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便走进别墅去了
宣怀风在车里闭着眼睛,放松了身体,足有十来分钟,才觉得那股难受劲缓过去一些。他张眼往窗外望,并不见白雪岚,只瞧见一个穿得不起眼的男人从别墅出来,低着头走了。
过了五、六分钟,又有两个男人出来,把大毡帽往头上一搭,遮了大半张脸,神神秘秘地走了。
如此过了三、四拨人,别墅门前安静下来,却仍是不见白雪岚的踪影。
宣怀风忍不住打开车门,自己走下车。正要往别墅那边走,忽然一辆轿车从院门那头开进来,停在宣怀风面前。
车门一开,孙副官从里面下来,后面还跟着蓝大胡子。
孙副官见着宣怀风就问,「总长呢?」
宣怀风往别墅里一指,「在里头。」
孙副官说,「我要向总长报告情况,先不和你说话了。」
就径直快步往别墅那头走。
蓝大胡子倒是不慌不忙,先朝宣怀风笑着点点头,走到后面,把车尾箱打开,竟在里面露出一个浑身鲜血的人来。
那受伤的人,显然是一个俘虏,手脚上都捆着绳索,嘴里也被塞了一块灰黑肮脏的抹布。蓝大胡子把他嘴里抹布取了,他就一脸惊惶地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蓝大胡子啪地一个耳光过去,抽得他刚坐起的上身往后一仰,后脑勺砰地撞在汽车金属板上,顿时住了叫声。
蓝大胡子狰狞地威胁,「小子,你叫啊!进了龙潭虎穴,叫得越响,越有老虎出来撕你的肉吃。跟着日本人做这些下贱勾当,你他娘的还有脸叫?再叫,老子把你零碎切了!」
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随手一划。
宣怀风只道他是虚晃着吓唬人,不料这一刀竟真的从胳膊上划下去,割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人痛苦地惨叫一声,又被蓝大胡子一记清脆的耳光给打熄了,凶狠地问,「再叫嚷,老子就切你一根手指。」
那人顿时不敢叫喊,咬着牙呜呜低鸣,满额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宣怀风看得不忍,对蓝大胡子问,「你抓的这个是什么人?何苦这样折磨他?」
蓝大胡子对着宣怀风,脸上的狰狞凶恶都收了回去,和善地笑道,「不是我抓的,是韩小姐那些手下抓的,说是文明公司大老板的秘书,送给军长做一份心意。孙副官说,大概军长要亲自审他,我这也就先给他热热场子。」
这时,别墅里走出来两个护兵模样的人,走到汽车旁问,「总长叫我们出来把俘虏带进去,就是这一个吗?」
蓝大胡子说,「就是这个,你们带去。」
那人脸上沾着自己殷红的血,脸像纸一样苍白,嘴里叫着,「不干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挣扎着往边上躲。
毕竟还是被两个护兵老鹰抓小鸡般的抓起来,绝望地拖进别墅去了。
蓝大胡子也待跟进去,见宣怀风在一旁打量着他,便停了步,主动向他说道,「宣副官,对不住,你受伤进了医院,我一次也没去看过。不是我不恭敬,实在是因为许多缘故,不方便露面。你如今身上可好了?」
宣怀风说,「都好了。」
蓝大胡子说,「那就好。你要是不好,可要把军长急坏了。」
宣怀风趁着这是个空,走前一步,试探着问,「你今天也是给军长办事去了?祠堂里那几枪是我打的,可是我犯错了,那可不是给你的信号。没闹出什么事吧?」
蓝大胡子笑道,「我这边嘛,还真的只差一点。炸药都埋好了,听见枪响,等着火车一到,就把铁轨炸了,没想到正要引爆,孙副官十万火急地差人来,说不要炸了。宋壬那边,也是很险地在动手之前得了消息,就停止了。不过韩小姐那边,传消息不方便,她安排那些人倒是实实在在,来了一个满堂红,把文明公司的老板都炸死在办公室里了。」
宣怀风吃了一惊,「文明公司的老板?是那个叫松田的日本人?」
蓝大胡子说,「这不是我的手笔,具体的,你还是问孙副官吧。我也是刚才一路过来,孙副官在车上提起。听他的意思,大概还有几处来不及通知,杀了几个人。不过,这对我们军长来说,也就随手捏死几只蚂蚁罢了。」
宣怀风正想问他,刚才说的炸铁轨是怎么回事,才一张嘴,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从别墅的方向传来,凄厉得令人骨里渗出寒气。
蓝大胡子对私刑审讯早已司空见惯,听着倒不觉有什么不顺耳,笑道,「总长在问话了,我去瞧瞧。」
便往别墅走去。
宣怀风原想回轿车上坐着歇歇,但未走到车旁,耳里听着那人的哭喊哀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有这样的伴奏,就算到了轿车里,又让人怎么安下心来歇息?
