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也有怕脏的吗?”
她天真的眼睛看着他,觉得这小奴隶怕脏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奴隶不都是脏脏的吗。
陆归远不理她来,自己走到院墙一边,把身下的稻草理了理,就那样睡过去了。
这地方的的日子都是这样,天不亮他们的主人就会把他们拉到街上去等着,有人家看上了,就把他们卖出去。
有码头走货的,店面卸货的商家需要苦力,他们的主人就把他们送去搬货,一天下来主人的钱包鼓鼓囊囊的,他们就只得到一碗水和一碗高梁粥。
和三戒那边不同,这地方总是很热,没有什么绿植,风沙大,能从本就不高的城墙外吹进来,路上的人都戴着面纱。
不过他见到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的都是女子,男人捂住口鼻,露出半张脸来。
早上天刚亮的时候要好过些,这时候街上慢慢才有些人,等着别人招工的这点时间,陆归远可以坐在地上,静静的打量这个世界。
“这个小奴隶我买了!”
柳萤指着陆归远的脑袋,淡粉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她身上的珠宝首饰点缀了一身,他们那凶神恶煞的主人见她这打扮马上就谄媚了起来。
“圣女要的话,我直接送给你,不收钱,不收钱。”
“不用。”
柳萤声音还是小姑娘,可是说起话来倒像是个成年人。
她从腰带里摸了金子出来:“一码归一码,这个奴隶我买下来了,你写契书吧。”
羊皮纸的契书交到她的手上,陆归远就这样跟着她回去了。
可能是一时的兴起,她觉着这奴隶好玩,所以路过时随手就把他买了下来。
柳萤在这里是岐兰将军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岐兰的祭司,而她就是下一届的圣女。
“把衣服脱了,进去,我给你梳头。”柳萤叫人打了水,让他把衣服脱了,好给他把打结的头发梳开,从头到脚的洗个干净。
可不管不管她怎么说,怎么扒他的衣服,他就是紧紧抓着自己那没有两块布的裤子,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好蹲在地上,红着脸躲开她。
“我...我是...是男的。”
十来岁的小少年还没变声,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况且他每天吃不了多少东西,整个人又瘦又小,看着像八九岁的小女孩。
“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呢...男孩就男孩,你穿着裤子进桶里,我给你梳头。”柳萤拿了把牛骨做的梳子坐在旁边,把他按在桶里坐着,抹了些头油给他梳着头。
岐兰的人终身不剪发,他们把长发视作生命的象征,是从智慧中长出的根。
为了好打理,岐兰的人会把头发编成辫子,稍微阔绰一点的,会买些玛瑙金银的,做成串珠穿在上面做点缀。
“他要是小女孩的话,早就活不下来了。”他悄悄地用余光看柳萤,心想这小姑娘被保护的挺好,都不知道女奴会被怎样对待。
奴隶就是牲畜,男奴是劳力,而女奴就是生育的工具,她们的任务就是给主人泄欲,和男奴一起生下小奴隶。
岐兰的女人不也是一样吗,只不过是养在院子里的奴隶,服务他们的丈夫,为他们生下孩子。
是女孩就继续生,直到生出丈夫的继承人。
然后那男孩又长大了,行使他父亲的权力,迫使自己的妻子生下下一代的继承人,周而复始,女人连出门都要询问丈夫的意愿,带上厚厚的面纱。
明明岐兰祭祀的是女神,可女人却像奴隶一样活着。
他看着柳萤,她不一样,她是这里的圣女,是下一代的大祭司,是神在地上的使者。
她的长发如墨,每日都被精心编成长辫,上面不仅有金玉,还有岐兰难得一见的绸缎布匹。
“你头发都打结啦!”她从下面慢慢给他梳头,因为实在打结的太厉害,有时候会扯得他痛。
几次下来柳萤都不好意思,给他道歉:“对不起,要是痛了你就给我说,我轻一点。”
他还没有被这样温柔的对待过,自生下来他就是奴隶,奴隶的孩子永远都是奴隶,是上等人的牲畜,可以随意打杀买卖。
桶里的温水他都没享受过,脏得不得了的时候,他的主人会把他们都赶到河里,让他们自己冲冲,冬日里河面上结冰了,他们就几个月都不洗澡,拥挤的院子里面全是臭味。
但是柳萤一点没有嫌弃他,挽着袖子,从院子外面搬来个木头板凳,就在旁边坐着,一下一下的给他梳着头。
“不痛。”
只是扯断几根头发,平时他的主人都是用牛皮做的鞭子抽打他,只要是搬东西慢了,或者仅仅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都会吃上一顿鞭子,皮开肉绽的。
主人也不会医治他,这些年是运气好,他才没有死,从那院子里搬出去的尸体那么多,要是运气不好,他早就变成那里面的一员了。
“你看看,你明明很好看。”
柳萤给他在两鬓上编了些长鞭,尾端绑着黑曜石做的头环,那是祭祀家的象征,说明了他是将军府的奴隶。
她示意他看水里的倒影,他脸颊两边瘦得一点肉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包在干瘪的皮囊里,哪里好看了。
透过水面,他看着柳萤那圆润又白皙的脸,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这才是漂亮。
透过少年的那双眼睛,陆归远清晰的看见水面上那一点影子,那少年就是他十几岁的样子,只不过矮一点,瘦一点而已。
“这不是万年前的事,怎么这少年会和我长得一样?”
“因为这是我们的故事。”
那声音又响起来:“我说过了,我们和她的故事,很长,很长...”
柳萤带着他在院子里面转,比起其他人小小的院落,将军的房子确实大了很多。
四周都是石头垒起来的院墙,地上也是用石材砌过的,不像外面的大道,都是干掉的黄土,走一走脚上就会沾上风沙。
“你就住在这里睡在我的隔壁。”柳萤指着院子里的一间屋子给他看,院子里有一丛扶桑花,红得特别的艳丽,她指的屋子就在扶桑花的对面,有门有窗,里面也有床。
“我真的...能睡床上吗?”少年进屋子看着那木头做的床,上面还有雕刻的花纹,他从来没有见过。
柳萤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当然可以,在这里没人可以欺负你,你不用把自己当奴隶。”
她见过街上打骂奴隶的样子,母亲说那是神的旨意。因为奴隶是罪人,是过去犯下大错的不洁的灵魂,来这世上承受苦难的。
只有磋磨他们的肉体和灵魂,让他们在世上把苦难受尽了,他们才能重新回到神的世界。
可是那样的皮开肉绽真的是净化吗?
她还小,有些道理想不明白,可是她知道,这个少年还在那里待下去就一定会死,不争不抢,他好像本来就不打算活着。
现在他站在屋子里,终于能够有床安睡,他才终于身上有了活着的气息。
“你和我多讲一些奴隶的故事吧。”
柳萤看着他,她是岐兰的圣女,母亲说过,圣女的就是让岐兰的日子变好,奴隶也是岐兰的奴隶,他们真的只能过这样的生活吗?
“你只要待在我的身边就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
女孩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说出来这样的话,如果有外人看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陆归远从来没有当她是在开玩笑,无论是万年前的他,还是里面那个万年后的他都知道,这句承诺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