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懂男人,但从萧寒眼神中传递出的讯息,令她莫名产生了种不妨一试的勇气。
等萧寒收工后,两人回小洲村吃午饭。何冉说这顿饭她来请,萧寒倒没有俗气地推三阻四,爽快地答应下来。
在胖子的快餐店里,他现炒了几个家常小菜,何冉说她不能吃辣,胖子便把味道做得比较清淡。
几盘菜端出厨房,在桌子上摆列成一个圆形。
三人绕着桌子坐下,胖子先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让何冉尝尝,问她味道怎么样。
何冉点点头,不吝赞美:“大厨啊。”
胖子摆摆手笑着说:“嘿嘿,不敢当不敢当,咱们萧哥才是真正的大厨,有空叫他露一手给你看看。”
两人说着同时望向萧寒,后者大概没意识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了,过了两秒才点下头,说:“噢。”
“……”
他大概天生话比较少,饭间一直是胖子在活跃气氛,先问何冉多少岁了,又问她是哪里人。
何冉面不改色道:“23岁,安徽人。”
胖子乐呵呵附和道:“安徽不错啊,黄山是个好地方。”
何冉微笑问:“你们呢?”
胖子说:“我27,河北的。”又指指萧寒,“老萧28,重庆人。”
萧寒纠正道:“我32,马上33了。”
胖子憨笑着挠挠头:“抱歉抱歉,我脑子不好使,咱俩认识的时候你是28,对对对,你现在该32了。”
何冉有些吃惊:“你们看起来是同龄人。”
胖子欲哭无泪:“妹子啊,你这是在夸老萧呢?还是在贬我呢?”
他表情做得太滑稽,何冉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笑得正开心,发现萧寒在盯着自己,她又立马收敛了笑意。
聊天暂时告一段落,该正经吃饭了。
胖子在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他跟萧寒一人一瓶,又问何冉要喝什么饮料。
何冉想了想,问:“酸奶吧,有吗?”
胖子点点头:“当然有。”
萧寒吃得很快,何冉的酸奶刚拿到手里,他已经三下两下把一大碗饭扒干净了,站起来对两人说:“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你们继续吃吧。”
胖子拦住他说:“唉唉唉,你这就太不像话了,小何都还没吃完呢,人家特地为你来的,你也不照顾照顾人家?”
萧寒貌似瞪了胖子一眼,何冉不知道那个眼神算不算瞪,但大概是那么个意思,萧寒说:“你又瞎掰什么?”
胖子不服道:“我怎么瞎掰了,人小何早上还专门跑到我这来打听你的情史呢。”
“……”萧寒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何冉一眼。
何冉则是不动声色地盯着手里的酸奶,她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不然这会儿早就红透半边天了。
她不自觉地咬紧嘴里的吸管,没几口就把一盒酸奶吸光了,随手放在一旁。
一张因为过多的劳务而显得粗糙的男人的手进入她的视野里,那只手拿起她刚喝完的酸奶瓶,动作很流畅地撕开上面那一层纸盖,递到她面前:“不要浪费。”
他的语气很随意,但却让人觉得天经地义。
何冉愣了愣,然后顺从地接过纸,默默地舔掉依附在上面的一层奶昔。
最后萧寒还是先走了,胖子还要拦,何冉没让,她是来答谢人家的,可不是来打扰人家工作的。
吃完饭后何冉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正事,她还没还萧寒的钱。
不过也不碍事,胖子说他大约晚上六点下班,反正她时间多,就在这等他回来吧。
闲来无事,下午的时间何冉把小洲村里比较有特色的饰品店都逛了一遍,收获颇多。
时间接近六点,何冉结束了四处乱逛的旅行,早早来到理发店门口,在台阶前坐下歇歇脚。
夏日时天黑得晚,这个时间的光线看起来倒像是下午三四点。
何冉静坐着,左右望了望,萧寒这家的理发店里虽然设备破旧了些,但周围环境却相当不错。
门口摆放的几株盆栽应该是他自己种植的,照料得挺悉心,已经开花结果,看着别致有趣。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何冉发现了一抹显眼的花白。
那是萧寒养的猫,正舒展四肢躺在一盆虎皮剑兰里,眯眼打着盹,姿态惬意。
何冉看了一会儿就手痒起来。
她有随身带着素描本和炭笔的习惯,转身将它们从书包里拿出来,炭笔是提早削好的,上手就可以直接用。
何冉的笔尖在纸面上窸窸窣窣地行走着,那只猫中途醒过一次,它瞄了何冉一眼,但并不怕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后又放下脑袋,继续睡了过去。
十五分钟的时间过去,何冉收笔。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你画得挺好的。”
何冉吓了一跳。
她平常并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可对于萧寒的到来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何冉回过头,仰视着站在跟前的高大男人。
正想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却被他抢了先:“你是这里画室的学生?”
