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抬起头。
然后自己也愣了一下。
……还真是挺好看的。
云乘月笑过了,又沉下神色。
“云三爷认了我的身份,很好。”她冰冷道,“可我们何必废话?难不成嘴上说说别人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云三爷有些恼,想也不想:“你还不是只凭一张嘴就……”
云乘月道:“官府文件。”
“……什么?”
“朱雀本的《云舟帖》在谁名下,有登记的呀,云三爷。”
云乘月又笑了。这是无奈的笑,也是感慨于对方的愚蠢的笑。
她对徐户正微微颔首示意,又不紧不慢道:“今日云家想将财产过户给聂家。既然要过户,云家手里、官府手里,必定都有一式两份的财产登记文书。”
“除了财产文书,还有一式两份的婚书。”
“一式两份,都写得明明白白。今天出嫁的本该是谁,而朱雀本又究竟是谁的财产,我们现在看一看,就一清二楚了。”
云三爷的脸,一瞬间变得比他妻女更白。
……他怎么把官府文书给忘了!
现在和徐户正商量一下,还来不来得及?
徐户正瞥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又给自己塞了两粒元灵丹。哎,今天托着这书文之影,可费了他老大力气。可他看得真痛快,值!
“嗯,那就看看文书是如何写的。”徐户正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对下属说,“翻一下,将朱雀本的财产登记文书、两家的婚书,都给找出来。”
他又看向云家人。
“云大夫人,”他拖长了声音提醒,“云家的文件,也拿出来看看吧?”
云大夫人默不作声。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点头。那副苦笑的模样,俨然是已经被愧疚压垮,不得不颓然认命。
“罢了,罢了。”她低声说,疲惫而沧桑,“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辩了。”
云家难道还能去否定官府存的文书了?那才真是将自家名声踩在地里去。
一时间,场上只剩窸窸窣窣翻找文书的声音。
人们伸长了脖子,等着最终的结果宣布。
尘埃落定。——云乘月暗中舒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计划还算顺利,到底没有用上备用的一招。虽然白做工让人失望……还是比继续浪费唇舌好。一直说话也很累的。
她等着徐户正宣布文书结果,暗忖,这事也该暂时告一段落,等身份、财产都要回来,再将婚约作罢……或者以此为筹码,让云家去查真凶?
这样似乎可行,那她就能轻松许多。
云乘月有点高兴,眼巴巴看着徐户正的动作,只希望他再快一点,这样她就能早点回去躺着,忙活了大半天,真是累。
想归想,她面上保持不动,落在旁人眼里,她的姿态便一如既往的优雅。
这时,夕色愈浓。
秋天是色彩缤纷的季节,连夕阳的颜色也更醉人。
醉人的橙红镀在青瓦白墙上,也笼在少女身上。人们望着她白衣蓝裙,额头一点金色紫薇华胜,长发翩然,只觉她看向谁时,便恍如飞仙一瞥。
聂二公子就生出了这份联想,不禁微笑起来。温润清俊的谦谦君子,现在竟笑得有几分傻气。
他想,她要回朱雀本,必定是为了拿回婚事。
所以,她就要嫁给他了。
如果云乘月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吓一跳——哪个想嫁你的人会当场闹这么难看?虽然她还没明说,但大家心里不该有点数?
但,其他人还真没有。
虽然云乘月计划得清清楚楚,但她到底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云聂两家是浣花城名门,聂二公子是无数人心中的神仙归宿,人们总觉得没人不想嫁他。
第二么……她的表现太有条理了点。虽然她自己将云二小姐的过去分开看,更多同情唏嘘而非感同身受,可落在别人眼里,就理解为她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这才克制着百般伤心,鼓起勇气站出来。
于是,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她云二小姐是为了讨回婚事才站出来的,现在她大大方方拿回身份和遗物,也就成功地讨回了神仙夫婿,真是可喜可贺。
甚至徐户正都这么以为。他还一心想帮云乘月呢。
这个不怎么美丽的误会,还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暴露出来。
这时,云府门前正爆发一阵欢呼。
——找到了找到了!
