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与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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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件儿童款的小熊睡衣,配着泉泉那张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嘟嘟脸,看起来十分可爱,何冉不由自主想捏捏他的脸。

她刚站起身,大脑有一刹那的晕眩,身形不稳,软绵绵地向一旁栽去。

幸好这里地方小,萧寒反应很快,立马伸出手扶她一把。

何冉勉勉强强稳住身子,神情恍惚。

萧寒问:“你怎么了?”

等那阵晕眩感渐渐退下去,何冉才说:“没事,头有点晕。”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发烧了吗?”

说着便伸出手,撩开她额前刘海,粗厚的掌心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不同的肤质触感产生异样的摩擦,他感受了片刻后才收回手,说:“体温正常。”

何冉摇摇头:“没发烧,只是有点贫血。”

萧寒说:“你也淋了雨,小心感冒,快洗个热水澡吧。”

何冉看向他微湿的肩头,说:“你淋的不比我少,你就不怕感冒?”

“我体质还可以,很少生病。”

“别这么说,就怕万一。”

萧寒不紧不慢地说:“你先洗完我再洗。”

“我还得洗头,耽误了你怎么办?”

萧寒没接话了。

何冉嘴角带笑:“不如一起洗吧?”

泉泉站在一旁听着大人们的争论不休,满头雾水地眨着大眼睛。

萧寒低头看他,说:“你先去把你的头发吹干,电吹风在一楼靠左的桌子的第一层抽屉里,我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嗯!”收到指令后泉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踩着那双对他来说大得过分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跑下楼去了。

小小的人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二楼安静下来。

何冉就着她与萧寒之间相隔不过一尺的距离,稍稍踮起脚尖,她的脸便凑到了他的鼻梁跟前,一时间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感受得到。

这样长久地站着对何冉来说有些吃力,她不得不将两条胳膊抬起头,吊在萧寒的脖颈后边以此借力。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让泉泉一个人吹头发,会不会危险?”

萧寒低声说:“没事,他会的。”

何冉嘴角微微往上抿,“那你现在可以检验一下我到底小不小了?”

“……”

或许是在摩天轮上他的纵容令她有了信心,又或许是一场寒雨令人神志不清,没等萧寒回答,她已经将嘴唇贴了上去。

这个季节并不干燥,萧寒的唇却被风吹得干裂了几处,触碰到的地方带着一些微硬的质感,她轻轻的、慢慢的用自己的温度将它们一点点软化。

比起第一次的生涩,这一次她明显熟练了许多,不急不躁地辗转、绸缪,彼此的呼吸在这种交缠中传递延续着,渐渐加重。

何冉的眼镜被萧寒取掉,她闭上双眼,感官更加清晰。不知是她包含住他,还是他包含住她。

她变换着角度试图让自己更加深入,探寻那道每晚出现在她梦中的的声音的发源之处。

很久以后,何冉稍稍离开他的双唇,额头相抵,余温还在。

萧寒定定地看着她,眉眼深沉。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说:“何冉,你还太小了。”

眉头皱了一下,何冉不满道:“你又说我哪里小?”

这次萧寒倒是直接告诉了她:“年龄。”

何冉说:“那又怎么样?”

萧寒微微低下头,“你太小了,我给不了你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何冉一动不动地回视着他,“我想要的只是你。”

手悄然覆上他脸庞,她轻声叹息:“萧寒,还有一个月我就离开这里了,我们时间不多。”

萧寒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子,他问:“你是第一次?”

她知道他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她诚实地告诉他:“嗯。”

萧寒又说:“你确定跟我?不后悔?”

何冉毫不犹豫地说:“我为什么要后悔?”

她稍稍退后一步,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难道……你活不好?”