他站着踌躇片刻,忍不住转了个方向,走到别墅,进了门,在客厅并不见人影。仔细觅着声音的方向,应该是在楼上。
宣怀风便从楼梯上去,刚上到一半,二楼走廊里有一个男人仿佛听见动静,喝问一声,「谁?」
宣怀风说,「是我。总长在哪?」
那人把头从走廊扶手那探出来,往下瞅瞅宣怀风的脸,又缩回去了,并不答话。宣怀风等了片刻,发现那凄厉的痛楚声蓦地停了,然而除此以外,也不见有人来理会他,便继续上楼梯。
走了两级,白雪岚的身影忽然在上面露出来,三步并两步的下楼,到了宣怀风跟前,展颜笑道,「要你在车里休息,到这做什么?」
宣怀风抬头往二楼走廊那瞧一眼,问,「你进了别墅,半天没动静,我来看看。有个人一直在喊叫,那是什么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雪岚不以为然地道,「是韩小姐底下人送过来的,是个怕死鬼。才问他两句话,他就哭爹叫娘,把裤子都尿了。这样肮脏,我也懒得再问,交给蓝大胡子料理罢。」
宣怀风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看你自从到了山东,就有些胆大妄为。刚才听蓝大胡子说,你还要他埋炸药,去炸火车?你要挑起一场大仗,大概你自己只要痛快而已,可又要多少人命去填?」
白雪岚柔和地笑道,「这不是并没有真的炸吗?这盘棋下得有些乱套,一时不好说,等我回家把头绪理清楚了,再和你做个交代。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把宣怀风带下楼,出了别墅。到了车上,发现司机不知何时已回来了,见白雪岚和宣怀风上了车,从驾驶座上把头转回来,对着白雪岚望一望,不等白雪岚发话,就发动了汽车,出了这隐僻的院落,直朝白家大宅的方向去。
轿车到了白家三宅门前,那门房眼睛倒很尖,瞅着车窗里映着的依稀是自家少爷的脸,赶紧过来,躬着腰开车门,满脸堆笑地问好。
白雪岚招呼了宣怀风下车,随口问门房,「长辈们都在屋里?」
门房答说,「原来司令和太太,陪着大司令、大太太、二司令、五司令、六小姐、冷小姐,都在客厅里吃茶。后来天赐少爷出了事,大家都赶着到医院去了。」
白雪岚说,「天赐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门房凑前一步,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医院打来的电话里说,是被炸药炸伤了。不过听说爆炸的时候,有两个护兵挡在头里,天赐少爷伤得不重,大概是皮肉上的伤。」
白雪岚冷冷一笑,「他倒是走运。」
并不再说什么,带着宣怀风往大门里走。
所幸家里长辈们都去了医院,不必先去客厅里见过,执行那些繁琐的俗礼。白雪岚便径直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刚到院门,脚伤已经好了的野儿从门里风一般地迎出来,「好家伙!我真恨透这些假消息了,说是少爷和太太一同从祠堂回家,害我来回找了一圈,不见半个人影。后来又说宣副官身体不好,少爷带他去医院了,可是,又说医院里也不见人。你们两位,是变戏法吗?现在总算是肯露个形迹了。」
一边竹筒倒豆子般很快地说着,一边引了白雪岚和宣怀风进院,给他们打起帘子,请到小厅里,麻利地倒来一盆热水,扭了一把热毛巾,拿着就要往白雪岚脸上擦。
白雪岚把脸往后一避,「不用你来。」
野儿笑道,「从小就是这样的。难道少爷到祠堂去了一趟,我就伺候不起了?」
白雪岚说,「你也是笨,岂不闻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我是独一个,现在你有一个新少爷了。这可是在祠堂当着祖宗们的面,给父亲母亲磕过头,连定礼也收了的。以后你伺候我,不如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