——是谁的名字?赶紧看看,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徐户正接过下属递来的文书,先抖开一张,白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浣花城云家、聂家的婚书!”
他朗声说道。
“立于十七年前,约定云家二小姐云乘月与聂家嫡系公子定亲,待云二小姐成年后完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心满意足的欢呼。
也有人发牢骚:“怎么好看的人都有对象了?”
云家人的脸色,则当场一个比一个白。
云三小姐捂着脸,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别在这里生生受人羞辱。
徐户正又拿来第二张文书,同样抖开。
“这一张,朱雀本《云舟帖》的财产登记人,是……”
“——慢着。”
忽然。
威严的声音,盖过了徐户正略微亢奋的朗读。
谁?
人群外的聂七爷微微笑起来:终于来了。
——哗啦!
是什么东西被一道刚劲的力量击碎?
徐户正脸色猛地一变!
顷刻间,他手中托着的“法”字书文破碎,天地间笼罩的威压烟消云散。
徐户正本人也受到冲击,“噔噔噔”连退三步,胸中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怎么回事?
云乘月原本都懒散了几分心思,此时眼神倏然一凝,立即关切地看着徐户正。看他摆手示意无事,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又有什么变故?其实她已经有了几分预感,但她不是很情愿相信。明明都快结束了啊……是不是有谁说过,最坏的可能一定会发生?这预言也太准了。
也就是说,她还得再站一会儿,等“后手”出场,说不得还要再唇枪舌剑几句……
云乘月有点失落,顾自转身,默默去喝了杯茶,且当安慰自己。她眼睛一抬,发现二楼的客人们一个个睁大眼把她瞧着,等目光一碰,又都赶紧扭头,装作看天看地。
云乘月莫名想起了动物园,恨不得在旁边插个告示牌,写上:看一刻钟收费一两银。
她喝了茶,就继续去栏杆边站着,等下方开始新一场演出。
人群里很捧场地起了一阵喧嚣。
“怎么了?”
“好像有谁过来了。”
“谁?”
“呀……!”
薛无晦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淡淡哼了一声。
——[又是这些伎俩。]
他语带了然,又藏了一点鄙夷,和一丝倦怠。
——[帮手来了。]
帝王懒懒地点破。
伴随一阵喧哗,一众靛蓝短袍、手拿黑刀的军士,粗暴地驱开人群。
在他们开出的道路中心,一顶华丽的官轿被人悠悠抬来。
片刻后,轿子落地。
一只手伸出,将帘帐一掀。
一名绛色长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膀大腰圆,肚腹将玉腰带撑到了极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饱满的圆形。在那微黑的、脖子和脸浑然一体的脑袋上,偏偏又镶嵌了一双妩媚的杏眼,看人时忽闪忽闪。
这副形貌很有点怪。
但在场的人却都面色微凛。
零零星星有人小声说:“州牧大人……”
这零星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一层层的人海成了一层层的躬身行礼。
“见过州牧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四面八方地荡开。
“这是在做什么?”
州牧拖长了声音,明知故问。一股浓厚的官腔。
“徐濯,你这是在刁难谁?”
他点了点徐户正,慢条斯理地训斥道:“我们做官吏的,可不是来给人家百姓耍官威的啊。”
呵。
一两句话,就将整个事倒转了真相,还给徐户正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真是官场老油条。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徐户正若面对县官,还能辩上一辩。但面临州牧……这是朝廷从三品的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着脸,拜道:“下官知罪!”
“什么,下官?一个吏员,真是位低权重了!称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笼着手,不阴不阳,似笑似怒。
官员和吏员是两种不同的制度。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官员有品、吏员无品。
但地方上的事务,很多都有赖于本地吏员,尤其是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所以,普通官员轻易不会和吏员闹翻,平时也客气地将官吏含糊着称谓。
可现在,州牧将这点翻出来挑明,谁也能说他说得不对?