萧寒额头上青筋跳了跳,抓着她的手,用了点力将她拖进浴室里。

这个男人日常生活很节省,给泉泉洗完澡后他就把浴室灯关了。狭窄的空间里一片漆黑,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一双眸子显得更加黑白分明、暗光慑人。

何冉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嘴唇周围冒出来的一小片胡渣,那双手柔软而娇嫩,一看就是没怎么做过粗活的。

黑暗中她像盲人一般将他的五官全部仔细地摸过一遍,之后下了结论:“萧寒,你很性感。”

萧寒低低地笑,那笑声又打乱了她的心绪:“你知道什么是性感吗?”

何冉哼了一声,说:“我马上就知道了。”

他们本来是贴着墙站的,不知不觉身子就慢慢地滑落。萧寒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她坐在他的腿上。

衣衫凌乱,雨水带来的微微湿意已经被他们身上温热的气息烘干。

因为长期的体力劳作,萧寒还算有点肌肉,臂膀和肩胛骨处尤其明显。何冉画画的时候曾经认真观察过,那个部位结实而健硕,肌肉贲张,是她认为男性身上最有魅力的一片领域。

她轻轻嗅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一点点汗味,还有一丝他自己身上带着的粗犷的味道。这些气味所组成的气息散发出能够吸引她的荷尔蒙。

最终,萧寒又制止住了她。

何冉皱眉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磨叽。”

萧寒轻轻捏她的手掌心,“泉泉还在一楼,等我把他哄睡着。”

何冉抿着唇,思考了半晌终于答应下来:“好。”

跟所有小孩一样,泉泉睡觉前要听童话故事才能入眠。讲故事的人自然是萧寒,何冉也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

或许是她心里有鬼,总觉得从他那把低沉的嗓音里念出来的儿童读本,充满了诱惑她的味道。最终她还是先下楼去了,在小房间里等他。

泉泉睡得很快,十分钟之后萧寒得以抽身。他下楼时怀里抱了一叠薄被子,以免何冉夜里着凉。

在里间那张小小的沙发床上,两个人影相叠。

考虑到何冉初次,萧寒没有坚持太久,第一次草草结束。

怕这个时候上楼洗澡会吵醒泉泉,他们直接拿纸巾擦了擦就算了。

何冉有些困,两人一人一边侧躺在沙发床上。萧寒一条胳膊勾在何冉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免得她一不留神就掉下床去。

何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萧寒也出了不少汗,湿湿热热的的黏在肌肤上。

黑暗中除了对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安静了很久,谁都没有睡着。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心里头却没来由的空落落的。

何冉突然问:“这床你跟谁睡过?”

萧寒说:“没有。”

何冉又指指头顶,“那楼上那张床呢?”

萧寒没答话,过了好几秒后才说:“你问这个干吗?”

“我就是好奇而已。”何冉说,“放心,我不会翻你旧账的。”

萧寒还是没告诉她,他换了一种说法:“反正以后是你的。”

何冉笑笑,不在意地说:“就你那破床,连个垫子都没有,我才不稀罕。”

萧寒不接话了。

何冉又说:“肉垫比较舒服,我睡你身上就行。”

第二天何冉醒得很早,没等萧寒叫她起床,她自己先离开了。

中午在快餐店里遇到,萧寒问她怎么走得那么早,何冉说:“早上空气好,我想出去转一转,看你和泉泉睡得熟就没叫你们。”

萧寒没有多问,两人打好菜后走到老位置,坐下吃饭。

何冉看了一眼萧寒身旁空空的位置,问:“泉泉怎么没来?”

萧寒说:“他在家里收拾东西,我待会儿打几个菜带回去给他吃。”

“收拾东西?”何冉面露疑色,“他要走了么?”

