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金玉王朝 风弄 460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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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怀风回到房中,心情很是沉重。

他从小在司令大宅里长大,后来去英国留学,回国后,也是待在满是摩登气息的首都,所闻者,皆平等开放之语,哪怕偶有遗老遗少,说些酸腐之语,不过一笑置之。

竟不知天底下有这种可恶落后的旧习,把活生生的青春美好的女子如草芥般,做转房事。

而更可恨者,是众人皆不以为其为恶,反以之为美事。

宣怀风越想,越是难受,别说看书,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在房里来回地走,一会停下步,就站在窗前,沉沉地叹气。

按白雪岚的习惯,回房第一件事,必要和宣怀风有些亲密动作。

可今天葬过死人,他唯恐把晦气传给宣怀风,是以一进门,就叫人送热水毛巾来,在屏风后面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都换过一身。

白雪岚从屏风后,拿毛巾揉着湿头发出来,看见宣怀风在窗边叹气,就说,「还想着那事?别想了。我就说,你这忧国忧民忧天下的责任感,每天要耗掉你多少口气去。」

宣怀风回头问,「你难道就不生气?」

白雪岚冷笑,「生气也是生闲气。你想想,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会如何?若放在你身上,你又会如何?可你看看我那位姐姐,除了哭,她有一分反抗的勇气?这世道又不是菩萨道场,她自以为做一只温顺的绵羊,就能让别人饶过她。其实这天底下,何时见虎豹饶过绵羊?她自己不硬朗,旁人为她气愤,也是白搭。」

宣怀风摇头说,「你拿她和我们来比,就已经不对。」

白雪岚问,「怎么不对?」

宣怀风说,「她是女子,我们是男人。若论和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女子柔弱,怎比得上男子的刚强?」

白雪岚大不以为然,反驳他说,「你说男女有别,那好,我另用女子来做比较。要是被逼迫着,要嫁给一个快死的痴呆,譬如我们那位女客人戴小姐,她会如何?譬如韩家那位女将军,韩未央小姐,会如何?首都商会会长家的欧阳小姐,你是认识的,我想哪怕是她,也总不至于连一声我不愿意,都不敢大声喊出来。」

宣怀风没有做声。

在他心里,何曾不认为冷宁芳过于软弱。

只是人家已是不幸到了极致,再在人后言语批评,未免失之宽厚,他心里也不忍。

所以他也不和白雪岚犟嘴,只走到桌旁,闷闷坐着。

不由又想起今天到木屋子里,孙副官哽咽着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冷宁芳交情不深,尚且对她深深同情,为自己无力解救她而难过,何况孙副官和她是旧相识。

此刻,孙副官那种无力感,宣怀风倒是体验到了几分。

白雪岚把椅子拖到宣怀风身边,挨着他坐了,伸出手臂搂着他问,「怎么不说话?你是生气我没有为她做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吗?」

宣怀风想起白家老爷子,心里明白,白雪岚看着对他姐姐冷淡不顾,其实是碍着长辈严令,难以动弹。

若为此生白雪岚的气,那白雪岚当真就冤枉了。

宣怀风只是轻轻叹气,对白雪岚摇了摇头说,「我没生你的气。」

白雪岚问,「那你苦着脸做什么?快笑一个给我瞧。」

宣怀风说,「我知道你想哄我笑。不过很对不住,我现在,实在说笑的心情,想笑也只能给你瞧个苦笑。」

白雪岚便不逗他了,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说,「早起忙到现在,我很累了。我们到床上躺着说话,好不好?」

