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婉心问我圣诞节的安排,我说没有,她说不如跟她去Olive跳舞,平安夜加圣诞节,跳两个晚上五百块,不过必须跳过凌晨。
“那门禁怎么办啊?”我有点担心寝室里那两个难搞的妞儿。
婉心说:“找个网吧通宵一宿算了,也是难得的。”
我想了想,说:“我得回去和室友商量一下,我答应过她们不会夜不归宿的。”
“行,定了给我电话。”
结果沟通得异常顺利,我提着一包水果找施小燕和马英商量,她们俩一口就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还纳闷呢,后来王佳芬告诉我,我才恍然大悟。平安夜晚上我的室友们要和财经学院的一个男生寝室联谊,估计会玩到很晚,她们一点也不想让我一起去。
平安夜那天,我在Olive跳舞,这一天一共有五个钢管舞女郎,分散在舞池的五个升起的台面上。最中间的是婉心,她身材最好,跳得最High,我则在顶顶角落的一个台面上。
我跳钢管舞是向婉心学的,婉心是专门去培训过的,由于海拔的差距,我跳得很一般,顶多是心情好的时候会扭得奔放一点,平时就是随便动动就交差了。穿着九公分高的鞋子在一米高、直径一米五的圆形台面上跳舞,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怯,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是个瘫痪啊。
我以为那天就像是平时一样跳舞,结果,从我脚下扭动的人群中,我居然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叶思远的痞子室友冯啸海。
我心中一惊,强装镇定。我化了那么浓的妆,冯啸海又没见我几回,说不定就认不出来了。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一场跳完,我下了台后,冯啸海就凑到了我身边,我看了他一眼,他笑起来:“陈桔,真的是你!”
我一脑门汗,本来想说:你认错了。想想还是算了,我对他说:“行个好,别说出去,学校知道了我会被处分。”
他了然地点头,又问我:“思远知道吗?”
叶思远……
我抬头对他说:“我和叶思远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惊讶地问:“怎么会呢?你们分了?”
“我和他什么时候好过了?”我觉得奇怪,“你有一个月没看见我了吧。”
“这倒是,不过吧……你来我们寝室那几天,思远很高兴的,上课时脸上都挂着笑,晚上你走了他也会一个人傻呵呵地乐半天。我和他住了一年多也没见他那么开心过。后来你不来了吧,他变得特消沉。”
真的吗?我在心里想,叶思远,我又心疼你了。
我相信,他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只是,他的伤太深太深了,深到他根本就不敢来喜欢我,他打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平安夜跳完,我和婉心卸了妆,裹上大衣去找了家网吧,婉心居然还能兴奋地打游戏,我已经累得瘫在椅子上睡着了。
天亮以后我回寝室,寝室白天是没有热水的,我只得去公用澡堂洗了个澡,然后回来补眠,下午再去上课。傍晚时我去食堂饱饱地吃了一顿饭,就和婉心一起又出发了。
我相信冯啸海不会把我跳舞的事说出去,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这厮回去以后,直接就告诉了叶思远。
所以,在12月25号晚上,我穿着圣诞小背心小短裙,戴着圣诞帽在台上跳舞时,看见我脚下正向我慢慢走近的那个人,我吓得差点掉下台。
迪吧里面光线不算昏暗,但是霓虹灯闪得人眼花。
我在高处,就看到叶思远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照射下,显得沉静如水。
他穿得很帅,一件短款的黑色呢料修身外套,挺括的质感、幽深的黑色让他整个人显得高贵神秘,就像是故事里的吸血鬼王子。他的袖子塞在上衣口袋里,在人挤人的舞池中,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他与别人的不同。甚至,我还看到有好几个小姑娘向他投去了暧昧的目光。
叶思远一直抬头注视着我,这眼光太有杀伤力,我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连脚步都移不动了。
婉心在中间的舞台上发现了我的异样,朝我投来询问的眼光。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不知道要怎么对婉心表示。
谁能教教我!该怎么样在叶思远面前跳钢管舞啊!
