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止吼起来, 大力撞门的时候,烟楣觉得她要死掉了。
背后的门撞一下, 季妄言掐着她的手便更用力粗暴一分, 烟楣的眼泪顺着脸滑落下来,抽抽噎噎的哭。
“太子殿下!”周行止最开始还顾忌着太子的身份,可是听到烟楣的哭声的时候, 再也忍不住了, 他大声说道:“隔壁的动静我们是听见了,但是我们听见了又如何?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明哲保身并未踏出来罢了, 且,除了这些声音以外,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殿下逼问烟楣,也问不出什么!”
周行止急躁的吼着的时候,季妄言抬起头来, 透过那条门缝看着周行止,竟然低低的笑了两声,语气阴冷, 如蛇信舔过一般,湿黏冰冷的落下。
“好楣儿, 他可真担心你啊。”季妄言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烟楣听得到的音量, 如同调笑般问道:“不如, 孤将他放进来如何?”
烟楣浑身都打了个颤。
她终于知道季妄言在发什么疯了。
她堪堪伸出手指,勾着季妄言的袖子, 鼻尖通红,忍着羞耻, 道:“季妄言,他来找我说退婚的事,我们只在厢房内讲了两句话,隔壁出了动静,我们没来得及跑,我没有与他私会——你,你不要欺负我。”
她一哭起来,季妄言心头那股冲顶的愤怒少了些,但那股酸醋味儿却直顶季妄言的胸口,他余怒未消,又生嫉恨,手上的力道软了些,算是给了烟楣点甜头,可嘴上却不饶人,只紧盯着她,问:“若是那一日出现的是孤和周行止两个人,好楣儿,你会选谁?”
烟楣咬着下唇。
周行止还在门外撞门,每撞一下门,烟楣单薄的肩背都跟着颤一瞬,偏生季妄言就要逼着她在此刻回答。
她红着眼道:“我会选你。”
她说的是实话,因为那一日周行止的绝情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早就已经生了绝情的念头,可偏生,她的话在季妄言眼中是那般的不可信。
烟楣怎么会选他呢?他们初次见面,分明白日她还在为她的未婚夫受伤而愤懑,到了晚间,怎么就选他了呢?
不过是看他此刻暴怒,不过是惧他权势滔天罢了,纵然被他强夺,也不敢言明半分,还要虚与委蛇,说不准烟楣心里还对那周行止依依不舍,却又怕他迁怒,所以只能和他演戏。
季妄言一双眼都泛起了猩红。
“告诉孤,你和他在这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季妄言道:“不要撒谎,孤会生气的。”
“什么都没做。”烟楣在哭:“我换完衣裳,便听他在敲门,他站在门口说要与我说退婚一事,我怕他被外人瞧见,打乱殿下的计划,才,才让他进来。”
季妄言一言不发的望着她,似乎是在听她的每一个字,只要烟楣有撒一个谎,他便要将烟楣生吞活剥一般。
烟楣被他的模样吓得不敢动作,她怕季妄言真的发疯,上次季妄言把白月明吊起来打,断他手脚,割他耳朵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呢,她一时间怕的浑身发颤,便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头,攥着季妄言的衣摆轻轻地晃。
“季妄言。”她昂着头,哀求般的看着他:“我很听话,你不要欺负我。”
季妄言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烟楣此刻越是柔顺温软,他的火就燃烧的越发旺盛。
烟楣如此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安抚他,让他息事宁人,不要再伤害她,不要再伤害周行止罢了,根本不是出于真心,也根本不是喜欢他!
季妄言的瞳孔在眼眶飞快转动了几息,在某一刻,突然定住了。
透过那条不断被撞开的门缝,季妄言的眼死死地盯着门缝里的周行止,季妄言定定的看着焦躁的周行止,看了足足三息,突然语气温柔的开了口,问烟楣:“好楣儿,回答孤,是孤好,还是他好?”
