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最初,一切冲动不过是因为一道魂牵梦绕的声音。而现在,梦境终于成为了现实。
那之后连续三天,何冉去理发店里都没有找到萧寒。后来她去找胖子打听情况才得知,原来萧寒这段时间回老家去办一些事情了。
因为他的不告而别,何冉心情沉闷了一小会儿,。
其实也算不上不告而别,萧寒要去哪里本来就没有义务向她通报一声。
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何冉这几天隔三差五就到理发店附近散步写生,顺便看看萧寒回来没有。
这天下午,她向往常一样闲逛到理发店门口。
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缺乏清扫的石阶上已然堆满了落叶。何冉没见着萧寒,反倒是看见了正躺在盆栽里睡懒觉的枣枣。
似乎是感觉到何冉的到来,它懒洋洋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低地喵了一声,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这只猫萧寒带不走,也不知道它最近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在那之后,何冉每天有空闲时间则带点剩饭剩菜去喂枣枣。一回生二回熟,偶尔那只猫也会亲昵地蹭一蹭何冉的小腿了。
这天下午,枣枣正埋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何冉带来的两条鲫鱼,没一会儿,阿曼来了。
何冉听到背后有人叫了她一身,转过头去。
“你怎么坐在门口啊?”阿曼睁着两只大眼睛打量着她,又问:“萧寒呢?”
何冉看清来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他不在。”
“不在?”阿曼愣了下,疑惑道:“他去哪了?”
“回老家去了。”何冉说。
阿曼恍然过来,拍了下手:“喔,对,我都忘记这事了。”
说完,她蹲下身来,侧头打量着大吃大喝的枣枣,啧啧道:“这老家伙吃得真香。”
阿曼望向何冉,“是你给它送吃的?”
何冉:“嗯。”
阿曼说:“其实你不用管它,这家伙可精了,饿不着自己的。”
何冉说:“没事,反正打包点剩饭剩菜也不麻烦。”
“这老家伙还挺忠诚的,这么多年就守在萧哥家哪也不去,要换做我早跑了。”阿曼说完摇了摇头,又叹气道:“唉,人不如猫啊。”
阿曼似乎话中有话,可惜何冉对她的话并不怎么感兴趣。
没多久,阿曼又挑起新话题,冲何冉扬了扬眉打听道:“你跟萧哥怎么样啦?”
何冉装傻,“什么怎么样?”
阿曼心直口快:“睡过没啊?”
何冉摇头:“没有。”
阿曼眉头高耸,一副替她遗憾难过的表情,又拍拍何冉的肩膀以示鼓励。
何冉惊讶于阿曼的自来熟,同时好奇她与萧寒的关系,便问:“你跟萧寒认识多久了?”
阿曼回想了几秒,缓缓说:“他刚来广州那一阵子我们就认识了,我们是老乡,互相照应,到现在……应该有十年了吧。”
何冉静静地观察着她说话时的表情。
半晌,她语气如常地陈述着自己的见解:“你喜欢萧寒。”
女人之间的第六感往往心照不宣。
阿曼倒也豁达,爽快地承认:“是喜欢过几年,但是他一直不喜欢我,我就放弃了。”
何冉问:“为什么?”
阿曼耸了耸肩:“那时候他心里有人啊。”
何冉欲往下问,可后来阿曼接了个电话就有事先走。
何冉看枣枣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收拾了一下垃圾离开了。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何冉的心情如往常一样平静。一切早在她提交答卷的那一刻就已成定局,结果是好是坏自己心里多少也有点分寸。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数字是480分,这个成绩已经超过何冉的预想。虽然离班里那些尖子生还差远了,但对于身为美术生的她来说,录取央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退出成绩查询页面时,手机正好响了起来。电话是杨文萍打来的,何冉猜测她应该是询问自己成绩的。
然而接了电话后,杨文萍问的第一句却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家一趟啊?”
何冉反问:“有什么事吗?”