何冉思考了几秒,作答:“我是老师。”
美校的大学生周末出来做兼职并不奇怪,萧寒了解地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他手里提着两袋菜,拿出钥匙开门锁,一边问:“你来找我么?”
“嗯。”
“什么事?”
何冉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他:“中午忘记还你了。”
萧寒没说什么,接过钱就随意塞进裤袋里。
他兀自走进屋里,唤了一声“枣枣”,那只猫便从花盆里跳下来,踮起脚尖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萧寒将菜放在桌子上,随即蹲下身子将它按进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那只猫十分舒服地顺着他的动作。
何冉天生不太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她倒没想到萧寒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萧寒逗了会儿猫,抬起头才发现何冉还站在门外,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何冉问:“你理发店现在打烊了么?”
萧寒说:“没,怎么?”
何冉说:“洗个头吧。”
两分钟后,两人移步到里面光线昏暗一些的隔间。
洗头的流程还是那样简单,萧寒的问话也还是公式化的那几个,水温可以吗,力道可以吗,还有哪里痒。
这次何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属于左耳和右耳所触碰到的细微的差别,一根大拇指的差别。
她脑海里回想起胖子说的话:“情债。”
何冉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冲完水后,萧寒用毛巾将她湿漉漉的头发包扎好,到外间来吹干。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何冉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四川口音:“萧哥,我又来蹭饭啦。”
何冉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还是上次那个女人,化着浓妆,戴着墨镜,何冉的视线不作停留地从她胸前掠过,判断出她今天有穿内衣。
萧寒对于女人的到来并没有什么表示,手里的活没停,让她先坐着等一会儿。
反倒是那个女人注意到何冉,走过来多看了两眼,像是发现什么惊奇的事情,“咦,这小妹妹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萧寒说:“上次来剪过发。”
女人回忆片刻,长长地“喔——”了一声,“想起来了,嘿嘿,你又来光顾我们萧哥生意啊。”
这话是对何冉说的,何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女人笑得很夸张,她有一张比较大的嘴,还抹了非常艳丽的口红,“这么常来啊,是不是因为萧哥的技术特别好啊?”
刻意咬重的技、术两个字使这句貌似平常的话充满了歧义。
萧寒瞥了女人一眼,语气很淡地撇清:“瞎说什么。”
他的这些朋友,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何冉依旧面无波澜地坐着,装作没听懂,这是她的强项。
女人在何冉旁边那张椅子坐下,拿出手机玩,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又冲萧寒说:“萧哥,我今天在牌坊外面那家杂货店买到一双真的耐克,才花了二十块钱,哈哈哈,笑死我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太从哪搞来的。”
萧寒不予置评,继续帮何冉吹头。
何冉闻言用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女人脚上的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头发吹干之后,何冉拿出钱包要付账,萧寒说:“不用给了。”
何冉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萧寒说:“你把刚刚那张画送给我就算付账了,可以么?”