叶思远已经站在了我脚下,他抬起头,就能轻易看到我圣诞小短裙下的黑色安全打底裤。我躲着他灼灼的目光,手脚都开始乱舞。
这时,一首曲子停了,迪吧里的人暂时安静下来,有人向舞池外走去,有人继续等待下一首舞曲。在这短暂的空白时光里,我大着胆子迎上了叶思远的视线。
我看不出他的眼神中包含着什么。
好像……有那么一丁点的难以置信,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失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鄙夷。
我被激怒了。
这时,更劲爆的音乐响了起来,整个舞池都被震得上下晃动。
人群开始沸腾,所有人都近乎癫狂,只有叶思远,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脚下,一动不动地抬头看我。
我突然矮下身子,“唰”一下撩起大腿,身子像条蛇一样贴着钢管舞动起来。
我舒展着手臂,绕着钢管旋转、踢腿、劈叉,并且俯下身体对着叶思远抚弄我的胸部。
我摘下圣诞帽丢向观众,引来他们疯狂的尖叫声。然后我甩着头发,双手抓紧钢管就骑了上去,两条腿钩住管子,旋转着往下。我后仰,把腿抬得高高的,又转过身撅起屁股对着台下沉默的男人摇晃。我的眼神看起来一定很迷离,充满了挑逗和诱惑,围绕着我这个台面跳舞的几个男人看起来都被我撩拨得疯狂了。
婉心在中间台面一边跳,一边看着我生平头一次的超水平发挥,眼里的神情变得有些担心。
我却不管不顾。我跳着舞,浑身发汗,嘴巴也半张起来,大口地喘气。我知道自己这时候看起来一定非常性感!嘿!叶思远,你有没有被我迷倒啊?此时此刻,你的身体里,会不会升腾起某种欲望呢?
我突然想到孙耀说过的混账话——叶思远,他甚至不能自己打飞机……
老天!我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一边跳,一边低下头去看叶思远,他的漂亮眼睛正与我相对,他的性感嘴唇微微地噘着,我看着他的脸,目眩神迷,觉得自己真是彻底沦陷了。
这首曲子结束以后,我累得抱着钢管直喘气,听到身边几个男人向我吹口哨和鼓掌。
其他的跳舞女郎都下了台,可是叶思远在下面,我不想下去,或者说,是我不敢下去。
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转头挤出了舞池。舞池里人很多,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我看到有个人挤过他身边,他右边的袖子就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垂在身体的一侧。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凌晨一点,我们终于结束了工作,几个年轻女孩已经累惨了。
水手哥把报酬付给我们,特地对我说:“小桔,你今天跳得很好啊,都快要赶上婉心了。”
我说:“哪儿能啊,瞎跳的,累得够呛。”
他说:“今天我特地开了辆商务车来,顺便送你们回去,这两天你们也辛苦了。”
女孩子们都挤上了车,我和婉心还是打算去学校附近的网吧。这时,有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陈桔。”
我回头,幽暗的路灯下,就看到叶思远笔挺地站在那里。他等了我三个多小时。我向水手哥打了声招呼,走到叶思远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看到他身后不远处是百无聊赖的冯啸海。
“什么事?”我问他。
我已经卸了妆,此时素面朝天,连着跳了两天,睡眠又不足,使我有了两个大黑眼圈。
“你在这里跳舞?”他说。我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但我理解成疑问句。
我回答:“是啊,跳了好几个月了,每周来两三回。”
“为什么?”他又问。
“什么为什么?”我奇怪。
“为什么要跳舞?”
“废话!当然是为了赚钱了,难道还是为了好玩吗?”
他很认真地说:“赚钱,有很多种方法,你不是还在做家教吗,超市促销也可以啊。”
我笑了,说:“叶思远,我那是逗你呢,我从来没有做过家教,一个小时二十块钱,活儿又少,这钱我还懒得赚。”
这时,身后的婉心朝我喊:“小桔,快点,等你呢!”
我回头:“马上!”
叶思远朝她们看看,压低声音说:“陈桔,不要再跳舞了,这样不好。”
我挑眉看他,问:“叶先生,我跳舞,关你什么事了?”
“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你还是这么小一个女孩子,很容易吃亏的。”
“哈!你是在担心我吗?”我笑起来,“叶思远,我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也懂得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且,别忘了,是你拒绝的我。”
听我说完,他神色变得担忧:“陈桔,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呢?”
我彻底火了,说:“叶思远,你是谁啊!你管得着我吗?今天别说我是在这里跳舞,老子他妈就是在这里卖!也与你无关!”