“这两天抽空跟我去医院看看韩屿。”杨文萍说,“他出车祸了。”
“……”
几年前,在何冉被韩屿欺负得最惨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偷偷地诅咒过他出门被车撞。
可惜正印证了那句邪门的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韩屿平常在校园里横行霸道、欺大压小,日子却照样过得滋滋润润的。
所以当听到韩屿出车祸这样的消息时,何冉不是不吃惊的。老天爷终于记起来要惩罚一下这个混蛋了么?
在何冉的印象中,车祸往往联系着受伤惨重的大型事故。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卧床不起的韩屿,然而真正站在韩屿的病床前面,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他不过受了些轻伤罢了,最严重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右腿,轻微骨折。打了石膏所以走路比较不方便,其余地方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皮肉伤。
杨文萍和韩太太聊了几句就离开病房了,让何冉留下来陪韩屿说说话。
何冉手里还提着刚刚杨文萍嘱咐她买的果篮,一路提来沉甸甸的。可惜床头已经堆满了探病的人送来的礼物,她没地方放。
这混世小魔王人品虽不好,人气却挺高。
韩屿背靠在枕头上,即使穿着素净的病号服,脸上也依旧是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态。
明明是何冉站着,他硬要伸长脖子摆出一副他俯瞰她的姿态。
他勾了勾嘴角,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出车祸的吗?”
何冉对事发原因不感兴趣,所以没吭声,心里却再想:没拿到驾照就开车出去嘚瑟,活该。
见她不做声,韩屿突然把话题拐到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身上:“你还记得卢京白吗?”
何冉微微扭过视线,这个名字听起来已经有些遥远。
韩屿以为她不记得了,又提醒道:“咱们初中同学啊,好像是你们班的班长吧,我记得那段时间他追你来着?”
何冉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韩屿继续说:“后来你们经常一起出现在饭堂和图书馆,大家都以为你们在一起了,所以他应该算是你的初恋情人吧?”
见何冉不表态,韩屿却越说越起劲:“后来发生什么呢?嗯,让我想想……好像是那个男的家里出了什么事?然后他就被迫休学了,所以你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
不想再听他做这些无聊的回忆,何冉出声打断他的话:“你提他干什么?”
韩屿嘴角一笑:“因为我撞的是他的车啊。”
“……”
韩屿喜欢过自己,何冉其实是知道的。
但她也无法确定,那里面究竟是喜欢的成分多一些,还是讨厌的成分多一些。
在年龄很小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对于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弟弟,何冉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既不排斥也不喜爱。韩屿对她也一直若即若离,交流甚少。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韩屿变得非常叛逆。这股叛逆劲远比所有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来得更猛烈。
打架、旷课、考试作弊等恶习屡屡出现在他的档案记录册上。
他与何冉的相处模式也越来越倾向于恶作剧和整蛊。
很多人总说如果一个男孩子频繁地扯一个女孩子的头发,那么肯定是对她有意思。何冉起初不相信,即使她的橡皮筋被韩屿扯坏了一条又一条。
直到有一回,她跟韩屿一起回家,两人坐在轿车后座,一个靠左一个靠右。
韩屿突然扑过来的时候,何冉正望着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法国梧桐发呆。反应过来后她急急忙忙推开他,慌张地擦掉右边脸颊上的口水印子,然后快速瞄了一眼倒车镜,也不知道司机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
也许是那个动作伤到了韩屿的自尊心,从那天起他的报复就不仅仅停留在恶作剧的程度了。
何冉每次推开教室门都要防备头顶掉落的黑板擦,每次将手伸进课桌里都要小心里面突然爬出来的蟑螂。
后来甚至于韩屿交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们,也把欺负何冉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他们不是一个班的,韩屿有的是法子让她不好过。
何冉起初完全不把韩屿这种小打小闹的幼稚行为放在眼里,直到卢京白出事。
卢京白是个很斯文的男生,人长得不是很帅,但身上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却挺招人喜欢的。
何冉跟他相处不过十天的时间,连手都没牵过他就被学校劝退了。
那段时间他经常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她面前,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心虚地说是不小心摔的,所以何冉天真地以为这事与韩屿无关。
卢京白离开学校的消息来得非常突然,何冉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据说是因为盗窃。
卢京白的室友在他的衣柜里发现了自己丢失的五百块钱,数目虽然不大,但学校最忌讳的就是盗窃。一旦触碰到这条高压线就没有挽回的余地,毫不留情地劝退。
事后,韩屿趾高气扬地来到何冉面前,他抬着下巴对她说:“何冉,追你的男生都没好下场。”
何冉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觉得韩屿很讨厌的。
她眉心间皱起了深深的褶子,提高了音量说:“你又去招惹他干嘛?”