何冉顿了顿,没想到他竟会对她的画感兴趣,她点头答应:“好的。”
何冉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翻找到刚刚画的那张速涂,整整齐齐撕下,递给萧寒。
萧寒接过说了声谢谢
女人坐在旁边玩着手机,一边催促道:“萧哥,快做晚饭吧,我要饿死了。”
萧寒应了一声:“嗯。”
何冉见此情形,便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吃了。”
有那么一瞬,她是想过萧寒或许会邀请她留下来一起吃的,然而后者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的。
何冉便背上书包转身离开了理发店,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
周末,何冉随父母一道去二伯家中做客。
二伯的豪宅安置在白云山麓旁的山庄里,气派豪华的独栋别墅,带花园和泳池。
何冉来过几次,对太过现代化的建筑没什么感觉,倒是杨文萍非常向往,一个劲地絮絮叨叨着说自己家的房子不如人家,何冉记得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何劲的脸色并不好看。
别墅里,大人们在一楼聊天喝茶,二堂姐却被禁在房间里不能出来见客。
在一群兄弟姐妹中,何冉跟二堂姐是走得最近的,两人性格相似,安静话少,因此到了私下也很聊得来。
二伯母心疼女儿,拜托何冉去好好去开导她,何冉依言上二楼找她,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说服别人。
二堂姐完整地回忆了一遍当天的事,小侯突然说要跟她私奔,她没答应,他们在车里纠缠起来,之后就被闻声赶来的佣人发现了。
说到这里,二堂姐声音低落了下来:“是我害他断了条腿,挺对不起他的。”
何冉安静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没答应他?”
二堂姐反问:“我怎么可能答应他?这段关系开始的时候我就想得很清楚,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我从来没打算过要嫁给他。”
恋爱中的的女人会丧失理智,所有人都认为二堂姐疯了,何冉却觉得她很清醒,从始终她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没有越过那一条底线。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何冉问。
二堂姐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仰,陷进了舒适的床垫里,“不怎么办,好好呆着,继续我的生活,该嫁人时就嫁人。”
她仰望着头顶天花板,像是在对何冉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如果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去完成一场只有利益的婚姻就是我的命运,但至少在听从摆布之前,我要为自己疯狂一次。”
二堂姐说完这段荡气回肠的话,两人一时各有所思。
沉默许久,二堂姐突然转过头来看何冉:“一直在说我,也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何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二堂姐顿了顿:“韩屿他……还一直欺负你?”
何冉苦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二堂姐秀眉微蹙,愤愤道:“这些二世祖没一个好东西,除了花天酒地还会什么?你真要嫁给他,下半辈子都没法安宁了。”
何冉倒是看得开:“那婚约不过是我妈跟他妈一厢情愿,我跟他互相看不顺眼,这事成不了的。”
二堂姐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可不忍心看着你掉进那无底洞里。”
没有考试的这一周过得很快,月考成绩在星期二就公布下来了,何冉的成绩依旧不怎么理想。
距离她的最终目标中央美院还有段差距,还需要再加把劲。
周五放学后,班长组织班里同学一起去医院探望受伤的徐娅菲。
徐娅菲曾经是何冉的同桌,两个月前因为不幸从楼梯上摔下去而受了重伤,现在停课住在医院休养。
班长在讲台上统计人员名单,丁小煦猫着腰偷偷溜到何冉身旁,压低了声音问:“何冉,你要去吗?”
何冉摇头:“不去,我待会儿有事。”
丁小煦苦着脸,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也不想去,我不喜欢她。”
何冉将收拾好的课本放进书包里,“那就不要去。”
丁小煦又犹豫地叹了口气:“可是她好可怜啊,听说在住院治疗的途中角膜又感染了什么病,眼睛可能要失明。”
何冉对与自己无关的事向来没有什么兴趣,闻言只是淡淡地喔了一声。
很快,人数统计完毕,班长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教室,何冉背上书包跟在他们后面。
在教室门口,何冉竟发现了站在人群里的韩屿。这倒不奇怪,徐娅菲怎么说也是他众多“女性好友”之一,别人负伤住院了,他总得去看看人家。
见何冉出来,韩屿脸上扬起不怀好意的笑,走上前几步问:“你也去吗?”
何冉淡淡摇头。
韩屿笑意更甚,嘲讽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去的……应该说,你没脸去吧?”