“陈桔,不要乱说话!”他朝我走了两步,两道剑眉高高扬起,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看那架势,他要有手,早把我拉他怀里去了。
我有点心软了,放柔声音说:“叶思远,咱们就这么算了吧,我是说过我喜欢你,不过,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他的黑眼睛就那么深深地看着我,嘴唇抿着,没有再说话。
我说:“我得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门禁时间都过了,你们怎么进门呢?”
“我在附近宾馆开了个房间,和啸海一起。”他声音很低,突然又问我,“那你呢,门禁过了,你现在去哪里?”
我立刻就撒了谎:“我和婉心去她大姑家,早就说好了的。”
他看起来放心了一些,我说了声“再见”,就转头上了车。
在车上,几个女孩子起先还兴奋,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渐渐地,大家都陷入了梦乡。我靠着窗玻璃,闭上眼睛,脑袋里又浮起了叶思远那幽深的眼神。
我的小秘密被他发现了,我再也不是青春漂亮纯洁可爱的大一女生陈桔了,现在的我,是一个在夜店里撩拨大腿、搔首弄姿的钢管舞女郎。
我想起我和叶思远的第一次见面,我的打扮纯得要死,人说第一印象很容易给人先入为主的误导,看来,我是真的误导叶思远了。
管他呢!我想,从今往后,我和叶思远,应该是真的没有关系了。
一直到1月底的期末考试,我和叶思远都没有任何联系。
其间,我只见过他一次,是在男生寝室楼附近的第三食堂。那天王佳芬突然想吃第三食堂的炸鸡柳,我就陪着她去了,我们坐着吃饭时,叶思远和刘一峰一起走进了食堂。
刘一峰在排队买饭,叶思远在一边等他。
食堂买饭这个事对叶思远来说,的确太困难。那窗台很高,他的脚很难搁上去,即使搁了上去,他递卡、拿饭盒的速度也太慢,会影响整个队伍的速度,而且很容易引起关注。所以,他的饭菜基本都是刘一峰帮他打包了,拿回寝室吃的。
叶思远当然可以在食堂吃饭,可是,学校每年都有新生入学,他基本上天天都在接受异样目光的注视。他在食堂用右脚吃饭时,被许多好奇或是别有用心的人偷偷拍下了照片,甚至传到了网上,这不可能令他自在。
要在众目睽睽下用脚吃饭,被参观、惊叹、议论,换作是谁都会不舒服,如果我是叶思远,我也会躲到寝室去吃。
吃个饭都这么憋屈,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叶思远等刘一峰的时候也看到了我。我也就朝他看了两眼,继续低下头吃饭了。只是我开始心不在焉,心里像是有小猫爪子在挠挠,让我想要抬起头再看他一眼。
可是我的自尊心又在作怪,我思来想去,纠结迷惑,终于下了狠心又抬起头,结果,刘一峰已经买好了饭,正和叶思远并排走出食堂。那个男人,只留给我一个瘦高的背影。
我在心里叹气,觉得好失落。
我不得不承认,我一直惦记着叶思远,很惦记,很惦记。
期末考试前两个星期,我结束了所有的兼职,一门心思地开始复习功课。我没实力拿奖学金,但也绝对不允许自己挂科。我读书还算认真,杂七杂八的课都去上,没有特别理由从不逃课。
我没有电脑,待寝室也无聊。我计算过,自己每个月的平均收入有一千五百多块,除去日常开销和偶尔添点衣服化妆品,我能存一千块。几个月下来,我已经存了四千多块钱,计划等春节过完回学校,就给自己添一台电脑。
婉心的期末考试比我早结束四天,她想要等我一起回家,我劝她先走。
她是打算买卧铺票的,说二十八个小时的硬座实在吃不消,骨头都要坐散架了。我还是打算买硬座,硬座票可以用学生证打对折,卧铺不打折,一来一去相差两百块钱呢。婉心也不和我客气,提前就回家了。
我的火车票是婉心帮我买好了的,考试结束以后,我去超市商场给老爹、美阿姨和陈诺买了些礼物,回寝室打包了行李就准备回家。
我没有带拉杆箱,大双肩包里是送给老爹的两瓶白酒、一条烟,送给美阿姨的一套化妆品,还有买给陈诺的一身新衣服。我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矿泉水和方便面,是我一路上的食物。
在学校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冷,鼻子一痒,突然就“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靠!谁这么想我呀?”我小声嘀咕,这时,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忽然就靠边停在了我面前。后排车窗缓缓降下,我看到了叶思远的脸。
他坐在那里,只露出脑袋、脖子和肩膀,一点也看不出异样。但是我能想象他肩膀以下的身体,心里就开始难受。
叶思远说:“陈桔,去哪儿?”