韩屿笑意更甚,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姐姐,这总不能怪我吧?路上那么多辆车,我怎么知道哪辆是他的车?”
“况且,我也是这次意外事故的受害者好不好,没看到我的腿都肿成什么样子了吗,你也不关心关心我?”
何冉深吸了口气,复又平静下来,问:“卢京白他伤势怎么样?”
韩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道:“谁知道呢,谁叫他开着那台垃圾破面包车,一撞过去就成一团废铁了,估计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冉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又被韩屿锻炼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没再搭理他,离开病房时她的脚步是匀速且较为安静的,她甚至还能好声好气地跟韩屿说:“好好休息。”
杨文萍在医院楼下等她,何冉走到她身旁,问:“被韩屿撞到的那辆车的车主现在怎么样了?”
杨文萍说:“听韩太太说应该没事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她以为何冉是担心韩屿的处境,便又补充一句:“你放心,虽然韩屿是肇事者,还没有驾照,不过韩家给了对方很多钱想要私下解决,对方也答应了。”
何冉听罢,淡淡地喔了一声。
两人走到停车场附近,杨文萍停下来说:“你今晚回家吃饭不?好久没回来了。”
何冉摇头:“不了,晚上画室有课。”
杨文萍皱着眉头,叹气道:“别老惦记着你那什么画室,那东西没前途!”
何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知道了。”
杨文萍又叮嘱:“对了,我跟薛院长约好了,星期天带你去复查,别忘了时间。”
“嗯。”何冉点头,说完冲她摆了摆手:“我先走了,再见。”
再次见到萧寒却是在偶然的情况下,那天何冉突然想吃水果,便去菜市场走了一趟。
买完水果准备回画室的时候,她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小摊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目光先是触及那人的后脑勺,然后才注意到他身旁牵了个小男孩。
何冉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迈开步伐跟了上去,走到那人背后。
“萧寒。”她冲着那人背影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来,看到她后眨了下眼睛,“嗯。”
何冉看了他两眼,然后视线往下,落在刚刚看见的那个小男孩身上。
这是萧寒的儿子么?她不由暗想。
小男孩怯生生的,一遇见陌生人就如临大敌地躲到萧寒背后去了,却又按捺不住好奇,探出脑袋来偷偷地打量着何冉。
何冉也不动声色盯着他看,也许是她的表情不够和善,吓得那小男孩又往后缩了几步,小嘴巴嗫嚅着说:“叔叔……我怕。”
叔叔?
何冉因为这个称呼顿了顿,抬起头看萧寒:“这不是你儿子?”
萧寒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儿子?”
何冉说:“上次我问你是不是有小孩,你说有。”
萧寒解释道:“这是我哥家的小孩,现在归我养。”
“……喔。”何冉脑子转了几个弯,终于反应过来。
萧寒安抚地拍拍那小男孩的手,将他拖出来,“泉泉,叫姐姐好。”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抱着萧寒大腿,半晌才从嘴巴里钻出三个字:“姐姐好。”他声音比蚊子还低,快速说完后又躲到萧寒身后去了。
萧寒说:“他胆子比较小,别介意。”
何冉笑了笑,说:“没事。”
萧寒昨天中午上的火车,今天早上刚到,大人跟小孩都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正准备买点菜回去做饭,何冉便也随便找了个理由跟在后头。
到家后,萧寒直接进厨房做菜,何冉则在一楼带着泉泉玩。说是带着玩,其实也就帮忙看一下别让他到处乱跑。
何冉是独生子女,家里同辈的亲戚中她是最年幼的,从来没跟小孩相处过,也不太喜欢小孩子。
泉泉怕生,何冉也不主动套近乎,两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无言相望。一楼里安静得好像没人存在,隔音效果不太好,偶尔能听到二楼传来的切菜声。
何冉发现泉泉盯一直盯着她手里提着的一袋苹果了,想了想,便开口问:“要吃吗?”