烟楣被他逼的直哭:“你好,季妄言好,太子殿下好。”
季妄言盯着他,眼眸一眨不眨,又问:“想被孤疼,还是想被他疼,嗯?”
烟楣说不出口。
季妄言也不急,他有一百种方式让烟楣开口,他这只手,降的了北漠最烈的马,挽的开大奉最重的弓,不可能治不住一个如紫罗兰花瓣般娇嫩的烟楣。
烟楣的眼泪如珍珠滚落,一滴又一滴,最终,她哭着道:“想被您疼,季妄言,我想被季妄言疼。”
季妄言看着门缝外的周行止,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从始至终,季妄言那双猩红的丹凤眼一直望着门缝外的周行止,直到此刻,才缓缓垂下眼睫,收回钳制烟楣下颌的手,甚至还帮烟楣整理了一下发鬓与乱掉的裙摆。
季妄言被取悦后变的好说话了一些,甚至还有些温柔。
“听话,乖楣儿。”季妄言猩红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脸,道:“孤疼你。”
烟楣浑身发颤,不敢动弹。
恰在此时,船舱靠岸,西江候府的侍女带着请来的大夫匆匆走进来,整个走廊一时乱到极点。
隔壁厢房里西江候世子与烟桃还在继续,门外周行止已急到面色铁青,刘四娘还跪在地上被抽耳光,长乐郡主见大夫都来了,但太子哥哥还没出来,没人能指点她办事,便焦躁的看着那扇门,道:“太子哥哥,烟楣是我的伴读,她只是不想沾染脏事而已,你不要逼迫她了,我知道太子哥哥想为我出气——你放她出来吧,烟楣胆子很小,身子也差,你别把吓晕过去。”
长乐的话音才刚落下,厢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季妄言面色冷淡的从门内走出来,而门外的周行止立刻冲向门内,踏过门板内这不大的空间时,两人近乎是擦肩而过。
白色绸缎书生袍擦过玄色钩金劲装,长乐奔向季妄言,周行止冲向烟楣,他们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太子哥哥,接下来怎么办啊?”
“烟楣,你可还好?”
周行止冲进厢房中的时候,烟楣正站在门口不远处——她勉强保持站立。
周行止心痛的打量她。
烟楣的周身看不出伤痕,只有下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掐痕,还有下颌附近包括脖颈的地方——季妄言的手掌宽大到可以覆盖烟楣的半张脸和脖颈,烟楣娇嫩的皮肤被他掐出了一个掌印来。
手痕清晰可见。
周行止的心中涌起了雄性遇见脆弱小猫儿时独有的保护欲,他下意识地揽住了烟楣的腰,扶住了烟楣颤抖的身子。
他道:“别怕,太子已经走了,我来——”
烟楣却惊惧的推开他,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又咬着下唇去看季妄言的背影。
他走下了二楼,长乐郡主迅速跟上他,其余的国子监同窗也跟上他,跪在地上的刘四娘被侍女拖着带下了二楼。
而在一楼台阶处,大夫已经挎着药箱等好了——等所有人都下楼了,他就要上去诊治西江候世子与烟家大姑娘了。
二楼一时间只有烟楣与周行止没动。
烟楣看向季妄言的时候,季妄言没回头,他大跨步的出了厢房,仿佛根本不在乎屋内的烟楣与周行止怎样拉扯一般。
但是烟楣知道,周行止与她之间私会的事,不可能会这样轻易地过去的。
季妄言只是把这件事短暂的下去了一样,就像是之前在马场上,烟楣与他告诉“马被人下药了”一样,他知道了,但他隐忍不发。
时机不对。
他要先去办正事,等一切都办完了,再腾出手来,好好收拾她一顿,不把她弄的神志不清,他是不会罢手的。
烟楣咬着下唇,忍着身体的不适,道:“我没事,我们先下去吧。”
周行止看的心头越发怜惜。
在这一刻,他在心中承认了自己喜欢烟楣。
他从未对一个女人产生过这般怜惜,让他甚至都不惜违抗太子——刚才事发的太过突然,他都没反应过来,太子便将烟楣抓紧去问话了,他现在逐渐回过神来思索,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与烟楣都在此处,就算是审讯,也当时先审讯他才对,他是男子,又是第一个走出来回应的,为什么太子会先审讯烟楣?
