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尾声(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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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眉的离去◎

枫竹摇动, 秋日明澈,论道不觉光阴,惊醒已是黄昏。

——“咩!”

山海阁的门开了。顾老师倚在门旁, 微笑着望着她们。一头小麒麟背着小书包,快快活活地跑了过来, 嘴边还有一点残留的点心屑。顾老师向来宠拂晓。

云乘月站起身,对顾老师行了一礼。她知道对方是一名值得尊敬的老师。

顾老师冲她摆摆手,转身关上门。山海阁也要关了,她还要去最后检查一遍藏书。

“咩……”拂晓回过头, 怔怔地望着山海阁。

陆莹在旁边逗它:“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去白玉京了, 小麒麟,你见不到顾老师了, 难不难过?”

拂晓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看山海阁,再看看陆莹, 重重点头。

“可是我们可能很久很久都见不到顾老师了。”

“咩……?”

拂晓茫然地去看云乘月, 问:是真的吗?

“不会。你要是想回来看顾老师,什么时候都行。陆莹逗你呢。”云乘月把它抱起来,“我们拂晓可是一头有懂得穿梭空间的麒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咩!”

拂晓重重点头,又快乐地摇起了尾巴。

陆莹撇嘴:“你就宠它吧。小孩子家家,早点懂事比较好。”

“按麒麟的岁数,拂晓甚至是个婴儿……你确定你要欺负它?”

陆莹一噎。怎么就是欺负了?不过一个婴儿, 好吧, 她才不想担一个欺负婴儿的名头。

“算了, 不和你争。”她悻悻道, “你要回院子吗?”

“我要去后山。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在山门前见?”

“也行。那我先回去了。我打算再去买点蟹壳黄当早饭,你要不要?我帮你带一个。”

“要。我还要豆浆。”

“知道了。”

陆莹走得很潇洒,架着飞舟,堪称一骑绝尘。她的飞舟是新的,外观简洁优美,性能相当好。这是云乘月送她的,这是她们在罗城的约定。陆莹很喜欢这架新飞舟。

拂晓歪头望着她的背影。

“咩?”

——陆莹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她不想去。她可是奉行‘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人。”

云乘月忍不住笑了,觉得陆莹真是很有意思,你觉得她很坏的时候,她偏偏又能善给你看,你以为她会明哲保身,偏偏她能冲上去拼命,可当你觉得能对她无话不谈,她又跑得飞快,生怕听多了威及自己的小命。她怎么这么有意思?活得有滋有味。如果是陆莹在她的位置上,一定不会遇到“缺乏烟火气”这种事——她就是烟火气本身。

……

秋季的白昼明显短了。晚霞一起,星河便升。

云乘月一边啃牛肉酥饼(晚饭),一边到了后山。后山还是那样,细密的文字组成巨大的绳索,将这片区域捆得严严实实。一进去就是永夜。她抬头看天,以前觉得这片星空虚假,可现在再看,她却生出一点熟悉:这些星星的位置,分明是千年前的模样。

她一直到了那座山头,见到那座小木屋。这里静悄悄的,山林绿得浓烈,仿佛忘了季节更替。

有两人已经站在木屋外,正负手沉思。一人身材高大,留着整齐的黑胡子,五官深刻、面容严肃,另一名则是肤色白皙的圆脸青年。

“张……夫子?还有鲁润师兄?”云乘月迟疑道。

那正是律法大道的师徒二人。张廉张夫子,以及他的亲传弟子鲁润。

“咳……云同学来了?”

张夫子看上去有些尴尬。虽然他表面还是那么严肃,但刚正的人很难拥有完美的伪装。他在原地僵硬地站着,看看云乘月,又看看身后的木屋,姿态居然有些狼狈。最后,他嘟哝了几句客套话,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守心,你继续在这里待着!”

张夫子扔下这么一句,一转身就消失了。

云乘月一头雾水,只能去看鲁润:“鲁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张夫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们认识傅眉?”

