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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24章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急,跌坠入水中?时?,冷冷的江水立从四面八方涌覆入我的口鼻,我在水压乱流中似就要窒息昏迷之际,半边身子忽被人拢拽在怀里,似是云峥带着我上游,浮出水面。

意识模糊,好像随时就要跌进昏沉的黑暗里,我勉强将眼睁开一线,见鲜红的血色漂浮在水面上,见云峥湿透的漆黑长发贴在他苍白的脸颊畔,他形容狼狈,神色冷绷,半点?没有平日?里倨傲无畏的世子形象。

我与云峥运气不算十分坏,跌下的江中?地?点?正有急流礁石。我与云峥没一头砸在礁石上直接摔成肉泥,这会儿云峥一手拽着我,一手借力?靠着礁石,所以才能在急流中支持片刻,但湍流甚急,他一个中箭受伤、流血不止的人,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和云峥会一起死在这里吗?生不同衾死同穴,云峥说这是我与他成亲时?说的话,他说的还有“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那誓言有多美好,我与云峥的婚姻便有多么面目可憎,撕破脸皮后就有多不堪和血淋淋。我与云峥没能如誓婚姻美满,但在上苍的安排下,或许我俩真要应誓“死同穴”了。

江水浸透了我浑身衣裳,我在扑面江风中?感觉冷彻入骨,张唇欲语时?,轻弱的嗓音不自觉在风中?打颤。

“云……云峥……”我轻唤他道,“你?……你?还恨吗……不要恨了……好累的……就当你?我从此扯平了吧……”

我不知云峥有没有在风中?听到我的话,我不知他对我的话有何反应,我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天色似忽然就暗了下来,越发模糊的意识像浪潮一阵阵地?扑向?我,眼前?似乎是要将我吞噬的昏黑,又似乎是暗红的血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我越发神思混乱,在就将要昏过去前?,喃喃着似是胡言乱语起来,“云……云峥……你?疼不疼……疼不疼……云郎……”

拽着我肩背的手忽然掐紧,应是有些疼痛的,但我已感觉不到疼痛,我如落入深渊,意识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终是昏迷的我,似是陷入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睡梦里,梦境缈远幽深,是曾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旧时?光。

梦里的我,是十九岁的谢夫人,远在千里外行宫中?的太子萧绎,在信件中?唤我“小姨”,朝堂中?年轻有为的礼部侍郎谢沉,是我的继子。

既无婆母管束,也无丈夫干涉,我的后宅生活似乎应该是平静自由的,可我心?中?很不快活,每日?每夜都在难受,好像心?中?幽灼着暗火,在无人可见处,它鲜血淋漓。

我无法在谢家排解心?中?的痛楚,于是走出了谢家大?门,来到京中?大?小酒馆中?,以买醉换取片刻的欢愉。渐有纨绔子弟常来与我搭讪,我把与他们的调笑当下酒菜,似乎过得越是放|荡糊涂,心?就越混沌,混沌了,就不痛了。

因?听酒客说春醪亭虽是家小酒肆,但肆中?桑落酒滋味很好,不输京中?上等酒楼,我有时?夜里便会来在春醪亭中?打发时?光,一杯接一杯地?漫饮,甚至有时?会待到天明。

又一日?夜里,我来到春醪亭,要了一壶桑落酒,自斟自饮。

酒肆灯影晃动间人声嘈杂人来人往,我半点?不在意外间事?,只是低眸望着我杯中?清亮的酒液,想?世人都说酒可解愁,我这会儿心?中?仍是揪绞得难受,定是因?我喝得不够多、不够醉。

又漫饮了几杯后,我半醉地?醺醺然,似乎心?麻木了些也痛快了些,将桌上叠着的酒杯拿起,深浅不一地?倒上酒,持箸轻敲,轻唱自娱。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误兰因?。”

喃喃轻唱着抬眸时?,我见对面不知何时?来坐了一名年轻公子,似乎与我年纪相仿,着一身绣金赤锦袍,手边是镂金宝剑,身姿气度像是名门出身。

这样的人能来这平民混迹的简陋小酒肆饮酒,看来也是个爱喝酒的会品酒的。天下酒客是一家,我轻佻地?邀这年轻公子共饮,公子矜持了片刻,缓缓起身移坐至我面前?后,也不说话,也不动杯,像个石像定坐在我身旁,面无表情。

我重拿了一只干净酒杯,边为他倒酒,边含笑问他道:“公子贵姓?”