就这么小的声音居然也能把他吓到,小身子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何冉又问了一遍,声音略显生涩:“要吃吗?”
那颗小脑袋缓慢地摇了摇,可那双跟萧寒有三分相似的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苹果。
何冉在心里笑了笑,站起身朝他走去,从泉泉身旁经过时明显感觉到他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她没说话,径直走上二楼问萧寒要了把水果刀,然后回一楼削苹果。
何冉之前没干过这活,技术自然蹩脚得很。苹果在她刀下被削得棱角分明,圆形变成了正方形。
不知觉不觉的,泉泉向她靠近了一些,兴致勃勃地盯着她手里的苹果。
第一回小试牛刀失败后,何冉把那惨不忍睹、小了一倍的方苹果丢进垃圾桶里,开始削第二个。她十分专注,可还是无法将苹果皮连在一起,忍不住懊恼地叹了口气。
何冉抬起头擦汗,才发现萧寒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楼。他正站在泉泉身旁,一老一小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手上。见她抬起头,那两道视线便从苹果转移到她脸上了。
何冉分明从萧寒的眼神里读出一条信息:怎么连苹果也不会削。
她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说:“你怎么下来了?”
萧寒回答:“在等水开,还有一阵子。”
何冉便顺势将苹果和小刀都递给他,“那你来削吧,我实在搞不定。”
萧寒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他动作非常熟练,一边削还能一边游刃有余地教她:“手应该这么握刀柄,顺着苹果的结构走。这不是你削铅笔,下手别那么狠。”
何冉像个学生一样,低低地喔了一声。
边削边聊,萧寒问起:“成绩下来了吧,你考得怎么样?”
他居然还记得她是高考生,看来这真是每年全国人民都要关注的一件大事。
何冉说:“不好不坏。”
萧寒又问:“填了志愿了吗?”
“还没。”
“将来打算在哪里读大学?”
“应该是北京吧。”
萧寒点头,“哦,北京挺好的。”
对话结束时苹果也削好了,一个完好无缺的形状。
萧寒提着梗将它切成两半,一半给泉泉,一半给何冉。
何冉摆摆手,“不用了,都给他吃吧。”
萧寒说:“他吃不下那么多,待会儿还要吃饭。”
何冉这才伸手接过。
吃完苹果何冉就离开了,她下午还有课,不能在这呆太长的时间。
也许是何冉离开后萧寒跟泉泉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她再去理发店的时候,感觉到泉泉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些转变。
何冉站在门口,小家伙犹豫了一阵子,突然鼓起勇气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她走过来。
等走到足够近了,他才停下脚步,小声地说:“谢谢你。”
何冉愣了一下,问:“谢什么?”
泉泉眼神四处躲闪,就是不敢看她,半晌才扭扭捏捏道:“叔叔说……画是你送给我的,我很喜欢……谢谢你。”
何冉反应过来,微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萧寒从楼上走下来,何冉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问:“你要去哪里么?”
萧寒回答得简单明了:“干活。”
何冉看了泉泉一眼,“他也去?”
萧寒摇头,“他在家里呆着。”
“他一个人呆着不安全吧。”何冉想了想,说:“要不我帮你看着?”
萧寒说:“不用了,你下午不是要上课吗?”
何冉说:“我的课从今天开始都调到晚上了。”
何冉说完,看向泉泉,询问他的意见:“想跟我去画室吗?”
泉泉嘴巴嚅动了两下,没发出声音,眼神却十分渴望。
何冉又说:“我可以教你画画。”
泉泉犹豫不决了一阵子,抬起头拉了拉萧寒的裤子。他嘴巴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可怜:“我想去。”
萧寒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了何冉一眼,点了下头默许了。
在取得校长的同意后,何冉将泉泉带到画室。下午学生们在课室里上课,泉泉则乖巧地坐在角落里旁听。他很懂事,安安静静地呆着,一点儿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何冉拿了几张画纸和一袋水彩笔给他,他自己画了一阵子后,抬起头叫了何冉一声。
“姐姐……”
何冉转过头看他,问:“怎么了?”