“这个……呃,云师妹,好久不见。至于老师,还有傅前辈,呃,这个,确实是旧识,还有我也知道傅前辈的存在……唉,总之,之前一直瞒着你,我先跟你赔个不是。”

“老师和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云师妹做个见证。”

鲁润苦笑着作揖,也有点尴尬。不过他有一张天生亲切的圆脸,还带着少年人的无害感,所以连尴尬也显得可亲。他是那种,即使好几年不见,见面笑一笑,就能让人觉得熟悉的性格。

“见证?”云乘月疑惑了片刻,就抛下了这个问题,转而眼睛微亮,“你先告诉我,张夫子和傅眉是旧识?什么样的旧识?”

刚才张夫子分明是不好意思了。真是稀奇。虽然她跟这位律法大道的夫子不熟,却也知道他是个方正君子。方正君子能有什么忸怩的?肯定有故事。

鲁润有点惊讶,心想云师妹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再看她手里还捧着最后一点牛肉酥饼,嘴边还有一点残渣,满脸写着“我很感兴趣,快告诉我吧”——俨然是山下最平凡的活泼少女,哪有半分山上学子的清高自持。和之前更是完全两样。

“老师的事情,我不该多说。”鲁润先是摇头,一本正经,“不过,今天的事也和云师妹相关,所以告诉云师妹并不逾礼。我的老师曾与傅前辈是一对道侣……!”

咚——!

一只木碗从小屋里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砸在了鲁润后脑勺上。

——“那小子!满口胡言什么,是找打还是找死?”

不见傅眉其人,却听得出她语气凛然。然而,无论是鲁润还是云乘月,都听出了她声音的虚弱。

他们对视一眼,都不再多言,立即进了屋子。

“傅眉,你感觉如何?”云乘月问。

“好得很。”傅眉斜坐在床上,散着头发,神情还是那么淡然,又透着一丝高傲。但一豆昏黄的烛光,却掩不住她憔悴的面色。她嘴唇白中带青,竟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一照面,连鲁润都惊在了原地。“傅前辈……”他喃喃道,“我,我马上叫老师回来!”

“叫什么叫?不就是做个见证,你啊他啊都一样,别做这么忸怩的情态。”傅眉不耐烦地摆摆手,又咳了几声,好咽下嗓子里的沙哑。

“我只是多睡了一段时间……一下子醒来,有些不适应。”她看向云乘月,多打量了她几眼,忽地露出个微笑,“嗯,你现在看上去就好得多,比当年宋幼薇更好。”

之前在罗城,傅眉以神魂潜入,宁肯燃烧自己,也要隔空给那幕后人一剑。正是那一剑,逼走了幕后人,断了鲤龙的后路,而她自己在大笑中消失。

她的身体则陷入了沉睡。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一剑不单伤到了神秘的幕后人,也重伤了她自己,而且危及到了生命,她才会陷入沉眠。

如今,她总算醒了。

云乘月总算松了口气,诚恳道:“你没事就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这个么……”傅眉沉吟片刻,微微一笑,“我快死了。”

“……什么?”

“傅前辈?!”

“大惊小怪什么。人总有一死,我活得够久了,想做的事也做了。可惜没能杀了那个人……我真不喜欢这样。我喜欢亲眼看仇人遭报应。”傅眉说得很平淡,“云乘月,之后你帮我杀了他,我在九泉下记你人情。”

“……”

“默不作声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们两个都是第四境的修士了,难道还没看淡生死?”

鲁润猛地抬头:“我要去找老师!”

