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 2)

浮岛 渡边淳一 6526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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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电视台开会的时间了。”

千秋突然想起了工作上的事儿。

“要是他们知道我在悠闲自在地旅游,会训斥我的。”

“你不是正式地请过假吗?”

千秋正月里没休假,这次是补假。她一周上一次电视,前天刚刚上过,再上是回到东京的第二天晚上,其间甚至无需请假。

“我倒没什么,只觉得对不起其他工作人员……”

千秋第一次这么介意工作的事儿。在这之前,千秋只要能休息,不管多长时间都会休息。

“其实,我是想放弃这次旅行的。又觉得是你好不容易计划的,怕对不住你……”

“这是我不好。”

宗形诙谐地说。千秋却用严肃的口吻说:

“说实话,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要是想休息就休息,因此被解雇了,那可不得了。”

“你的名声不错嘛。”

“但节目收视率已经下降了,很快会这样。”

千秋并拢手指挥向脖子,做了个“砍”的动作。

“这档节目不至于那么差吧?”

“也不好啊。”

“收视率还有上升的可能性。”

“你是觉得事不关己,以此开玩笑吧?”

“不是。我是说最好顺其自然,随意一些。”

“我做事可不像你那么不认真。”

“我不认真吗?”

“好吧。我们都努力吧!”

宗形想提出在外旅游,别说工作的事儿。又怕一提这茬,千秋更无理纠缠人。

“先给肚子加点油吧!”

车子开进了一个小镇,但没能找见干净的西餐馆。

“直接去日惹吧!”

宗形觉得尽管肚子有点饿,但进了西餐馆,千秋还会说起乏味的工作的事儿。

从日惹开往巴厘岛的飞机按时起飞了。太阳已经偏西,南国的沃野仍然一片大明。

“累了吗?”

“嗯。”

千秋答应着摸了一下自己未施粉黛的脸蛋。她本来就是个不爱化浓妆的女人。平日里喜好用粉扑儿轻轻地扑粉,淡淡地涂口红,头发从中央分开,任由其自然垂下来。可能对皮肤很自信吧,她一直崇尚淡妆。其实她的皮肤细腻、光滑,但绷得较紧,且有点黑。或许肤色越黑,越能保持皮肤的滑腻与弹性。

“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到,这空当休息一下为好。”

飞机飞到了大海上空,黄昏的大海波光粼粼,令人目眩。

宗形拉下窗户的遮光板,背靠座位,闭上眼睛。

不消两分钟,他就睡着了。千秋也不知不觉睡去了。以前乘机她不怎么容易入睡,今日可能是累了,抑或是胆子有点大了。

不久,机舱内响起广播:飞机飞临巴厘岛,进入降落状态。

“这就到了吗?”

变大的引擎轰鸣声把千秋吵醒了。千秋重新系了一下安全带,把椅背调回原处。

五点十分,飞机准时降落到巴厘岛的登巴萨机场。这次航班起飞和降落都准时,宗形犹如占了便宜一般。

登巴萨机场是印度尼西亚最大的旅游胜地窗口,建得很别致,像层级一样重叠的小屋突向停机坪。

宗形和千秋并肩走向机场出口,一个身材短小的日本女性快步来到两人面前。

“您是宗形先生吧!我叫广田美树。”

宗形通过旅游代理店一个叫木崎的朋友聘请了巴厘岛导游。他起先以为巴厘岛只是个小岛,用不到导游。木崎说还是有比较好,便给介绍了一个。

“你们辛苦了!下面由我来带路。请多关照!”

这个叫广田美树的女导游,很爽快地跟两人搭话。

登岛之前,两人曾担心彼此的关系被导游刨根问底,而有所顾忌,但是这个女性很爽朗,很开明,无需担忧。宗形决定以其名字相称呼,叫她“美树女士”。

“请在这儿稍等!我马上让车开过来。”

美树绕过出租车站,朝停车场方向跑去。

这儿与雅加达一样,若干当地人很无聊地聚集在候机大楼前。

但与雅加达相比,好像人文静些,穿的衣服好看些。

美树很快将乘坐十人的旅行轿车带了过来,车身上有当地旅游代理店的标志。从美树的名片上看,她是这家代理店的店员。

“这车也许坐着不舒服,请忍耐一下!”