徐户正咬着牙,再次认错:“小人知罪!”
云乘月听得不舒服,却暂时按捺住,只打量着看着这位大人。
云家的嫁妆一事,居然将一州之长都给惹出来了?
还是说……
“……方大人怎么来了。”
云乘月立即扭头,看向一脸惊讶的聂二公子。
聂二公子愣了一会儿,也扭头看她。
他突然慌了,解释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叫的方大人……”
云乘月点点头,了然道:“果然是聂家的帮手。”
不是他,那就是聂七爷了。总归都是聂家。
云乘月往外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聂七爷。
那青年披着玄色披风,骑着马,身形笔直如一杆长枪,显眼地伫立在外头。她一看去,他就对她微微一笑,眼神灼热不减分毫。
甚至更加炙热。
云乘月皱了皱眉:有帮手,可把这人得意坏了吧。请动一州州牧来搅浑水,真是好大的阵仗。
聂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下定结论,又冷冷睨了聂二公子一眼,随即偏过头。
聂二公子傻傻地看着她,张口欲言,又蔫蔫地自己住口。
“真的不是我……”
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解释,垂头丧气,简直恨不能自己下去把方大人捂住嘴、推回去,以证清白。
下方,州牧已经撇开徐户正,对云家几人露出个笑脸。
“云家自家的财产处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文书就不必核对了,伤和气。”
他很老道地混淆视听,又笑呵呵地话锋一转:“不过,朱雀本是你们家的,这假不了,可婚书是怎么回事儿啊?”
啊?什么意思?
云家人见事情陡然转了风向,虽然猜到是聂家暗中出手,却也摸不清州牧这问话的意思。
他就不能一并把两件事都带过吗?
还是云大夫人一个激灵,灵光一闪。
她抬头再看一眼侄女,这回有力气看得仔细,便越发觉出她神清骨秀、眉目如画,娇艳宛如天成,更要紧是清新灵动,常人难及。
这样的美人……是比三娘动人许多。
刚才三娘的表现,也着实叫人失望。
难道,聂家是想……
云大夫人又看了一眼楼上。临窗,聂二公子站得要靠里一些,却仍能看清他面上的笑意,还有凝望二娘时晶亮的眼神。
果然,是这么回事。
也对,面临这样楚楚动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男人未免要心动。
那就这么办吧。
这婚事原也是二娘的。
就是对三娘的打击可能……
云大夫人暗中一叹,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这决断很无情,但就像先前她对二娘无情一样,只不过现在无情的对象变了一个。
为了家族利益,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想定主意,云大夫人便微微一笑。她是个明艳动人的贵妇,往常都从容雅致,今天是难得失了方寸。
但现在,那个八面玲珑的贵妇人又回来了。
“方大人英明。”
她撇开自己还茫茫然的丈夫、三叔和三弟妹,笑吟吟地先奉承了一句,才答话道:“这婚书写得万万没有错,正是我家二娘。”
——哇!
——咦?
围观人群一个个竖起耳朵。
云三小姐靠在自家母亲怀里。母女两人一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大嫂……?”
“大伯母……?”
州牧却满意一笑,开始和云大夫人搭台唱戏:“是吗,那今天这闹剧是怎么回事?”
云大夫人叹了口气,放任真实的羞愧流露,来做这一场虚情假意。
“不敢瞒方大人。二十天前,我家二娘失踪,我们暗地里寻人,却一直没能找到二娘的踪迹。”
“可婚期已经定下,不好推迟。我们便想着,叫三娘替姐姐站个场面,实则这婚事还是二娘的……”
“……大伯母!不是……唔唔!!”
云三小姐一声尖叫,旋即被婆子死死掐住了穴位,无法说话。连带她惶然的母亲一起,两人都被制住,不能够添乱。
云大夫人头也没回,笑容纹丝不动。
“哦,哦!”
州牧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云大夫人笑道:“是,今天的嫁妆清单,原也是给二娘的,是二娘要嫁聂二公子!”
