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金玉王朝 风弄 798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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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芙蓉上了黄包车,车夫问去哪里。

绿芙蓉说,「到戒毒院去。」

黄包车一路往戒毒院去,绿芙蓉坐在车上,却见大街上隔着一段距离,总有一个热闹所在,许多人挤在一起,似在搭着木台,不知作何道理。她虽是疑惑,但身上有事,又是在黄包车上,只能是空看。

等到了地方,戒毒院竟也比平常热闹,大门前熙熙攘攘的好些人,都不知在忙什么,也有一个高高的木台。

木台上挂着红绸带,两边还摆着许多花篮,很喜庆的样子。

绿芙蓉给了车夫车钱,往戒毒院那边一看,有些犯难。

如今她在天音园唱压轴,也算是个名角,这许多人在门外,恐怕有人认出她来。正踌躇着,忽听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不满地说,「中国人就是喜欢这种虚伪的热闹,有这些功夫,就不能做一点科学的奉献吗!」

绿芙蓉回头一看,原来是费风和承平也往戒毒院的方向走去。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费风一脸不高兴。

承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费风又硬板板地顶了一句,「谁让你拉人头,拉到我身上来。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和你合作。」

承平被费风连驳了几句,脸上很挂不住,也露出不满意来,正要说话,忽然瞧见路上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正盯着他们看。

承平被陌生的女子旁观,不好在街上和费风吵嚷起来,只好说,「我也不是为我自己,这是戒毒院的事,大家都担一份责任,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罢。」

说完,便忍着气,加快脚步往戒毒院去了。

绿芙蓉不认识承平,但她却是认识费风的,见费风把两手插在大口袋里,正要离开,也顾不得矜持,忙把费风拦住了,礼貌地唤一声,「费医生。」

费风打量她一眼,说,「我认得你,你是病人的家属。」

绿芙蓉说,「是的,是的。我的家里人,全靠您照应,真是多谢您了。」

费风说,「这是我的职责,不用客气。你的家人现在已经是随时可以探视的了,你要见她们,到里面和护士打个招呼就行。」

他向来是个不解风情的,对着一个如花美女,脸上也是那种常有的僵硬的表情。两句话说完,朝绿芙蓉一点头,就要迈开脚走。

绿芙蓉只好跟在费风身后。

她和费风曾有过一番交谈,大略知道费风的脾性,所以也不敢玩弄自己所会的那些伎俩,诚诚恳恳地低声说,「费医生,我今天来,不是探望我家里人。」

费风停下脚问,「你还有什么事?」

绿芙蓉说,「不瞒您说,我想求您给我一些药。就是您给我家里人用的那些药。」

费风脸上,算是有了一点表情,却是似笑非笑,问她道,「你终于也打算戒毒了吗?」

绿芙蓉愣了愣,一时竟是臊得无地自容,把头极低地垂下,声音若蚊子般,「你怎么知道的?」

费风也不掩饰,直说道,「我是戒毒院里的医生,一个抽海洛因的站在我面前,我还不知道,那我岂不是傻子?上次你来,我就瞧出来了。后来我医治你家里人时,她们也隐约提过,她们沾上海洛因,大概和你脱不了关系。听说你是很有名的戏剧家,你自甘堕落也就罢了,怎么连家里人也带了进去?」

绿芙蓉入了粉墨行当,迎来送往,也是被人刁难责备过的。

但费风这一番责备,却和从前那些都不同,每个字都似一棒子砸在脑门上,砸出的钝钝的极苦的痛,都化成心酸自责,竟是半分生气也没有。

心里想着,人家也没有说错。

若不是自己堕落,受了宣怀抿的控制,妈妈和两个妹妹怎么会去抽海洛因。

年亮富本可做自己终生的依靠,如今因为自己,也是走上绝路了。

如此说来,自己倒是个狠毒的灾星。

眼眶一热,泪珠就滚下来了。

费风一看,竟将绿芙蓉轻易骂哭了,未免觉得女人的泪腺真是发达得可怕,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不禁尴尬。