周行止拧着眉问道:“烟楣,你可与太子有什么交际?亦或者,可了解太子?”
周行止对太子的了解就不够多,他们不是一个书院的,周行止只听说过人说太子嚣张跋扈,暴戾恣睢,旁的并不了解。
“我——我前些日子阴差阳错救过太子一次,太子点了我为东宫属臣,八品,通事舍人。”烟楣在周行止问话的时候颤了一瞬,偏开视线,垂着头道。
原来如此。
因为是自己的属臣,所以太子才选择先审讯烟楣吗?
周行止还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烟楣却已经不回答了,她跨过了船舱厢房的门,逃也似的往走廊外走。
她下楼的时候,恰好撞上长乐带着大夫上楼,长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道:“烟楣,你留下来陪我,我,我一个人不敢。”
太子哥哥去处理一楼船舱厅内,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们了,就在方才,太子哥哥与她说,他去将陷害她哥哥的人找出来,而她负责陪着她哥哥。
所以她又带着大夫往二楼走上来了。
她想起刚才那画面就害怕,她以前听过男女之事,说那是世上最美妙的滋味儿,可是她方才看到的画面太恐怖了,让她不敢多想,见到烟楣下来了,便一把抓住了烟楣的手臂。
烟楣一定会陪她的,烟楣是她的伴读,会无条件的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周行止跟在烟楣身后,匆匆给长乐行了个礼,长乐摆了摆手,周行止便下了楼——今日的场合委实不适合寒暄,他早走为妙。
至于烟楣,就算是长乐郡主不拉,烟楣也走不了,那个厢房里面的是烟桃,烟楣的姐姐,烟桃出了事,烟楣也得跟着,所以周行止便退后了些,打算下楼,去一楼前厅等待。
烟楣虽然状态不好,但也只能留下,长乐开了口,她是绝不能推辞的。
“好。”烟楣一开口,声线都浸着泪,软绵绵的落下。
说话间,长乐与烟楣携手往二楼走,一旁的大夫眼观鼻鼻观心,走到厢房门口的时候,还先听了听动静。
长乐、烟楣、大夫三个人站在门口,屋内却已经没了声音,走廊船舱中都一片死寂。
“大夫。”最终是长乐忍不住,先开口道:“怎么样了?”
大夫道:“小的且先推门。”
因为屋内还有女子,所以西江候府请来的是女大夫,女大夫推门后,长乐与烟楣跟在女大夫身后进来。
一进门来,长乐便缩在了烟楣身后,烟楣则看向床榻。
床榻之上,西江候世子已经发泄完□□昏迷过去了,而烟楣还醒着,她整个人只有一双眼能动,那双眼里含着愤恨,含着怒火,含着眼泪,她浑身赤着,大开大合的躺在床上,毫无颜面可言。
就在刚才,她以此种姿态,面临了长乐,面临了太子,现在又面临了大夫,面临了烟楣。
烟桃恨得想咬舌自尽,却又动弹不得,而烟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胸口抽动,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头顶,初次以外,还有一阵深深地胆寒。
她之前在隔壁厢房的时候,隐约间听见了走廊中有些许人说什么“烟桃”的名字,她心中隐隐知道是烟桃出事了,但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她那姐姐满肚子算计,在烟家中光芒万丈,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大夫走上前去,去为西江候世子与烟桃诊治,而烟楣一步一步的向后退,退到门口,依靠着门框才能站稳。
她满身都是冷汗。
她这脑子再笨,也反应过来了,季妄言之前与她说的,就是烟桃要害她第二次,但她毫无察觉,太子便让她去隔壁等着,自己亲自动手,替她报复了烟桃。
她不知道烟桃的计划是什么,她只知道,从今天开始,烟桃就完了。
烟楣突然意识到,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切都是空谈,烟桃在烟家是大小姐,但在太子眼前什么都不是,太子想怎么揉捏她就怎么揉捏她。
太子可以让烟楣高高在上,变成属官,一跃拔高地位,也可以将烟桃碾落成泥,用最丑陋屈辱的方式,让烟桃永世没有翻身的余地。
一切皆凭太子的喜怒。
烟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季妄言为她报仇,她本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想到烟桃的下场,只觉得害怕——大概是因为,烟楣怕她也落到烟桃那个地步。
太子喜欢她,把她捧到山巅上,太子不喜欢她,就把她摔进泥里,这种仰仗着别人喜怒而活的日子,该是何等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烟楣靠在门口回不过神来,反倒是长乐,鼓起勇气询问大夫,道:“我哥哥如何了?”
