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了么?”
“还没,在老家呆着,他奶奶带。”
“哦。”
何冉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你今晚有空么?”
“有。”
何冉帮他把画收起来,笑了笑说:“我这么快就交工了,你该请我吃顿大餐吧?”
“嗯。”萧寒点头,“你想在哪吃?”
何冉指指地面:“就在这吃。”
“……”
何冉笑嘻嘻地说:“胖子说你厨艺很不错,我想尝尝。”
“他瞎吹的。”
“别这么谦虚,是不是吹吃过了就知道。”
萧寒想了想,遂答应下来:“行,那我现在出去买菜。”
何冉也跟在他身后一起去,小洲村里就有个小型菜市场,离这并不远。
路上,萧寒问何冉想吃什么菜。何冉倒没什么经验,说:“随便,不过我不能吃姜葱和胡椒,尽量避开。”
萧寒点头:“没问题,就做清淡一点的。”
令何冉没有想到的是,萧寒竟然会说粤语。
当他用一口流利的白话跟菜市场的阿婆讨价还价时,她就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
萧寒付了钱拿了菜,转过头来看到何冉脸上的惊讶,淡淡解释道:“在这里待久了,自然就学了几句。”
何冉问:“你来广州多长时间了?”
萧寒答:“十年了吧。”
何冉不禁自惭形秽,她从小在广州读书长大,但由于不愿意开口跟别人交流,现在还仅停留在能听得懂的层次。
他们沿着小摊一路往里走,萧寒手上的塑料袋渐渐多起来,何冉却是两手空空,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帮你拿一点吧。”
萧寒摇摇头:“不用,不重。”
何冉坚持说:“让我提一袋。”
最后萧寒分了一袋最轻的青菜给她。
两人提着菜回到理发店后,萧寒进厨房洗菜做饭,何冉则在外观摩。
厨房里那台抽烟机大概坏了,没起什么作用,油烟味十分呛鼻。何冉隔着一层帘子站在外边都受不了,最后不得不先到一楼等着。
半个小时后,萧寒做好三菜一汤,下楼来告诉何冉可以开饭了。
他从旮旯里搬出来一张小方形的折叠桌,展开摆平,然后将几盘菜逐一端上桌——
清蒸鲈鱼,酸溜土豆丝,青椒炒鸡蛋,还有一盆紫菜生蚝汤。
又是生蚝,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吃生蚝。
这几盘菜颜色调配得不错,闻着也很香,总体来看是非常有食欲的。
萧寒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饭,将分量较少的那份递给何冉,再把筷子搭在碗沿上,“吃吧。”
何冉微笑着接过,说声谢谢,然后夹了一小口饭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萧寒家的筷子是木制的,有几处断裂的地方比较硌手,她得小心翼翼地抓着,萧寒则是大口大口地扒。
他握筷子的姿势也与常人有些不同,大拇指同时扣住两根筷子,食指跟中指都搭在动筷上,且手的位置非常靠近筷尾。
何冉无意间瞥了一眼他左手残缺的大拇指,那半截前端显得肿大。
十指连心,当时肯定很痛。
她不敢多看。
两人吃饭时都比较安静,没什么交流。
几道菜盐放得比较少,清清淡淡符合何冉的口味,她很给面子的吃了两碗米饭。
当她主动走到电饭锅旁去盛第二晚的时候,萧寒停下了筷子,视线一直跟着她。
何冉微笑着回视他:“有什么奇怪的?你做的好,我就多吃点。”
萧寒点点头,算是附和:“嗯,多吃点,不够再加。”
顿了一会儿,何冉又说:“我再送你一张画吧。”
萧寒抬问:“什么画?”
“头像,可以裱起来放在家里的那种。”
萧寒犹豫了一会儿:“黑白的?会不会不太吉利?”