可他的个性,越是尴尬,越不懂周旋,只好更板起脸来,冷冷说,「你不要哭。我要是说错了,你和我讲道理。我要是没说错,那你就没有哭的立场。」

绿芙蓉听了,忙拿手帕擦眼泪,无奈那眼泪滚珠似的落下,竟是止也止不住。

她是不愿在费风面前哭的,知道要让费风瞧不起,所以拼命要忍住。

但人在情绪关头,是不可强压的,越要控制,越是忍不住,最后胸膛激烈起伏,抽泣起来,她便用手帕死紧捂着嘴,不让声音逸出。

费风瞧着她拼了命般捂嘴,简直像要把自己给生生捂死过去,也觉得心惊肉跳,忙道,「喂喂!你把手放下。」

绿芙蓉这时倒倔强起来,捂着嘴,又摇摇头。

费风看她胸膛起伏,像是激动得要呼吸不过来,急得跺脚,索性扯着她,要带她到戒毒院里去。

这一扯,绿芙蓉才说话了,哽咽着道,「人多……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费风没好气地说,「怕丢人,当初怎么去抽海洛因呢?」

嘴上这样说,但行动上,他却行使起绅士的风度来,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了,往绿芙蓉背上一罩,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医疗口罩,往她脸上一挂,说,「走吧。」

领着绿芙蓉,穿过戒毒院前的人堆,走了进去。

宣怀风不在,费风一向是拿了他的院长办公室当待客室用的。他就将绿芙蓉领到了院长办公室,叫绿芙蓉坐下,给她斟了一杯水。

绿芙蓉这样一路走进来,略坐一坐,也总算把哭给止住了。接了费风送来的水杯,正要喝,才想起自己还戴着一个口罩,忙把口罩给拿下来。

脸一露出来,又不知为何,觉得很是害臊。

结果水也不喝了,只是拿在手里,感受那温水隔着玻璃传来的一点热气,心里有很不寻常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费风坐在宣怀风的院长真皮椅子里,等着她说话,等了半日,见她还是沉默,只好先开口。

但一开口,又是不好听的话。

「你刚才怎么忽然哭成这模样?我那几句,也没说错你。」

绿芙蓉竟然不气他说话难听,回想自己刚才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大不好意思,低声说,「您没有说错。我是因为心里懊悔,难过得很,才忍不住哭了。」

费风哪和这种柔弱似水的女子打过交道,不禁一愣,闷了一会,就问,「你决定戒毒了吗?」

绿芙蓉说,「我抽的那种海洛因,不是寻常的……」

费风说,「我知道。你家里人抽的也是相同的。」

绿芙蓉问,「这种特殊的海洛因,也可以戒掉吗?」

费风实事求是地说,「目前用了各种办法,总算能稳定病人情况,但还不能说完全戒断。如果停了药,恐怕还是要发作的。」

绿芙蓉心想,能稳定情况,已经是大幸。家里的存货眼看告罄,若能拿到戒毒院的药,至少是一条活路。

费风说,「你要是决心要戒,那就填了这张表。」

说着,递过一张表来。

绿芙蓉一看,原来是一张住院申请表,忙摇头说,「费医生,我不住院。」

费风说,「你要戒毒,但又不肯住院,那怎么行?」

绿芙蓉紧抿着苍白的唇,只是又把头缓缓地摇了一摇。

她也有她的心事。

一则她的本事,全在唱戏上头,这一行虽是贱业,彼此却是要争个脸面高低的。自己若是正式入了戒毒院,就算戒干净出来,也要成一个笑柄了。

如玉柳花之流,岂不要笑掉了大牙?

二则,她是不能不顾年亮富的。

但年亮富将宣怀风恨得咬牙切齿,又怎肯到戒毒院来?