他胆子还是很小,说话时不敢看何冉的眼睛,吞吞吐吐道:“你,你不是说……可以教我画画吗?”
何冉笑了笑:“可以教你啊,不过有个条件。”
泉泉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睛:“条件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泉泉问。
何冉说:“以后你叫我阿姨,不要叫姐姐。”他叫萧寒叔叔,叫她姐姐,辈分不就乱了么。
泉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阿姨。”
何冉这才满意地抿起嘴角,“听话。”
萧寒来接泉泉时是傍晚五六点,放学时间,学生们都出去吃晚饭了,画室里没有别人。他站在门口敲了几下,久久没听到动静,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课室里空调已经关了,但冷气还未完全散去,萧寒干完活出了一身大汗,走进去觉得挺凉快的。
他视线转了一圈,随即在角落里找到那两个人。
地上铺了一张一开大的画纸,泉泉直接趴在那上面画画,何冉坐在旁边指点一二,两人都很投入,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萧寒静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何冉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说:“你来了。”
泉泉闻声也回过头来,他看起来很开心,语调是上扬的:“叔叔。”
萧寒点了点头,问:“你画得怎么样?”
泉泉将画提起来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我今天下午画了花和鸟。”
那画纸上一滩黄的一滩红的糊在一起,真看不出来是花和鸟。即使如此萧寒还是给予了夸奖:“不错。”
泉泉腼腆地笑了笑,小脸蛋上露出两个酒窝。
萧寒又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泉泉嘴角立马耷拉下来,不舍地说:“等一下嘛,等我画完这张再走。”
萧寒看了眼时间,片刻后妥协道:“好,等六点半再走。”
何冉找了张凳子给萧寒,她也挨着他身旁坐下。
从萧寒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汗味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何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下午,逼仄的空间里,阴暗的光线布在萧寒的脸上。
他们沉默了太久,久到她都快要忘记自己的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后来萧寒终于开口:“你先去一楼等我,洗完澡我们再说。”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转身走进浴室里,何冉发了一会儿呆后也默默地下了楼,但是她没有等他,而是直接离开。
因为她能预感到他说不出来什么,就算能说得出什么也不会是她想听到的内容。
有的时候男人的沉默就是一种拒绝。
想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小腿往旁边挪了一点。两人坐在一起时萧寒的裤脚总是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小腿,这种微妙的感觉却令人十分在意。
距离六点半还有二十分钟,这么一直静坐着不是办法。
何冉随意找了个话题:“泉泉性格随谁?这么胆小。”
萧寒说:“随他爸吧。”
之前何冉一直忘了问,听萧寒提起才注意到,“为什么是你养他?他爸呢?”
萧寒说:“他爸去世了,他妈跟了别的男人,现在也在广州,但是不肯带他走。”
何冉听后不禁沉默,又转过头去望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他以后都跟你住这边?”
“只是来玩一阵子,下个月就送回去。”
“不考虑让他来城里读书吗?这边环境好一些。”
萧寒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我在努力。”
到了六点半,萧寒带着泉泉离开画室。泉泉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转过身,问何冉:“我明天还可以来么?”