她只惦记着她哥哥,也不问烟桃。
“回郡主的话,世子无碍,只是熟睡过去了,日后补上些滋补的汤药便好。”大夫道。
她说完之后,见没人问烟桃,便又自己继续说道:“这女子是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才会如此,待小的施上两针,便好了。”
说话间,大夫拿出银针来,在烟桃身上的穴道处刺下,放血,并帮烟桃活动躯体。
这个过程中,烟楣语气干涩的问长乐,道:“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长乐也是一样的无措,他们烟家好歹是京城豪门,盘踞多年,但他们西江候府却是今年刚入京,甚至还不到几个月,她哥哥西江候世子刚在户部领了个职位,正是关键时刻,闹出这等丑闻,这不是要命的事儿吗!
“不知道那刘四娘为何要如此害我哥哥!”长乐一想到自己被刘四娘激怒、过来踹门的事儿,就觉得一阵屈辱愤怒,一方面觉得自己笨,被人利用,对自己生气,另一方面觉得刘四娘太坏,害的眼下如此境地。
烟楣心知,刘四娘害的可不是西江候世子,刘四娘想害的是她,不过临时被太子换了人罢了。
这一回,刘四娘可踢到铁板上了,不说太子,单是长乐都不会放过她——烟楣想了想,记起来了刘四娘的身世,她父是兵部右侍郎,从四品,兄长在外带兵打仗,出身不算顶高,但也算不错了,她家人力保她的话,她尚能留一条命在,只是日后,怕是很难找个好夫家,同时得罪了太子与西江候府,她在京城都很难待下去,恐怕要送走逼祸。
烟楣与长乐在一楼等待烟桃与西江候世子醒来时,季妄言坐在了一楼的檀木矮桌上。
偌大的船舱内点燃火把、灯火通明,旁的人都在下方跪了一地,季妄言找不到椅子坐,便把一个桌子上的餐盘一掀,直接坐在了矮桌上,手里把弄着他的骨鞭,道:“到底是谁给西江候世子与烟家大姑娘下了毒?自己站出来。”
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否认,就连被抽了耳光的刘四娘都坚称她是看错了身影,误以为是太子殿下上了二层,并非是故意引长乐去二楼撞破的——刘四姑娘现在只能这么说了,因为让她向长乐通风报信的烟桃现在正在船舱里跟西江候世子躺在一起呢,刘四姑娘自然能猜到,烟桃今晚翻船了,烟桃想害别人,但是却先被别人给害了。
她虽然不知道烟桃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但她知道,她必须立刻跟烟桃撇清关系,咬死了都要说是自己看错了。
季妄言也不急,他阵仗摆的大,让人瞧着声势生畏,先是把所有人都扣留,然后又通知各府,让各府上的人过来接,什么都未明说,只说“贵府公子涉案,正在被太子殿下问讯,劳请来接人”。
但是,季妄言真到了问讯的时候却是高高捏起轻轻放下,每个人说的话他只过了一遍耳,便将人都放了。
周二姑娘混在人群里,与太子对答过后,便听太子道:“下去吧。”
周二姑娘心里一松。
好似...也没什么大事。
她走出了船舱。
西江候府的船立于岸边,紧靠着岸边搭建出来的小码头,小码头后方停着一辆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面都挂着家徽,一眼望去,几乎京中半个官场的马车都在这。
周二姑娘才一下码头,周家的马车便迎过来了,她的奶嬷嬷带着她上了马车后,才神情紧张的询问道:“在船舱上可是生了什么事?”