“云。”干脆利落的一个字,似长剑切金断玉,公子惜字如金,半个字也不多说。

“好雅的姓氏”,越见他这般矜持寡言,我似就越想?逗他,竟就十分言辞大?胆地?调笑起来,随口乱吟道:“心?期切,想?见东风,莫辜负窗边云雨,樽前?花月。”并就行为轻浮地?将手中?酒杯,直接送至这位云公子唇边。

这位云公子瞧着是名门出身,想?来所见大?家闺秀必是端淑守礼的,许是头次遇见似我这般轻浮无德的女?子,见我这般言行,灯光下冷绷着一张脸,薄唇抿如直线,神情似在着恼。

然而在灯影下,不易察觉之处,他的耳根似在悄悄泛红,鲜艳的血气,一直蔓延向?颈下。

我越发感觉有趣,想?定让这位云公子当我今晚饮酒的乐子,一手托着腮,一手将那酒杯在他唇前?轻晃了晃,笑着道:“云公子若不喝,这杯酒我就请别人了。”

云公子冷脸定身片刻,没就着我的手低头饮酒,而是抬起手来,要从我手中?接过那杯酒。

半醉的我玩心?大?起,在云公子伸手接酒杯时?,尾指轻轻一挑,似猫儿的尾巴,在云公子手背上轻轻一拂。

本?来定如石像不动的云公子,好容易有所动作,抬手来接我这杯酒,我这一拂之下,他又似陡然中?了定身咒,神色身形僵凝如石。

我禁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感觉这名云公子可真是有趣。

若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脸红身僵,就和我放|荡调笑、随意玩乐、无所顾忌的。而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对我这般轻浮女?子,自然是避如蛇蝎、看也不看,我那杯酒若递到他们面前?,定就被直接拂袖打翻。

可是这云公子,既不完全避我,却又有点?正人君子的模样,似接受不了我这般轻浮放|荡,可恼怒之余又悄悄脸红,着实是有意思得很。

我扶桌嗤笑着时?,云公子侧首抬眸望了我一眼,又低下眸去,将那酒送至他唇边,像是不知杯中?滋味地?饮了半口。

我靠近前?去,故意逗问他道:“酒好喝吗?”

云公子没说话,身体似乎欲避不避,终究还和之前?一样僵着没动,只是低着眼将杯中?酒又饮了半口。

一晚上的时?间里,都是我在就着酒随意调笑,而我的身边这位云公子,几乎是一言不发,只是有时?会在灯光中?抬眸看我,又有时?又低下眸子,灯影拂照下,眉锋若剑、眼睫深黑。

肆意的饮酒调笑,宛是烟火绽放,当时?是恣意快活,可过后却似有一地?的冷寂残灰。在无所顾忌地?笑说了许多的话后,在酒壶见底时?,我心?中?忽然漫起意兴阑珊之意,我知道我该回府歇息了,我该快些沉入无知无觉的睡眠中?,这般那些让我难受的心?绪,就不会追赶上我。

我将酒钱放在桌上,手搭着云公子的肩借力?起身,笑对他道:“今晚多谢公子相陪了。”

因?酒喝多了,我身形不稳,刚往前?走了半步,便脚下踉跄了一下,幸而云公子及时?伸手扶住了我。我在云公子怀中?撞了一下,边手揉着鼻子,边微仰首,向?他再道了声“多谢。”

“可否劳烦云公子扶我出去”,我道,“我的马车就在酒肆外。”

云公子没回答“好”与“不好”,只是搀扶着我一条手臂的手紧了紧,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扶着我走出了酒肆。

肆外马车中?,绿璃原在车内睡觉,我轻敲了敲车窗,绿璃睁开眼来,揉着眼睛打呵欠道:“小姐酒喝好了吗……”

“喝好了”,我笑道,“因?有这位云公子相陪,今晚这酒喝得不错。”

我原是要在离开前?,再谢云公子扶我出来的,然而转脸看向?他时?,却见他目光落在我面上,微一静后道:“你?……你?不该这般跟人喝酒,往后莫再如此了。”

我本?觉得这位冷傲又别扭的云公子蛮有意思,但因?心?中?最是厌烦他人说教?我,登时?看他就觉无趣了许多,冷下脸道:“公子若这般想?,当严于律己,下次喝酒再有女?子招惹你?时?,你?当视若无睹,而不是她手一招你?就过去。”

这位云公子像真是名门望族出身,大?概从来都是被众人捧着,还未被人这般当面抢白过,脸色刹那间青白不定时?,又似因?我话中?讥讽,双颊憋得发红。

我见云公子如此,想?他才刚扶我出酒肆,到底是片好心?,不由感觉懊恼,后悔自己酒后讲话不过脑,将话说得太急。

但已说下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我与这位云公子也只是今夜萍水相逢,与他此夜后应该也不会再相见了,是以似也没有解释言语、缓和关系的必要。

我如今在京中?名声放|荡,云公子既重名声,追求洁身自好,自然是离我远远的、与我毫无瓜葛的好。

就未再多言,我扶着绿璃的手登上马车,绿璃将车窗车帘都放下后,我便看不见这位云公子了。车轮辘辘声中?,我渐酒困之意涌上,在车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后,绿璃轻轻将我推醒,因?已回到谢府。门上提灯来迎,我与绿璃一路往棠梨苑走,在回苑的必经之路上经过一六角亭,亭外是一片焦土,而亭中?谢沉正在看书,手边一卷古籍,一盏纱灯。