何冉不做理会,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感觉到背上一痛,想必是韩少爷又气急败坏地捡起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砸了。
她并不在意,脚步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
回到宿舍后,何冉收拾了几件带去小洲村的行李,她给杨文萍打电话,撒了个谎说自己这个星期要留在学校自习。
出发前,何冉瞥见遗落在鞋架最底层的那双20块的布鞋,犹豫片刻后,还是换上了它。
想要偶遇萧寒其实很简单,几乎每天中午他都会在胖子的快餐店里解决午饭。
何冉到画室上课的第二天中午,她独自在快餐店吃饭,打了几个素菜后走到有风扇的角落里坐下。
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她对面坐下。
何冉抬起头,看清来人后打了声招呼:“嗨。”
萧寒将一次性筷子掰开,也冲她点了点头:“嗯。”
何冉瞄了一眼他的餐盘,四两白饭,三荤二素一汤,吃得还挺多。也对,不吃饱没力气干活。
萧寒吃饭的速度依旧很快,在那种声音的带动下,连何冉都觉得自己的细嚼慢咽太拖拉了。
不到五分钟,萧寒就把餐盘里的饭菜清空了,端着盘子站起来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何冉也站起来,她的饭菜基本没怎么动过,但还是跟在萧寒身后一起把剩菜倒进了潲水桶里。
萧寒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说:“你很浪费。”
何冉说:“我吃饱了。”
萧寒便没再多说什么。
从快餐店出来,外面日头正晒,萧寒条件反射地将手举起来掩在额头边,挡了挡阳光。
一把伞遮盖在他的影子上方,何冉问:“你等下还要去中心湖吗?”
萧寒回过头说:“今天不去中心湖,去其他地方。”
他报了一个何冉没听过的公园的名字,何冉接着话说:“我今天下午没课,想找个地散散心,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萧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天气很热。”
“没事,我带了扇子。”
萧寒多看了她一眼,最后点点头说:“行吧。”
萧寒要去的公园在越秀区,距离小洲村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真够远的。何冉觉得他的这份工作酬劳未必很高,工作量却相当辛苦,不成正比。
五月的花香淡淡的,一眼望去,风动如浪,花随着摇曳,似铺海之云。
萧寒站在一片花丛间修修剪剪,汗水浸透了额前和背后,何冉则撑了把伞跟在他身后,尽可能地替他遮阳。
萧寒转过身对她说:“你去休息吧,不用跟着我。”
一开始何冉说没事,可坚持了几十分钟后体力实在跟不上了,她也不再逞强,听话地找了块阴凉地呆着。
何冉坐在树荫下,萧寒站在夏花里,隔了挺远的一段距离,他的身影看着影影绰绰。
萧寒中途休息时过来找她,何冉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冰冻矿泉水,他说声谢谢,拧开瓶盖就抬头豪饮。
何冉看着他凸起的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那瓶水就在这样重复的动作中很快地没入他的嘴里,没多久瓶子就空了。
萧寒拿空瓶子到一旁的水龙头接了一整瓶自来水,然后举起瓶子对着头往下浇。
他的头发、衣服、鞋子瞬间被打湿,就着那股水流他洗了把脸,用力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四溅,那幅画面看着相当酣畅淋漓,也叫人神清气爽。
何冉倒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么豪放的举动,一时有些愣住。
待萧寒走到跟前,她关心问道:“这个工作会不会很累?”
萧寒抹了把脸上的水:“习惯就好。”
他说着坐下来,何冉又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萧寒摇摇头说:“不用了,你喝吧。”
坐了一会儿,何冉突然说:“我们画室在招个模特,你要不要来做?”
没等萧寒答话,她又说:“工资日结,一小时二十块,虽然钱不多,但是做着很舒服。”
萧寒侧过头看她,想了一阵子说:“我没做过。”
何冉说:“这个不用什么经验,你只要保持坐姿,让别人画就行了。”
萧寒没有立刻答应,他问:“什么人当模特都行?”
何冉点头:“是啊。”
萧寒不解:“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画你?”