宗形和千秋并排坐到车中间的位置上,美树坐到了他们的前排。

“咱们是否先去旅馆?您两位是到旅馆用餐吗?”

美树问道。宗形看了一下千秋。

“去哪儿?”

“我哪儿都无所谓……”

“要是外面好,就去外面,去有西餐也有日餐的地方。”

离开日本才两天,宗形就留恋日餐那清淡的味道。

“先去办住房登记,再去吃日餐好吗?”

车子沿着伸出的半岛顶端一直朝北开。透过西面的车窗可看到大海,火烧云把整个天空烧得通红。

“木崎君向您问好!”

“是吗。他不会来吧?”

“他觉得巴厘岛挺好,想在这边找工作。”

木崎在四年前因拍摄电视外景来过巴厘岛,他好像很喜欢这里。

“他还说退休后,定居在巴厘岛。”

“木崎先生有多大年纪?”

“不是很大,还不到五十岁。”

车子很快驶离滨海公路,进入乡间小道。道路旁椰子树繁茂成林,貌似爪哇。朝向道路散布的住户,家家都有石砌的门,上面装饰着表情可怕的神像。

“那是驱逐恶鬼的守护神。猛一看,只能看到一个脸,但仔细看,冲着四个方向有四个脸和很多只手,而且有两只脚。”

听说如此神奇,宗形和千秋扒着车窗向外看。

“过去,巴厘岛上没有人烟,是块平坦的不毛之地。爪哇岛被当地土著控制后,愤怒的印度教徒们移居到这个岛子上,开垦了这块处女地。因此在印度尼西亚,只有巴厘岛是印度教。这里的人性格也比较温和。”

尽管美树长年居于印尼,但日语讲得既清楚,又易懂。

“移居来的教徒们在岛上东西南北各处,占领自己的地盘。其中的阿滚山是活火山,被他们尊为巴厘岛的灵峰。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在那边。”

美树女士所指的方向,尽是连亘不断的巍峨群山。

“您两位这次不去高原吗?阿贡山。”

一般提起巴厘岛,都是“南太平洋中的蓝色海岛”的印象。说是还有高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巴厘岛风光旖旎,海美山更美。尤其这正北方有座山,当着日本朋友的面,有点不好意思说名字(1),山的名字是京打玛尼(2)。”

“京打玛尼?……”

千秋紧跟着重复道,接着讪讪笑了。

“那里是高原,气候也凉爽,从展望台可以眺望亚邦山、阿贡山等海拔两三千米高的大山。前往途中还有湖,湖面被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显得很神秘。”

美树的语调不自觉地变成了导游调。

“那儿有旅馆吗?”

“有,还有别墅。如果时间宽裕,去一天看看怎么样?”

听说山高湖美,千秋好像产生了兴趣。

“到那儿需要多长时间?”

“离登巴萨七十公里左右,有两个小时足够。你们还在这儿待几天?”

“打算待五天。”

“那就去看看嘛!”

他们原先打算到了巴厘岛,看看蓝色的大海潮,听听滚滚的波浪声,吹吹南国的湿润风,赏赏热带的风土情,悠闲自在地度过每一天。其他无论多么有趣的东西,都不去关注它。这对于每天生活在匆匆忙忙之中的人来说,是最大的奢侈与享受。

“你们要是去,提前预订别墅比较好。”

“再考虑一下。”

宗形对高原风光也感兴趣,但不愿意改变原先的计划。

“巴厘岛虽是个小岛,但富有情趣和变化,可看的地方很多。”

美树年龄约有三十五六岁。年轻时与印尼的留学生结了婚,婚后始终居住在巴厘岛。从言谈话语中能感受到她很喜欢巴厘岛。

“在这儿住了几年了?”

“现在是第十一个年头。”

“不回日本吗?”

“有时回去,妈妈还健在。日本的变化太大,我是乡下人,怎么也赶不上步子。”

“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吗?”

“这儿有我的孩子,我想我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美树的话语瞬间变得很低沉,但表情仍生气勃勃。

“咱们已经到了登巴萨的中心。”

听美树这样说,两人便环视四周,见道路两旁大楼鳞次栉比,交叉路口还耸立着已经熟悉的四面守护神像。

“从这儿向右沿着沙努尔大街直走,就到旅馆。”

太阳已经西斜,寺院的墙壁被夕阳照射得通红。

“所谓登巴萨是‘市场之北’的意思,这里有很多市场。早晨七点左右出来,就能看到很多人在购物。”

“这儿有爪哇花布吗?”