见我归,亭中?的谢沉放下书卷,站起身来,夜色中?默然望着我,衣袂在夜风中?无声轻扬。

我瞥谢沉一眼、步伐未因?他有丝毫停滞,就与绿璃回到棠梨苑中?,关上苑门。

棠梨苑中?侍女?见我回来,将一封信呈与我。这世上只有一人会给我写信,我霎时?酒醒,在灯下将信撕开,取出厚厚一叠信纸,在深夜里无声聆听千里外的萧绎对我诉说的话。

离京三载,萧绎已十一岁了。他的来信里,内容总是大?同小异,向?我报平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他终有一日?能回京、回到我身边等。

其实若他能一生平安,我愿与他一生不再相见,只要他平安就好,这是沈皇后临终前?对我的嘱托。

我在深夜提笔回信,直写到凌晨,翌日?睡至日?上三竿方醒,且因?昨晚醉酒加熬夜,头疼至黄昏。而到傍晚精神好些时?,我又走出了谢家大?门。

我身为谢夫人的日?子,似就这般一成不变的,醉生梦死,除关注朝堂动向?、与千里外的萧绎通信这两件要事?外,我的生活尽是闲暇,而我为打发闲暇时?光最常做的,就是外出与人饮酒厮混。

因?谢家是景朝诗书名门之首,名望极高,京中?纨绔子弟中?再胆大?的,也不敢直接递请柬到谢府约我,甚至是直接上谢家来找我。若是后种行为被家中?知晓,就是平日?再受家族宠爱的公子哥们,恐怕也是要挨家里一顿狠削的。

这日?我能接到文昌伯之孙蒋晟的邀约,是因?绿璃外出买糖葫芦时?,蒋晟的随从瞅准机会将请柬给了绿璃,由绿璃带回府给了我。

蒋晟虽是肚子里没几点?墨水的公子哥,但因?家中?老爷子好诗文,他平日?里也会装装样子,如今日?明明是要拉着一帮人,在城外兰渚亭吃喝玩乐,但却打着组织文会的幌子。

我去了这所谓的兰渚亭文会,以为就似往常厮混半日?光阴,却没想?到,会在那里再见到那位云公子。

不仅我感到惊讶,蒋晟等公子哥们也都十分惊讶。蒋晟是这帮子弟里的头领,但见云公子忽然到来,忙就放下了刚斟好的美酒,略整了整衣裳,亲自迎前?。

在蒋晟的笑迎声中?,我才知这云公子乃是博阳侯府的世子云峥,云峥说他是在附近骑马游玩,恰好经过这里,见是熟人,口渴了来讨杯酒喝。

像是云峥平日?交游的上流圈子与蒋晟等人不同,有明显界限,要高上一层,似这会儿能被云峥称为“熟人”是件很荣幸的事?,蒋晟闻言面上笑意堆得更满,忙将云峥迎进亭中?。

在请云峥上座,亲手为云峥倒了盏酒后,蒋晟又向?云峥一一介绍起亭中?人等,在指向?我时?,说道:“这位是谢夫人。”

似是觉得云峥可能会听不明白“谢夫人”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蒋晟又特意加了一句道:“谢尚书的遗孀。”

我的名声早在京中?传开,这下云峥云公子应知数日?前?同他在春醪亭喝酒的那名女?子,为何那般行为不端了。

云峥自牵马至兰渚亭外,至被蒋晟迎入席中?,眸光未曾往我身上飘落分毫,似这时?才在蒋晟的介绍下看见我的存在,但面色没有丝毫波动,眸光在我面上掠过一眼,就转开了。

自然,云峥云世子应不想?他曾和“谢夫人”饮酒半夜的事?,暴露人前?甚至传开,毕竟我那般声名狼藉,而云世子光风霁月。

在和蒋晟这帮纨绔子弟厮混一阵后,我从他们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贵族子弟的八卦,从他们口中?知晓,博阳侯世子云峥其人,虽天生出身高贵,但不沾染丝毫纨绔习气,自幼认真习武,傲骨铮铮。

云世子心?高气傲,但非空有心?气。因?一次骑射时?未比过宣威将军的儿子,落败的云世子便在府中?昼夜不停地?勤练弓箭,将双手磨出血来也不停歇,直将自己逼练成了景朝年轻一辈中?的骑射第?一。

且云峥只是傲些,品行端正无暇。一次有权贵子弟在京中?街头醉酒闹事?,旁人不敢管时?,是恰好经过的云峥,出手将那些人好生教?训了一通。因?而不仅在上层勋贵眼里,云峥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普通民众心?中?,云峥云世子也有较好的名声。

在提到蒋晟这些人时?,世人多会摇头叹说纨绔膏粱,而若提到云峥,则都是称赞,赞其有博阳侯府先祖之风。

这样好名声的人,如何能与我有所粘连呢。我自然理解云峥此刻对我的无视,就算不为名声着想?,那夜春醪亭酒肆外,我说话那般不客气,叫他下不来台,他也应再不想?搭理我了。

就互相不理睬,只当此前?从未见过,席上蒋晟殷勤招待云峥时?,我便与身边的人饮酒闲聊。

我身边坐着的,是翰林学士家的公子文安仁。文公子幼时?意外脑部受伤,导致心?智有几分痴愚,无论如何苦学也学不进多少。文家人怜爱他,对他和蒋晟等人玩混到一起也不做过多干涉,毕竟其他圈子文公子也进不去,只要文公子能安康快活地?度过一生就罢了。

