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南辉从噩梦中惊醒,一头冷汗。他忽地坐起身来,女儿凄厉的哭喊不知从何处传来。这声音那么痛切,那么真实,仅仅是出现在梦中就已经让刘南辉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他环顾四周,寂静的深夜一片漆黑,自己是歪在沙发上合衣盹着了。他摸索着下地开灯,看看墙上的石英挂钟,正指着午夜两点二十分。他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雪梅,左等右等不见回来才睡着了的。这孩子会不会已经回来了,不愿吵醒了爸爸,自己悄悄地睡下了?刘南辉明知这种可能性不大,可还是满怀希望地轻轻推开了女儿卧室的房门。
这两个孩子睡觉的时候从不闩门。但他从女儿十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孩子睡下之后进过这间卧室。女孩子的房间特有的淡淡幽香弥漫在各个角落。随着房门无声地打开,这股难以描述的奇妙香味使刘南辉抖颤了一下,竟有些莫名地紧张。
雪梅的床铺空着,枕头被子都整齐地码在床头。刘南辉的一颗心直坠下去,继而狂躁地乱跳起来。他一只手扶住了门框,手指用上了力气好使自己不至于倚门倒下。他哆里哆嗦地站在那里只是发着愣。
宁晓秋躺在对面的床上睡得正香。被子直盖到她的下巴底下,均匀的呼吸没有一点儿声响,整个娇憨小巧的脸庞、精致秀雅的五官美得不真实。身体躺在被子底下细细的一束,若有若无,隐隐看出腰间曲线的轮廓,只是一动不动。
刘南辉慢慢地转身出去,轻轻为晓秋扣上了门。女儿午夜过后仍然未归,加上刚才噩梦里的哭喊,已经让他毛骨悚然。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年轻时出生入死,顶着敌人的子弹在炮火硝烟中行进,在敌人控制的山谷里侦察探路,都从没体验过怕为何物。但今天他是实实在在地感到了令他几乎崩溃的恐怖。他披上大衣,拄着拐杖出了大门。夜风清寒透骨,略带一点儿潮湿的腥气,这是海边特有的。街上一片死寂。他像个疯子似的连颠带跑,一瘸一拐地穿过了几条熟悉的街巷,到处乱摸乱撞,却没有遇到一个人。家家店铺都上了排门,好像整个城市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像个漫无归途的孤魂似的独自行走在这秋夜的冷风中。不祥的预感将他整个人吞噬了。他在和这种直觉搏斗,被种种可怕的设想折磨得几近颠狂,脚底下也完全乱了步子,走着走着竟被自己绊跌了一跤。可是黎明还未到来,路灯在很远的地方,像一点寒星可望不可及。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到前边不远处有一个正在移动的黑影。
刘南辉急步赶上前去,那黑影也正在向这个方向艰难地行进。他终于看清了长头发和一只手臂的轮廓,那只手臂扶着墙,人却没有站直,只是黑乎乎的一团,像是弓着腰,头发几乎垂到地上了。又走近一些,浅米黄的风衣看清楚了,正和雪梅早晨上学时候穿出去的那件差不多。
“雪梅!”
刘南辉试着叫了一声,那个人影应声站直了身子,长发纷纷向脑后披过去,抬起脸来了。远处的路灯将一点模糊的微光投射到这个美艳绝伦的少女脸上,刘南辉惊叫一声,扑上前去抱住了她。
“雪梅,真的是你!死丫头,这么晚了疯到哪去了,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想要你爸的老命吗?”他边说边喘着粗气,见雪梅一手紧紧按着下腹,就顺着她的手臂看下去,赫然发现浅色裤子上的一片殷红,鲜血渗出的那个部位让刘南辉吃了一惊,像是挨了迎头一棍。他的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扶住了墙。
“天哪,是谁糟蹋了我的孩子,是谁?天杀的禽兽!是谁,你倒是说话呀!这是怎么回事?!”刘南辉气得抖成一团,全身都软了,但那只握着拐杖的手却涨满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他捏紧了拐杖却不知该挥向何处,悲愤的泪水溢出眼眶。这时他的眼前像是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那支沉睡已久而依旧锋利如新的匕首。
“快说!我一定要宰了这恶兽!”刘南辉瞪着充血的眼睛,狂怒地叫喊着,一把将雪梅的下巴搬上来,逼她对着自己。
雪梅别过脸去,一只手背遮挡着自己的脸,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去一个女同学家了,她妈妈是妇科医生—我突然肚子痛,痛经。所以……”刘雪梅喃喃地叙述着路上想好的话,看着父亲一脸的急怒突然消散,变成了忧虑和担心,她的嘴角向下抿着,好一阵心酸。
刘南辉颓然坐了下来,坐在了马路沿上。刚才的一惊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口气松泄下来,已经有几分虚脱的感觉。
“你看看,你看看—简直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看我想到哪儿去了。”刘南辉歇了一会儿就拉着雪梅的手站起身来,“昨天眼看要下雨了,我拿着伞追你,越追越跑,你看到底受了凉了。你是大姑娘了,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知道爱惜,爸爸总不能老跟着你。这要是糟蹋坏了身子,落下毛病,将来后悔就迟了。女孩子的身体和男孩不一样……”刘南辉像每一个长辈一样,絮絮叨叨地又在重复自己叮嘱了无数遍的话。雪梅用心地听着,父亲每说一句,她都认真地点一下头。她从未这样温驯懂事过。可一旦听话了,却又让人觉得不是滋味儿,好像这不是雪梅。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摧残,尖锐的疼痛和撕裂的伤口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而是比噩梦还可怕的现实。可女孩子的羞耻心和平时与父亲的隔膜却使她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在惊吓和伤痛之后,她身心疲惫,只是想哭。于是她哭了,扑到父亲怀里,喃喃地低诉道,“爸爸,我疼,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