说罢转身就要跑。

“站住,不准去!我不想看见他。”傅眉咳了几声,“而且,你道他不知道我要死了么?他知道,王夫子也知道,我们都知道。只是他晓得我不想见他,才识相地滚了。我算他还有点良心。”

鲁润讷讷地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字词,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的神情并不很悲伤,更多是震惊和疑惑,就像一只蚂蚁望着濒死的大象,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强横的生物也会死去,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她难道不该在什么厉害的战场上,英勇壮丽地死去?或者作为罪恶的一方,被刚正不阿的律法诛杀……

鲁润承认,他一直不觉得这位傅前辈是好人。可是这样平凡地卧在床上死去?他简直难以理解。

他只能愣愣地站着。

傅眉反而笑了笑。她此时感到了一种不符合她性格的宽容,觉得这傻愣愣的小家伙简直有点可爱了。

“云乘月,你过来。我还保管着你的东西。你那封信,喏,还给你。”

她递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云乘月沉默地接过来,扫了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信已经被拆过了,而且厚了很多。显然,傅眉遵守承诺,增添了很多她觉得是真相的往事。

“你不看?”

云乘月摇摇头:“我想看。可现在……”

“怎么一个个都把生死看得这么重。”

傅眉更笑起来。她有一张属于中年女人的清瘦的脸,容貌清淡细致,敛目低眉时甚至显得娴静温婉。可当她扬起眉毛,露出一对灼灼的眼睛,当即就暴露出她内心的张扬自信。这是个带着兽性的女人。

“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鲁润那小子,过来做个见证。”

她的声音里止不住地透出虚弱,好像一棵快要枯萎的植物。云乘月忽然明白,傅眉是真的要死了。她们相处的时间很少,甚至还有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傅眉在罗城风雨中陪着她,教她用剑,还燃烧神魂给了幕后凶手重重一剑。她很难不欣赏这个女人。她原本以为她们会有更多时间相处,哪怕不交朋友,知道世上有这么个潇洒的人,也令人高兴。

可是,傅眉要死了。

云乘月轻声问:“是因为罗城那一剑?”

“是,也不是。”傅眉满不在乎,“二十年前我就根基受损,注定好不起来,这二十年里我在这儿清修养命,其实就是苟延残喘。这二十年真无聊,加在一起都不如罗城那一刻痛快!云乘月,还要多谢你让我能有这一刻的痛快。”

“为了感谢你……算了,我都要死了,才懒得说那些假话。王夫子真会强人所难。”

傅眉皱皱眉,从枕边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卷横轴,透着沧桑古朴的气息,似乎是古时候的字帖。

“王夫子说,让我把《云舟帖》的真本交给你。”她淡淡道。

一旁的鲁润倏然惊愕:“《云舟帖》的真本?是那个《云舟帖》?可不是说,书院只有摹本,而且摹本早就让当年的宋幼薇带走了……?”

云乘月也有些不解。因为她知道《云舟帖》的真本一直在薛无晦手里,从没转手。那傅眉拿的这一本是什么?

但立刻,她又明白过来:这是王道恒的意思。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光明正大地持有《云舟帖》。如此一来,她可以把生机书文、修为大进,全推给《云舟帖》。

她伸手接过,了然道:“我明白了。我会好好保管《云舟帖》真本,不会辜负傅眉你,也不会辜负王夫子的期望。”

傅眉懒洋洋道:“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把该杀的人杀了。至于你在修炼一途中能走多远,我一个将死之人才不关心。”

她转去看另一个人:“鲁润,你见证清楚了?”

青年还有点恍惚,只觉短时间内自己的头脑快要炸了。他游魂似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复杂心绪,伸出双手。他左手拿一张白纸,右手握一支铁笔,沉心定气片刻,眼神也跟着沉静下来。这时,他才手腕一挥,如雨落一般写出一段文字。

——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记《云舟帖》真本现世,由明光书院傅眉传于明光书院云乘月……

写完后,落下一个“法”字。

律法大道的修士们,最讲究严谨、准确、真实。如果他们记录了什么事,再落下自己大道的书文,就意味着他们用道心发誓,这份记录符合他们认定的“真相”。

傅眉所说的“见证”,就是这个意思。

眼见记录落定,傅眉舒了一口气。她可以不用再挂心了。这念头一起,她的脸色就变得更灰败;死亡的阴影更浓重,将她仅有的生机也一并驱逐。

鲁润有些悲伤地看着她。他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做好的记录要拿去给师长,再经过一轮认证,才有更强的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