不过虽是学识有限,但因?学士家的家教?,文公子腹中?墨水还是要比蒋晟之流多得多的。他这会儿正在念他近来新作的几首诗给我听,也算给今日?这所谓的文会点?点?题。

尽管那些诗作无甚文采,用词似“雪花一片片”,但朴拙过头也有种别样的有趣。我边听文公子念诗,边轻笑着颔首,见他说得嘴角发干,就亲手给他倒了盏酒,递到他唇边。

然而文公子还没能低头喝上一口酒,就被突然响起的“笃”的一声,吓得身子一颤,是对面的云峥忽将酒杯落砸在桌面上。

席上的欢声笑语骤然就静了下来,无人知云峥只是落杯时?不慎动作大?了些,还是他这会儿心?情不佳就要发作。

毕竟这可是敢当街教?训勋贵子弟的主?儿,蒋晟在一怔后,忙堆笑给云峥续酒,并衔着点?小心?道:“世子可是嫌席上酒菜不够好?这是不知世子今日?会来,要是知道世子来,我定将府内全部厨子都带上,用最好的食材招待世子。”

云峥淡淡说了几句“哪里”“客气”之类的话,神色亦淡淡的,似无不豫之意,好似方才就只是放下杯子时?手略重了些。

蒋晟面色明显松了口气,又笑容满面地?招呼众人尽情用宴。

席上众人如前?饮酒笑语时?,我身边的文公子轻轻地?“呀”了一声,盯着衣裳上的酒渍出神。原是方才云峥那一吓,令我端着的杯中?酒略泼溅了些在文公子的衣裳上。

文公子虽年纪十六七,只比我小两三岁,但心?智上就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我看他,有些似看同样心?智有缺的绿璃,见状就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了文公子,予他擦拭酒渍。

文公子彬彬有礼地?向?我道谢后伸手,手还未碰到帕子边缘,云峥冷淡的嗓音就忽在对面响起道:“谢夫人在外宴饮,谢侍郎不过问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我虽是含笑看着云峥,但话中?带着刺地?道:“谢侍郎都不管的事?,云世子何必操心?呢。”

除单纯的文公子外,席上众人都听得出我这话语气不善,悄悄瞅看云峥。云峥面色微冷,眸光沉凝不动地?定在我面上,眸底墨色晦暗不明。

蒋晟看气氛不对,就要说两句打圆场时?,还没张口,云峥云世子就已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径起身离席。

蒋晟追着送了下离去的云世子,转回亭中?来时?笑对我道:“夫人莫怪,云世子就这般直脾气,我们有时?见他,都有点?发怵呢。”

云峥当然是看不惯我的做派的。我从前?听蒋晟等聊说过,说云峥是高门子弟里的异类,从不往风月场里走的,就是外出赴宴,主?家派歌舞姬侍奉,他也全都推辞。这样的人,原该在春醪亭时?就不理会我,那夜云峥会被我招惹,大?抵是因?他本?就有些喝醉了,神志不清吧。

未再就此说什么,我仍与蒋晟、文安仁等饮酒笑谈。我以为这次兰渚亭文会见到云峥,仅是一次巧合,以后我与云峥不会再相见,谁知没过几日?,我又见到了云峥,我总能见到云峥。

我与张公子逛夜市看花灯时?,一抬头,见酒楼二楼,云世子正倚窗把盏,灯月下,锦衣玉冠,清贵不凡;

我与孙公子乘船游湖时?,一艘比孙家画船华丽数倍的画舫忽从一旁掠过,舫上云世子淡淡一眼瞥来,云淡风轻;

我与赵公子在银楼看新样首饰时?,云世子忽然走入,道他祖母过寿,需要贺礼,大?手笔地?将一众珠宝全都打包带走;

……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次数多了,就真是让人觉得见鬼了。这日?我与文公子在京外芳菲原游玩,在一株花树下铺着毡席坐吃茶点?时?,又见云公子似是骑马经过,高头大?马,玉鞍锦鞯,角弓羽箭,左右扈从牵犬架鹰。

大?白天的,阳光灿烂,却像是阴魂不散。

我终是受不了了,让绿璃去请云峥来一块用些茶点?。绿璃过去后,云峥的马停了,但他人却在马上屹立不动,身形如山。

不一会儿,绿璃回来了。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云世子不愿过来?”

“也不是”,绿璃道,“云世子说,若是小姐亲自去请,他就勉为其难地?过来喝茶。”

还勉为其难!