“嗯。”萧寒点头,“奶奶说想他了,我今晚就送他回去。”

“喔。”何冉声音慢了下来,“可惜了,我想教他画的东西还没教完。”

萧寒淡笑,“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萧寒和泉泉坐当晚的火车离开广州,晚上何冉与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她还要上课便没去车站送。

韩屿出院了。

收到消息的那天杨文萍打电话给何冉,让何冉陪她一起去医院接他。何冉一想到卢京白的事就心烦,十二分的不愿意见到韩屿,于是找了个理由说自己没时间。

谁想到还是没能躲掉,第二天韩大少爷就亲自找上门来了。

即使拄着个拐杖,他的气势仍旧不输于人。教室里正在上速写课,鸦雀无声,韩屿一脚将门踢开时发出了很大的噪音,吓得好几个学生的炭笔都掉在了地上。

也许是何冉眼神中表达出来的谴责太多威慑,韩屿那副嚣张的面孔渐渐挂不住了,最后他有些怂地说:“你先上课,我在外面等你。”

何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门关上。

说来也奇怪,萧寒来画室找过何冉好几次,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和何冉的关系。而韩屿只出现了一次,底下就有人窃窃私语地猜测起来,这位染着黄头发看起来很不良的少年是不是何老师的男朋友啊?

何冉大力地敲了敲画板,高声说:“安静画画!”

何冉平常不苟言笑,在学生中还算有威信,一群人顿时不敢再造次。

下课后,她带着韩屿到食堂说话,这里没人。

何冉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来这干吗?”

韩屿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抖着腿说:“就来参观参观呗。”

“参观?”何冉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一个学播音的学生,跑来参观我画室干什么?”

韩屿说:“播音班的老师说我可能不太适合走这条路,所以我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转美术。”

听了他的解释,何冉忍不住在心里嘲笑。

韩屿除了一副光鲜的模样比较符合播音专业的标准,他那公鸭嗓和专业素养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不知道这次他爸又要给他砸多少钱才能买到个好大学。

他考虑“转行”是个先见之明,但何冉打心眼里一点儿都不赞成。要是韩屿学美术的话肯定要来画室集训,她可不想跟他朝夕相处。

于是何冉违心地说:“我觉得你的嗓音条件挺好的,胜在有特色,坚持不懈地练习一定没问题。”

“是么?”听她这么说,韩大少爷果然开心了。他思考了几秒钟,说:“那我再跟我爸商量一段时间吧。”

何冉点头赞成,“很好。”

谁想韩屿又突然变脸,冷冰冰道:“好什么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么,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是吧?!”

何冉不得不说自己有些吃惊,韩屿的脑子怎么突然好使起来了。

她也不想跟他拐弯抹角,便摊开牌直说道:“我的确不想见到你,你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

韩屿气得把拐杖甩到一边去,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愤愤道:“你妈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把你嫁到我们家来,你这个表现会不会太让她失望了?”

何冉甩开他的手,“你别拿这种话来压我,反正你也不待见我,何必恶心自己。”

“我不待见你?那可不一定。”他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真是奇怪,我最近居然有点想你。”

何冉被他一句话整得头皮发麻。

正要还嘴时,一个学生跑了进来,对她说:“何老师,外面有人找你。”

何冉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她懒得再搭理韩屿,径直绕过他就朝画室外走去。

铁门外,一个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夜风中。深灰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路灯下的那张脸被一层橘光笼罩着。

萧寒风尘仆仆,身后还背着个鼓鼓的包,看起来是刚从火车上下来。

何冉走到他跟前,站定。

隔着一个门槛的距离,他看着她说:“我到了,来跟你说一声。”

何冉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她想伸手帮他理一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但想到身后有很多双眼睛在看,还是作罢了。

顿了一会儿,萧寒接着说:“你晚上过来吗?”

何冉想了想,说:“好,我十点下课。”

萧寒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快了,那我到礼堂前等你。”

何冉露出微笑,还是点头:“好。”

正说着话,韩屿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他看见萧寒,用不怎么善意的眼光将他打量了一遍,努了努嘴问:“这谁?”

何冉犹豫片刻,说:“朋友。”

她说完,又给萧寒介绍韩屿。

斟酌了几秒用词,最后她指着韩屿说:“路过的。”

韩屿:“靠!”

