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更行更远还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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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昭阳留在重症监护室继续观察,三十多天后转入普通病房。他虽性命无虞,然而一直昏迷不醒。几位专家会诊后都认为情况不乐观,如受伤半年之内不能苏醒,那么以后机会更加渺茫。国外大学开学时限已到,楚羚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十二月份期末考试一结束就匆匆忙忙赶回来。楚教授知道女儿性格倔强,也不能一味阻拦,叹息之余,只是让妻子提醒楚羚,说到底,昭阳身边还有另一个女生,那才是大家寄予厚望、能唤醒他的关键人物。

莫靖言每个周末都去医院探望,坐在床头对傅昭阳说着话,给他读书、唱歌。大家都以为她是傅昭阳的女朋友,纷纷赞扬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楚羚满腔怨气,还不能在医院发泄,只是没人的时候话里带刺地讥讽她两句。莫靖言从不和她争吵,甚至不像以前那样小声反驳,她只当没听到。

到了第二年春天,医生都很少再说乐观鼓励的话,连姜小茹也不再每天念几次儿子一定会醒,莫靖言依然风雨无阻,和原来一样陪伴傅昭阳。系里也很照顾她,知道她没有心思去外面找工作,安排她留在EMBA项目办公室做行政助理。那些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学员里自然有人爱慕她,甚至知道她有个“男朋友”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也不放弃。

五月中旬楚羚再次回国,她所见的莫靖言比半年前还要憔悴。她想要将莫靖言驱出病房,但又知道她的存在对傅昭阳意义重大,隐隐期盼有一天她能唤着他奇迹般的醒来。几次楚羚去看傅昭阳时,都发现他胸前的被单有一小片洇湿。起初她以为是谁不小心洒了水,后来旁边陪护的家属说,莫靖言总是握着昭阳的手,伏在他身上哭。

楚羚心中多少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厌烦,厌烦莫靖言,也厌烦自己——如果当初不那么自我偏执,是不是莫靖言和昭阳也不会分开,是不是也没有后来这些波折?是不是如果昭阳可以醒来,哪怕他和莫靖言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她越想越心烦,就想,少爷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带走?

那时候邵声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出现,将自己心爱的女孩带走?

他在离里约热内卢近千公里之外的铌矿矿山,遮天蔽日的丛林中突兀地出现了浩大的裸露的棕红色矿场,山坡上开凿出几百米高的开采阶梯,一层层如同巨人的门廊,爆破的烟尘遮天蔽日,挖掘机和载重卡车的轰鸣不绝于耳。进入雨季,肆虐的开采便招来了大自然狂暴的反击。滂沱雨水自空中倾泻而下,山体滑坡,在绿树间撕裂出棕褐色的伤口;河水泛滥,泥浆涌上公路。矿山的水、电、交通和通信几乎全部中断,汽车被困在洪水中,幸存的人们赤手挖掘着被淤泥掩盖的房屋,哭喊着亲人的名字。

邵声历尽波折返回里约时,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身上多了几道刮蹭的伤痕,看上去像个野人。无论如何颠沛流离,他始终随身带着一条绿水晶的链子。巴西盛产这种充满生机的翠绿色透明石子,他最初在海边向游客兜售纪念品的小贩那里买了几粒,以后每每看到有类似的水晶颗粒便买下来。都是些边角余料,颜色从近乎澄澈的淡青到浓酽酽的墨绿,或深或浅,大小形状也不统一,混在一起,就像莫靖言最初提在手里的演出服。他没有在现场看过她的舞蹈,但是在学校的宣传栏里见过女孩子们跳《踏歌》的组照。一群人,看不出脸部的细节,还是能一眼认出前排的她,层层叠叠的轻纱,白绿相间的襦裙,像是蓬勃春草自脚下萌发。

他的电子邮箱里收到海外校友会的群发邮件,得知傅昭阳仍然昏迷不醒,复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邵声去了银行,在汇款单上填上熟悉的账号。不几日便收到莫靖则的回信,他负责海外筹款,说邵声汇来的大笔款项已收讫,知道他心中记挂昭阳,但也不需对自己过于苛责。