我瞅着不远处马上的挺拔人影,想?再巧合也没这么巧的,云峥近来总在我视线里神出鬼没,怕是因?记恨着我在春醪亭和兰渚亭呛了他两次的事?,所以没事?就来给我眼睛添堵。

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云峥不再这般阴魂不散,我还是和他将话说开,将他心?结解了的好。大?不了和他说两句软话嘛,云世子这样的人,应是很好哄的。

遂从树下起身,我提溜着扇子走至云峥马前?,边举起扇子遮在眼前?挡阳,边仰首唤云峥道:“云世子。”

马上,云峥下颌向?上微抬,端抵是个矜持倨傲,声亦透着疏离的冷淡,“谢夫人。”

“世子来我这儿喝杯茶吧,今天日?头烈,世子用茶歇歇再去打猎”,我朝云峥一笑道,“我为世子点?茶一杯,世子可不要推辞啊。”

因?我“盛情相邀”,云世子“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下了马,与我走至浓荫树下。

文公子人虽有几分痴,但因?家教?,礼数是很好的,向?云世子拱手行礼后,将我对面的座位让给了云峥,自己坐在一侧、我的身旁。

我让绿璃用釜烧水,自己边碾着茶饼边含笑对云峥道:“说来世子莫笑话,我这人一喝起酒来,就容易胡言乱语,前?两次与世子言语不合,都是因?为贪杯,心?中?并无他意,世子宽宏大?量,今日?饮了我的茶,就将前?事?都放下吧。”

我是想?与云峥和解并此后再无干连,但说着时?看云峥面上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他愿不愿意与我两清,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云峥沉默时?,文公子在旁热情说道:“云世子,这茶你?定要喝,谢夫人的茶,又好喝又好看。”说罢又叹道:“要是能天天喝到谢夫人煮的茶就好了。”

云峥声音冷冷的,“难道如今这般同饮同坐、同行同游,文公子还不足吗?!”

文公子摇头道:“不足不足,要是能天天见到谢夫人才好呢。”又惋惜道:“但我母亲说,只有夫妻才会天天相见的,旁人都不行。”

说着似乎灵光一现,文公子双眸一亮,一拳砸向?掌心?,“对了,我和谢夫人结为夫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天天见面、天天喝茶了!”

文公子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我,兴致勃勃地?问道:“谢夫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知文公子只是“童言无忌”,抿着笑,顺着同文公子开玩笑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文公子的双亲点?头才行。”

文公子自觉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点?点?头道:“那我今日?回家后,就问问父亲母亲。”

我笑着时?,瞥眼见云峥面色如拢寒霜,想?他原就厌我轻浮,此刻我和文公子这般言语,在他眼中?,定然是轻佻放|荡,不堪入目的。

也未同云峥解释文公子只是孩童心?性,反正今日?这杯茶喝下后,我和云峥此后应就再无交集了。

用微沸的水冲点?茶末,我拿茶筅击拂茶水时?,听对面沉默许久的云峥忽然开口,不是对我,而是对文公子,语气冷刺如冬日?冰凌,“文公子回府对令尊令堂这般言语,不怕令尊令堂气出病来吗?!”

文公子不解道:“为何呢?我母亲说,成亲就是和喜欢的女?子在一起,我既喜欢喝谢夫人的茶,喜欢听谢夫人讲话,那就应该是要和谢夫人成亲的,我和喜欢的女?子成亲,我父亲母亲为何要生气呢?!”

云峥仍是冷哼,“莫说文公子那等荒唐话,就是今日?同游之事?,传到令尊令堂耳中?,都是一场风波。”

文公子满脸天真烂漫,“这有什么呢,父亲母亲问起,我就说我喜欢谢夫人啊,因?为喜欢和谢夫人一起玩,所以出来和谢夫人游山玩水、喝茶赏花。”

文公子真诚地?反问云峥道:“世子不也喜欢谢夫人吗?若非如此,为何这会儿也坐在这里呢!”

我在一旁看云峥脸都快黑了,忙打圆场将话题岔开,将刚点?好的茶端给云峥,浅笑着道:“世子请用茶。”

为显诚意,我所点?茶花乃是一朵流云。云峥眸光略定在那朵飘逸的流云上,又抬眸看我,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接过茶杯。

我在云峥接茶时?,含笑说道:“世子喝了我这杯茶后,就莫再与我计较了,世子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本?就不该和我有任何牵涉,这杯茶后,我与世子就算两清,往后莫再相见了。”

浅浅的一杯茶,云峥却似喝了很久方才见底。他将杯子放下后起身就走,我站起身来,就算是依礼送他,未再往前?半步,看着云峥上马后一挥马鞭,身影随着马蹄飞踏渐远。那马上的人影,直到彻底消失在我视线中?前?,没有过一次回头。

云世子这下是与我两清了,往后我与他应不会再遇见了。我放松下来,坐回树荫下,继续和文公子、绿璃享用茶点?,待日?头没那么烈时?,又与他们一起继续游山玩水。

至日?将西斜,我与绿璃、文公子预备回程时?,忽听见身后隐隐似有马蹄声,我回头看去,见是云峥云世子正从远处驰马而来。

因?将天暮,我以为云峥也是在回京的路上,想?他这回是真的恰好经过,想?我已与他两清,应不相往来的,就回转过身,当没看见,继续和绿璃、文公子边走边闲聊笑语。

然而才说了几句,急踏的马蹄声已如惊雷震响在我身旁,骏马飞驰带起的疾风中?,我似一片叶子,忽就身子一轻,被云峥掠到了他马上。

奔雷般的飞马疾驰声中?,两边风景迅速向?后退去,模糊如写意山水。尽管云峥一条手臂紧箍着我,但我仍是怕跌下马去,两手紧抓着他身前?衣裳,惊惶地?望着他道:“云……云世子,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

“为什么要将我拽到马上?!”

