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芳紧紧攥着嫁衣,求道:“夫人,能劳烦帮奴婢换上吗?这衣裳做成后,我还没穿过。”
“好。”朱楹楹带着哭腔。
碧芳已经无力支撑自己,朱楹楹一个人没法儿给她穿,就叫来赵高,两人帮碧芳换上嫁衣。
朱楹楹替她梳头,一边梳一边掉眼泪。
碧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鲜亮赤红,咳嗽道:“夫人不要为我哭。我觉得,自己的命很好,天底下,没有哪个奴婢像我这样,能让宫里的娘娘帮忙梳头。自从跟着你,我吃喝穿用都是好东西,从前做梦都不敢想。只是以后,我怕是不能再陪在主子身边。殿下长大后必定是个美男子,奴婢……真想看看他日后的模样啊。”
朱楹楹泣不成声。
为何短短数日,事情变成这样?
碧芳从小被父母当牲畜变卖,漂泊无依,饱受欺凌。因此,她一直想有自己的家,想当妈妈,想生一大群孩子。好不容易要嫁得良人了,为何命运要如此作弄人?
她的一生,竟凄苦至此。
赵高躲在一旁,看着她们,偷偷擦眼泪。
梳妆好后,赵高又拿来新熬出的药,喂碧芳喝下。
她已无法吞咽,强行灌进去,也是吐得干干净净,吐到最后,竟咳出血来,几欲昏厥。
入夜后,碧芳不肯脱下嫁衣,坚持要穿着睡。
次日,朱楹楹再进来给碧芳送药时,她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朱楹楹抖着手,探她鼻息。
毫无鼻息,身子也已然僵直。
疫疠而死之人,为防止传染,必须火化,连全尸都留不住。
守卫前来处理碧芳尸体,他们用草席裹住她的身体,放在板车上拖走。
草席中露出碧芳鲜红的裙角,逐渐远去。
朱楹楹本就被疫疠折腾得身体虚弱,如今看到这些,大受刺激,一口气上不来,晕倒在地。
* * * * * *
再度睁眼时,朱楹楹口中一阵苦涩,猛咳几下。
有人扶住她,拿帕子捂住她的嘴,擦去她吐出的药汤。
她定睛看清眼前之人,心里一惊,“政儿,怎么是你?”
小嬴政戴着面巾,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帕子,正坐在她床边。
朱楹楹扯过小嬴政手里的帕子,慌忙捂住口鼻,“宜春宫里疫情严重,你简直胡闹,赶紧离开这里。”
“我戴着面巾,用药草泡过的,可以防疫疠。”
“那也不行,这么点儿防护并没什么用处。你出去。”
朱楹楹说着话,眼前闪过裹尸草席和鲜红裙角,鼻头一酸,眼泪又掉下来。
小嬴政并未动,看着朱楹楹,“我知道你难过,所以过来了。”他拿起帕子,擦去朱楹楹的眼泪。
碧芳病逝,尸体被拖出宜春宫焚烧,负责的人,正是侍卫长。
前些时日两个人才见面商议婚事,再见时,竟已生死相隔。
她的遗体,被拉去了宫外骊山脚下,由侍卫长亲自点火焚烧。
回来时,侍卫长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仿若行尸走肉。
小嬴政压不住心中忐忑,碧芳已死,他实在担心朱楹楹的状况。
入夜后,他趁黑翻墙,潜入宜春宫中。
朱楹楹拂开小嬴政的手,“你向来聪慧,不是这样任性妄为的人,更不会做这种多余之事。你在这里,除了加重我的担忧,并无用处。”
小嬴政默了一会儿,闷声道:“可是,如果不来亲自看看,我放心不下。”
朱楹楹看着他,他素来人小鬼大,刚强好胜,此时眼中却似有泪光,看得她都不忍心再指责他。
“我也不是责怪你,只是怕你也染上病。”朱楹楹扯出点笑,安慰小嬴政,“别忘了,我会法术。放心,死不了。”
一滴泪自小嬴政眼眶落下,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掩盖住他的眼神。
他抬手擦擦,别过脸去,自己也觉丢人。
朱楹楹道:“去吧,别让我担心。”
小嬴政点点头,往外走去,手划过床头时,顺走朱楹楹的枕巾。
出了宜春宫后,他将枕巾交给侍卫长,眼中一改方才的悲伤,变得冷峻,掺着怒火,“去吧,不要放过她。”
侍卫长拿走枕巾,没入夜色中。
小嬴政走去旁边的宫殿,让御医们脱去衣裳,替他药浴除秽。
侍卫长和盖聂负责王宫守卫,宜春宫莫名爆发疫疠,必有蹊跷。
表面看来是因筹备碧芳婚事,宜春宫人来人往,繁杂带进病来。但盖聂和侍卫长细细探查过后,发现背后有楚姬的手笔。
宜春宫采办各种喜事用品,楚姬趁机让人将染有疫疠的红布匹带进宜春宫,导致今日之局面。
替她办事的宫人已被抓到,盖聂要回禀嬴子楚以主持公道,小嬴政却拦下了他。
跟嬴子楚相处已久,小嬴政对这位父王已很是了解,道:“父王是个重情之人,有时候过于心慈手软。我们去禀报了又如何?首先,楚姬很难认罪。其次,即使认了罪,依照父王的性子,念在夫妻情分和成蟜的份儿上,最多也就废了她的夫人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