何冉笑得有些无奈,“放心,我画出来不会像遗照的。”
他便再点点头:“好。”
一餐饭吃完之后,萧寒负责收拾盘子、洗碗刷锅。何冉则回画室一趟,把自己的画板和画架带过来。
萧寒端端正正坐在一张理发椅上,背脊笔直,望着前方。
何冉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将画架调到最低的位置,夹上素描纸。
开始打形。她将炭笔伸到眼前比划着,衡量萧寒五官之间的距离,每一个比例都铭记在心里。
他眉眼深邃,浓墨粗重的眉毛像两柄阔斧压在眼睛上面,眉骨和眼窝之间凹陷起伏所产生的一道明暗交界线非常明显。这种五官是很立体的。
一盏小灯照亮并不宽敞的空间。
何冉在灯光下细细地观察萧寒,同时,萧寒也在观察她。
她还跟第一次见到时的印象一样,纤瘦而单薄的身板,脸庞娇小,架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仿佛能把整个人压垮。
何冉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是那种站在阳光下特别扎眼的白,萧寒猜测她的身体应该比较虚弱,因为她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要说跟第一次见面有什么唯一的改变,就是那过长的头发和刘海换成了清爽点的学生头,消除了她身上的几分阴郁感。
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唰唰唰行走的声音,空气中还有没散出去的菜香味。
何冉平常胃口很小,但此刻不知为什么又有些饿了。
她手法熟练,画得速度很快,两个小时就完成,且相似度很高,刻画得细致。
何冉放下笔,冲萧寒说:“好了,你来看看吧。”
萧寒站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到她身后,看画。
他没有什么艺术造诣,自然看不出这画里的每一笔功法技巧,定睛看了半晌,只是说:“挺好的。”
何冉问:“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萧寒:“你。”
何冉笑笑。
萧寒的目光从画架上转移到她脸上,思量着说:“我是不是又要请你吃一顿饭了?”
“不用。”何冉目光含笑,接着说:“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给我当人体模特,也许我会画得更好。”
萧寒凝视着她,眼中静谧深沉,仿佛思考什么。
他可没忘记她说的全身脱,那意味着什么,作为成年人大家都懂。
何冉则不动声色地着等待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才开口,他声音低沉:“你来找我这么多次,是为了这个么?”
何冉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嗯。”
她虽不懂男人,但从萧寒眼神中传递出的讯息,令她莫名产生了种不妨一试的勇气。
何冉缓慢走上前一步,更靠近他些,最后她在他跟前站定,衣料几乎擦着他的前躯。
“你觉得我怎么样?”何冉抬头看着他,开口问。
说这话时,她的心跳大约加快了些。
萧寒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挺好。”
“挺好就是不排斥了?”
“嗯。”
何冉又说:“我对你挺有感觉的,要试一试吗?”
萧寒低头看她,沉默不语。
何冉笑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这段对话之后就没了下文,两人无声对峙。
半晌,何冉踮起脚尖在他嘴角快速地轻蹭了一下。
完成这个动作对她的身高来说有些吃力,或许还需要手臂助力。
脚后跟回到地面,何冉摊了摊手说:“还是你来吧,我手上都是碳粉,很脏的。”
萧寒嘴角牵动,似乎笑了一下。
他缓慢低下头,捧住她的脸,四片唇瓣相贴。
萧寒的嘴唇薄厚适中,何冉的则稍薄。
她感觉到自己被温热的触感从四面八方包围住,有一瞬间的无措,然后敞怀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对流逝的时间无法估量,直到结束。
她的生涩和故作淡定都被萧寒看在眼里,他喉结震动,发出低沉的声音:“第一次?”
何冉闷声不回答。
“被我猜中了?”萧寒轻声说,“你刚刚脸红了。”
何冉说:“我从来不会脸红。”
“但是你耳朵红了。”他说着,力度轻轻地捏住她的耳朵。
何冉心口一颤。
萧寒接着说:“我很早就发现了,每次帮你洗头,摸这里的时候你都发抖,是不是很紧张?”
何冉不喜欢现在这种模式,完全被另一方占据主导。即使她确实没有经验,但也不应该是这样。
她伸手在萧寒腰上一按,萧寒顺势向后,坐倒在理发椅上。
何冉伸手去解他牛仔裤的拉链,萧寒按住她的手,抓住。
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开,不解地抬头看他。
萧寒说:“今天不行。”
“为什么?”
