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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71章

我原是还在心神迷恍,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见?那些眼生的侍女将膳食等放下后要离开时,手里竟拿着锁钥,竟是要在外将门锁起来,登时心头一紧,忙扑身?上?前?,要冲出门去。

不是在做梦,而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境地。清醒过来时,我心中惊恐交加,不顾一切地想逃离此处,然而我一人势单力薄,不仅那许多侍女兵丁使我无法脱身?,此?刻我正身处在茫茫江面上,就是能逃出这艘船,也不知能逃往哪里去。

最后是一名叫秋娘的女子来到我面?前?,她看着三四十余岁的模样,似是会武,是这艘船上的首领之一,至少船上?的侍女婆子等,皆听?她调遣。

“眼下晋王妃还有高床软枕、热乎膳食,等到了京城,这些可就未必都有了,奴婢劝王妃安分惜福些,路上能多吃几日饱饭就多吃几日吧。”

这是秋娘来到我面?前?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衔着冷讽的,阴阳怪气的。虽口中在唤“晋王妃”,但秋娘实则在心中,似已然视我为瓮中鳖、阶下囚。

但也因为秋娘这般轻视我,对我这阶下囚毫不设防的态度,我得以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陆陆续续地从?这秋娘口中套出些话来,连想带猜地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和?我现在的处境。

因是夷波山刺杀之事的失败,使得秦党狗急跳墙。秦皇后等生怕萧绎谢沉查出刺杀案的真相,回京对她发难,所以先发制人,欲利用巫蛊先置萧绎于死地。

我和?萧绎等人仍在江南时,京中的晋王府里被人挖出了诅咒的偶人。那两具偶人分别刻着皇帝和?秦皇后的生辰八字,偶身?上?扎满了淬毒的银针,就埋在我与萧绎寝堂后的芭蕉树下。

说是府中花匠清理杂草时不慎挖出的,因心中恐惧,不敢隐瞒,遂上?交给了帝后。但事情哪有这样凑巧,我和?萧绎何时埋过偶人,这劳什子巫蛊分明就是秦皇后对我和?萧绎的栽赃陷害。

然而皇帝一来怕死,二来昏庸,三来偏信秦皇后,见?到偶人后龙颜大怒,再被秦皇后挑唆几句后,就命人即刻赶往江南,将?晋王夫妇押送回京受审。

诚如这秋娘所说,现在我在船上?还能睡睡软榻、吃吃热饭,等被押送到京城,估计就要被直接下大狱,兴许也用不了在狱里煎熬多久,就在秦党的操作下在狱中“畏罪自尽”,死时尸体还要被摁着手指在认罪书?上?画个押。

极是险恶的境地,唯一值得庆幸之事,就是萧绎并不在这艘船上?。奉命来捉拿押送晋王夫妇的人,都是秦党亲信,当然是想将?我和?萧绎一锅端的,但萧绎跑得快,他?们没捉着,就只逮着昏睡的我一个。

在知萧绎成功跑了,没落到秦党手里时,我心里第一反应是,好好好,跑得好。

萧绎若与我同陷囹圄,我二人此?次就都在劫难逃。就算往后巫蛊案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与萧绎也早就被“畏罪自尽”,成了地府里的两缕冤魂,身?上?冤屈洗得再干净也没用了。

但现在,萧绎人逃逸在外,就可暗中联系如谢沉这般的清正朝臣,有可能尽快将?巫蛊之事翻盘。此?外,云峥也不是不可能被拉拢,虽然他?和?萧绎之间有怨仇,但在夷波山上?时,云峥被秦党狠狠阴了一把,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博阳侯府或许也可与晋王府暂弃前?嫌,在巫蛊案上?帮萧绎一把。

只是这些都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被困在船上?的我,每日所能做的,唯有静静等待和?默默祈祷。

水路无法直接抵达京城,等到了江州一带,必要上?岸走几日陆路,也许那时候,我能等到逃跑的机会。

不自暴自弃,我日日努力加餐饭,即使因为心中忧虑没有胃口,但也不浪费每日送来的热乎饭食,尽量保持身?体健康,这样万一能有逃跑的机会时,我不至于因为体弱无力而错失良机。

一边寻觅等待逃跑的机会,一边每日里,我就只能在船舱室内默默祈祷,祈祷萧绎逢凶化吉,祈祷这巫蛊案能尽快真相大白,也祈祷谢沉与云峥平安无事。若谢沉与云峥选择相助萧绎,他?二人定也会遭到秦党的打?击报复,我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日升月落间,时间流水般过去,我再不能从?秋娘口中探知出任何外界消息,只能暗自焦灼地隐忍和?等待。船上?岸后,看守更是严密,白天夜里我身?边都有秋娘等人盯着,我寻不到任何逃跑的机会。