何冉见招拆招:“我的五官比较小,不好刻画,你的五官比较有立体感,画出来的头像会更有视觉冲击力。”
她说起这些没有凭据的话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反正萧寒也不会去怀疑它的真假。
半晌,萧寒终于点了点头,“行,什么时候?”
何冉说:“我周末才在画室,你下个星期来吧,给我留个电话,我到时候联系你。”
萧寒说:“好。”
五月的第二个周末,何冉约了萧寒早上八点到画室门口见面。
萧寒还挺慎重,在电话里问她应该穿什么衣服,何冉笑笑说随便你穿什么都行。
一个画室三十来号人,分了两个模特,坐在萧寒这边画画的女生居多。
何冉在画架间游走,偶尔停下来指导或示范。一个女生凑到她耳边羞答答地问:“老师,以后上人体课也能请这个模特么?”
何冉抬起头来看了正襟危坐的萧寒一眼,弯弯嘴角说:“我尽力而为吧。”
一个半小时后,课间休息,学生们都跑出去买糖水了,画室在几秒钟之间空空如也。
何冉走到萧寒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萧寒活动着筋骨,“挺好的。”
他说得轻松,但何冉知道要连续三个小时保持一个坐姿不动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处于练习阶段,一副完整的素描头像通常要画四到五个小时。
萧寒问:“可以抽烟么?”
何冉说:“去走廊外面吧,课室里开了空调。”
萧寒站起来走到外面,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何冉跟在他身后。
他低头将一根烟咬在嘴里,打火机点燃,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练。
吐了口烟雾,萧寒找话:“你们画室环境挺好的,有空调。”
何冉点头:“是啊。”她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刚刚有个学生问我上人体课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当模特。”
萧寒问:“有什么区别?”
何冉说:“要脱衣服。”
萧寒微顿,转过头来看她:“上身还是下身?”
“全身。”
“……”
萧寒抖了抖烟灰,说:“还是算了吧。”
何冉忍不住笑了笑,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萧寒说:“你笑什么?”
何冉摇头:“没什么。”
那天萧寒总共在画室里坐了五个小时,何冉数了一百五十块钱给他。
他接过说声谢谢,转身准备离开。何冉叫住他,问:“你待会儿还要出去干活?”
萧寒说:“今天不做了,回店里休息。”
何冉看了眼时间,说:“那我下课后过去找你。”
萧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个好字。
画室下午五点半下课,送走学生们后何冉才离开。
到达萧寒的理发店时接近六点,她在门口喊了几声,萧寒就来开门了。
这次她的身份亦客亦友,也有幸登上二楼看一看萧寒的私人空间。
二楼算是一个小阁楼,萧寒晚上就住在这里。
空间很狭窄,放了张单人床就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了。床对面有一块布帘,布帘掀开依次是厨房和浴室,同样小得可怜,一转身就能撞到墙。
屋里没有沙发,何冉只好在床上坐下,她眼尖,瞥见枕头上有几缕女人的长头发。
萧寒走进厨房里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她还没喝上两口,就听见楼下有人在高声喊:“老萧!走啦!”
何冉认出那是胖子的声音,正疑惑着,却听萧寒解释道:“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吃饭。”
“噢,这样啊。”何冉将水杯放下,站起身说:“看来我来得不巧,那我先走了。”
萧寒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说:“一起去吧。”
后来何冉才知道原来那天是萧寒的生日。
他本人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几个朋友却想趁此机会聚一聚,于是纷纷起哄着叫他请客,萧寒也就答应了。
地点是胖子挑的,在一家自助餐厅里,有烧烤、火锅、热菜和寿司。
到场一共八个人,除了胖子和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之外,其余的几位何冉都没见过,通过他们的谈话何冉得知那个女人叫阿曼。
阿曼见到何冉,又免不了调侃她几句:“咦,小妹妹又见面啦,这次不是来找萧哥洗头的了吧?”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萧寒没什么表情,何冉也只是微笑回应。
八个人坐一桌挤不下,他们分了两桌,何冉、阿曼、胖子、萧寒坐一桌。
胖子大概经常来这种地方,烤起肉来一套一套的。何冉碗里的食物从来没断过,她没一会儿就饱了,但也不好扫大家伙的兴,只好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往嘴巴里塞。
吃完一轮后,胖子又去抢了好几盘螃蟹和鱼虾回来。阿曼看不下去了,说:“你少拿一些吧!等下吃不完要罚款的!”