“没做准备。”
何冉顿了几秒,先是不解,然后慢慢明白过来。
手从他腰间撤离,她在一旁坐下,原本气息微乱,现在也逐渐平复下来。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萧寒说:“你明晚再过来。”
何冉抿了抿唇,“好。”
第二天下午画室放学后,校长临时召集几位老师要开一个招生的小会议。
何冉收到通知后先给萧寒打了个电话,告知他自己会晚点到。
萧寒那边貌似信号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的。何冉听懂了个大概意思,让她开完会后去礼堂前面找他,他在那里等。
七点散会,校长说要请大家吃饭,何冉自然找理由推脱了。她先回宿舍洗了把手,确定把手上沾着的颜料都洗干净,再换了条裙子,梳梳头发,然后出发。
画室旁边的路上是一片住宅区,几乎挨家挨户都养了条狗,一有人走过就趴在栅栏上吠个不停。何冉不喜欢这些动物,步伐不知觉加快了些。
从白天到晚上好像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太阳下山,黄昏已尽,夜色笼罩了这个城市。
晚上有不少小贩在牌坊门口摆摊,卖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手机壳、饰品、还有一些八成新的美术书。
到了牌坊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礼堂了,路灯一盏盏亮起,何冉看见萧寒神情有些懒散地站在末尾的地方。
他手里拿着一根烟,抬起头不知在看什么,被淡淡的烟雾萦绕着的那张脸显得影影绰绰。
何冉穿过人群,直直地朝他走过去,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
他似是有所察觉,转过身来,也看到了她。
何冉在他跟前停下,须臾浅笑:“抱歉,久等了。”
萧寒将烟掐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何冉看了一会儿,笑得意有所指:“你今天做好准备了么?”
萧寒低头看她,久久不说话,他漆黑不见底的眸子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不安感。
那里好像有个巨大的漩涡将何冉吸住,她一时也忘记了言语。
直到旁边有个小贩一声吆喝:“姑娘,要不要买串可甜的冰糖葫芦?”
何冉这才清醒过来,冲那小贩说不要,然后转过头看萧寒,“你怎么了?”
萧寒还是盯着她,何冉以为他哑巴了,他却突然开口说:“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你学生了。”
何冉有些发愣,“然后呢?”
“她跟我说她的老师很厉害,刚刚高中毕业就可以到画室来教学生了。”
“……”
萧寒接着说:“她还告诉我你今年才18岁。”
“……”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问她:“这些是真的?”
“……”
何冉沉默片刻,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萧寒看着她的双眼,看了许久才问:“为什么要隐瞒?”
何冉没有回答。
她并不打算回答。
足足一分钟过去,她没有说一个字,萧寒明白她的意思了。
夜阑风情,携来微微的凉意,两人的发丝都在拂动。
“昨天的话就当没发生过,你请回吧。”这句话从萧寒的口里说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何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话在她肚子里百转先回,最后却只淡淡地说出一个好字。
她缓慢地转过身,连再见都忘了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第二日中午,两人再次在快餐店里相遇,萧寒仍旧坐在靠角落的老位置。
何冉先发现了他,她犹豫好一阵子才抬步朝他走过去。
萧寒仿佛有所感知。
在何冉距离餐桌还有两三步的时候,他抬起头。但当她在他面前坐下来后,他又低下头继续扒饭。
何冉也没有多说什么,若无其事地掰开筷子,吃自己的。
一餐饭吃得彼此无言。
何冉发现自己越来越能跟得上萧寒的速度了,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筷子,端着餐盘站起身。
饭后,何冉走到冰箱前买喝的,拿了一罐啤酒递给萧寒。
萧寒手放在裤袋里没拿出来,淡淡地拒绝:“不用了。”
何冉又往前递了递:“别客气。”
萧寒不为所动,摆手说:“不用。”
何冉静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皮看他:“做不成情人,连朋友也做不了?”
四目相对,有什么无声的东西在两人眼中传递着。
半晌,萧寒从她手中接过啤酒,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转身朝收银台走去,付了钱后就直接拐弯走出了店门口。
何冉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咬了咬唇。
晚上,何冉受邀去一所重点招生对象的学校上示范课,讲完一节素描课和一节色彩课完后已接近十点。
从学校出来后,她搭乘同行的另一位老师的车回到小洲村,中途经过一家画具店,便下车买了一个画框。
跟那位老师道了别,剩下的路何冉自己步行。
月光下的小洲河静静流淌,路上行人寂寥,河对岸人家的灯火明明灭灭。
不知不觉,她的双脚已经站在理发店下的石阶前。
何冉抬头看着这栋孤独残破的老房子,二层的阁楼里隐约散发出微弱的灯光,一个黑色的剪影在窗户前缓缓走过。
何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反应过来时她的右手已经轻握成拳头状,在门板上轻轻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两扇木门在吱呀声中朝两边缓慢地打开。
大概是为了节省用电,一楼没有开灯。
何冉的视线在黑暗中适应了几秒钟,才逐渐聚焦在眼前那张轮廓有些模糊的脸庞上。
“你怎么来了?”低沉的嗓音,询问的语气。
何冉说:“我把画框送过来。”
萧寒低头打量了一眼,然后说:“现在这么晚了,你应该明天再过来,或者叫我去拿。”
何冉轻描淡写:“没事,顺路。”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知道很没有说服力,画室和理发店完全两个方向。
不过她本来就只是象征性地解释一下,也没指望萧寒会相信。
黑暗中她竟听到萧寒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气息非常短暂,以至于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秒萧寒就从她手里接过画框,那画框是实木的,沉甸甸的。何冉这细胳膊一路拎着走来,手臂已经有些酸胀感了。
萧寒问:“多少钱?我给你。”
何冉不可见地敛了敛眉,说:“不用。”
萧寒还是坚持要把钱给她,何冉却说:“也没多少钱,你帮我洗个头就抵消了。”
萧寒说:“店里已经打烊了。”
何冉钻空子:“你不是还没睡么?”