“不知道。”

我本?就惊惶,云峥这一句句“不知道”更叫我恐惧加深。一声声的“不知道”中?,似为驱散心?中?迷茫焦躁,云峥用力?地?甩着马鞭,马越跑越快了,我惊恐交加,只觉云峥是不是突然发癔症了,大?叫着问道:“云峥,你?是不是疯了?!”

碎金流洒的暮光下,云峥载着我深红的夕阳深处奔去,清亮的嗓音似一声长啸,与暮归的林鸟一同飞扬在空中?。

“我不知道!”

第25章第25章

夕阳铺洒河水,粼粼波光如千万点碎金,远处绵延的林野笼罩在将暗的深红下,此处是夕照最后的余光。

云峥将我掠至马上、载着我在夕阳下一通狂奔后,最终在这一处河溪旁停了下来。

我下马就走到了一边,轻拍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云世子这一路跟疯了似的,我时时刻刻怕他似忽然拽我上马那般,又将我忽然扔下马去,尽管他并?没那么做,但这一路的提心吊胆也够我受的。

一边安抚着我的心脏,我一边看向云峥,见他此刻倒无?疯态,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河边,一手绕拿着马鞭。暮光将他修长的身形映在河水中,平日里总是端正挺拔的身姿,此刻因浮光跃金、风逐流水,倒影在河面纠结扭曲、模模糊糊。

我觉云峥真?是疯了,不然无?法解释他不久前的疯癫举止。虽然他这会儿?看着似是平静,但我心有余悸,一时不敢近前,放眼打量四周环境,看能?否自己离开这里。

然而根本不知道云峥将我带到了哪里,天又快黑了,若是我自己乱走、走到林野深处遇着凶猛的野兽,千里之外的萧绎就要?失去他的小姨了。

没办法,我只能?又看向云峥。默默观察了一阵,见云峥已平静许久,看着确实似不疯了,我就慢慢走近他的身旁,缓缓说?道:“云世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城了?”

也不问他为何之前将我掳上马狂奔,这会儿?又为何突然停在河边,反正不管问什么,云世子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云峥这会儿?没说?不知道,只是在暮光中缓缓地侧首看向我,眸光幽幽地映着夕阳的颜色,流金的瑰丽之下,是深海般的难以捉摸。

我这才?注意到云峥不止是手绕着马鞭,那道马鞭是被他紧紧地绕勒在手上,都勒出道道血痕来了,有鲜血渗沾在编缠马鞭的黑丝线上。

还?在疯着……我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心中警惕地盯着云峥时,云峥垂下幽深莫测的眼帘,连带着眸中浮漾的流光,声音微哑地道:“我送你回去。”

云峥将马牵到我的身边。我心里对与云峥同?骑一马是感到畏惧的,不久前那一番风驰电掣真?真?吓人,但与回不了城、在林野中给野兽当晚餐相比,和云峥共骑一事,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就踩着马镫上马,而后等着云峥跃身上来,我与他一同?驱马回城。然而我人在马上坐定后,云峥却未上马,而是向前一步,牵起?了系马的缰绳,就这般牵马在前,带我往回城方向走去。

尽管云峥策马狂奔很?吓人,但此刻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牵马在前,比他带着我风驰电掣还?要?吓人数倍,更?叫我惶恐难安。

虽不知云峥这会儿?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但如云峥这般的人物,怎会轻易似马夫给人牵马,还?是给他看不上的人牵马!

云峥这会儿?是在莫名其妙地发疯,等他清醒了,如他那般倨傲脾气,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定是还?要?与我纠缠着算账,我今日给他点的那杯“两清”茶,就算是白点了。

也不想唤请云峥上马,我就请云峥停步,扶着马背下了马道:“我与世子一起?走回去吧。”

云峥未说?什么,望我一眼后又目光移向前方,继续牵马前行。我走在云峥身旁,暮色下林野渐暗,最后的金光笼罩在我与云峥身上,将我们沉默并?肩前行的身影拉得老长?。

走自然是要?比骑马慢上许多许多,渐渐天色越来越暗,都天已黑透了,也许城中人家都已用?过晚饭了,我与云峥才?走近城门。

好在城门还?未关,我边与云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边在心中斟酌着些告别的话,或者说?永别。

拽我上马的疯事就不提了,云世子心眼小得很?,之前在春醪亭和兰渚亭,我不过就说?了两句不大中听的话,云峥就阴魂不散地总出现在我视线里,这会儿?我要?再提他不体面的疯状,不知他还?要?在我身边晃荡多少时日方能?解气。

就只谢他送我回城吧。此事到此为止,我与云峥之间也到底为止,莫要?再添事端了。

我斟酌好言辞,就要?说?道谢的话时,刚微微张口,就听身边的云峥忽地说?道:“你喜欢看花灯吗?”