嫁妆给云二?!他们精心备好的嫁妆——给云二?!
这下,连云三爷都要双目滴血了。
云大爷死死拉住他,不让这个三弟晕过去。
“哦……”
州牧又缓缓点头。
其实这说辞漏洞连篇,可一个要问、一个要答,聂家自己都没吭声。
两头情愿的事儿,其他人只能瞪着眼看。
二楼,聂二公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的委屈一扫而空,面上不禁带出了笑。他笑起来时更显温润,但往常那点清高脱俗,现下被喜意照亮,忽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轻声唤道:“云二小姐……”
话才出口,却听方大人慢吞吞出声,打断了这场眼看就要尘埃落定的好事。
“你们确定——是云二小姐嫁给聂二公子吗?”
啊?
人人都呆了一下。
不是云二小姐,还能是谁?
怎么又来个峰回路转?
这方大人到底哪一头的?
州牧也发现这问话让人误会,立即轻咳一声,说:“我看那婚书,写的是云二小姐和聂家嫡系公子嘛!也没说是聂二公子。”
这倒是事实。
当初这婚事,是云二小姐的父母和聂家定下的。
他们也知道自家女儿神智有缺,并不想耽误聂家有前途的孩子,只想给她找个后半生的依靠,所以只说是嫡系公子。
按当初两家的想法,是从嫡系里挑一个不出众的、人品稳当的、温和的孩子,也就可以了。
谁知道,聂二公子之后,这一辈聂家的嫡系居然都是女儿,没有儿子了。
这才定下的聂二公子,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才会引得聂家抱怨连连。
云大夫人糊涂了。她隐隐有点预感,却又觉得不敢相信。
不会吧……
二娘这是,这是招惹了几个呀?
她悄悄按了按干涩的喉咙,笑得有点僵硬,试探着问:“方大人是说……”
“我是说,”州牧干脆挑明了,“既然聂家这头谁娶,本也没定好,不如本官做个媒、点个鸳鸯谱,叫云二小姐嫁了聂七爷吧!”
他心里擦汗。哎哟哟,这都什么事,聂七爷这临时的要求来得实在太陡,他都听呆了。
但面上,州牧还是老神在在的,笑眯眯地等着云家回话。
云大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不光是她,云家所有人、其他旁观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聂七爷?
那个聂家未来的家主、修行天赋超群、人称冷面阎王的……聂七爷?!
楼上的聂二公子更是如遭雷击,几疑听错。
七叔……七叔?!
所有人心里,现在都只回荡着一个字。
啊?
啊?!
甚至连云乘月也呆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啊”了一声。这州牧难道……不是来给聂家撑腰的?这是干什么,说错词儿了?那个聂七爷明明看她很不顺眼,还要找她麻烦,这位州牧跑来说亲,难道其实是聂七爷的仇人?这会对她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她琢磨起来,也没管耳边缥缈的一声冷笑。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州牧却还在笑,甚至笑得更得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咳,咳咳——”
他惯例地咳嗽了几句,好叫人们更注意听他说话,慢条斯理道:“今天这事呢,要我说,的确是云家做事粗了些,叫云二小姐受了委屈,是不是?”
云大夫人能说什么?她只能一边茫然,一边本能地尴尬赔笑:“的确,是我们做事太粗了些,也太急躁了些……”
其实云家的决定哪里是她一个人做,只是这时候唯有她出来挨训。云家大爷在一旁唯唯诺诺,一副脊梁已软的糊涂模样。
州牧也更喜欢跟伶俐人说话,唱戏总得有人搭台嘛。他装模作样点点头,瞟了楼上一眼,心中啧啧感叹几句,便话锋一转:“不过。好事多磨嘛!”
州牧睁着眼说瞎话,说得面不改色:“听闻云二小姐心思纯善、人品贵重,现在又因祸得福,可见是得上苍垂爱之人。”
“聂七爷年轻有为、名震一方,至今尚未娶妻,正是需要一位温柔娴雅的妻室。”
“这般天作之合,世间能有几桩?”州牧吹得自己都快信了,“云大夫人,便将云二小姐嫁给聂七爷,如何?”