“有啊。要是想看,明天就带你们直接去生产的地方。”

千秋像个小女孩儿似的目光炯炯。

“另外竹器和用麦秆制成的民间工艺品、骨器等也蛮有趣味的。”

“这些东西都在岛上生产吗?”

“现在面向游客,岛上在生产,别处也生产。巴厘岛的北部土地肥沃,生产咖啡和椰仁干,中部生产双季稻。”

“岛上一共有多少人口?”

“大约三百万。这里属于印度尼西亚生活水平较高的地区。”

车子沿着沙努尔大街直行,穿过一片椰林后,到达了旅馆。

“下步要去用餐吧?”

“是啊,还需要换一下衣服。”

“请进去慢慢换吧!我在下面的大厅里等着。”

美树主动留守和等候,宗形和千秋由男服务员带着乘上电梯。

房间在九楼,打开房门,拉开花边帘幕,透过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能看到浩瀚的大海。床是舒适的双人床,旁边放着成套家具,比日本同规格旅馆的标准要高得多。

千秋不待男服务员离去,就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

“喂,你看看……”

宗形被千秋叫到阳台上,瞧见楼下不远处设有蓝色的游泳池,周围环绕着绿色的椰子树,再往前就是白色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边是西吧?”

千秋手指左边夕阳余晖照耀的海面,海水泛着闪闪的亮光。

“这边是东南。”

海风夹杂着微微的潮气,轻轻抚弄着千秋柔软的头发。

“喂,怎么只有那块儿地方泛白浪呢?”

“可能是有珊瑚礁吧。”

辽阔的海面上涌动出一条白色的带状波涛。

“珊瑚礁上密布珊瑚吗?”

“就是一块浅滩。”

“潇洒啊。”

“潇洒?”

宗形觉得很纳闷,让她再说一遍。

“潇洒。”

千秋顺从地重复说,遂后又轻声道。

“真的来到巴厘岛了。”

千秋好像对南太平洋的浩瀚无垠和碧波滚滚情有独钟。

“我原先就向往这种地方。在这儿悠闲自在地度过一生,是我一直的梦想。”

“这可不是梦想啊。”

千秋不置可否,又面向大海自言自语。

“真是不错啊,人间天堂啊。”

“一直在这儿待着好吗?”宗形问千秋。

“不可能……”

“只要两个人的钱花不完。”

“那样吗?不行的。”

千秋微微笑了笑,离开阳台,回到房间内。

“这儿真好,暂时住这儿别动。”

“不动。两人一直这样待着。”

千秋从旅行箱里取出自己的衣服,挂到衣架上。

“两人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会忘记工作的。”

“你是不会忘记的。”

“暂时用不着想,我也不去想啊。”

宗形走到千秋的身后,把手搭在她肩上。

“那就忘记一会儿吧!”

宗形说着说着,猛地伸出手,把千秋拥到怀里,伸出嘴巴。

千秋正手拿罩衫,她只好把罩衫扔在地板上,接受宗形的亲吻。

宗形一边送吻,一边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和海潮的轰响。此时此刻,与其说他是在拥抱着一个女人婀娜的躯体,莫如说他是在沐浴南太平洋的夕照,享受旅游胜地的浪漫。

他感觉自己是电影中激情接吻的主人公。然而,千秋很快将双唇移开了。

“喂……”

千秋人在向后退,两手却轻轻按在宗形胸脯上,不无遗憾地说:

“那个人在下面等着呢。”

宗形不再勉强。眼下的确不是时候。从今天起,不管她愿不愿意,四天都要同床共枕。

可是,千秋先将嘴唇挪离,宗形有点介意。要是以前,千秋在这样浪漫的时刻不会考虑别人如何。现在则是自己沉溺于其中,比她还留恋。

“喂,赶紧吧!”

千秋对着镜子擦擦嘴,似乎要抹去接吻的痕迹一般。

“那女人可能时不时地回日本吧?”

“可能。但没能看到你上电视。”

“不是这个意思。”

千秋“啪嗒”一声关上旅行箱,用手往上拢了拢头发。

(1)因该山的发音与日语“睾丸”的发音接近。(2)山名,位于印尼巴厘岛中部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