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间,晏修一把他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他从这段话里已经摸到了现实的边角,而当第二天,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如一把手术刀一样冰冷地站在他面前时,晏修一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恶意。
“你好,”女人眼底藏不住憎恶,“我是xx报社的记者,一直在追寻当年那场火灾营救的真相。当年在大火里你进去救一个小男孩,请问是什么让你选择放弃?”
晏修一冷冰冰地说:“我没有放弃。”
“你们出事的位置间隔不到十米,小孩子的尸体是在更远离出口的位置发现的,你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晏修一无法解释,他只能沉默。
女人嗤笑一声,调整了录音笔的位置,继续问道:“你冲进去救他,这是非常伟大的牺牲精神,可你却没有贯彻到底,你放弃了他,也许同一时刻,也有其他的战士想要冲进去救人,可见到你进去他们选择了保守接应。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自私的放弃,那个孩子会落于没人营救的境地。你就没有想要解释的话吗?”
晏修一依然沉默。
面对晏修一的沉默,女人渐渐沉不住气,她积压的情绪在一日日发酵变得不可阻拦。
“你不会愧对你入伍时的宣誓吗?你拿着纳税人的血汗钱,却做着贪生怕死的事情,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地选择了自己?如果不想救他,一开始就不要去救他!为什么要中途放弃!?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她突然站起来,将手里的笔记本砸在晏修一脸上,晏修一抓住笔记本,眼神冷冷地看着女人。
门外,于亮冲进来,见到女人呼吸一紧:“谁准你进来的?”
“正常的探视。”女人红着眼眶斜睨着他。
“你——”于亮咬牙切齿地说,“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抓紧时间休息,等你出院,脱下了弱者的□□,有你偿罪的时候,”女人站起来,将鬓角的碎发拢在耳后,“我会再来的。”
“疯子——!”
晏修一垂下眼睫。
奶奶的死让他对救更多的人存在强烈的渴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仍有活着的意义,他所渴望的未来就是在援救某人的时候,壮烈地死去。
也许这样,在地下再见到奶奶的时候,他能抬头挺胸地说自己真的成了英雄,也能直视老人慈祥的眼睛,向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部队的书记曾说过他,他所信奉的人生信条是成全和牺牲,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以他人的性命为第一选择,自己死了也不要紧。
可是……
似乎不是这样的。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这样告诉他。
他好像在一个诡秘的世界经历了什么,在一开始,他也是不顾自己的危险去解决一切潜藏的灾祸,不管可能面临着的是什么。
他从不畏惧死亡,但为了什么,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他开始渴求着活着的温暖,甚至渐渐会因为躲在某人的羽翼之下而感到安全和幸福。
因为无论何时,他都坚信那人能带他走向最终的出口。
他可以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自己的弱小,哪怕他做错了事情,犯了错误,那人也是用戏谑和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真不愧是你啊,一哥。”
他聪明,偶尔还有些皮,身上有富家少爷的矜贵和少许的傲慢。
那是他想带给奶奶看,告诉奶奶这是他如今最爱的人。
如果能再见到他,如果他还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是他面临如今这种状况。
……会怎么样?
于亮担忧地看着情绪低沉的晏修一,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又怕自己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能僵硬地扯开话题:“哎呀,一哥,我……”
“等等——”晏修一忽然开口,他叫住刚要走离病房的女人。
女人回头,依然是那种毫不掩饰的憎恶目光。
晏修一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我没有放弃他,从来没有。”
女人眼眸颤动,眼眶又渐渐泛红。
晏修一说:“我尽了全力去救他,请你相信我。”
“没能救下他,我很抱歉,对不起。”
女人怔愣地看着晏修一,她把对晏修一的仇恨视为活着的支撑,她也知道自己的不理智和无理取闹,但如今,那一句对不起撕裂了她麻痹自己的假象,女人崩溃地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晏修一抿紧唇角,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天空明媚晴朗,他没把心里想的这句话告诉女人,这对她太残忍。
他由衷的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好。
就在这时,四周围的世界猝然凋零崩塌,原本认定为现实的世界渐渐暴露虚构的假象,碎片如飞灰四散在眼前。
晏修一看到,蒙在一片极致灰雾之下的王座上坐着一个端庄的人影,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和视线朦胧,晏修一依然感受到王座之上有着令人屏息的美艳。
伊德海拉艳红的舌尖在唇角舔了一圈,她餍足地轻笑:“真是一段美味的梦,吾喜欢看人类挣扎的样子,也喜欢看人类把挣扎永远留在梦里的解脱样子,阴暗的影子将常伴吾的身边。现在,你是吾认定的忠诚信徒了。”
晏修一很快反应过来,他环顾四周,没发现沈凛。
“怎么回事?”晏修一问。
“你是想问那个孩子吗?”伊德海拉斜靠在王座上,轻打了个响指,黑白两条蛇将昏迷不醒的沈凛架了起来。
“你们的召唤让吾的意志降临此处,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向吾献祭并祈求,所谓摘取你们二人灵魂只是一个欺诈的谎言,吾只是对你们在梦魇里挣扎的样子而感到愉悦。”
“你醒了,他仍被缚在梦境,所以现在,你将得到吾的恩赐。”
晏修一眯了眯眼,在判断伊德海拉所说的真实性。
“还差最后一个名字。”
晏修一的面前浮现出一个空白的胸章,另外漂浮着一个覆盖着蛇类花纹的羽毛笔。
“在他醒来之前,你可以写上这个最后的名字。”
“你的,或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