云乘月回过神,简直要听得气笑了。如何个什么,要嫁你自己嫁。
可她正想扔一句拒绝出去,却被薛无晦阻止了。
——[你且等等,待他们再演上几轮,闹得再热闹些。]
“为什么?”云乘月倏然警惕,小幅动着嘴唇,“你别也打我的主意。”
——[……我就是打你主意,也不在这上头。云乘月,你以为我是谁?]
他似是噎了一下。
“那是什么?”她问。
——[现在群情激昂,却不在你身上。等他们闹够了,你再按着你那绣花针似的计划做戏,收效更佳。]
他淡淡说完,到底是哼笑一声:[之所以如此麻烦,还不是因你瞻前顾后。]
云乘月很自如地跳过了他最后一句,想了想,信服道:“说得有理。”
她也就不急,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议论,寻找合适的插话时机。
……
井水街上,人群的注意力完全被州牧石破天惊的提议吸引了。
他们议论纷纷。
云大夫人还在发呆。饶是她有所猜测,可真的听见这提议,她还是给震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围观的人们呆了片刻后,却有不少开始欢呼,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
“好!”
“嫁!嫁!嫁!”
“郎才女貌!美人配英雄!”
看热闹不嫌事大,人们纷纷起哄。何况在他们想来,州牧所言不差,嫁给聂七爷——可不就是云二小姐的最好归宿么?
有人迟疑着,小声问,这事是不是得问问云二小姐自己?立即就有人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云、聂两家是你这样的小门小户啊。
有读书人羽扇纶巾,摇头晃脑道:“浣花州牧点鸳鸯,百年后又是一桩佳话哪!”
人们更笑起来,欢欢喜喜地拍手:“好!!”
这热烈的气氛,总算将云大夫人从恍惚中惊醒。她勉强维持着笑脸,却也只是喃喃地和州牧说些客套话。她的婢女匆匆捧了匣子跑回来,低声询问是否要将文书拿出来,她都呆呆摆手,没有理会。
嫁给聂七爷啊……从没想过的事。聂七爷虽有盛名,却也凶煞得紧,不比聂二公子温润好脾气,二娘若嫁过去……她能好过么?
云大夫人又茫然了好一会儿,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她为什么会犹豫?这摆明了是对云家更有利的事。聂家表示不计前嫌,二娘得了嫁妆,又能嫁得更好……更好?是了,聂二公子再出息,也少说是十年后了,可聂七爷这两年里就会接任家主,在西部三州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虽然手段凶狠了些,人品却不假,总会敬重妻室。这样一来,叫聂七爷来娶,也算是补偿二娘了罢?
想到这一点,大夫人心中的茫然才忽而落地。不错,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对云聂两家、对二娘都好的事。
有他关照,二娘百年无忧,云家也真是几十年都不必愁了。
大夫人定了定心神,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瞧您说的。”她笑盈盈道,“这有何不可?总归是聂家自己的决定,我们二娘有福气呢。”
州牧笑得更和蔼三分,缓缓点着头。是个明事理、懂大局的女子啊。云大夫人不愧是女人中的榜样,这个宗妇当得好。
一旁,云家三房夫妇已经被制住,再不能多说什么。况且事关家族未来,云三爷已经犹豫动摇了——他又不是只有三娘一个孩子,其他儿子还要前途的!
“那么,事情便就这么定了吧。”
州牧矜持地晃了晃脖子上的肥肉,对自己很满意,觉得自己为官真是相当有原则,收了聂家的好处,就办成了事。
一锤定音。
也就意味着好戏终场。
人们看得心满意足,渐渐的,嘈杂之声都平息下来。
恰恰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之中。
“——我不嫁。”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许多自以为笃定的心脏里。
这些心脏的主人都惊愕抬头。
那少女握着扶手,神态平静,却又一次轻易说出了让人错愕的话。
“我不嫁,谁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