胖子拍拍肚皮说:“放心吧,有我在!就算全塞进嘴里带走也不会多花一分钱的!”
何冉看着他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胖子却又夹了一大份五花肉给她,何冉吓得笑不出来了,赶紧把碗拿走:“别别别,我真吃不下了。”
胖子招招手说:“唉!把碗放下!来这里吃东西像你这种胃口小的太亏了!”
萧寒也拦开胖子,对何冉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他盘子上也叠了一座小山的食物,都是胖子强加的。烤肉萧寒一口没动,生蚝则吃干净了,他似乎很喜欢吃生蚝。
那碗在两人之间抢来抢去,没有定数,最后胖子说:“今天老萧生日,你不多吃点就不够意思了吧!”
“……”骑虎难下,何冉只好慢吞吞地把碗放回桌子上。
胖子笑哈哈地说:“这就对了嘛!”
一顿饭吃完,何冉饱得快把肚皮撑破了,连走路速度都慢了许多。
几人却并没打算就此散伙,在胖子的带头提议下,又决定转战KTV。
何冉胃不舒服,本想先回去休息的,可转念一想,对萧寒的歌声产生了几分期待,便还是决定坚持一下跟着去了。
萧寒的歌声该怎么形容呢,朴实,低沉。
他唱的是首老歌,朴树的《生如夏花》,曲调缓慢,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味道,听得何冉心灵安静下来。
歌词写得别有深意: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胖子一边跟着歌声打节拍,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入神的何冉,挑眉道:“怎么样,不错吧?”
何冉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说:“嗯。”
胖子说:“老萧每次出来都唱一首,我怀疑他是不是只会唱这歌。”
何冉笑了笑没说话。
胖子说得没错,整场下来萧寒真的就只唱了这么一首,远远不够回味,但对何冉来说已经得偿所愿了。
何冉则更小气,一首都没唱,麦克风好几次传到她手里,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她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还是不要上去献丑了。
活动结束后是晚上十点半,幸好从KTV出来后胖子没再提议转战酒吧,不然何冉可真招架不住了,她中途已经去洗手间吐了几次,灯光幽暗却掩饰不住她脸色苍白。
他们坐地铁到大学城,再搭摩托车回小洲村。
晚上十一点半,已经过了画室的门禁时间,何冉今晚的住处成了一个问题。
胖子给她出主意:“这里挺多旅馆应该有空余的房间,或者来我店里,也有一个小杂间,不过很乱还没收拾过,估计会有蟑螂。”
语调一转,他接着说:“当然,你要是想去老萧那儿睡也行。”
何冉转过头,目光找寻萧寒,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介意收留我一晚么?只要借我沙发床就行。”
萧寒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问:“你不怕么?”
何冉摇头:“不怕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萧寒久久没说话。
何冉说:“难道你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萧寒轻轻一笑,这可真罕见。
何冉并不喜欢太爱笑的男人,她认为许多原本长相还不错的人一旦笑起来就会大打折扣。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笑起来却很好看,他的笑只会为他添色,淡淡的,点到即止的。
或许是拜那双极尽风流的桃花眼所赐,即使他只是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跟你调情。
何冉还没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他带着极浅的笑音说:“小孩。”
那天晚上何冉跟着萧寒回家,不过什么都没发生,何冉睡二楼,萧寒睡一楼的沙发床。
直到闭上眼睡觉前,何冉也想不通为什么萧寒会叫自己小孩,她为这事耿耿于怀了很久。
小孩。
是因为她的年龄么?