邵声回信,说公司待遇优渥,手头的确不需留有太多现金。

莫靖则回复道:“这样我就放心多了,还怕你像莫莫一样钻牛角尖。”他说小妹身边有才貌双全的追求者,包容体贴关爱备至,她不但无动于衷,还唯恐避之不及,她也不想留在EMBA办公室,申请调去学院新成立的资源环境管理研究所。莫靖则对小妹的状况表示担忧,写道:“为什么要她受这么多苦?我虽然希望老傅赶紧好起来,但私心也觉得,他复苏的希望渺茫,小妹应该摆脱过去的事儿,该忘的忘掉,和别人重新开始。”

邵声双手悬在键盘上,良久后写下一行字:“是,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他每晚都会梦到那些熟悉的人,一忽儿是从山崖上跌落的傅昭阳,满脸血污地倚在他怀中,后脑的鲜血汩汩流出;一忽儿是哭喊着追在飞机后的莫靖言,他竟能从舱门跳出,回身奔向她,但二人之间的大地磔磔作响,地壳裂缝间涌出黑红灼热的熔岩,翻滚着将他们的身影吞没。邵声一再从噩梦中惊醒,悔恨和内疚、看不到未来的绝望,沉如磐石,压倒了心中所有的希冀。

从矿山返回的同事们约着在酒吧庆祝平安脱险。邵声缺乏休息和睡眠,眼睛直勾勾的。身后有人吹嘘着在亚洲旅行时的艳遇,那些笑声放荡刺耳,他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扬手就是一拳。隔壁桌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好在这边也有马洛斯和三五个一同脱离险境的大汉,刚从生死关头闯出来,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每个人都像龇牙的野人。那些轻浮调笑的游客自然惧怕了,虚张声势嚷了几句便灰溜溜散去。

有曲线婀娜的姑娘一直在看,端了酒杯,挨在邵声身边坐下,目光迷离,醺然笑道:“你和我印象中的中国男人一点都不一样,我对你,有一点好奇。”

那时他在哪里?他在和陌生的女人亲吻拥抱。

当他对镜整理时,眼前浮现出莫靖言站在身边的样子,她一直是二十岁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带着青涩的学生气。这时或有妖娆的姑娘从身后趴在他肩上,皮肤上明亮的蜜色在流淌。他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是满面沧桑。和她分隔地球两端的自己,被风霜侵袭被酒精麻醉的木然的自己,如何还能达成当年两个人在河畔许下的心愿?

他以为所有的过去都将随着傅昭阳永远沉睡,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能回到莫靖言身边。

他渐渐变成了伊戈尔,忘记自己曾经是邵声。

然而他依旧一颗颗攒着那些透明的绿色晶石,随着年头的增长链子一点点变长,从一条手链渐渐变成了项链。每一颗水晶都记得他掌心和嘴唇的温度。他在灯下将它们一一穿起,从笨拙生疏到驾轻就熟。

以为已经忘却的思念在暗中疯狂蔓延,如同萋萋野草,更行更远还生。

回到楔子结尾处那个夜晚,第二天清晨明日香醒来后,有些不安地怯怯问他,以后是否还可以保持联系。伊戈尔起身穿衣,古铜色皮肤上蒙了一层朦胧的光影。他听到问话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凝视一双深褐色琥珀般的眼睛了,一时怔忡,于是心一软,说,好的。

在两个人的儿子出生后,母亲在电话里催他起一个中文名字,又给了几个备选,他都不喜欢。他抱着初生的小娃娃,让他隔着听筒哭给奶奶听。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和还没睁开的眼睛,一个深藏于心的名字忽然蹦了出来。

他想了想:“就叫一川吧。”解释了含义,母亲笑着说,这名字不错。

他不知道莫靖言是否和自己一样,在分开这几年漫长的日子里,曾经有心或无意搜索过“一川烟草”的出处——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他想,这一生和她的锦瑟年华已经过去,以后或许再不会重逢。一川,便是对莫莫最后的怀念。

莫靖言辗转得知邵声结婚生子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那时傅昭阳已经苏醒,楚羚回国陪伴在孩童一般的他身边,艰难地经历着复健的过程。时光的步伐大踏步的前行,但莫靖言的心似乎仍旧留在原地。