宣怀风怀疑地看看他,说,「我现在很想安安静静的,你别动不好的心思。不然,我真要生气。」

白雪岚苦笑,「我就这样不受信任吗?保证安安静静的,只是好好说话。」

宣怀风在前厅和众人对战一番,也使了不少劲,想着大冬天的,和白雪岚窝在一个暖被窝里,既能缓解疲劳,又能舒缓沉重的心境,也就乖乖被白雪岚带到了床上。

两人脱了厚皮靴,褪去外头穿的大外套,外头一床大棉被盖着。

宣怀风挨在白雪岚怀里,十根微凉的指头贴在白雪岚里衣上,感觉他身体的热气隔着衣料透过来,不一会,连指尖都热热的了。

宣怀风一阵惬意,不由叹说,「你这身子在冬天,比炭火炉子还好使。」

白雪岚很是得意,迸出一句山东腔应道,「报告长官,俺这天字第一号活炉子,您用手摸两把就热,连炭也给你省了。不信,您给摸摸?」

宣怀风也想将愁苦气息冲淡些,便不扭捏,真的伸手在白雪岚身上摸了一把。

心忖,这人必定是五行火旺,身上比寻常人热多了。

又想,常听人说,肌肉锻炼得结实,摸起来都带着弹性,他果然是锻炼得很强壮的身体。

从前在英国听一堂业余医疗课,见过一幅人体肌肉图,早忘了十之七八,只记得什么大胸肌,腹直肌。这里肌肉鼓鼓的迸张,大概就是那所谓的胸肌了。不过,腹直肌的位置,是往这下面一点的位置吗?

如此想着,不免又摸了两把。

白雪岚忽地发出一个声音,把额头往宣怀风身上用力一抵,声音也微微沙哑起来,说,「长官,你再这样不尊重,炉子可要烧穿屋顶啦。」

宣怀风吓了一跳,忙把手缩回来,警告说,「别忘了你答应的,只是好好说话。」

白雪岚说,「好好说话,你摸我做什么?」

宣怀风反问,「不是你叫我摸的?」

看着白雪岚憋闷的脸,忍不住一笑。

白雪岚委屈地说,「好,你总算笑了。我如今明白,你竟是要欺负我,才肯露个笑脸的。先和我做个约定,只许说话,不许吃肉,然而你又故意撩拨我,摸着我的肉来玩,这是把我当成张大胜打的那头傻狍子了吗?」

一边说,一边腮帮子两边的肉往下一拉,呆瞪着眼睛,作出一副狍子发傻的表情来,竟是活灵活现。

宣怀风被他逗得不行,笑到肚子疼,抓着白雪岚的手,颤颤地往自己肚子上放。

白雪岚知其意,给他轻轻地揉着。

半日,宣怀风的笑才止了,对白雪岚说,「搞这样的突然袭击,差点把我的肠子都笑断了。不要再闹,规规矩矩躺一起,说说话。」

依旧躺下,头靠在白雪岚肩上。

白雪岚弄出这些事,只为给宣怀风解郁郁之气,见宣怀风心情好些了,便很配合地做他的靠枕,问,「说什么好呢?」

宣怀风问,「你说要是天下太平了,我们手头又有一笔余钱,该怎么使?」

白雪岚略感奇怪,「你这个不沾红尘俗物的人,忽然想起花钱的事来了?」

宣怀风说,「我总觉得,要是不打仗了,首先就该弄一笔款子,办学校,做一番教育事业。」

白雪岚疑心顿起,冷冷说,「这是那位戴小姐给你的灵感?哦,我才出去一个早上,你们就要从知己,转为同行了吗?」

宣怀风在他怀里翻个身,皱眉说,「才说得有点兴致,你别打岔。」

白雪岚叹气,「唉,我原来真的做了宣夫人,只能俯首帖耳。」

宣怀风说,「今天你姐姐这事,姜老太太的不讲理,我是理解的。一个女人为了后代延续,为了儿子,是什么迷信手段,都能使出来。但那些帮衬她的乡民,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并没有好处,却觉得自己在做很正确的事,这才让人可悲可气。」

白雪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都是未受教育之过。」

宣怀风说,「很是。愚昧的信徒,可怕之处,甚于那些存心做坏事的恶人。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在做好事,所以残害起人来,没有一点犹豫内疚。对此,你以为如何?」