“……”
思考几秒,萧寒往里退了一步,“进来吧。”
一回生二回熟,何冉很自觉地走进里间,在洗发床上躺下。
萧寒将灯拉亮,把画框放置在一旁,随即也拿着毛巾和洗发水走进来。
何冉脱下眼镜,望着头顶天花板发呆。
即使她有深度近视,也能感觉到墙壁上的裂缝和堆积已久的灰尘,还有角落里缺乏清扫的蜘蛛网。
她由衷感叹:“你这理发店该翻新一下了,不然哪有人敢来。”
萧寒说:“你不是人么。”
何冉竟被他呛了一下,她小声解释道:“那是我照顾你的生意。”
萧寒接着说:“小巷里的阿公阿婆一般都来这理发。”
他一边说一边握拢她的头发,将花洒打开调试水温,何冉便没再搭话了。
过了一会儿,何冉问:“你怎么不洗我的耳朵?”
萧寒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
何冉说:“我现在是以客人的身份跟你说话,我耳朵痒,你帮我揉一揉。”
萧寒还是没动。
几秒之后,那双温热的大掌才终于覆上她柔软的耳朵。
感受了一阵子,何冉说:“你手上茧很厚。”
萧寒动作顿了顿,“不舒服么?”
“不会。”
水流在她发间穿梭流淌着,温度要比他的掌心稍微热一些。
如果闭上眼,这就是一场美梦。
何冉又说:“我过段时间要开始上速写课,你再来当一次模特吧。”
萧寒说:“再说吧,我过几天有些事,可能不在广州。”
何冉问:“还回来么?”
“回来。”
“那好吧,到时候再说。”
洗完头后,萧寒将她送到理发店门口。何冉几步走下台阶,转过身,仰起头看着他。
静站了一会儿,她开口道:“萧寒,我为我的隐瞒道歉。”
当事人背靠在门边,语气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没事。”
何冉又站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只有一个请求,以后不要躲着我。”
萧寒语气平淡:“你想多了,我不会躲着你。”
“好,那就好。”她转过身,冲他挥挥手,“我先走了,再见。”
萧寒站在门口看着何冉走远,半晌低头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燃。
烟刚点燃,再抬头时他发现何冉又折了回来,仍旧站在台阶下面,抬头对他要求道:“萧寒,你送我。”
他问:“怎么了?”
那女人理直气壮地说:“天太黑了,危险。”
萧寒不动声色地反驳:“你知道危险还这么晚跑过来。”
“……”
这是何冉今晚第二次被萧寒呛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她挪开视线,望着一旁的盆栽,闷闷道:“那我自己走了,再见。”
萧寒不禁笑了笑,他抬起右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他不紧不慢地走下石阶,在她身边停下,唤道:“一起走吧。”
翌日,午饭时间。两人一如既往地再次在快餐店里遇见。
何冉若无其事地在萧寒对面坐下,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各吃各的。
饭后,她到冰箱前买酸奶喝,再拿一瓶啤酒给萧寒。这一次他倒没有再拒绝。
从快餐店里出来,何冉发现萧寒走的方向跟以前不一样。
既不是回理发店的那条路,也不是他去上工的那条路。
何冉跟上前去,叫住他:“萧寒,你要去哪里?”
萧寒放慢了脚步,回答:“收容所。”
何冉又问:“什么收容所?”