邵声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身边的人说起他的故事,都如同在讲述一宗传奇。莫靖言不愿打听任何细节,不想和任何人探讨关于邵声的任何话题。他和她之间热烈的恋情短暂而隐蔽,如今已经断然了结,再无回头之路。回忆,哭泣,诉说,不仅徒劳无功,而且反反复复拉扯着伤口,令它永无愈合之日。她能做的便是把过往一切深深埋葬,让一切腐烂在泥土中。然而回忆如同一颗种子,在心里扎着根,遇到适宜的时机便长出一株藤蔓来,沿着她的肢体蜿蜒,刺痛着每一根神经。提醒她,你如此深爱过,然而一切已经失去了。

此后她的身边也经过了别的人。在最初的一段时间,每当她将头放在别人胸前,听着不一样节奏的心跳声,都会莫名地想要落泪。

某一年,一场声势浩大的文艺晚会在大学校园里举行。

巨型探照灯将设在操场上的彩排现场照得亮如白昼,歌舞演员们一队队走场,灯光音响师调测设备,摄影摄像寻找着最合适的机位。黄骏巡场一周,看见莫靖言站在台下,走上前说道:“刚刚的舞蹈是你编排的吗?很不错。”

“你都看了?”莫靖言笑,“我以为你有处理不完的技术问题。”

“你排的舞,怎么忙也是要看的。”他指指探照灯,“我就躲在那里,谁也看不到我。”

“哦?最亮的地方?”她好奇。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做灯下黑。”黄骏拉着她来到灯后,“我证明给你看。”说着,他轻快地牵起莫靖言的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对着错愕的她狡黠一笑,“没人发现吧……咦,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像个小冰块儿。”

莫靖言猛地回头,仿佛有人在暗影中凝望着自己,脸上带着隐隐的微笑,轻声喊她:“莫莫。”然而身后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于是她转回身来,微扬着头,轻声一笑:“果真没有人看到呢。”黄骏握紧她的手,低头吻了下来。

曾经说,这一生再也不会想念你。

你可知道在那一刻,我说了谎。

今时今日,邵声定定地看着屏幕上莫靖言的照片,不知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多久。隔了八九年的光阴,这张脸孔看起来熟悉而陌生。他的记忆比这张图片更加真实和立体,比如她发际线上绒绒的碎发,光滑的额头和润泽的两颊,饱满的双唇和挑起的嘴角,整个人像吸满了水的大叶植物,鲜亮的水汽从皮肤下透出来。然而他好像拥有所有拼图的碎片,却无法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只有交往不深的点头之交,想起来时脑海中会出现标准照一般的五官轮廓;那些熟悉的人,你清楚记得的只是他们的细节,那些一丝一缕发肤的纹路,一句呼唤的声音,一次呼吸的温度。所以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一时竟无法说出莫靖言和记忆中有多少不同。淡淡的眼线和唇彩让她的五官更加精致夺目,她的脸上消褪了青涩的稚气,展露出年少时所没有的典雅端丽。

母亲端了一杯热牛奶出现在书房门口,邵声抬手,不动声色地将窗口切换成电子邮件。

“已经半夜了,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呢?”母亲在他对面坐下,将玻璃杯放在桌上。

“快了,妈你也早点休息吧。”邵声喝了一口牛奶,“以后不用等我,这些事儿我自己做就成。”

“你?你能记得吗?”母亲笑了笑,“我总觉得啊,你前几天还是川川那么大。”她又叹了口气,“我刚才没睡,其实就是想和你说说川川的事儿。”

“他今天怎么了?又咳嗽了?”

“没有,他的病倒没什么了,医生说,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可是你,不是答应了明日香……”

邵声点头:“是,之前她也有一年多没见到川川了。正好今年她爸妈去日本过新年,也想看看外孙。她和我联系时说想带川川去日本待三五天,我就答应了。”

“她现在想起儿子了,离婚时怎么走得那么坚决?这两三年也就回过巴西一次吧……”母亲低叹一声,“母子连心本来是天性,她来看儿子,我看得出川川很开心,也不能说不好。可孩子越来越大,也记事了,她来了又走,反而让川川心里难受。”

“我是不想让川川觉得,人家有妈妈,他没有……”

“那怎么办?”邵母抬眼看着儿子,“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大喜欢明日香,她在川川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你俩,我更不能接受。但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妈,这次回来又难免总和你碰面,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重新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邵声摇了摇头。

“知道你怎么想就好。你忙归忙,自己的事儿也得上心,总不能以后都这样过下去吧?别嫌妈唠叨,川川现在还小,等他大了,就不容易接受家里的新成员了。”