我说:“火车站。”
他说:“上车吧,我送你去。”
公交车站有很多同学都在等车,一个个都是大包小包的,这么一辆大奔里的帅哥对我发出上车邀请,那些同学都忍不住打量了我一下。看到我的脸后,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想了想,知道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一定是挤得不像话,干啥要和自己过不去呢?于是我开了后车门,背着大包就上了车。
我坐在叶思远身边,他身上系着安全带,我知道,是为了防止他倒下来。
他英俊得要死,穿着烟灰色的呢大衣,清清爽爽的黑发下,那双眼睛看得我发慌。
他的袖子没有塞在口袋里,而是空瘪瘪地挂在身体两侧,搭在座椅上,估计是要回家了吧,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我看看他,说:“谢了啊。”
他摇摇头,说:“没事,也是顺路。”
我问他:“你回家啊?”
“嗯。”
“你家哪儿的啊?”
“D市。”
“哦,本省的啊,那挺近,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是,你呢?家哪儿的?我看你行李也不多,挺近的吧?”
“NO,我是K省P市的,小地方,听说过没?”
“这么远?”
“是啊,坐火车要二十八个小时,还不包括晚点的时间。”
“卧铺吗?”
“硬座。”
“硬座?”叶思远的表情有些惊讶,他说,“你一个人?硬座?二十八个小时?”
“是啊!”我不以为意,“来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为什么不买卧铺呢?买不到吗?”
“不是,为了省钱,硬座可以打折啊!”
“陈桔,春运火车上人那么多,你不怕吗?”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担忧的神情。
我笑了,问他:“叶思远,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一愣,把头扭了过去,看向了窗外。
一阵沉默。
一会儿过后,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陈桔,你最近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摇头,说:“不好。”
他的眉宇间充满了疑问,我知道他在问,为什么。
我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心绪,又抬头看他。我把自己最美丽、最温柔的眼神投向他,轻轻地说:“因为……”
我用手指在他右边大腿上写了一个字——你。
我就那么看着他,一点也不退缩,他也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他无路可逃。
我们再也没有说话。
我很郁闷,我都这么表白了,他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其实也不能算是没反应,我看着叶思远的侧脸,总觉得——他脸红了。
其实,我真的很善变,我想起圣诞节时自己对他说的话:咱们就这么算了吧,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这才一个月呢,我又反悔了,叶思远估计也快被我逼疯了吧。
车子快要开到火车站的时候,堵上了。
开车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对叶思远说:“大少爷,这儿堵得厉害,没一两个小时通不了,这儿离火车站也不远了,不如请这位同学走过去吧,走个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我听他说“大少爷”,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在拍电视剧呢,看他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才知道这真是他对叶思远的称呼。嗬!叶思远,原来是个公子哥儿啊!真没看出来呢。
我连忙说:“没事没事,我自己走过去吧,春运路太堵,你们一会儿开进去万一开不出来,那就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叶思远看看我搁在脚边的大背包,放地上是因为我怕弄脏了他车的座椅套。他问:“你的包沉吗?”
我忙摇头:“不沉不沉。”
他突然脱了右脚的鞋,用穿着五指袜的脚趾去提我背包的背带。我吓一跳,他已经把包提起来一些,说:“挺重的。我送你去火车站吧。曹叔叔,麻烦你车子靠边,等我一会儿。”
我傻了,忙说:“哎!叶思远,真不用,我自己能背的,这一点都不沉。”
那个姓曹的叔叔——我也叫他曹叔叔吧,他在路边停下车,回头看看叶思远,又看看我,说:“行,我就在这儿等你,大少爷,你自个儿小心点。”
叶思远说:“你放心。”
然后,他抬起脚先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再打开他那边的车门,他走下来,绕到我这边,抬脚帮我打开了门。我只得提着背包和塑料袋下了车。
叶思远说:“陈桔,你把包背我肩上,我送你过去。”
我看着他,说:“真不用……”
他说:“那我自己来背。”说着就弯腰拿脚去够我的背包带。
我连忙说:“行行行,你别急,我来帮你背。”
我把我的背包背到他身上,他穿着呢大衣,背着我的浅绿色大双肩包,包的拉链上还挂着一个小猪麦兜,看起来有点滑稽。我帮他把空空的衣服袖子拽出来,想了想,把它们塞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双手插袋”,看起来果然比袖子垂下来,要正常许多。
叶思远低头看我的动作,轻声说:“谢谢。”
我说:“你谢什么啊,我谢你还差不多。”
我和他一起往火车站走,路过一家超市时,他问我:“你路上吃的喝的,都带了吗?”
