极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轻呼的气息拂面而来,可她却完全感觉不到此时此刻的暧昧,整个人就像是被浸在冰水中,寒气直往上冒。

这三个数字代表CQH三个字母,而她的名字褚青蘅的拼音首字母也正好是CQH,难道这只是个巧合?

她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明天正好轮到我调休,要是需要我加班,就再打电话给我。”

萧九韶欲言又止,陪着她走到楼下:“我还是送你回去,晚上一个人不太安全。”

褚青蘅看了看表,笑道:“刚才说错了,应该是我今天调休,现在都凌晨三点了,做坏事的人也是要休息的。”

萧九韶也微微笑了,他笑起来还有酒窝,简直一扫之前那股萧冷之气,让人有点酥酥麻麻的。

走到楼下,有刑侦人员正在给夜班归来的住户录口供,连续发生两起凶杀案件,情节又极是恶劣,已经算得上大案了。如果不能破案,他们都得这样加班下去了。

那个正在录口供的女子抬手拨了拨背包的肩带,又撩了一下垂落下来遮住眼睛的刘海,无意识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她转头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惊惶无措的表情。

褚青蘅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萧九韶几步跨过楼梯,朝她奔去。而那个正录口供的女子肩上的包“啪嗒”一下落在地上,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她甚至顾不上去捡,用可以说仓皇的姿态转身便逃。

萧九韶掠过那个目瞪口呆的刑侦人员,跨过满地的物件,紧跟着追了出去。

那个刑侦人员仍然拿着笔,许久才问了一句:“……萧师兄这是怎么了?”

褚青蘅也是一头雾水,自然不可能做出合理解答:“我也不知道啊,就突然地跑出去了。”她低下身,整理散落一地的物件,一支护手霜,一小面镜子,一支笔,还有证件和记事本,证件可能是之前拿出来登记过,还没来得及放好。

褚青蘅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包里,又看了下身份证,一般人的证件照都拍得有点惨不忍睹,而这位的更胜一筹,简直把那张清秀的脸拍成了严肃的教导主任的脸。她拍了拍包上的灰,只见莫雅歌睡眼蒙眬地晃荡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我两点被电话吵醒的,这个世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看见褚青蘅,忽然间瞌睡醒了大半:“刚才从我旁边跑过去的那个人是萧九韶?他发什么疯?”

褚青蘅微一耸肩:“我怎么知道?这是之前那位小姐落下的东西,等下麻烦帮我转交给她。”

莫雅歌拿过身份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肖玥?肖玥……啊,怎么会是她?她跟这个案子有关?”

“她只是住在这幢楼的住户。”做笔录的刑侦人员道。

莫雅歌发泄似的抓了抓头发,直把一头短发抓得乱蓬蓬的,然后有点歉疚地开口:“对不起啊,我本来看萧九韶好像对你有好感,所以就故意介绍你们认识。只是这个肖玥,刚好就是萧九韶的初恋,看他那样子,估计还是余情未了。”

褚青蘅想起之前在KTV玩游戏,他亲口承认交往过一个女孩,甚至还求过婚:“就是拒绝了他求婚的那位?”

“是的,虽然我跟肖玥在高中时候也是同班,不过一直都没有和她深交过,只知道他们交往没多久就分手了。”莫雅歌无奈地摊手,“前两天萧九韶还向我问起你,我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褚青蘅笑了一笑:“那也没什么,命中无时莫强求。”

其实她对萧九韶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好感,而那个也许会有的开始,却硬生生被扼杀了。有些事,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挣扎只是独角戏,不如消极以待,如此想便也放下了。

褚青蘅是被开门的动静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有人走进来擦拭家具,顺便还拿走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她“呃”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慌忙掀被子下床,换上居家服便“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普照,那光线明净得几近通透。

“看你睡得这么沉,昨晚又加班了吧?”中年妇人重新走进房间,将一杯温开水放在梳妆台前,“等下想吃什么?陈姨现在做。”

褚青蘅笑道:“陈姨做什么我都爱吃。”

陈姨果然受用,走来过拈走几根粘在她衣服上的头发丝:“你这孩子。”陈姨第一次到她家里时,她还在念中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却始终当她不会长大一样。

褚青蘅拥有一个钢筋铁胃,当年去外地培训,晚上吃的濑尿虾不新鲜,大家上吐下泻稀里哗啦,她斯斯文文啃下一堆壳,翌日只有她完好无损活蹦乱跳。可惜考试的内容没有野外生存,否则她一定最高分通过。

她洗了个澡出来,神清气爽,就去厨房帮陈姨的忙,还没做什么就被轰出来:“去去,茶几上有水果,你去外面等着,别给我添乱。”

陈姨是个贤惠女人,遇人不淑,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她做的菜很好吃,是褚青蘅这么些年来吃过的手艺最好的家常菜。

褚青蘅只得去客厅等,茶几上已经摆了一盘水果,都是切好甚至还插上了牙签的。她庆幸陈姨一周才来一两次,不然她迟早要被养得四体不勤。她吃了两块苹果,转头四顾,对面墙壁挂着一幅赵无极的画作,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幅画。这套花梨木的古董沙发是母亲最喜欢的,她当初搬家时可吃尽了苦头,还把门都给拆了。