“流浪猫狗的收容所。”
听起来有些陌生,何冉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小洲村里还有这种地方。
“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她问。
萧寒指了个大概方向,“前面拐个弯就到了,我偶尔会去做义工。”
何冉顿生出几分好奇:“义工有什么要求,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萧寒脚步微顿,侧过头看她,目光含带一抹怀疑。
何冉自荐道:“我挺有爱心的。”
他思考了几秒,说:“你先去看看再做决定吧。”
小洲村不大,走了一段路再过了一座桥,顶多十分钟的路程后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在一个废弃的公园里边,站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脚下,萧寒指着山顶说:“就在上面。”
何冉抬起头看,这座山并不高,顶多就八层楼的高度。
他们顺着石梯往上走,这石梯每一阶都建得很高,等于普通楼梯迈两步的距离,爬起来相当吃力,旁边还没有扶手,挺危险的。
萧寒走在前面,回过头朝她伸出右手,何冉自然把手搭了上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或者应该说是握手。
何冉最先感觉到的是萧寒手心里粗糙的茧,扎扎实实,有种特别的滋味。
虽然难免刺手,但她一点不排斥。
半山腰坐落着一座四角凉亭,同样也是破破旧旧的,石登上放着几个竹篾编的大箩筐,已经堆了一层灰。
何冉身体素质不行,萧寒发觉到她呼吸声加重了,询问她需不需要到亭子里休息一下。
何冉摇摇头说:“算了,没几步路了,再加把劲吧。”
于是两人继续往山顶前进,到达山顶后,萧寒才松开了她的手。
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收容所的主人出来给他们开门。
门口前面有一个很浅的水池,按照主人的要求,他们穿着鞋走进去泡了一阵子,据说这是为了消毒杀菌。
收容所的主人是个老人家,虽然已经年过半百,身子骨却依旧很硬朗,走起路来那股精气神丝毫不比年轻人逊色。萧寒来过多次,与他很熟。
何冉却是第一次见,不过既然是萧寒带来的,老人家也没有多问,交代何冉一些需要注意的基本事项后,就不客气地招呼她一起来干活了。
这家收容所的环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恶劣,一走进门就能感受到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四周打量,宠物们虽都关在笼舍里,但一闻到人的气味靠近就都兴奋起来,趴在栏杆上汪汪大叫。
那些狗和猫也不是常见的讨人喜爱的类型,有的眼睛化脓了,有的腿断了,有的毛秃了。
正因为如此,平常来这里当义工的人绝不是为了体验或者玩乐,是真的来干苦活的。
老人家今天下午给他们安排的任务也不容易,先给多多洗澡,然后打扫它的笼舍。
多多是只中年古牧羊犬,体型庞大,一身毛发浓密而蓬松,耷拉在整张脸上,几乎看不见眼睛,要给它洗澡是个大工程。
何冉不喜欢接近毛茸茸的生物,可作为一个“有爱心”的人,她此时不能打退堂鼓。
萧寒负责给它刷毛,何冉站在一米开外,拿水管对着它冲。但是这只狗很不配合,竟一把从何冉手里抢过水管,咬在嘴里对着她喷,要造反。
何冉吓了一跳,躲闪不及,反应过来后连忙往外逃,多多咬着水管跟在后面追。何冉慌不择路的时候隐约听到萧寒在身后沉声笑。
离开收容所时是下午四点,何冉一生都没这么狼狈过,身上又脏又臭,整个人好比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
萧寒也不比她好的到哪里去,但他似乎早已习惯了,来这里干活本就没打算干干净净的回去。
路上,何冉状似无意地调侃:“你真不容易,修枝理发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还有比这更累的。”
萧寒语气淡淡的回敬:“你也不容易,这么小就出来当老师了。”
这话中似有嘲讽的意味,何冉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没办法,赚点钱补贴家用。”
走到画室门口时,何冉停下来问:“我能去你那洗个澡么?宿舍晚上六点以后才有热水。”
萧寒点头说:“行。”
何冉让他等一等,她上楼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随后,两人一起回到理发店,萧寒先上二楼烧热水,让何冉坐着稍等一下。
何冉一身脏水,也不好真的坐下来,就站在一旁干等。
这时,枣枣从门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好像连它也能感受到何冉身上不大好闻的味道,刻意绕了个大圈避开她往里走。
不久,萧寒从楼上下来,明明他身上有着跟她同样的味道,那只猫却一点不介意似的,照样过去蹭着他的裤腿撒娇。
这年头,真是连猫也懂得排外了,何冉在心里冷笑。
“它也是在收容所那里领养的吗?”何冉问。
萧寒蹲下身子揉揉枣枣的头,回答道:“不,它跟了我很多年了。”
何冉盯着那只比女人还会撒娇的猫,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些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福至心灵般转过视线,发现萧寒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她问他:“看我干吗?”