我拎起手里的塑料袋给他看:“有矿泉水、方便面、火腿肠和卤鸡蛋。”
他探头看了下,问:“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点?”
“不用不用!”我摇手,“路上也没啥胃口吃东西的。”
他点点头,走得远了,我问他:“刚才那个叔叔叫你大少爷啊?”
他平静地说:“哦,他是我家司机,在我家做了快二十年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我好奇:“大少爷,大少爷,那还有小少爷喽?”
叶思远笑了,说:“他就喜欢这么叫,我叫他喊我思远,他也不肯。我的确还有个弟弟,叫叶思炎。”
“哪个Yán?”
“炎热的炎,说是他五行缺火,我们是叶家的思字辈。”
“你弟弟多大啊?是不是像你一样帅?”我犯花痴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起来:“还小着呢,今年才九岁,他是个很懂事的小男孩。”
“怎么这么小啊,和你相差那么多?”我有点奇怪。
他的神色黯了黯,说:“他是我手没了以后才出生的,我们家那边,家里的生意啊什么的,总得有个健康小孩来继承。”
健康小孩?我抬头看看叶思远,突然体会到他心里的伤。他真的是一个残疾人了,不管他自己有多么不想承认,不管他自己能做多少事,都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此生,他的身体都是严重残缺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是一个健全的人了。
到了火车站,我让叶思远把背包给我,我自己进站。他看了看人山人海的站前广场,只得同意。
我帮他把包卸下来,背到自己身上,又帮他整理了衣服袖子。
我垂着眼睛,噘着嘴,在心里想,叶思远啊叶思远,这一走,得一个月见不到你啦,也不知道,寒假里我能不能再和你联系呢。
心里想着,我嘴里就问了出来:“叶思远,我能给你发短信吗?”
这是我第二次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上一次,我被拒绝了,这一次呢?我不知道。
叶思远一愣,低声说:“可以啊,只要你愿意。”
我笑了,说:“我当然愿意!我愿意极啦!”
他无奈地笑起来,说:“陈桔,你就是个傻瓜。”
我的火车是下午四点多出发的,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估摸着叶思远应该已经到家了。我给他发了条短信:我刚吃了一桶泡面,好饱,你呢?吃过了吗?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吃过了,我七点就到家了。
这是叶思远发给我的第一条短信,我心里想着他的样子,脸上绽开笑,手上却不停,直接一条短信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叶思远,我开始想你了。
他很久都没有回我,我就盯着手机,这么看下去,我怕这手机都要被我看得开出一朵花儿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打盹儿的时候,手里紧握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低头一看,是一条短信,叶思远发来的:陈桔,我不确定。
我毫不犹豫地回他:可是,叶思远,我确定!
他没有再回我短信,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睡着了。
睡睡醒醒地过了一夜,早上五点多,我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坐了一个通宵,我浑身酸痛,但是我知道,最难挨的时光已经挨过去了。
春运火车上就是人挤人,我排着队上了厕所,洗了脸刷了牙,闻到一车厢的方便面味道,再也不想去吃,干脆走去车厢连接处看车外风景。
天还没亮,不过天际已经有一丝青蓝色浮现了。列车正在原野上疾驰,我能看到大片的田地和水塘,知道自己正离家越来越近。
到中午的时候,我花了二十块钱给自己买了个盒饭吃,不好吃,但怎么都比方便面强。
叶思远没有短信来,我也没联系他。
傍晚时分,列车已经开到我老家的省份了,车厢里空了许多。我那一排三人座位,已经只剩下我一个。我脱了鞋靠躺在座椅上,又给叶思远发了条短信:我快要到家了。
这次,他回了:累不累?已经二十六个小时了。
我说:还好,胜利在望啦。
这时,我又收到一条短信,竟然是被充了两百块钱话费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