周二姑娘自然不敢说她与烟桃一起合伙算计烟楣的事儿,只含糊道:“是在宴会上,长乐郡主撞破了西江候世子与烟家大姑娘烟桃睡在一起的事,太子进去瞧了一眼,说他们二人被人下了药,便将我们留下排查,挨个儿排查过后,才放我们走。”
奶嬷嬷皱着眉听着,小声嘟囔道:“这等腌臜事,怎么能闹得这么大呢?”
周二姑娘听到这话的时候,心肝儿突然颤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子这是在做什么了。
若是太子真的想为西江候世子和烟桃好,就不该把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应该第一时间压下来,让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太子不是,太子不仅将各家的人都叫来,甚至还光明正大的开了一场审讯,今夜之后,京城权贵圈里都会知道这件事。
太子看起来是在给西江候世子和烟桃出气,但实际上,是把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挑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他们的丑态。
不管烟桃与西江候世子是不是被人陷害的,烟桃都完了。
西江候世子一个男子,过个几年尚可将此事淡忘,但烟桃这一生都被毁了。
周二姑娘只觉得冷汗瞬间遍布全身。
今晚掺和这件事的一共三个人,一个刘四姑娘,直接被抽了五十耳光,现在还被长乐郡主扣押着,等着判决,一个烟桃,已经离死不远了,只有一个她,侥幸逃出来。
她逃出来,也不是因为她聪明,而是因为她害的烟楣没出事,所以暂时这笔账就没来得及算到她头上来,但按太子殿下的性子——
她若知道此事跟太子殿下有关,烟桃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泼烟楣的裙子!
周二姑娘忍不住撩开帘子,往马车外面探出去看。
马车正在从港口驶离,月光皎洁,湖水上泛着粼粼水光,一辆辆马车快速赶来,又快速离开,生怕走得慢了,就沾上船上的脏事。
恰好远处一辆马车急急赶来,周二定睛一看,是烟家的家徽。
是烟家人来了。
旁的人到了岸边港口,都是在港口等自家儿女,但烟家人,却是一路登船而上。
周二姑娘远远望着烟家人上了船后,心事重重的拉上了马车车窗。
——
夜色寂静,烟父与烟家大兄烟峰登上了西江候府的船。
一进了一楼船舱,烟父与烟峰便瞧见太子立于船舱中,见了烟父,太子向他微微颌首,道:“烟大人,事出从急,深夜请您来此,还请见谅。”
烟父心中隐隐有些焦躁,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低头拱手,道:“臣见过太子殿下,不知臣的女儿到底生了何事?”
