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过春秋(2 / 2)

灵山恩仇录 鼓腮花栗鼠 4372 字 2024-03-13

陆轻候每日抚摸着亡妻的簪子,怀念她的发梢,想着他们初见那日,光刚好打在她的半边脸上,风吹过草,带来了她身上佩戴的海棠花的味道。

他见过她善良的样子,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如何变成那样的。

“一定有人逼他。”

“那些嚼舌根的,碎嘴子的贱人,他们逼死了她”

“我要每一个逼死她的人见到自己丑陋的恶面,我要他们也和她一样疯掉。”

他成为了新的白简,直到今日。

柳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这病症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发作出来,想来陆轻侯也和它斗了很长的时间,直到理智断线了,听着它的话走到河边,埋下簪子,让这这条条恶念流尽大曲河,流进那些人户。

恶人能轻易的造谣他人,善良的人却会被诋毁杀死。

柳萤拿起了簪子,抚摸着上面的一双蝶,把她知道的告诉了顾凌。

“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需要打碎簪子,净化掉陆老爷身上的祟气…”顾凌心里不是滋味。

柳萤看着手上这支簪子,虽然有些磨损,但表面上十分光滑,可见是有人日日擦拭,是啊,即使所爱之人已经变了样子,往日的情意也会不时的浮现,过去留下的那些难忘的记忆是不会消退的。

他一定很想她。

她按照顾凌说的,汇聚灵气洗涤过陆轻侯的周围的那些黑色的祟气,然后手指用力,折断了手里的簪子,陆轻侯眼神逐渐清澈,柳萤放开了他,看他在地上挣扎几番,腿像是没有力气似的,怎么都立不起来。

顾凌将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他喘着气,每呼吸一口,生命便从他身上流失一点,他慢慢记起来了所有事情,也深知自己这副身子要支撑不住了。

“柳长老,我这些年半梦半醒,耽误了我那孩子,还望柳长老不计前嫌,能带我儿上山,让他潜心修行,远离这红尘。”

“自然,陆老爷放心,还有其他需要托付的吗?说来,我能答应就能做到。”

陆轻侯咳嗽了两声,身子撑不住的往地上垮,柳萤只好从另一边扶住他。

“陆某多谢柳长老,我还有两件事,我那孩子身边有位长随,叫刘苠,是一位姓崔的姑娘的孩子,请柳长老转告这院子里的人,还有我儿,待到我儿舍弃尘缘时,就将这谢家的家业就赠予他,随他挪用,算是为我们夫妻赎罪。”

柳萤和顾凌没想到,那崔姑娘的孩子还真救了下来,尘世的因果果真复杂,恩怨情仇来来去去此消彼长,人在其中不免踌躇。

“好的,我答应你,另外一件呢。”

“出东门向东再五里...咳...有座不高的翠屏山,山顶有座墓,是我妻白简的,请柳长老将她...请出来...我与她的骨灰洒在那山顶上,那是我们最初相遇的…”他头渐渐耷拉下来,身上一点活气也就散去了。

柳萤见过许多死去的人,但顾凌不常下山,算起来活的比柳萤长,见过的人却没有她多,这样摸着人的身子,听着人说话间感受体温的流逝,对他来说还是沉重了些。

柳萤和他一起将陆轻侯放在院子里。

“师叔,我想将陆老爷的尸身化了,别叫师弟看见...”顾凌想,或许这当父亲的,也不愿让孩子见到他这个样子。

柳萤允了,顾凌便捏了道炎诀,将他身子烧了,用罐子装好,放进了置物袋里,柳萤见顾凌不说话,便等在一旁,等他缓缓。

刘苠跌跌撞撞的从院门口跑过来,头发乱了,鞋也掉了一只,见到她们嘴里才说着:“柳长老不好了,镇子上的人都跑来,说这怪病和陆老爷有关,要陆家来个人给个说法,少爷已经去大门口去了!”

“作孽的恶人”顾凌低骂了一句,作势就要往外走,柳萤见他神色不妙,拉住了他。

“柳长老,这些恶人还上门要说法,陆老爷一家受这无妄之灾,性命都没了,这些恶人反倒好好的,还好意思上面讨说法,世上没有这恶人告状的道理,我…”

“你这样什么都做不了。”柳萤打断了她,这流言说的人太多,分下来谁都觉得是小事,不是大罪,不过说了一句,传了些有的没的,你既找不到证据,也没办法真做个什么,这样事,柳萤来的那个世界,天天都在发生。

她想了想,灵光一闪:“顾凌,这一般的人对精怪之类的东西知道多少。”

“精怪的话不多,世家大族或许还知道些,但一般百姓除非是生在偏远之地,常受精怪骚扰的地方,不然一般都是听说书讲来的,都是些夸口,半真半假的。”

“那像是我们这样有了结论,要说明真相的话要怎么做。”

“一般有财货受损或是人命官司是经由修士受理,在白玉京的地界需要上报判官,判官写案本后归档,柳长老你这是...”