何冉点头笑:“当然可以。”
萧寒拍拍泉泉的肩膀,“跟姐姐说再见。”
“姐……”泉泉一张嘴,又马上改口:“阿姨再见。”
何冉朝他们挥挥手:“明天见。”
那之后的几天,萧寒要出去工作的话则把泉泉放到何冉那里,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
小家伙最近几天有些水土不服,经常拉肚子,萧寒叮嘱何冉尽量别给他吃外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这小子也是个嘴馋的,偏不肯吃画室食堂里的伙食,一心觊觎街道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吃店。
有天中午何冉带他出去吃饭,半路上泉泉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双脚顿时钉在地上,走不动路了。
何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是一家炸鸡店,不由皱了皱眉。
她拉了拉他的手,没拉动,说:“我们去前面那家面馆吃吧。”
见泉泉站在原地不动,何冉又说:“你拉肚子还没好,不能吃这些油炸的。”
泉泉咽了口口水,还是没动。何冉对付小孩就那么几招,讲完道理她就没辙了。
泉泉眼神亮晶晶,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姐姐,就让我吃一次嘛,我在老家从来没吃过这个。”
何冉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泉泉这鬼马精灵立马改口:“阿姨。”
“……”
五分钟后,一大一小在华莱士里靠窗的位置坐下。
何冉将刚出炉还热乎着的汉堡包装拆开,却没马上递给泉泉,她先逼他做了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泉泉笑得灿烂,“嗯嗯。”
何冉又说:“不能告诉你叔叔。”
泉泉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绝对不告诉。”
大人跟小孩之间一旦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关系就会上升得亲近许多。
因此周末那天,萧寒难得休息一日,打算带泉泉去游乐场玩,泉泉又怎么能落下了何冉,吵闹着非要把她也叫上。
何冉事先并没有收到消息,出发的那天早上她还在宿舍睡懒觉。正准备起床时,萧寒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问她现在能不能出来。何冉反应了几秒,迅速洗脸刷牙,换了身衣服后就匆匆下了楼。
推开铁门,一老一小牵着手站在门外等她。
泉泉手里提着一袋包子和豆浆,裂开嘴对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阿姨,这是叔叔给你买的早餐。”
何冉还没睡醒,整个脑袋是晕的。她眯着眼看看泉泉,再看看萧寒,片刻后迷糊地说:“不用谢。”
“……”
“……”
公交车在宽敞的大道上匀速行驶着,由南向北一路开进市区里。
三个人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何冉靠窗,萧寒坐她旁边,泉泉坐在萧寒的大腿上。
何冉吃完叔侄俩给她带的包子后又开始昏昏欲睡,脑袋像钓鱼似的一点一点,有几次磕在车窗上,有几次撞到萧寒的肩膀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头看向那张始终目视前方的脸庞,又不经意间瞥见他脖颈上泛着的一层汗,还有那占了大半个座位的肩膀。
何冉调整了坐姿,弯下腰将头趴在前排座椅上。心里却有一股冲动,可以有一个理所当然的身份靠在那个宽阔的肩膀上,一直靠着……
几乎绕了大半个广州他们才到达目的地,彼时何冉已经睡饱了一觉。
自从高考完在画室扎根之后,何冉就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一趟对她来说可以算是长途跋涉。
下了车后又跟在萧寒身后走了一段路,何冉才知道原来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儿童乐园。
泉泉兴致勃勃,一冲进去就直奔旋转木马,坐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因为头晕而罢休。
他们到一旁的树荫下坐着休息一会儿,还没歇上多久,泉泉不知又看见了什么,突然站起来指着远处大叫:“我想坐那个大大的圆圆的!”
何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泉泉口中“又大又圆”的东西其实就是常见的摩天轮。
萧寒对他有求必应,休息了几分钟后三人就朝着摩天轮的方向出发了。
在售票处排队时,萧寒突然说:“你们坐吧,我就不上去了。”
何冉不解地回头看他:“为什么?”
萧寒含糊其辞:“没什么。”
何冉看了一眼价格,成人70元/位,儿童半价,并不算贵。
她回头看萧寒,又劝说:“好不容易来一次,上去看看吧,风景应该不错。”
萧寒摇头说:“你们上去就行了。”
泉泉也拽着他的袖子,极力拉拢:“叔叔你陪我们嘛,一起坐嘛。”
到底还是小孩子撒娇有用,磨了半晌后萧寒终于答应下来。
游客们陆续在入口处排队检完票,何冉一行人单独坐进了一间红色的轿厢。
今天是阴天,暗沉的天色仿佛预示着要下雨,但这并不影响游客们欣赏羊城全景的好心情。在缓慢的、宁静的一节节升高中,摩天轮来到了最高点。
泉泉兴奋极了,一张小脸和双手都紧紧巴在窗户上,望着窗外的美景发出一声声惊叹。
从夹缝里钻进的微风捎来些许凉意,何冉侧过头,静静地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即使萧寒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动静,何冉还是从他脸上的一些蛛丝马迹发觉了不对劲之处。脸绷得太紧太严肃了,这样的镇定像是刻意为之。
观察片刻,她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猜想:“你畏高?”