还有边上方几上的相框,褚青蘅拿起来看了看,其实不用看也能清清楚楚地回忆出这张照片的样子,她刚刚本科毕业,歪戴着学士帽,笑得傻乎乎的,挽着父母。

只是这样的笑容,再也不会有了。

她抬头看见陈姨从厨房出来,便把相框轻轻地放回原处,用一种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的虔诚态度。

陈姨笑着道:“就知道你肯定饿了,先吃点菜垫垫饥。还有个排骨汤正在电砂锅里炖着呢,回头你千万别忘了吃。”

褚青蘅拿起筷子,拖长音调道:“知道了,陈姨。啊,果然有我最喜欢的蒜香小排。”她知道陈姨喜欢把她当成孩子,她也愿意在她面前继续假装不成熟。

陈姨拍了拍她的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你平时的伙食一定不好,每次见你就觉得你又瘦了。”

褚青蘅摸了摸肚子:“哪有,你看我都发福了,以后没事就可以捏肚子玩。”

陈姨被她逗笑,忽然又满面忧愁:“其实我最担心你,总是小孩子一样,都不记得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

褚青蘅明白现在像她这个年纪还是单身多半是会被长辈催促的,一来她现在没有父母来催,二来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只要陈姨照顾我就够了。”

“少油腔滑调,陈姨是认真的。仔细看看你,长得挺秀气,各方面都拿得出手,为什么就没有男人追求你?其实是你要求太高吧?”

褚青蘅夹起一条鱼,用筷子一拨拉,再轻轻一抽,便把骨架给抽了出来:“饱暖而思淫欲,尚且不饱暖,何来淫欲?”

“你的条件挺好,工作稳定,有房有车,怎么不饱暖了?”

“既然陈姨对我这么认可,等以后弟弟成年了,正好嫁给我。”

“你就会打岔,陈姨跟你说正经的。”她笑骂着拍了褚青蘅的手背一下,“女人总是要找个归宿和依靠的,你现在觉得自己年轻,可以挑三拣四,等到再过两年,就会被人挑三拣四,陈姨是过来人,什么学国外当单身贵族,迟早会后悔的。”

褚青蘅不以为意,其实陈姨自己便有一段失败的婚姻,而那个年代的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是否被那个成为丈夫的男人扶持和依靠过,是否那是真正圆满的归宿,但她不会去反驳,别人的生活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好了好了,我在这方面会努力的。”

陈姨见她答应得敷衍,便道:“你也别嫌我唠叨,只是你爸妈不在了,便只好由我来替他们唠叨你,还有那个姓谢的二世祖,你也别再来往,陈姨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将来败了家还要拖累你。”

“好好好,是是是。”褚青蘅满口答应。

“上次他跟你去澳门,赌输了这么多钱,这种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褚青蘅忍不住捂住额头,谢允羸是本市巨富谢家的二公子,小赌怡情,也不至于成了滥赌。只是陈姨成见太深,她无从解释。

“我就不信你工作的地方竟然找不出一个比谢家二世祖优秀的男人,碰到看得上的,就倒追一下,这也没问题。”

给陈姨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在十几个小时前,她被人隐形表白,可转眼间,那人又追着初恋走了。还好她挺随和没有追根究底的毛病,不然她一定会谈一场短短几个小时的恋爱就失恋。

想到这点,她忙找出手机来,开机以后果然收到了芮云的哭诉短信:“我今天又丢脸了,在解剖室里吐得天昏地暗。”

褚青蘅手抖了一下。

他这样的,到底是怎么考上法医的?

下午陈姨回去了,她闲着没事,还是去了局里。

之前送洗的白大衣已经送还回来,正整整齐齐地挂在更衣室里。褚青蘅拿了便往解剖室走,果然萧九韶和芮云还在里面,记录的技术员见她来了,便笑道:“真该颁个劳模奖给你,休息的时候也不忘记来加班。”

褚青蘅也笑着道:“我就是来看看,不打算亲自上场。”

技术员一指芮云,满脸同情:“他就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现在还硬挺着,精神可嘉。”

当法医总是能看到千奇百怪的尸体,开始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可是像芮云那样始终适应不了的人也不多见。只听萧九韶的声音传过来:“从血和脏器标本化验的结果看,没有毒素和致幻剂。”

“在清醒中死亡,啧啧,真是惨绝人寰。”技术员啪啪地打字。

萧九韶抬起头,正好看见她,忽然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把橡皮衣和手套扔进待洗桶里,踩下风门开关走出解剖室。

芮云已经面无人色,见到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灰溜溜地走了。

萧九韶洗完手,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来,摘下眼镜,抬手揉着太阳穴。他的疲倦,甚至都无法掩饰。褚青蘅靠在长椅的扶手上,随口问:“你加班多久了?”

