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工作很忙。她在一家大公司当模特。她很好。她说她想您。以后会给您挣很多钱。她说您不用找她,等她想回家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晓秋的眼神躲避着刘南辉。她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话,直到自己哽咽着不能言语。刘南辉无声地流着泪。他有好久没这样流泪了。因站立不稳,便坐在一张摇椅里,然而忘了摇动,只是静静地闭目仰躺着。宁晓秋拧了个冷毛巾给他按在脸上。刘南辉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几个小时。
这时晓秋还不忍告诉他孩子先天耳聋。她实在是怕见刘南辉失神痛苦的样子。刘南辉从此便忙碌起来了。外孙的突然降临使刘南辉变得腿勤嘴碎,像个老婆子一样不停地进进出出叮嘱这叮嘱那,在这样的日夜辛苦的忙碌中他的身体居然好多了,胃口也和从前一样了。小家里又有了婴儿特有的淡淡的尿骚味儿和奶腥,一下子就恢复了生气。宁晓秋一直在为孩子耳朵的事悬着心,几次要开口几次都咽了下去。可是在一个雨天的黄昏,刘南辉却突然说了一句:“听说有一种新技术可以做人工耳蜗,小越的听力也许是能恢复的吧。”
宁晓秋瞪大眼睛看着刘南辉。而他显得非常平静。她想不起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而刘南辉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上去并不过分忧伤。
“人工耳蜗要等大一些时才能试。他发声没有问题,其实耳聋的人不一定会哑。只要有相应的指导和训练,完全可以说话的。有专门的学校。我们也可以教他。”晓秋不再有顾虑,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刘南辉表示赞同。晓秋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打听聋儿的治疗和教育问题。她把搜集来的大量资料堆在刘南辉面前。晓秋这时已经快成了耳科专家了。在一次次奔走打听后,她拿着一支铅笔,随时可以画出内外耳道的解剖图,对各种治疗方案也头头是道。
雪梅在一夜的酣梦中醒来,身边空荡荡的。她睡得太沉了。正后悔自己睡过了头,想孩子一定会尿湿。可伸手一摸,婴儿却已不在。天下着雨,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也不知现在是几点钟。郎大坤也不在。是他把孩子抱走了吗?几时抱走的,又到哪儿去了?孩子没有生病呀。为什么不叫醒她呢?她坐在床上等着。等了片刻之后,感觉到不对头。郎大坤在得知孩子耳聋之后一直在沉默发呆。这个负心的浪子不会是遗弃了孩子,自己逃走了吧?雪梅脸色发青,呆站在屋里。她打量着四周,发现郎大坤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全都不见了。孩子的奶瓶也不见了。桌子上乱糟糟地堆满了东西。可是显眼处的一张字条赫然摆在那里。雪梅拿起这张纸条,草草一看,只觉手足冰冷,五雷轰顶一般。只见郎大坤在上面写着:
孩子已送回你爸爸和晓秋那里。我实在无法对你们母子负责。你回家去吧。我只能使你吃苦,也不算什么好人,不值得你记着我。不如我们各走各的吧。
雪梅冲出了门外,在瓢泼大雨中淋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产后尚未恢复元气的身体。雨水冲掉了她的泪,又有新的不断涌出来。
“郎大坤!你这杀千刀的贼!我宰了你,我迟早要宰了你!”她仰着头对天狂叫着,而灰色的水鞭子不停地抽到脸上,愈来愈猛,渐渐地使她透不过气来。她在急促的呼吸中吞咽着雨水,窝在胸口的热泪不足以冲尽这比雨水更汹涌的悲哀,她的哭声没有人听见。天上的雷声和闪电对她已没有任何影响,上苍也并不理会这个呼天抢地的女人,听任她在滔滔大水中哭得几乎昏厥。
而郎大坤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雨停之后,居委会的杨大妈发现了昏倒在雨水中奄奄一息的雪梅,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是蛇市后面的平房里的打工妹。好像是刚刚生了孩子不久。坐月子的产妇淋了雨非同小可。杨大妈把她接到自己家里,用心调养。可是雪梅一病月余,产褥感染之后一直昏迷。杨大妈只当她是外地来的乡下女孩,问她父母家乡,她只是流泪不回答。郎大坤临走时把钱全部留给了她,可这一病完全耗尽了。等雪梅病愈时,还欠下了杨大妈几百元。杨大妈是个热心人,并不要她还。
雪梅真正尝到了哭干了眼泪的滋味。郎大坤的离去她不是没有预料到,而是不敢去想,而这一天终于来了。他走了,走得那么绝情,那么彻底。这场从一开始就纠结着无数痛苦和泪水的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而这对他来讲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原来青春可以这样苦涩,爱可以这样扭曲,这样残忍。
雪梅对着陌生的楼群狂笑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