费尽口舌打发走韩屿这个烦人精,何冉终于在晚上十点半之前赶到礼堂和萧寒见面。

关于韩屿,何冉只是简略地告诉萧寒,他是跟自己学校的同学,算不上朋友。萧寒听后点了点头,没问什么。

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对于彼此的身世和背景一直都没有太多的过问。

二楼那张单人床也不比一楼的洗发床宽敞到哪里去,床上凌乱地堆积着两人的衣物。

这其中就包括了何冉的眼镜,萧寒将它拿下来的时候,何冉交代他放在远一点的位置,免得压到。

萧寒一开始将它放在他们的衣服上面,可随着他们的挪动,它已经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何冉被他的动作一点点逼到床头,后脑勺枕在棉芯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的枕头上。她抬起手接住一滴从他额角滑落下来的汗珠,却未能防住第二滴。那滴汗水掉落在她的嘴角,余热比她的体温还灼人。

萧寒在这个过程中眼神总是格外分明、真挚,一眨不眨地盯在她的脸上,不像大多数被欲念冲昏了头的男人,何冉能感受得到他的认真对待。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进何冉的心里,令她回忆起自己这一路从市区追到小洲村来,近似疯狂地多次站在他家门前。

最初的最初,一切冲动不过是因为一道魂牵梦绕的声音。

而现在,梦境终于成为了现实。

结束之后,他们聊了一会儿。一张枕头上躺着两个脑袋,可想而知挨得有多近。

何冉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张枕头上见到过女人的头发,她转了个身,面对着萧寒,问:“你跟阿曼是什么关系?”

萧寒已经准备入睡,听到何冉的声音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回答道:“有过几次。”

“那现在呢?”

“没有了。”

何冉想了一会儿,又问:“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她从二楼下来,那时候你们还住在一起?”

“不是。”萧寒低低地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她偶尔会回来住,她睡二楼,我睡一楼。”

何冉注意到他的措辞,眯了眯眼问:“为什么说是她回来住?”

萧寒说:“她是这家理发店的主人的外孙女,老人家过世后理发店就留给她了,她又不会干活,就让我帮忙看店,赚的钱也算我的。”

何冉听明白了,原来这理发店不是萧寒开的啊。也对,他近年才来广州的,这理发店里的摆设看着岁数比他还大,不可能是他开的。

第二天清晨,何冉先醒过来。她想下床洗漱,脚着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眼镜。

手在床上迷迷糊糊摸索了一阵子,眼睛看不清,她也不知道自己摸到的究竟是什么。

先摸到一件内衣,她顺势穿在身上。

再摸到一条内裤,根据尺寸判断应该是萧寒的,她放到一边去。

又摸到一件衬衫,不管是谁的,先套到身上再说。

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眼镜,何冉心情变得急躁起来,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床上还在熟睡的人,“萧寒。”

她叫了好几声,萧寒终于有些动静,他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怎么了?”

何冉说:“我看不清楚,你帮我找找眼镜。”

萧寒胡乱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精神点。他坐起身,感觉到屁股底下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伸手拿出来一看。

是何冉的眼镜——但是镜腿折断了。

萧寒有些无措地看着何冉:“这……”

对于一个深度近视的人来说,没有眼镜就不能活。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何冉刻不容缓地让萧寒带着她去配一副新的。

小洲村附近没有眼镜店,他们得坐公交车去广大生活区。

公交车上,两人为“究竟是谁把眼镜压断”这件事争论了几分钟,最后何冉一锤定音:“在你屁股底下拿出来的,那肯定是你压断的。”

萧寒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承认罪行了:“对不起,我下回注意点。”

何冉闹起小脾气,转过头不愿意理他。

下了车后,他一路牵着何冉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何冉严重缺乏安全感,看什么东西都得眯着眼睛,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萧寒不禁问:“你近视多少度?”

何冉答:“八百多。”

“怎么那么深?”

“不知道,慢慢发展的。”

萧寒伸手在她脸前晃了两下,问:“这样能看得见吗?”

何冉忍不住翻白眼,“我又不瞎。”

萧寒又问:“那你现在看我是什么样子的?”