“两个多月,具体多久记不清了。”

褚青蘅咋舌,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她直起身,正从长椅边走过,偏生也是凑巧,原来放置在萧九韶膝上的眼镜突然落在地上,她这一脚落地便发出了“咔擦”一声镜架折断的声响。

“……对不起,眼镜我会赔你的。”褚青蘅见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蓦地有种心虚感,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这样做找他的麻烦,为了缓和气氛只得开玩笑道,“要是你有验光数据的话,我现在就帮你去配——你喜欢什么牌子的?”

“不用了。”对方果然不领情,从长椅上站起来的一瞬间身体摇晃了下,立刻按住扶手维持住平衡。

“你不要紧吧?”她试探地问,“你是有胃病,还是血糖太低?”

萧九韶伸手捏了捏鼻梁,拿出钥匙给她:“麻烦你,帮我去办公室的第一个抽屉里拿一下止疼片。”

褚青蘅以前从来没有去过萧九韶的办公室,按说他前途无量,实在是应该多熟悉一下,但她不是特爱应酬的人,加上关于他是个怪人、软硬不吃的传闻,实在没有必要主动送上门去吃闭门羹。

她开门进去,萧九韶是独立办公室,两张办公桌拼合在一起,都摆满了文件夹,靠墙的书柜里也是满满当当的书和文件。她打开办公室的第一个抽屉,里面就只有一瓶阿司匹林,虽然可以暂时抑制头疼,但阿司匹林只能治标不治本。

她拿了药瓶锁上抽屉,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桌边纸篓里似乎有什么光泽微微一闪。她也没多想,便蹲下身来,从里面拿出那个物件——是一枚纯银的戒指,看式样,应该是对戒。她把戒指翻过来看,看见了里面的logo和刻字。

她低头在纸篓里挑了片刻,果然又找出薄荷绿色的包装盒,看来是蒂凡尼的情侣对戒。做完这些,她才想起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离谱,如果萧九韶或者别人正从办公室外进来,看见她在那里翻垃圾桶,不知道会做何种心理活动。

她在案例里看到有些有偷窥癖的心理病人会做出诸如翻找生活垃圾的事情来,她希望即使自己真有点这方面的怪癖,也不要病得太重。她把对戒的包装盒又放回原位,用碎纸片覆盖起来,企图百分百还原现场,可还没来得及把戒指一起放回去,办公室虚掩的门便开了,萧九韶站在门后,脸上波澜不惊,就连眼神都是那么平淡。

褚青蘅本来用食指和拇指捻着那枚戒指,看到他的一瞬间,手指一松,这戒指滑落在手心,被她轻轻握住。她不太敢肯定萧九韶有没有发现她这奇怪的举动,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太旺盛,可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她的脸上都写满了“居心叵测”四个字。

褚青蘅站起身,咳嗽一声,欲盖弥彰地开口:“你的垃圾桶满了,我想拿去倒掉。”

萧九韶还是没说话,用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她,虽然不严厉,但是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堪比人肉扫描机。褚青蘅拎起垃圾桶,把阿司匹林放在桌上:“虽然止疼药即时起效,还是少吃为好。”

她走到门口,萧九韶什么话也没说,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

在楼道尽头的安全出口倒干净垃圾,她摊开手心又看了看那枚纯银戒指,指环内侧刻着细小的字,大概是常戴的缘故,有些磨损了。她辨认了很久才勉强认出来:forever love。她合起手心,又握着那戒指一会儿,最终还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钱夹,再把戒指放到钱夹的夹层里。

萧九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或者是发现了但没有揭穿。

褚青蘅开车回家,到了半路,忽然收到Arthur的邮件,近日他们的联系频率远远超过过去,几乎快演变为知心网友。正好十字路口碰上了红灯,她顺手点开邮件:“如果曾经离开过你的恋人希望重归于好,你会怎么做?”

褚青蘅不禁莞尔,她曾以为Arthur是多么理智冷静的人,却原来还是会为情所困。她想了想,回复道:“每个人情况都不同,如果换了是我,我会不回头地走下去。”

只隔了一会儿,Arthur就回话过来:“如果是从前,我会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似乎喜欢上别人了。”

前方的红灯变绿灯,褚青蘅转进归家的那条路,又过了一个路口,便是自己的家。她停好车,按了上楼的电梯,然后用手机回复道:“我看过很多事例,选择了新的恋人,却又忍不住怀念过去。大概不管怎么选择,都会有所遗憾。”

“你信任爱情吗?”

褚青蘅不禁笑了,她怀疑高智商的人是不是特别容易陷入思考怪圈,要不就是他最近看多了雷蒙德•卡佛的书。她进入大学第一日便认识了谢家的二少爷谢允羸,无他,只是知道他会是将来的联姻对象。人人都说谢允羸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其实谁在乎呢?她根本不在意,也不相信他们这种人还会懂得爱情两个字。后来她的父母故于一次重大事故,这脆弱的婚姻根基自然就解体了。

她笑着打了几个字:“我觉得爱情就像站在悬崖边,两个人携手往下跳。我当然不信爱情本身。”

“为什么?”

“你知道这个千古难题的破解方法是什么吗?就是直接否决它。天这么大地这么广,没有爱情不会死,没有空气、水和粮食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