晚上何冉睡得不是很安稳,夜里被扰醒好几次。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猫发情的叫声,像婴儿的哭啼声,没完没了。
何冉用枕头将耳朵包起来,那声音还是不停地钻进耳朵里来,躲都躲不掉。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两个浓重的大黑眼圈醒来,起床下楼。
现在何冉非常肯定,昨晚那个叫个不停的讨厌的家伙就是萧寒养的那只猫了。如果这是自己家里的话,现在它已经被她扫地出门了。
站在楼梯口,何冉听见里间有人在絮絮低语。她停下脚步,悄悄地将布帘掀开一条小缝。
屋里,萧寒躺在正好一人宽的沙发床上。
天气比较热,他上半身裸露在外面,下边只盖了一条薄薄的被单。
打扰何冉睡觉的那个罪魁祸首就趴在他的小腹上,萧寒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发,时不时挠挠它的下巴,嗓音如梦中一样浑厚低迷:“枣枣,叫了一宿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那只猫将脑袋覆在他掌心间,惬意地眯着眼睛,仍旧低低地呜咽着。
萧寒拍拍它的脑袋,声音轻轻的像在哄小孩:“好了,别叫了,安静一会儿。”
逗了会儿猫,萧寒才坐起身来,或许是准备起床了。随着这个动作,被单从他身上缓缓滑落。
何冉适时地将布帘放下,转身离开。
再看下去,发情的就不仅仅是猫了。
那之后的两个周末,何冉都没再去画室报道。
距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月,她要最后冲刺一把,就算是抱抱佛脚也好。
考试前天晚上,何冉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那些烦人的公式彻底牢记在心里边。
熄灯睡觉时,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临近一点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收到萧寒说的一句加油,想必会很有效果,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倒是韩屿罕见地给她发了一条加油的信息,不过那只会让何冉觉得晦气。
何冉心态不错,几场考试都照常发挥,接下来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从考场里出来时,何冉听到走廊里有人在奔跑着高声欢呼:“考完啦!解放啦!”
风静天晴,日光轻抚,何冉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微微笑起来。
这个暑假,杨文萍不再过多干涉何冉的生活,给她更多的自由时间,何冉自然又回到画室继续任教。
画室目前仍旧比较清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然而再等一个月,迎来正式放暑假的准高三生门,就会慢慢热闹起来。
第二天何冉在胖子的快餐店吃午饭时,没有悬念地再次遇到了萧寒。
她端着餐盘走到他对面坐下,跟他打了声招呼。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萧寒也没打听她最近上哪去了。
他依旧吃得很快,将米板扒干净后却没着急走,坐在原地不动。
何冉暗暗思忖着,这难道是在等她么?
过了一会儿,却听萧寒开口说:“可以帮我个忙吗?”
何冉愣了愣,“什么忙?”
萧寒说:“你会画美猴王么?”
“呃……你说孙悟空?”
“嗯。”
“没画过,不过有原著参考,应该不难。”何冉声音顿了顿,问:“怎么了?你想要美猴王的画?”
“嗯。”萧寒答道:“我小孩最近看了个动画片,很喜欢。”
“……”何冉有些不淡定了,将筷子放下,消化了几秒,“你……有小孩了?”
萧寒没否认。
何冉又问:“你已经结婚了?”
萧寒说:“没有。”
何冉揉了揉眉心,几秒后说:“这幅画你大概什么时候要?”
“一个星期吧。”
“有什么具体要求么?比方说要单幅还是漫画,黑白还是彩色,需不需要加入场景。”
萧寒说:“我太不懂这些,你随便画吧,小孩能看懂就行。”
何冉点头:“好。”
萧寒又说:“你画好之后联系我,我给你钱。”
何冉摆摆手说:“不用钱,你请我吃餐饭就行。”
何冉的空闲时间很多,下午画室放学后,她便拿出自己的画架。开始构思萧寒托付给她的那张画。
何冉对自己要求很高,萧寒给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然而她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
隔日下午,她给萧寒打电话约时间见面,把成品拿给他看。
萧寒今天没外出工作,在理发店休息,让何冉直接过去找他。
拿到画后,萧寒端详了许久。
何冉难得有些紧张,问:“怎么样?”
萧寒说:“画得很好。”
何冉又问:“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萧寒摇了摇头:“没有,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何冉于是接过话茬:“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多少岁了?”
“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