季妄言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忍,他摇了摇头,道:“人就在二楼,烟大人且自己去瞧吧。”
烟父和烟峰转而向二楼走去。
二楼客房已经都清出来了,西江候世子还没醒,长乐郡主陪着他。
因着一会儿烟父要来,叫烟父瞧见烟桃与西江候世子睡在一起太过难堪,左右两人都晕了,也不需要再解毒了,所以烟楣请求侍女将烟桃带到了另一个房屋中,烟楣陪着烟桃。
烟桃的身体还是麻木的,动弹不得,只能费力的动一动手臂,大夫说这是“血液长时间不流通”,且等半个时辰左右便会好,大夫给烟桃施针以后,烟桃也昏睡了过去,大夫说:“这位姑娘是力竭而晕,不必担忧。”
烟桃躺在床上,烟楣帮她穿衣——她知道烟父马上就来了,得把烟桃收拾好才行。
穿衣的过程中,烟楣难免看到了她身上的痕迹。
烟桃也是明媚的姑娘,花骨朵一般的年岁,身体纤细,肌肤柔软,如同一副上好的美人画,但可惜,这美人已经被糟蹋完了。
烟楣替她穿衣服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两次了。
差一点,这个被夺了清白的人就是她了。
烟楣不同情她,她只是不明白烟桃为什么这么恨她,她们在烟府从未有过矛盾,烟楣庶女之身,自然一直敬让避退烟桃,可烟桃却在短短时日间三番两次下手害她。
她一直没能找到反击的法子,便暗暗压下,谁能想到压到今日,烟桃撞到了太子的手里。
烟楣思索至此,低低的叹了口气。
烟桃醒来后,怕是又是一场喧闹。
烟父推门而入的时候,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他的嫡亲长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闭着双眼,气若游丝的模样,他的庶三女坐在一旁,面上都是愁容。
烟楣听见有人乍然推门而入,惊的站起身来,正对上烟父那张渊渟岳峙、俊美斯文的脸。
烟父扫了一眼床榻上的烟桃,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让烟楣先将床榻上的帷帐放下后,才走进来,然后询问烟楣到底发生了何事。
烟楣道:“女儿随姐姐来赴宴,宴席上,长乐郡主撞破了西江候世子与姐姐的事,长乐郡主说,西江候世子是被人下了药,便要严查,后有大夫佐证,西江候世子确实被用了药,姐姐也是被人点了穴扔进来的,只是具体是谁,女儿和长乐都不知,是太子殿下在船舱中查的,女儿只听长乐郡主讲,郡主认为是有人故意在害西江候世子。”
烟楣说这些的时候,微微垂下了头。
这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说法,能把她摘得最干净,全程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来面对旁人,最安全。
不过,至于具体是谁陷害的...烟楣心想,这辈子怕是都查不出来了,因为罪魁祸首就在堂上坐着呢。
烟父在听完这一些话的时候,脸色几度变幻,最终闭眼,深吸一口气,道:“烟峰,将你妹妹抱走,烟楣,你先随你兄回烟家。”
剩下的事,自然得烟父来处理。
烟楣也心知剩下的事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便俯身道了一声“是”,然后随着大兄烟峰离开。
烟峰抱着昏迷中的烟桃,三人出船舱时,港口的马车都走了,只有烟家的马车停着,三人上了马车,一路匆匆回了烟府。
简直如同丧家之犬。
他们回了烟府之后,烟府内也是灯火通明,烟夫人穿着一身褐色长锦,等在前院游廊前,见到被抱回来的烟桃,人都差点晕过去。
烟桃可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这院子里旁的庶女死上几个她都不心疼不在乎,但烟桃伤一点,她都会痛不欲生!
故而,今日西江候府那边来了消息后,烟夫人才会一直不能安寝。
“来人,送大姑娘回去。”烟夫人强咬着牙,让嬷嬷将烟桃送走,然后领着烟楣回了主院前厅,让烟楣跪下,细细询问烟楣到底发生了何事。
烟楣跪于前厅中,将上船之后,除了太子把她换了一个厢房以外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全说了一遍,包括她被周家二姑娘撞了一下,换了衣裳的过程。
烟楣说完后,头顶久久没有回应,她抬起眼眸来,便看见烟夫人坐在椅上发呆。
前厅中荧荧火光映着烟夫人的脸,清晰的照着烟夫人脸上的悲怆。