费风等了片刻,不耐烦了,问,「你究竟想清楚了没有?是戒,还是不戒?」

绿芙蓉说,「戒我是决心要戒的。但我无论如何,不能住到戒毒院里来。」

费风说,「你不过也就是为了你的脸面,这样实在可笑。」

绿芙蓉幽幽地道,「费医生,我这样的人,在您眼里,当然是可笑的。就连我那一点脸面,一点自尊,在你眼里,大概也是一分钱也不值的。但我……我……」

到后面,声音微有哽咽。

费风惊恐地把手一摆,警告道,「别哭!」

这次,绿芙蓉倒真将眼泪强忍了回去,轻轻地说,「您就当可怜我这不懂事的人吧。」

费风说,「你自己不懂事,却要求别人的可怜,这说不过去。」

绿芙蓉低声说,「我求求您了,给我两人份的药,我回去自己吃。」

费风怔了一下,似乎明白她是有难言之处的,问,「还有另一个吗?」

绿芙蓉点点头,含愧道,「那另一个,也是我害了他。」

费风问,「他也不能来住院?」

绿芙蓉说,「恐怕他是宁死也不肯来的。」

费风冷笑道,「好,好。抽海洛因的时候,也不顾脸面,也不顾自尊。现在要戒了,倒是什么都顾。中国人这些好面子,我可真看够了。」

说罢,就站了起来。

绿芙蓉以为他还有话要吩咐,只等着他说,不料他竟就开门走了。

绿芙蓉见那房门关上,愣了片刻,才知道他居然是真的走了,顿时着急起来,赶紧打开房门,往走廊上一瞧,并不见费风身影,也不知道拐到哪个房里去了。

她心里一凉,仿佛胸膛里被人塞了一团雪似的。

眼前晃了一晃,脚也有点软了。

正彷徨无助,忽然发现费风在走廊那一头出现,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

绿芙蓉顿时有了一些力量,定了定神,再瞧费风,果然正朝这边走过来。

费风到了门前,见她挡着门,皱着眉说,「别挡路。」

绿芙蓉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让开,跟着费风回到办公室里。

费风脸上没有表情,把盒子往桌上随意一放,坐回真皮椅里,在宣怀风书桌上找出两张干净的白纸,从上衣口袋抽出他那支美国钢笔来,就低头写东西。

绿芙蓉忐忑不安地等着。

好半日,费风才写完了,把美国钢笔放回上衣口袋,将那写了字的纸条,连着拿来的盒子一起推到绿芙蓉面前,说,「那边有一盒红印泥,你拿那个,在这两张纸上盖个手印。」

绿芙蓉问,「怎么要盖手印?」

费风说,「本来按照戒毒院的规定,药是不能给外头的。但你们这个病症,和别人都不同,我正需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除了你妈妈和你两个妹妹,我也需要你,还有那另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你的朋友,来配合我的研究。所以我们就签一个约定。这两张契约,戒毒院里存一份,你自己也存一份。」

他曲起指头,在盒子上轻轻敲了敲。

「药呢,我给你两份,你和你的朋友吃完了,就来找我要。作为回报,你和你的朋友,要把吃药后的感觉,反应,都仔细地告诉我。我要靠着这些,找出彻底戒断这种特殊海洛因的办法来。这种事,外国医学上常有的,像你们这种,就叫志愿实验者。」

绿芙蓉哪听过什么志愿者的新鲜词,只听费风说愿意给她两份药,已是喜出望外,赶紧把红印泥的盖子打开,拇指在上面重重地一沾,按在纸上,又说,「费医生,谢谢您,我真真的感激您……」

费风板起脸说,「你别弄错了。我这不是和你做人情,我们这是公平的约定。」

绿芙蓉对他刻板的脸,生硬的话,只觉得可爱,忙顺着他说,「是的,是的,我知道您是很公正的人。」

费风说,「得了,我不需要这些无用的赞……」

话没说完,忽听外头有人问,「费风在不在里头?」

然后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承平走进来,便对费风说,「你又把怀风的办公室当自己的……」

忽然一看,房里还有客人,而且是一位女客,赶紧又把话停下。

看看费风,又看看绿芙蓉。

绿芙蓉是被男人看惯了的,见承平看她,也不扭捏,便朝承平点了点头。

承平也就朝她点点头。

费风问承平,「找我有事?」

承平说,「还不是前面说的那件事。」

费风说,「那不是我的事。」

承平说,「这是戒毒院的事,怎么不是你的事?怀风说了,戒毒院不但要能让人戒毒,也要让社会各界团结一心,共同对抗毒品。这次全城抵制毒品大宣传,怀风这个院长领头做计划,白总理亲自批示,我早就说了,戒毒院所有人都要参与,外头都搭好台子了,连布朗医生都说要唱一首英文歌表示支持……」

费风充耳未闻,把手腕一抬,往手表上看一眼,说一句,「该查房了。」

就往外走。

承平说,「你要是不肯上台做一个表演,那好歹给我拉一个人头来,我们还缺卖募捐花的人……费风!费风!你还真的撒手不管啦?」

承平追到门口,无可奈何地摇头。

一回头,猛地见那美丽的年轻女子站在办公室中,朝着自己微笑。

承平脸嫩,有些难为情地道,「我这位同事,很有些不合作,让你见笑了。」

绿芙蓉提着那个珍贵的盒子,自认为是欠了费风一个天大的人情,便存了报恩的心思,不禁问承平,「我刚才听您说,戒毒院缺卖募捐花的,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能不能给你们帮上忙呢?」