“我有个办法你看能不能行。”柳萤将想法给顾凌说了说。

“这...可行是可行,虽然有些...但是有三戒作证,应该是能行的通的。”

“那你去把镇上的判官叫来,就按照说好的来,请他做个见证,我先去大门顶一下,快去快回。”

门口被镇上的居民围的水泄不通,陆府的家丁挡在前面前面,陆归远站在人群面前,一身青衣立在人前,不卑不亢。

“陆家少爷,你一小孩就别出来了,快叫你爹出来说个四六,别让我们在这干耗着。”

“父亲已深居简出多日不曾外出见客,诸位乡亲今日还请先回去,待我见到父亲,问清个中缘由再告知大家。”

人群中一男子大喊:“你们父子串一口气,叫你这黄毛小子出来挡箭,我在善堂听见那个什么长老说和你陆家脱不了干系,你今天最好叫你爹出来给个说法,不然就只有我们进你这院子里找你爹,要个说法来。”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所有人喊动起来,一窝蜂的往这院子里涌,见家丁拦着不让进, 便开始喊打喊骂,嘴上没把门的,手上也没个干净,有什么就扔什么。

柳萤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人拿着鞋向陆归远扔过来,柳萤抬手摸了股劲风,把那鞋子送回去,打得那男的眼冒金星。

众人见有人出来,安分了些,手上东西也往下拿了拿。

“各位乡亲,有话可以说,想讨公道可以到这判官府递状子,怎么都合起伙来欺负一孩子?”柳萤把陆归远拉到身后,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那被打的男子。

“你这长老,想着这小子是你徒弟就帮着陆家,这三戒的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只向着这有钱人,还对我们这平民老百姓动起手来啦,哎哟,我的头。”

柳萤倒是不气,看着这男人:“我倒是哪位理中客,怎么,两句话就盖棺定论了,有理不是你这样喊两句,说点听来的东西就成的,要拿东西出来看的,不然我倒以为你是仗着人家家里没大人出来,准备做山贼的戏码,借故上人家家里打秋风来了。”

柳萤一句话戳了一群人的肺管子,那男子自知理亏,又不甘心,不愿说话也不愿走,气得快把牙咬碎了。

柳萤见刘苠带着通府判官来了,顾凌也回来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袋子里咕噜噜的掉了个烧黑的怪东西,细看有两个爪子,身子鼓的圆圆的,像鸡不像鸡的。

“这就是陆家给乡亲们的交代。”柳萤作势把那东西踢到众人面前,那东西咕噜噜的在地上转了两圈,发出一股恶臭。

“东荒有种怪物,身子是圆的,脚像鸡爪,这嘴巴里的舌头是向内长的,所以爱听人说话,这怪物喜欢吃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的脸皮,吃了后会在人脸上留印记,说的越多,那痕迹越深。”

底下人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小了,柳萤转头对着判官说:“这东西是从东边跑出来的,顺着水路到了镇子上,进了陆家老爷的屋子,陆老爷被它害的有口不能言,这东西喜欢听闲话,祸事听的越多这本事越厉害。”

柳萤声音抬高来些:“这陆老爷被这畜生耗尽心力,已经无力支撑,我们是在这东西快将跑出来时才窥见其真容,这东西气质内敛,得亏陆老爷以命相胁,将它困在内院,不然跑出来再多听些口舌,怕是镇上大家又要多长几张脸了。”

那门口的声音小了,判官也拿着纸笔去问细节,顾凌将陆轻侯的遗言也一并交代了,包括他对陆家家业的安排。

医馆的、善堂的和镇子上受过陆家接济的,总是还有心没坏掉的。

“陆老爷给每年给善堂拨那么些钱,上山砍柴崴脚的,做饭溅到油的,打铁伤到手的,大家但凡有些小病小痛都来善堂看,哪一次是收了钱的。”穆逢第一个站出来,随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那年收成不好,外边点的庄子没有粮食,陆老爷自掏腰包去京里买了高价粮来施粥,都忘了吗。”

“柳二娃你那时爹刚死没饭吃,每日都去善堂拿粥喝,你那摆渡的活计还是人善堂的管事给你找来的,这么些年过去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柳二娃就是刚扔鞋子大声叫嚣着的男人,这会儿自知理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跑了。

柳萤回头望了望陆归远,“你父亲...”

“我知道的师父。”陆归远低头看着柳萤,眼睛里有些泪光。

“他这么多年不见我,我就知道出事了,不过如今还没有酿成大祸,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陆归远没有再看他,反倒是抬头,和柳萤一起静静的看着梁上的燕子回巢。

后续的几天都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感谢陆家,也有些许不信邪的闹事,但听说陆家会出钱修葺善堂,治疗疫症之后,也安稳了下来。

柳萤和顾凌传信问了问陈广博那消除脸上嘴的方法,邪祟一除那痕迹自然会消了,只不过需要些时日,于是三戒就开了些药丸帮助镇民治疗。哄哄闹闹几日,事情也处理的七七八八,柳萤便带着陆归远去了翠屏山顶,捻了风,将这苦命鸳鸯的魂儿渡了。

“唉~”天怜见苦命人,柳萤很怜惜他,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看着那些亲情淡薄的总会想关照一些,弥补一些,让他们过的好点,她微微抬眸,看了看身量比她略微高些的徒弟。

他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师父,世上真的有爱听闲话的妖怪吗?”

“大概是有的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清晨的光山风是吹不乱的,连绵的山一直接到天边,柳萤觉得身边的少年有些可怜,身上有八月的空气都暖不透的漠然,两瓣唇上下一碰,冷就被吹散了。

“走吧,我们回家。”

山顶的风呼啸的吹着,带着这翻飞蝴蝶去了,只道: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香阶乱涌;离恨千端,闲愁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