烟夫人年过四十了,生的不算美,顶多算是正气端庄,是安宅之相,不管何时,烟夫人都是一副严厉无情的模样,宅院里的姨娘和庶女们都怕她,这还是烟楣第一次瞧见烟夫人如此失态。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烟夫人定然也是在想烟桃日后该怎么办。
烟夫人过了片刻后便回过神来了,她已无力再去说什么旁的了,只摆了摆手,让烟楣下去。
烟楣自然起身离开。
她从前厅离开,由烟夫人的丫鬟一路护送回了新雨院,新雨院内,她的丫鬟和小厮们翘首等着,见她回来了,匆匆为她打水沐浴。
姑娘不回来,他们院儿里的人都不敢歇。
烟楣累极了,摆了摆手,道:“不沐浴了,都下去。”
所有人都下去以后,烟楣一个人回到厢房内准备休息,但是她才推开厢房的门,便瞧见厢房中,她的桌旁,坐着一个背对她的人影。
来人肩背挺直,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的武装衣袍,武靴在月色下熠熠发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烟楣入厢房内时,他必然是听见动静了,但是没动。
烟楣心头一惊。
她知道,季妄言不高兴,因为她和周行止共处一室了。
虽然她已经跟季妄言解释过了,但是,男人大概就是这样,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的男人沾染一点。
更何况,季妄言是个那样独.断.专.横的人。
她缓缓地将厢房的门关上,纤细的指尖攥着自己的袖口,过来片刻后,走上前来,跪伏在季妄言的膝间,用下颌轻轻蹭着他的腿,柔声道:“今日之事,烟楣谢过太子殿下。”
她不再唤他季妄言了。
季妄言心口一堵,原本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醋意又一次顶起来,他掐住烟楣的脖颈,重重的捏着,强迫烟楣抬头。
彼时正是子时夜半,高大挺拔的玄袍太子满目阴鸷的坐在椅上,柔弱娇小的姑娘双眸含泪跪在他膝间,彼此一垂眸一抬首,目光对视间,烟楣觉得她快被太子给吞了。
她不懂,她已经在尽量温顺,听他的话,学着讨好他了,但他还是不高兴,还是欺负她。
“谢过孤?你心里当真是在谢孤吗?”季妄言一双丹凤眼渐渐泛红,他将烟楣从地上提起来,右手掐着她的下颌,左手把她的衣衫撕开,每撕一件,他便问一句:“与孤在一起的每一刻,你是否都在想周行止?”
“当日在马场提醒孤,你是怕孤受伤,还是怕事后担责?”
“孤许你好处,你不肯向孤讨要身份,是想日后离孤远点,为你的周行止守身?”
“你明面上顺从孤,不过是因为孤是天潢贵胄罢了,孤若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孤与周行止之间,你可还会选孤?”
季妄言的每一句都砸在烟楣的脸上,他惯会折磨人的,明知道烟楣羞涩,还硬将她逼到镜前,逼她跪在镜前,一手帮她解毒,一手掐着她下颌,让她透过镜子看着他们俩,季妄言双目赤红、面无表情的问她:“烟楣,回答孤。”
烟楣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她只道:“殿下!我没有想周行止——”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季妄言的独占欲有多可怕。
“没有?”季妄言冷戾一笑,他盯着镜子里的烟楣,道:“好楣儿,告诉孤,你是怕孤迁怒他,才会如此说的,对吗?”
烟楣拼命摇头。
“我不喜欢他了。”她哭的睁不开眼,说:“我真的不喜欢他了。”
她越是如此笃定的否认,季妄言越是不信。
在季妄言心里,此刻的烟楣所有的委曲求全,都是为了保全周行止的安危。
他心中怒火高涨,待烟楣也更加不好,厉呵道:“睁眼!今晚给孤看好了,是谁在与你做这档子事,是谁在碰你这下贱的身子!”
烟楣浑身都在打颤。
夜还好长。
此夜,烟楣近天明时才自床榻间睡去,身子四处都酸麻,但毒性却没有得到什么缓解——季妄言存了心折磨她,只吝啬的如在学堂时那般,给她一点点,让她只有那一点甜头可尝,甜头之后,便是无尽的野欲。
季妄言用在北典府司学过的刑审的方式来审问她,但越审越恼怒。
烟楣被折磨成了这样,都咬死了牙关说自己不喜欢周行止了,生怕他发疯,去把那位周公子给砍了。
季妄言从烟府离开的时候,满身怒气。
——
他自屋檐飞瓦而行,踏云伴月离开了烟府。
时辰已深,他不想回皇宫,便回了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