何冉沉默了几秒,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一团呕吐物的样子。”

萧寒自讨没趣,把头转向前方,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道歉:“下次我会注意不要压到的。”

萧寒认识一个开眼镜店的朋友,可以给他们折扣价,他直接带着何冉找过去了。这个朋友何冉之前也见过,上回吃自助餐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好像叫小丁。

萧寒把折断的眼镜拿给小丁看,让他帮忙挑一个差不多的。小丁拿着镜框左右端详了一阵子,纳闷道:“这是思柏的吧,至少得一两千啊,你怎么到我这来找?我这边卖得最贵的镜框也就两百来块。”

萧寒转头看了何冉一眼,何冉解释道:“我也就两百块买的,正好碰上厂家搞促销。”

小丁说:“不会吧,搞促销也不可能把价格压那么低的,亏本生意啊。”

萧寒想了一会儿,问:“你在哪买的?”

何冉不愿意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她转头对小丁说:“不一定非要一样的,你就随便给我挑个差不多大小的,能把镜片安上就行。”

小丁点点头:“行,我帮你找找看。”

最终小丁给何冉挑了一款120元的黑框眼镜,打完折后正好100元,萧寒付的钱。

挑好镜框还需要打磨镜片,等了将近半小时后,何冉终于戴上自己的新眼镜,视线恢复清晰明亮。

萧寒看着她,问:“现在我还是呕吐物么?”

何冉勾唇笑了笑,“不了,挺帅的。”

两人都还空着肚子,时间不早了,萧寒提议就在附近吃点东西。

他们随便找了家沙县小吃坐下来,点了两碗拌面、一份蒸饺。

何冉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饱了,放下筷子不动。

萧寒侧过头撇了她一眼,说:“再吃一点。”

何冉摇摇头:“吃不下了。”

又劝了几句她还是不肯吃,萧寒只好将她的面赶进自己碗里,又把剩下的两个蒸饺夹进她碗里,说:“那你把这两个吃了。”

何冉也退让一步,“好吧。”

吃完两个饺子后,何冉发现萧寒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桌子下面。她顺着他望下去,判断出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脚上。

因为长久地穿着那双20块钱的布鞋,何冉的脚后跟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以前总要贴着创可贴止痛,现在倒也习惯了。

吃完早餐后,他们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路过一家鞋店时,萧寒驻足几秒,转头对何冉说:“进去看看吧。”

何冉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起初以为是他自己要买鞋,却见他在店里走了一圈后,从鞋架上拿下来一双粉白色的女士运动鞋,转头对她说:“你穿几码的鞋?”

何冉不解地看着他:“你要干吗?”

萧寒说:“我看你脚后跟磨破了,给你买双质量好点的。”

何冉愣了几秒,说:“喔,36码。”

萧寒手上拿的那双正好是36码的,他让何冉坐下来试穿。店里的售货员走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萧寒说不用,他自己来就行。

将何冉的两只小脚分别塞进鞋筒里,穿上鞋带,系一个标准的蝴蝶结,萧寒抬头询问她:“合适吗?”

何冉活动了一下脚踝,再站起来走几步,说:“还行。”

萧寒又问:“你喜欢吗?”

何冉还是说:“还行。”

萧寒转过身对售货员说:“那就要这双了。”

五分钟后,何冉穿上新鞋跟在萧寒身后走出鞋店。这家店是一个国产的牌子,算不上名牌,但一双鞋少说也得两百来块,并不便宜。

走出店门时,何冉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萧寒脚上穿着夏季很常见的那种男士露趾凉鞋,她在那个老婆婆的杂货店里也见过这个款式,三四十块钱一双。

坐公交车回小洲村的路途上,他们依旧坐在后排的双人座位上。

车厢里没什么人,何冉将头靠在萧寒肩膀上,歪着头看他,“我今天花了你很多钱,心疼不?”

萧寒语气淡淡地说:“也没多少。”

何冉问:“有没有你一个星期的工资?”