这卖募捐花,原本是商议好了,让首都大学的一群女学生们来担当。但学校临时有事,女学生们无法前来,倒让承平好一阵头疼,急得到处抓人头。

现在听绿芙蓉毛遂自荐,顿时眼前一亮,仔细打量对方一眼,更觉青春艳丽,外貌可喜,忙点头说,「正是,很缺人。若能来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不知贵姓是?」

绿芙蓉正要回答姓赵,忽想起年亮富今日对着自己,称呼起太太这个词来,犹豫了一下,答说,「我姓年。」

承平说,「原来是年小姐。」

便将今晚要开展的宣传活动,给她说了一个大概。

原来上次白雪岚星夜出动,抓了一大批吸毒者,按宣怀风的意思,是要让这些堕入毒海的人,展开抵抗毒品的公开宣传,既将功赎罪,反省自身,也唤醒民众的意识。

此时经白雪岚积极配合,再被白总理推波助澜,不知不觉就成了一次全城盛会。

今日城中,各大街路口,都摆了表演台,要做禁毒的文明戏的表演。

承平想着,既然是戒毒的事,戒毒院更不能落于人后,因此戒毒院大门前除了要进行文明戏表演,还有一个新鲜有趣的募捐花活动。让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向观众们卖鲜花募捐。

他也是个忙人,刚说了个大概,便有人在走廊上叫,「承平!承平!」。

承平一听,向绿芙蓉道,「一定又是有事找我,你看我这样,费风是一点忙也不肯帮。以后你见了,可要帮我讨点公道。」

他见费风很少与人交往,肯和这位美人同在一个办公室里,行径和往日不同,一定是熟人,所以说话并不遮掩,反而开了个小玩笑。

绿芙蓉知他猜错了两人关系,脸颊微红,也不解释,只道,「您是贵人才会事忙。外头有人找,我不敢耽搁您,这就请去罢。不过就一点,您走了,这募捐花的事,我找谁呢?」

承平笑道,「你到一楼护士办公室里,找一位黄玉珊女士,她领着你就行了。多谢,多谢。」

这时,外头又叫起来,「承平!」

承平应一声,脚不点地的走了。

绿芙蓉见这人风风火火的,很有些率性,不禁一笑,想着戒毒院这些人,倒和自己昔日场面上来往的那些人有些不同。

她原本还遮遮掩掩,怕人瞧见自己,要认出来,不料下了一楼,大厅里来来往往,,有登记名牌的,有三两个凑在一起写花篮彩绸大字的,有匆匆搬着桌椅的。

再一看,角落里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大花鼓,几个穿着西装的男女,像是演文明戏的,正在认真的排演,竟是一点也不怕人围观。

人们各有各忙,何曾有人来注意她呢?

她也就渐渐放了心,装作平常人似的,找到护士办公室。那办公室的门并不曾关上,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大半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绿芙蓉走到门外,刚说了一句,「我受人指点,来找一位黄玉珊女士。」

黄玉珊站在桌旁,拿笔写着什么,一听有人找,忙地走过来,朝绿芙蓉一打量,热情地笑道,「您是来帮忙卖募捐花的吧?欢迎欢迎!我们正缺人呢。请随我来,我先给您做个名牌。」

拉着绿芙蓉到桌前,问她名字。

绿芙蓉随口答说,「年芙蓉。」

黄玉珊便拿一个空白的名牌,将年芙蓉三个字写上,又问,「贵校是文荣女校还是京溪女校?」

绿芙蓉一怔,低声说,「文荣女校。」

黄玉珊不曾抬头,也没瞧见她脸上赧意,刷刷几笔,在姓名下写了文荣女校四字,又取过一个小巧的别针来,对绿芙蓉笑道,「恕我不恭敬了。」

便用别针,把名牌别在绿芙蓉胸前。

绿芙蓉偷眼看看左右,许多女子胸前都别着同样的名牌,又低头看看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黄玉珊却只当她害羞,给她鼓劲说,「别怕,我们宣传禁毒,是为人民,为国家谋利益呢。现在是新时代了,女子也有女子的力量,谁再敢说我们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我就在报纸上揭露他们的僵化,好好批评他们一下!」

旁边一个正分发绢花的女子,是黄玉珊的同学,很熟地玩笑道,「你哥哥是记者也罢了,你怎么也成了记者?还没毕业呢,你就要成社会家了?」

黄玉珊说,「要当社会家,为什么一定要毕业。我们现在参与社会事务,不就是社会家啊?」

大家觉得她这一番言语,虽然荒唐了些,但很有年轻人的朝气,都善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