萧寒身子没动,只是微微转动眼睛看向她,也不否认她的猜测。
看着他坐得一副端正规矩的模样,何冉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几声。他这么小心翼翼,如果在这里对他做些什么逾越的举动,他一定不会反抗。
念头浮起时,她果断地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轻飘飘地挠了挠。萧寒没有躲开,只是侧过头无声地看着她,眼底漆黑。
何冉胆子便大了些,一直握着他的手,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虽说这么趁人之危有些卑鄙,也可能引起排斥,她却甘之若饴。
摩天轮转了一周,他们回到原点。
从轿厢里出来已经是午饭时间,他们找到一个超市,萧寒带泉泉进去买吃的,何冉则坐在店外的一排太阳伞下等候。
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何冉回过头,一张熟悉的旧面孔映入眼帘。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们家标志性的大眼睛令何冉印象深刻。
何冉注意到她身旁牵着个跟三四岁的小女孩,之前并没有见过,或许是后来才生的吧。
妇人笑了笑说:“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
何冉也客气地笑笑:“好久不见。”
妇人回想了一阵子,说:“让我想想……你是叫何冉对吧?”
何冉点头:“对的。”
妇人又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啊?”
何冉答:“很健康。”
妇人由衷祝福:“那就好,希望你能一直健康下去。”
何冉转而问道:“圆圆她怎么样?”
妇人神情黯淡下去,过了一会儿才低落道:“她……没撑过去。”
随着“没撑过去”这几个字,何冉的脑海里霎然闯进来好几幅画面。冷冰冰的手推车和白床单,还有深夜回荡在长廊里的哭泣声。
她语塞了几秒钟,低声说:“抱歉。”
妇人乐观地笑了笑:“没事,都过去这么久,我们也早就想开了。”
萧寒端着几份炒面回来时,妇人正好牵着她的小女儿离开。
他在何冉身旁坐下,瞥了一眼妇人的背影,收回视线,随口问:“那是谁?”
何冉避重就轻地答:“认识的一个朋友的妈妈。”
萧寒没有多问,将一份炒面推到何冉面前,又递给她一双筷子,“吃点东西吧。”
这餐饭何冉吃得怏怏不乐,时不时侧过头来看萧寒一眼。
萧寒问她:“怎么了?”
何冉只是摇头:“没什么。”
过了很久,何冉又开口叫他,“刚刚……你不会觉得我讨厌吧?”
她话只说了一半,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她说的是摩天轮上的那些暧昧小动作。
萧寒喂了一口面给泉泉吃,然后回过头看她,说的话引人深思:“我是畏高,但不至于连那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下午在游乐场里陪泉泉玩了一些其他项目,三人在外面吃过晚饭后才回小洲村。
从公交车站到牌坊的这段路上不期然下起毛毛细雨,雨不是很大,丝丝缕缕如迷雾般在小巷间飘洒着。
他们加快了脚步回到理发店,发梢和衣服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细细密密的雨珠。
进了屋里,萧寒先胡乱用手抹了把脸,再帮泉泉擦掉脸上的水珠。做完这些,他回头看着站在一旁整理头发的何冉。
小雨虽然不碍事,但对戴着眼镜的人来说就受罪了。雨点频繁地聚集着,密密麻麻,挡在镜片上面特别难受。
萧寒走到何冉身前,伸手摘下她的眼睛。他掀起自己衣摆一角,隐约露出T恤下面精壮实在的腰部。手隔着布料,顺着镜片的弧度仔细地擦拭了几周,伸到嘴边哈了口气,再重新擦一遍。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后,萧寒将擦拭得干净明亮的眼镜还给她。
何冉伸手接过,抬起头看他。深度近视的视野里那张脸是模糊不清的,她朝他笑了笑,然后戴上眼镜。
一场小雨带来丝丝寒意,为了防止泉泉再次受凉感冒,萧寒马上领着他上二楼洗热水澡。
何冉则隔着一层帘子坐在外面床上等待。
泉泉洗澡时也很配合,不哭不闹,十分钟后就完成了。萧寒掀开帘子,泉泉换上干净温暖的睡衣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