萧寒没答话,“没事,不心疼。”

何冉笑了笑,把手搭在他膝盖上,过了会儿说:“回去我把钱还你,那是泉泉以后读书的学费,你得攒着。”

萧寒微微皱了下眉,“别说这种话。”

何冉缓缓把手抽回来,说:“你不要就算了。”

萧寒又伸出手牵住她的,牢牢握住。

这几天晚上,何冉都到萧寒的理发店来跟他一起挤那张小床。

八月是最热的时候,床头那小电风扇电力太小,根本不顶用。何冉每天夜里都被热醒好几次,身上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即使如此她还是乐意来找萧寒。

次数多了,何冉发现那只猫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敌意,大概是因为何冉霸占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后来它甚至还离家出走了一段日子,不过没几天又自己回来了。

今天何冉来例假了,晚上他们没做别的,只窝在一起看了部旧电影,那部电影叫《海上钢琴师》,何冉已经看过不下五遍了。

相同的情节就算拍得再好也会令人觉得枯燥,何冉看到一半就开始昏昏欲睡,但现在距离睡觉的时间还太早了。

中途萧寒的手机响了几声,是泉泉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他们通常每个星期会打两三次电话,彼此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是否安好。

泉泉说的比较多,萧寒不善言辞,时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十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

何冉侧头看了他一眼,问:“聊了些什么?”

萧寒说:“泉泉说他挺想你的。”

何冉愣了一下,说:“下回他再来电话,让我也跟他说几句。”

萧寒点头,“好。”

电影再也看不下去了,何冉决定必须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对萧寒说:“你自己看吧,我去楼上画会儿画。”

何冉一个人走上二楼,二楼没有坐的地方,她的作画地点只能趴在床上。

一开始要画些什么内容她其实是没有概念的,后来脑海里冒出泉泉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既然他说想她,那她不如画几张画送给他,让萧寒帮忙寄到重庆去。

她知道泉泉都喜欢些什么卡通人物,孙悟空、白龙马、葫芦娃、哪吒……还算不错,没有崇洋媚外。

何冉最后决定画一幅三打白骨精,她不想画得太卡通风,有毁国粹,最后采用白描的方式,一笔一划刻画得非常精细入微。

萧寒什么时候上二楼来她并不知道,感觉到自己身旁的床位微微凹陷下去,何冉转过头,拿起画对他笑了笑,“怎么样?好看吗?”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女孩有那么一刻令萧寒感到心动的话,那一定是她画画的时候。具体哪一点好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处于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吧。

何冉画画的时候有个坏习惯,每次停下来构思,笔头一定是咬在嘴里的,并且微微皱着细眉,一副忘我的样子。

萧寒提醒了她很多次,她嘴上说“好好好”,可是没过一会儿又忘记了。

然而不得不说,她斜咬着笔头沉思时的神情,与沙漠里的性感女郎叼着烟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那副压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透出些许文艺气质,又把她眉宇之间这股野性给收敛中和了。

盯着何冉看了几秒,萧寒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转到她的画上。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子,正儿八经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怎么把白骨精画那么漂亮?”

何冉笑了笑,说:“当然要漂亮了,不漂亮怎么勾引唐僧?”

她竖起笔尖,在他胸膛轻轻地戳了一下,勾起嘴角:“就像我勾引你一样,是不是?”

萧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还把她的话当真了,反驳道:“我不是唐僧。”

何冉笑意更甚,“那当然啊,你不是唐僧,所以你被我勾引到了。”

她低下头,打算把这幅画最后几笔完善一下,一只手却突然伸到她面前,把她的眼镜摘下来。

她被轻轻地翻了个身,萧寒的脸缓慢地压了下来。何冉有一秒钟的愣神,因为前几次亲吻都不是他主动的。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萧寒放开她。

何冉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用带着一丝抱怨的语气说:“你干嘛那么大力。”

萧寒的胸膛也在起伏着,他说:“下次轻点。”

晚上睡觉时,何冉把头埋在萧寒的臂腕里,她想起来一件事,抬起头叫了他一声:“萧寒。”

萧寒半眯着眼睛:“嗯?”