“我在想。”萧寒抿了抿嘴角,笑意很浅:“我曾经有个妹妹,可惜后来掉进池塘里了,不然现在她也该像你这么大了。”
这个时候或许何冉应该回一句“哦,真遗憾。”,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
又过了一阵子,热水烧好了,萧寒领着何冉上楼,教她怎么放水。
浴室就在厨房旁边,同样没有门,只有一条帘子垂下来做遮挡。浴室里面比何冉想象中还要小,肉眼估测不超过一平方米,转个身稍不留意就会碰壁。
角落里放着两瓶没见过的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露,墙上固定着一个花洒,除此之外浴室里别无他物,环境倒是挺干净的,并没发现堆积的头发或是爬在瓷砖上的小虫。
何冉左右望了两眼,说:“不装排气扇会很闷吧?”
萧寒不以为意道:“夏天还好,冬天别洗太久就行。”
他边说边走出去,放下帘子,说:“你洗吧。”
何冉又四周仔细打量了一遍,浴室没找到粘钩,连挂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况且空间太挤,衣服挂在里面会被打湿。
脏的衣服直接丢在地上倒是无所谓,干净的衣服则要麻烦萧寒站在门口递一下了。
何冉向萧寒表达了自己的请求,萧寒并未拒绝。
何冉的衣服叠得方正整齐,捧在萧寒手心里的是一条长裙,上面是一件T恤,再上面是小巧的内衣内裤。
萧寒没有太过留意,但也不知为何只是随意一瞥,就莫名的把这些细节都记在了脑袋里——
内衣款式是简洁的白色,网纱笼罩,边缘绣着一层薄薄的蕾丝,俏丽甜美,的确适合正处在发育期的小女生。
何冉平常总是穿着过于宽松的衣服,整个人都被罩在其中,身材看起来瘦弱娇小。
没想到原来T恤里面深藏不露。
水声淅沥沥地响起来,何冉动作不紧不慢,时不时朝门外望一眼。
黄昏的光芒将萧寒的影子投在那块粗制滥造的布帘上,通过那道黑色的身影可以判断出他是背对着她的。
视线稍低,便能看见他踩在人字拖上的脚后跟,还有微微卷起的牛仔裤角。
那双脚后跟因为长期的步行,表皮被磨得干硬而粗厚,泛着深深的白色的纹路。
何冉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四个字,脚踏实地。
十分钟后,水声停下来,她说:“我洗好了。”声音不高不低,足够门外的人听见。
布帘被微微掀开一个细小的角度,拥有黝黑皮肤的两根手指勾着她的内衣递进来。
何冉接过,穿上。
“好了。”
下一个递进来的是她的内裤。
“好了。”
接着依次是上衣和裙子。
最后递进来的是她的眼镜。
片刻,何冉穿戴完毕,掀开帘子走出来。
她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热气,头发上仍沾满着湿润的水珠。外面温度稍微低一点,她的镜片因此蒙上了一层白白的水汽。
萧寒仍旧保持着背对浴室这边的姿势,不闻不问。
何冉站在他身后,抬起手,动作轻而缓慢。在指尖快要点水般地触碰到他结实的肩胛骨处时,又停了下来。
手臂缓缓放下,她说:“我洗好了,你洗吧。”
萧寒闻声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走到床头,弯下腰从柜子里随意抽出几件衣服来。
何冉的视线追随着他,问:“需要我给你递衣服吗?”
萧寒将衣服随手丢在床上,说:“不用,你去楼下吹头发吧。”
他的意思是要洗完澡后直接裸着身子出来穿衣服,何冉语调上扬:“你不怕被别人看到?”
萧寒说:“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
何冉好整以暇地在床边坐下来,正好压住他的衣服,语调略显轻浮:“那如果我想看呢?”
她抬起头看着他,对视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没什么分量的字又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小孩。”
何冉不确定那两个字是不是叫的她,不过显然这个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人。
她顿了几秒,问:“为什么叫我小孩?”
萧寒说:“你本来就是小孩。”
何冉不甘心地问:“哪里小?”
“都小。”
她咬着唇,片刻后才松开,又说:“你没仔细看过怎么知道小不小?”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衣摆上,要不要撩起来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她的暗示很明显,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可萧寒一直沉默着没有表态。
事后回想起那个时刻,何冉后悔没有站在一个光线明亮点的地方说话。
夕阳的余晖不足以照亮这间阴暗的小屋子,萧寒的脸隐藏在一片斑驳的阴影后面,以至于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