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白天进入这里,她会走上一截,再不知不觉被传送回来。
那避开眼前这些“绳索”?可它们在山影上游动,好似巨蛇用力盘起身躯,一点空隙都没有。想来也对,如果里面真的关着什么厉害角色,谁会留下空子?
云乘月蹙眉片刻。
继而,她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假如真的是书院师长引导她前来,他们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侧弯腰,捡起一片树叶。吹出一口气,那片叶子就晃晃悠悠飞向前方。
它穿过梦马的光芒,来到后山的法阵前。它继续向前飞。
咔哒——
有什么声音?可四周分明还是寂静一片。她再次绷紧了肌肉。她看见了什么?
她面前的“绳索”缓缓分开了一些,留出了一道空隙。地上没有铺设石砖,但那确实是一条道路,并且延伸向漆黑的前方。
咔哒——
那声音又响起了,仿佛催促她赶快前进。这次她分清了,那确实不是“声音”,因为它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来的。
竟然悄无声息地入侵了她的识海……?
这是真的有人指引,还是未知的危险?进,还是退?
云乘月抿紧唇角。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见月色早已隐没。从星星的位置来看,下半夜早已降临,而且黎明不远。
她原本只打算今夜出来看看情况,没有想到今天就能进山。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抓着玉清剑走了上去。
应该带上绒毛兔子的。云乘月不无懊恼地想,这样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她好歹可以把兔子的胡须扯下来泄愤。
她走了进去。
“绳索”悄无声息地合上,宛若从未开启。
……
时间且往回一些。此时云乘月刚才离开。
屋内灯火不亮。夕阳隐去多时,三月的夜晚便被清冷侵袭。一只苍白的、宛若雕琢的手伸出窗外,轻轻拉下了支起的纱窗。
无光的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觉。黑衣青年盯了一眼睡得很香的小麒麟,心想云乘月不带它一起的原因,大概就和他总是愿意瞒着她做事一样——不要让她涉险。他面无表情地想完,随手抓起小麒麟,将把它扔进了帝陵中。
接着,他又瞥了一眼桌上放置的绒毛黑兔,动作顿了顿。
“朕不能进去那里。”他面无表情地说。
绒毛兔子静默不语。
“进去自然不成问题,但朕还有要事须办。”
绒毛兔子翘着它那略带奸诈的三瓣嘴,依旧一言不发。
“何况朕不想再过多扰乱她的道路!”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好似愤怒。
绒毛兔子耷拉着长长的、软塌塌的耳朵。
他用力转身,不想再看这只让人心烦的兔子。
云乘月离开了,他又想了一遍这件事。她渐渐走向了那个正常的生者的世界,也会渐渐找到属于她的道路。所以……他该做些什么?
他分神了一刻,继而抬起双手。自然是做他该做的事。他冷冷地对自己说。
于是,隐秘的法阵在他脚下蔓延,每一道痕迹都是流动的黑色锁链。他站在中心,张开双臂,如同展开谕旨那般展开了无数纠缠的锁链;它们流动着构筑为四个大字——
——法天象地。
这是他的书文,是他千年前得道飞仙时的天启,是世上第一句“法天象地”。从此往后,所有使用这四字书文的修士,都不得不为他展开一道窗口,让他看见他们的言行、修为,乃至内在的品性。更何况那个人用的还是本就属于他的书文。
所以,千万不要随意写出大修士的飞仙书文。飞仙书文,又叫道级书文。何谓道?那是超越凡人认知的视野。
可笑在于,他的过往早已被人为抹去,以至于无人知道这一点——不要随意写出别人的道级书文。
当初他带着怨气苏醒,空有满心狰狞,其实并不确定谁是最凶狠的背叛者也是最阴险的主谋?十三州,十三个追随者,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谁是主犯谁是从犯?
“封氏已死,洛氏既诛。北部四州皆为忠良镇守。西南江氏袖手旁观。剩下唯有庄、李、班三家,可笑还有朕的母族薛氏,竟也逃不过嫌疑。可究竟谁是主谋?朕始终找不到你。”
直到那个人使用了他的书文。
直到这一刻。
“庄……不,不对。哦,原来如此。真不知道他究竟变成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薛无晦露出一个微笑,眼里毫无笑意。他盯着面前的“法天象地”四字,盯着它们展开化为一面镜子,又从中呈现出无数扭曲的、旁人看不懂的符号。这些符号带来了无数信息,让黑衣的亡灵足不出户,也能掌控遥远之城中的信息。
“只有怪物能对付怪物。”
他阴森森地说:“正好,我也早已堕落成最可憎的怪物。”
一颗龙玺出现在他掌中。黑玉的玺钮上,栩栩如生的黑龙化为一团烟雾,融进了“法天象地”构筑的世界里。
亡灵的帝王缓慢而冰冷地念出这句话。
“——十三州州牧,听旨。”
这是唯有帝王能使用的招魂之术。他曾在苏醒之初使用过,那时他只感觉法术被阻拦,他想召唤的灵魂被拦在什么地方。
然而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在大梁,在这片苍天之下的绵延土地上,在四面八方,在无数人看不见的漆黑之处……
有鬼火一般的眼睛,猛然睁开!
……
千里之外,北部边境。
青年同样抬起了头。他眼底有隐约的火焰爆开,但此时恰有流星经过,于是那看起来只想两点星光的倒影。
至少,一旁的少年就是这样想的。
“师父,发生什么了?”他语气很恭谨。
青年摇摇头:“洛小孟,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洛小孟沉默不语。
此时,两人都一身最普通的灰色道袍,站在星垂的大漠上,正像再寻常不过的修士。只是洛小孟满脸伤疤,下巴的骨骼也有些走形,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青年——申屠侑——意识到,这是个固执的少年。他又摇了摇头,却没再坚持。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他向来温和平稳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欣慰和振奋。
洛小孟问:“师父?”
申屠侑犹豫了一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肩。“复仇的信号。”他微笑道。
洛小孟愕然片刻,旋即狠狠握住双手。
“是!”他低声而坚定地应道。
……
某处深山,一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里,有人正蹲坐在缺少神像的神位上。
她的手边放着几个陶罐,里面铺几层从神位下面掏出的土。这种土用来掩盖死气相当有效。几只鬼火状的死灵聚集在罐子里,悄无声息地吮吸空气中的生机。
“适可而止啊,别吸光了。这时候可不能被司天监给抓住。”
乐陶仰起头,笑出一排雪白的细牙。那笑容毫不友善,反而染着嗜血好战之意。
“不久之后,你们……我们都要派上大用场了!”
说到底,她也是从千年前的尸山血海诞生的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