白雪岚说,「我自然是赞成你的看法。」

宣怀风长长的睫毛往上一挑,说,「你这样随口一句,只是敷衍我罢了。」

白雪岚说,「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我不是敷衍你。」

宣怀风说,「那你说。」

白雪岚微一沉吟,便开始说道,「这是一件往事,我不大和人提起。当年我还在山东老家,有一天,一个西洋传教士来求见,说他原是个西洋医生,见乡村里许多穷人,还在受天花的祸害,愿意拿出一批从外国带来的疫苗,为孩子们种痘。以他的话说,那是他代他那伟大的上帝,向苦难的世人传递一点爱意。」

宣怀风说,「这是一件好事呀。」

白雪岚说,「我也如此想,反正疫苗的钱也不要我出,那传教士就是现成的医生。其实是一件占洋人便宜的买卖。所以我派了两个兵,把神父带到一个前年闹过天花的村子里去,给那里的孩子种痘。这样,那些孩子就再不怕染上天花,掉了性命了。」

宣怀风观察白雪岚的脸色,比刚才有些沉重,心忖这件好事,恐怕到后头,是个不好的结果。

正因有如此想法,他也不由往坏处去猜测,问白雪岚,「是那神父,其实不安好心,怀着别的目的吗?」

白雪岚摇头说,「你猜错了。那个神父,倒是个实实在在做事的人,他到那小村子去,不但带了疫苗,为了讨孩子们高兴,还带了许多鲜艳的糖果。一到那里,他就宣布了,哪个孩子肯让他在手臂上扎一针,他就要送一颗糖果。那些穷孩子哪忍得住,高高兴兴地上去伸胳膊,扎针,吃糖果。」

宣怀风问,「所有的孩子,都把疫苗接种了吗?要是人数多,恐怕他带的疫苗不够。要不然,就是糖果派完了?」

白雪岚深深地望着他,对他一笑,温柔地低声,「怀风,你是个天真的傻瓜。」

宣怀风说,「我是个天真的傻瓜,然而喜欢傻瓜的你,又怎么说?」

白雪岚说,「长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山东炉子,就喜欢广东傻瓜。」

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很怜爱的亲了一亲。

宣怀风看着他,眼神很柔和,眸底荡漾的微波,自然也是甜蜜的,隔一会,推了白雪岚一把,「故事才说到一半呢。」

白雪岚便往下说道,「那些孩子排着队讨糖果,本来无事,可神父才给十来个孩子扎了针,村里的大人就听到消息赶来了。神父再三解释,说种痘是为了让人不得天花,没有人肯信。在他们眼里,金发碧眼的西洋和尚,拿糖果引诱不懂事的孩子,拿针扎小孩,一定是使妖法。那些人很气愤,要把神父绑起来点天灯。我派去护送他的两个大兵,是上过战场的,很警醒,看见情况不对,当场朝天开了几枪,把那些人吓住,赶紧带着神父逃了。就这样,那神父白做一番好事,只落得狼狈而回,险险地算是捡回一条命。」

宣怀风今天才被众人包围过,深知那种被人一拥而上,有理说不清的滋味,吁了一口气,说,「多亏你给他派两个大兵,保全了一个好人的性命。虽未尽全功,毕竟有十来个孩子,以后不必受天花之祸,也是一桩功德。那些愚昧的大人,断绝了别人善良的帮助,日后再来一次天花,他们的孩子若是病倒了,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承受自己愚昧的后果。」

白雪岚冷笑道,「你以为断绝别人善良的帮助,就叫可恨的愚昧吗?大错,那只是可悲而可怜的愚昧。可恨的在后头。后来,我得到消息,那村子因为怕孩子中了妖法,凑钱请了一个神婆来。你大概知道,种了痘的手臂,几天之间,是会发出疹子来的。神婆看见那疹子,说这些孩子的手臂,已经被西洋和尚下了蛊,如果留着,性命也不能保。于是那些大人们,便把种了痘的十几个孩子找来,把他们的小胳膊都一刀砍了。」

宣怀风呀地一声,霍然坐起,一手用力按着胸口,半晌,低声说,「这样的惨事,我听着心里真受不住。」

白雪岚看他清俊的脸庞白煞煞的,眉心紧攒,露出一种极痛心的神态。

暗暗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