从河野到城门的这一路,从夕阳西下到夜色沉沉,云峥云世子在我同?行的漫长?时光里,沉默地一个字都没有,这时忽然间开口,低哑的嗓音闷闷地融落在夜色中。

我还?没回答时,云峥就已低低说?道:“你喜欢看花灯。”

他道:“我有见你和张鉴在洒金街赏花灯,我见你……很?是喜欢的模样。”

确有此事,那夜我应张公子邀约,在洒金街逛夜市赏花灯,本来玩得正高兴,结果一抬头,正看见临街酒楼二楼靠窗处,云峥倚窗把盏的一张冷脸,吓了一跳,想不记得也难。

我不解云峥为何突然提说?这个时,云峥在城门外停下了脚步,他牵马缰的手略动了动,抬眸看向我道:“明晚长?明街有花灯巡游,你要?去看吗?”微顿一顿又道:“和我一起?。”

……这是……在约我?

我本来被夜风吹得很?清醒的脑子,登时似被糊纸的浆糊糊住,一下子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云峥云世子厌我言行不端,我与张公子赏灯同?游的行为,在他眼里是十分轻浮放|荡的,是他所看轻所不齿的,既如此,他怎会一反性情、自降身份,约我同?赏花灯呢?

是不是我听错了?时辰已晚,我既没用?晚饭又走了许久许久的路,身心俱疲,是否因此出现了幻听?

城门旁的火炬光中,我怔怔地看向云峥,见他神?色平静,但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我,湛亮漆黑的眸光后,似藏着一丝忐忑,尽管藏着很?深很?深,藏在云峥素来的自信高傲后,但那丝忐忑似是真?实存在着的,云峥正忐忑并?期待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因此脑中更?是混乱时,忽然听到了急踏的马蹄声,抬首看去,见有一队人马正飞快策马出城,而为首马上那人,竟是谢沉。

谢沉也看见了城门外的我,连忙勒马止行。因原本马速极快,谢沉猛一勒马的动作,使得骏马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谢沉身上还?是侍郎的绯色朝服,在左右随从执炬的火光照映下,半空中宛是夜色里燃烧的火焰。

未等骏马前蹄落地,谢沉就已跃身下马,快步向我和云峥走来,拦在我与云峥之间。

这时,又有马车驶近前来,绿璃下车扑抱住我,一边呜呜呜一边嘤嘤地说?话,而我从绿璃话中,大概明白了眼前情况。

原来我被云峥掠上马后,文公子本是要?和绿璃一起?找我,但文家随从不敢和云世子有任何冲突,就哄骗文公子说?云峥骑马带我回京,将文公子哄回家了。

而绿璃心智高于文公子,认为我这就是被云峥抓走了。她一通乱找没能?找着我后,就回京搬救兵,刚回到谢家门口就遇着刚从官署下值回来的谢沉。

绿璃就同?谢沉说?我被云峥抓走了,说?我和云峥好像有仇。谢沉听了,朝服也未换,连谢家大门也未入,就召家丁执火炬要?赶往城外寻人。

于是此刻乱哄哄一帮人,就都聚在城门口了,十分地热闹。

夜色中,谢沉神?色冷峻,他虽向云峥微一拱手,看着仍有礼数,但冷沉的语气没有半点客气,凛冽如冰,“今日之事,世子必得给个说?法。”

第26章第26章

我见?谢沉赶到这?里,见?他此刻护在我身前、质问云峥的神色严冷如冰,心中泛起隐秘的刺痛,那原是我用醉生梦死掩埋心底最深处的刺痛,在此刻夜色中,因谢沉的到来和言行,似荆棘破土,暗暗地剐刺着我的心。

未待云峥开口?,我就因心中的刺痛,先前一步,走出谢沉护我的身影,淡淡说道:“云世子只是邀我同游而已,是绿璃误解了,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

谢沉在夜色中看向我,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绿璃只是有时说话略有夸大,并不会颠倒是非。”

“我说是误会,就是误会”,我目光凉凉地看着谢沉,话音亦无丝毫温度,“依你?我身份,你?当这?般质疑我吗?”

我重重地说着“身份”两个字,似在心中刺痛难忍时,也要将这?份痛楚同样地加诸在他人身上。

谢沉闻言眸光轻颤须臾,便垂下眼睫隐下眸中微光,他撤身半步,不再?质问云世子,亦不再?阻拦云世子的去路。

然而云峥云世子却主动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唐突,往后不会再?有。”

能从高?傲的云世子口?中听到近似致歉的话,原是件稀罕事,但我因他今日奇怪的举动和言语,心中不安,不想和他再?有更多牵扯,就不再?就此多说,只道?:“微末小事,世子莫要放在心中。”

又谢云峥送我回城,我就要登车离去时,云峥却牵马走到我的身旁,当着谢沉的面,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再?一次问道?:“明晚长明街,你?愿和我一起赏灯吗?”