邵声应和了两句,哄着母亲去睡觉。待她离开后看了两条总公司发来的通知,也准备洗漱就寝,他关掉一个个窗口,最底层那张照片就又跳入眼中,她恬静地微笑着,嘴唇半张半合,像有无限话语要述说。

长久以来,她一直存在于他最深的梦境里,在现实中却只能凭借辗转流离、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获得一些关于她的遥远而滞后的消息。他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和景况,便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权利再去惊扰她的生活。然而自他在里约热内卢机场踏上法航航班的那一刻,关于与她重逢的种种假想便开始萦绕心头。他所乘坐的空客330如同一架巨大的时光机,载着他穿破重重云层和浓雾,在时光之中逆流而上。被生活和岁月铸就的坚硬外壳一瞬间生出细密的纹路,柔嫩的思绪如同初生的藤蔓一般,从旧日尘埃中蓬勃孳生,试探着从他的身体里挤出来,蔓延着将他环绕包裹。

他依然忐忑而犹豫,在半梦半醒之间,封锁于记忆深处的景象一帧帧扑面而来。他想到最后离开时她站在阳台下,茫然地仰着头,神情凄恻,忍不住探身伸手,想要拥抱决绝离去的身影。在那一瞬,他的心忽然悠荡在高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坠而下。邵声悚然一惊,耳边一片尖叫。这并非梦境,他的身体被安全带拉扯着,在强烈的失重感裹挟下与庞大的钢铁机械一同震颤跌落。

在他出发的几个月前,法航自里约飞往巴黎的航班在大西洋海域上空失事,200余名乘客与空乘人员遇难。其中有两位其他公司派驻巴西的中国员工是邵声的旧识,里约的华人圈不大,他们曾一起打过球、吃过饭。那些骤然而逝的年轻脸庞让他再次体会了生命的无常,和被仓促中止的人生相比,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幸运的,所以从来不去抱怨命运的不公。在数月后,邵声搭乘同一时段的航班,飞过同一片海域,转瞬间自己的生命仿佛也成了狂风中的一片纸屑。那一刻他抓紧扶手,第一个念头是,不行,我还要再一次见到她!

在一片惊惶之中,飞机自万米高空坠落了近两千米,飞行员成功降低了飞行高度,冲出危险的风暴区。乘客们赞美着上天,有的人喜极而泣。邵声为身边抹着眼泪的白发妇人递了一张纸巾,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川川,更想起了心中一个坚定的念头。这次回国,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莫靖言。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哪怕岁月已经改变了她的模样。他也想看看,自己缺席的那段光阴在她的容貌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只要,她是真实的,被岁月包裹着的,那个曾经的莫莫。

当飞机在首都机场上空盘旋着等候降落时,邵声透过狭小的舷窗打量着这座睽违已久的城市。它被雾霭笼罩在巨大的混沌中,如同一场浩荡不醒的迷梦。天地这么大,你想见到的人那么遥远而渺小。在这千万人汇集的城市里她只是沧海一粟,如影随形的只有你阵发的回忆,就像忽然袭来的心绞痛。

突然记起,就在她所在的那小小一个点上,曾经寄托了你的全世界。

明日香本来已经订好了去日本的机票,因为川川大病初愈不适合长途旅行,便将行程向后推迟了一周。奶奶听着孙子夜里依旧咳嗽,嗓子里似乎余痰未清,心中放心不下,第二天便带着邵一川去医院复诊。

这个季节的儿科诊室异常忙碌,祖孙二人下午开诊时便去挂号,前面的队伍已经在大厅里蜿蜒蛇行。邵母拿到几乎是最末的号,担心医院病患众多交叉感染,于是带着孙子在附近的商场里转了一圈。邵一川在五层儿童区看中了一套需要动手组装的金属玩具,站在货架前眼巴巴地瞅着。奶奶看出孙子的心意,牵着他的手弯腰问道:“喜欢这个?”

邵一川扁着嘴,看看包装盒上的机器人和挖掘机,明明依依不舍,又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奶奶,快到下个月了吧?”他抬头问,“咱们下个月再来买吧。”

邵母不解:“为什么要等到下个月?”