“跟你说个事。”

“嗯。”

“我把画室工作辞了。”

萧寒缓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何冉避重就轻地回答:“累了,不想干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之所以会来小洲村就是为了方便接近他,现在目的达到了了,她又何必再在画室呆下去。

况且她虽然喜欢画画,却不是有耐心教别人画画的人,泉泉已经是例外。

萧寒对于何冉的决定并没有什么意见,只“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何冉接着说:“你以后出去干活时把我也带上。”

萧寒眼中有一丝不解,“你跟着干什么?”

何冉声音轻了些,说:“我想多一点时间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语调平平,不像是女孩子撒娇,也不像是说情话,只是平铺直叙地表达出心中所想,萧寒听了却意外的舒服。

他点头说:“那你早上得起早点。”

何冉说:“没问题。”

过了几分钟,萧寒感觉到何冉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原以为她睡着了,他轻轻地调整了下脖颈的位置,就听到她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件事。”

“什么?”

“我最近在考驾照。”何冉在他下巴上摸了摸,“你会开车么?”

萧寒说:“会。”

何冉说:“那你晚上陪我练车吧,去大学城。”

萧寒点头,“行。”

何冉的月经血量总是很多,即使用了最长的夜用装还是会侧漏。第二天起床后,面对着白花花的床单上几滩暗红色的血迹,萧寒和何冉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也许是被那场面震撼到了,萧寒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说话。

最后何冉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要不这几天我在外面找旅馆睡吧?”

萧寒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他摇头说:“不用。”

边说边弯下腰将床上的几件衣服堆到一旁,然后抓住床单四个角将它一把收起来,“我今晚要洗衣服,顺便一起洗了。”

何冉看了几秒,说:“我闯的祸,还是我来洗吧。”

萧寒说:“我洗就行,你这时候底子寒不能碰冷水。”

他倒是挺懂的,何冉闭上嘴不说话了,只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收拾。

半晌,萧寒抱着一堆床单下楼,从她身边经过时说:“我先去做早餐,你刷完牙换好衣服下来吃。”

何冉点头说:“好的。”

萧寒走后,她独自走进浴室里洗了把脸,抬起头时看着瓷砖里反光出来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何冉下楼时萧寒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早餐比较简单,面包是昨晚在牌坊前面的超市买的,每晚九点以后都搞特价,牛奶也是一起买的,萧寒用开水把它热了热。

今天的早餐比平常多了一碗红糖姜水。

何冉看了一眼桌子上整齐摆列的早餐,不禁弯起嘴角,萧寒这个人嘛,照顾起女人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何冉细嚼慢咽,萧寒在旁边等着她,说:“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先别跟我出去干活了吧。”

何冉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没事,我只是血比较多,不痛经。”

她自己的身体她最了解,既然她坚持要去,萧寒也不再多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太热,然而在何冉的要求下,萧寒仍旧给四肢涂满了防晒霜,又带上个帽檐很宽的帽子才出门。

时间尚早,他们在牌坊门口遇到正在买菜的胖子,几个人打了个照面。胖子看到萧寒和何冉同行,笑得不言而喻。

依旧是在上次去过的那个公园里。

晨光熹微,疏疏落落。

早上空气新鲜,公园里有不少晨练的老人,在何冉几米之外的一颗香樟树下,一个年轻人捧着本书站在树荫里背诵古诗,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听起来十分有趣。

如果忽略掉炎热的天气,这一刻其实是十分安逸的。

何冉站在墨绿色的柳枝下,望着不远处被花团拥簇着的那个男人,鼻尖可以隐约嗅到袅袅清香。

这周围的两亩地就是萧寒今天早上需要完成的工作量,任务很艰重。

他弯着腰修剪花枝,时不时停下来直起身眯着眼睛擦头顶的汗。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肌肤上,有几处被汗水渗透的地方,反射出来的光非常刺眼。

何冉想萧寒应该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理发店的门前种那么多株植物了。

偶尔他也会转过头来,看一眼何冉的方向。

何冉便回之一笑。

时光静好,有你有我,大概没有什么是比这一刻更惬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