这?话要是张公子、孙公子等?人说出来,我定就调笑着答应了,可是云峥……云峥不是一向不重名声的纨绔子弟,他这?会儿更像是陡然上来的疯劲儿还没消。

我心中是不想跟云峥再?有牵扯的,在他今日掠我上马之前,在知他云世子的身份后,在春醪亭前他对我说那几?句话时,我就知他不是我醉生梦死的玩伴。

尽管灯火照映下,云峥此刻凝视着我的双眸明亮灿烈如燃焰火,似可驱散我心中的寒冷黑暗,令我恍惚间有一瞬意动神摇,如飞蛾贪恋明火,想借那片刻明光略抚平我心中痛楚,但我更清楚,那只会是一刹那的幻觉。

我斟酌着言辞,意欲婉拒云峥。许是我斟酌的时间有点久,这?沉默被他人认为是迟疑、是即将答应,一旁的谢沉突然开口?说道?:“世子不应无礼。”并略挥手,令马夫驾车前行。

真是可笑,从前我希望谢沉干涉我的行为时,他什么也不做。有多少次,我同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喝酒时,目光总会望向窗外,希望谢沉到来,希望他出面将我带走,然而总是失望。

一次,我明明已看见?他了,见?他颀长的身影映在酒肆外的长窗上。薄薄一层窗纸,纸内浮华喧嚣、酒香四溢,纸外是寂静的夜、清冷的月。

我在他人的起哄声中,持箸击盏,轻唱了一支歌,歌声尽时,窗外身影已消失不见?,我知那就是结局,我笑饮了一杯酒,令自己往忘忧解愁的醉梦中沉得更深。

既早已做出了选择,对我此前种种全?不干涉,为何此刻偏偏要拦阻云峥?无礼?无礼二字,甚合我心。

像是有柄尖刀陡然间扎进?我的心里,搅动得我心内气血翻腾上涌,我心中越是刺痛难忍,面上笑容越是明媚,径对云峥道?:“好,明晚长明街,不见?不散。”

在回谢府的路上,我与谢沉没有一字交谈,入府后,谢沉止步在那片焦土旁,目送我回棠梨苑。我瞥眼见?那片焦土上微有绿意,似生了几?片野草叶,就让绿璃明日叫人将草拔去。

绿璃说了声“好”,又问:“小姐,明天晚上我们?真的和云世子一起去看花灯吗?云世子不会又把你?抓走吧。”

“抓走就抓走吧,有酒就行”,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将来是与非。”

我自是因一时怄气答应了云峥的邀约,但我这?般做时,也确实是抱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云峥既那股疯劲没消,那我就与他消遣一回吧。

翌日天入夜时,我本来就要去长明街赴云世子的约,但因刚要出门,就突然有萧绎的信来,而在我心中,萧绎总是最重的,我为看信在府中耽误了些时间。

仔仔细细将那一叠信纸从头到尾看完,见?萧绎信中所说皆是平安之事,他本人并无忧患,我方才?放下心来,问绿璃现下是何时辰。

绿璃道?:“戌时一刻。”

离我与云峥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如云峥这?样的人,岂会等?人,定然会恼怒我的不守约,十有八|九已经走了吧。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匆匆来到与云峥先前约定的长明街双灯桥下,见?云峥竟没走,就站在桥边的一株柳树旁,身上一袭银绣流云锦袍,身边一匹白马,一名小厮。

我忙快步走近前去,打招呼并道?歉道?:“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如果云峥按时来到,恐怕已在此站了有几?盏茶时间了,但他那脾气,竟然未恼,灯光中我见?他面上似无愠色,见?他听我这?样讲,唇微动了动后并没说什么,就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世子用过晚饭没有?我请世子用晚饭吧,就当是我迟来的致歉。”

云峥目光看着我,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与云峥在夜色人潮中穿行,一边赏看花灯一边寻找吃晚饭的馆子。今夜的云峥似较以往沉默了许多,一路上几?乎都不言语,在我问他想用什么菜式时,也不怎么说话。

我道?:“吃苏菜可好?我知这?里有家馆子做得挺好,原汤原汁,风味清鲜。”

云峥依然没有异见?,又“嗯”了一声。

于是我带云峥走到聚鲜阁前,道?:“上次我与张公子在这?里吃过,这?里的苏菜做得很地道?,尤其是那道?蜜汁火方,老板打包票说是京中第一,张公子用时赞不绝口?。”

然而云峥不“嗯”了。

最终我与云峥没进?那家我与张公子去过的聚鲜阁,而是另去了一家川菜酒楼,在二楼的临窗雅间内,吃起了锅子。

“我挺喜欢吃锅子,不知世子吃不吃得惯”,我问云峥道?,“世子平日食辣吗?”

云峥言简意赅:“少。”

既如此,我就想向小二要个双熟锅,或就干脆置两个锅子,一个加辣,一个清汤。然而云世子的傲气莫名其妙地上来了,道?他可以吃辣,不必如此。

但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我暗瞧着云峥在用餐途中不停地喝茶,且饶是这?般,脸颊也渐渐泛红,额头渗出细汗。

我道?:“……要不我让小二再?另上几?道?菜吧,味道?清淡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