“爸爸前几天说,我的玩具太多了,以后每个月只能买一个。”

邵母揉着川川的头发:“爸爸买一个,这个是奶奶买给你的。”

坐在医院候诊时,邵一川抱着大纸盒爱不释手,指着上面的图例和文字念念有词。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熊,两只脚够不到地面,垂在浅蓝的塑料椅下一前一后晃动着。奶奶心中满是爱怜,看着周围大多是母亲将幼儿搂在怀里,不觉叹了口气。

川川恢复良好,并无大碍,梁医生说咳嗽和痰多都是恢复期的正常表现,又开了两剂祛痰的中成药,写明服法和剂量。邵母抬头见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便寒暄道:“这一天太忙了,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吧。”

“可不,而且喝多了还总得去洗手间,”梁医生揉了揉肩膀,“门外那么多病人排队等着呢,也不能总去。”

“能正点下班吗?早点回家多休息休息。”

“应该过一会儿就能走了。”梁医生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想去上一堂舞蹈课,上次那支舞刚学了一半,而且坐了一天,也应该多运动运动。”

邵母心念一转:“是去莫莫那里吗?离这儿远不远?”

这几日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时节,加上天空阴沉,渐渐飘起细密的雪花来,不过是傍晚五点多的光景,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有几家客户下午结算了年会舞蹈排练的费用,莫靖言拿着支票去了趟银行,回到云舞工作室安排元旦期间的调课,抬头时窗外已经华灯初绽。她正打算将几段排练的视频片段更新到网站和博客上,忽然接到合伙人小马哥的电话,天雪路滑,他在路上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自己倒是没事儿,追尾的后车打滑撞到路边隔离带,损坏情况较为严重。小马哥和后车司机就事故责任纠缠不清,眼看和客户约定的排练时间迫在眉睫,急忙打电话来找莫靖言救场:“他们银行年会上要跳《Nobody》,这个你肯定会吧!动作我已经教完了,今天去行里进行最后一次排练,就是讲讲最基本的站位和走场。拜托拜托,过两天就演出了。”

莫靖言看了一下课表,诸位教练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她便答应下来,问了时间地点,又找来一段视频,一边看一边琢磨着简单易行的队形和走位。正在隔间里揣摩比划着,就看到玻璃门外有人向她招手,莫靖言吃了一惊。走过去开门,才看到笑眯眯的邵母身边还站着半人高的邵一川,他仰着头,脆生生喊了一声:“大姐姐好。”

邵母和莫靖言打过招呼,听到音响里欢快的音乐,便问道:“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我带川川复诊,正好在附近,就搭梁医生的车过来了。”

“还好,没事,我就是听一听。”莫靖言心中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一会儿要替同事去上课,先熟悉一下音乐。”

“你要上课啊,那真是不巧……”邵母面露惋惜之色,“没关系,等下次吧。”

莫靖言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暗暗觉得自己不应和邵声家人牵扯太多,于是随手关了电脑,歉疚道:“赵阿姨,今天真不好意思,我同事撞车不能去教课,拜托我去救场。之前也不知道您会过来,让您白跑一趟。”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在家闲不住,顺路出来看看。没准过几天川川去日本,我也来报个班。”邵母笑着摆手,“你去忙,等会儿我儿子下班了,让他来这儿接我和川川。我先看看大家跳舞。”

“我现在出门,不如我送您和川川回去吧。”莫靖言心中一紧,“我怕一会儿雪下大了,你们路上不好走。正好我也顺路。”

“怎么好意思又耽误你的时间?”邵母推辞,“我刚刚问过川川他爸,他开车过来也不算绕远,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到。”

“那也还得绕弯,而且雪下大了路上会堵。我真的顺路,而且现在就要出门了。”莫靖言从衣帽架上取了大衣,“真不好意思,都没让您坐下来喝口水。”

“没事儿,带着保温杯呢。”邵母拍拍提包,“下次再来,我一定提前打电话给你。”

出门时路过排练厅,邵母隔着玻璃墙看了一会儿,转身问莫靖言:“来这里跳舞的学员怎么大多是中老年人?”

“这堂课是民族舞,动作也不是特别激烈,所以年长的人多些。下一节是现代爵士,年轻人就多了。”

邵母点头:“这么多学员,你都认得过来?”

“大多数看着面熟。有那么十几二十个老会员,在这边跳了两三年的,就比较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