这本来也不是出人意料之事,毕竟我是涉嫌诅咒皇帝的要犯,对我的看守当然要密不透风,这些人已将?萧绎抓丢了,若再将?我丢了,这差事办的,估计下场也和?诅咒皇帝差不多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这一路的终点,竟不是京中天牢,而是……我也不知是何处。只知那天夜里我睡得反常地昏沉,醒来后,就已身?在一处陌生的别院。

依然是兵丁等在外围守着、秋娘等贴身?看着我,就像在船上?时那般。我问秋娘为何没将?我投入天牢,秋娘道圣上?没这旨意,说是圣恩浩荡,要等晋王投案后,再一同提审我。

我不觉得皇帝有这般宽仁,更不觉得秦皇后不会在皇帝身?边撺掇着要将?我先扔到牢里屈打?成招。但我现在确实是就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处不知在哪儿的别院里,每天安静度日,除了不能离开此?地,和?见?不到我想见?的人以外,一点罪都没受。

算时间,离我那日醒来时身?在船上?,已过去一个多月了。时节已经入秋,秋叶泛黄,秋风瑟瑟,我走在院子里,望着风中飘舞的落叶,心中乱绪也茫然地随风纷飞着。

我回想着失忆以来我身?边发生的事,将?诸多事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感觉似乎好些事情都是没头没尾的,没个下文。

譬如秦皇后中毒的事,到现在也真相不明,又譬如夷波山刺杀之事,至少在我被捉上?船前?,还是没能捉拿刺客结案。

还有其他?一些事,虽然最终结果总是我与萧绎化险为夷,但……但总似乎化险地过于轻巧,任何事都像是一层纱盖上?去,这事就轻飘飘地过去了,可若将?那轻纱揭开,细究下去,那事情还会是我所以为的那般吗?

思绪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自己?在乱想些什么,许是因为被关了太?久,有些神智不清了,才会胡思乱想吧。

外面?现在到底是何情况呢……萧绎还好吗?还有谢沉、云峥他?们……空想无用,得不到半点消息却成日空想只会使自己?头疼,我抬手揉了揉头时,肩上?忽然一轻,是秋娘将?一道披风披在了我的肩头,秋娘说院中风大,劝我回房。

好像天天看守我还看守出感情来了,刚开始在船上?时对我说话夹枪带棒的秋娘,这些时日竟真像是晋王妃身?边的侍女,对我颇多照顾。明明之前?她有说她自己?是秦皇后的心腹,秦皇后的心腹,本性如此?良善吗?

还是说,外面?形势发生了变化,秦皇后一党不占上?风,我和?萧绎就将?被洗清冤屈,秦党可能要被清算诬陷之事,所以秋娘才会渐渐转变了对我的态度,因为她不想和?秦党一同沉船,希望在我这里讨个好,能保全性命?

若是如此?,倒是好了。我想问秋娘时,刚起念就欲言又止了。问也无用,每次我问外面?情形,秋娘嘴巴都极严实,一个字都不说。

我就默默回了房,等天黑了有膳食送来时,我也没用。之前?还有想着努力加餐饭伺机逃跑,但这些时日下来,我似心气都被耗了些,也不像是因为被关了月余而泄气,更多的,像是因为心中愈积愈深的迷茫。

夜深时,我自也是因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秋娘在我寝房外间守着,而我房门外,也照旧映着看守的人影。

不知在榻上?辗转反侧多少回,也不知夜里是何时辰,就听?得室外秋风扯吹时,忽风中似有什么摔地的声响,闷沉的几声,好像是人“砰”地摔倒在地上?。

我尚惊怔时,外间传来一声清凌凌的匕首出鞘声,是秋娘拔出匕首,开门出去查看,而后,就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我心中忐忑,犹豫着要不要也出去看看时,忽听?见?有极轻的步声踏入室内,不是秋娘的。我手边没有任何可防身?的利器,这会儿也无处躲,只能听?天由命时,见?帐帷一掀,来人竟是云峥。

第72章第72章

我已有月余没有见到云峥,上次见他还是在扶风苑寝堂,当时萧绎就?在门外,我为让云峥快走,答应第二天会去见他,云峥似少年郎高兴地吻了吻我,就?从后窗悄悄离开了。

我自然没?能守诺,也?不?是我故意违背诺言,实是我第二天一睁眼时人已身在船上,此后的事就?都?由不?得我了。

月余未见云峥,此刻忽然再见到他,我心境已与那时在寝堂中不同。那?时,我只?知晓我与云峥是如何相识相爱,以?及新婚头?两年是如何夫妻情深,而现在的我,已记起我与他后来是如何生分、冷淡以至最终夫妻情断了。

只?是这紧要关头?,一时也?来不?及去想那?些,我就?惊怔地望着突然出现在此的云峥,见他穿着夜色中易于隐蔽身形的墨色衣袍,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幽漆的眸光在看见我时,如暗野中猛然燃起两簇焰火,一瞬间亮得惊人。

似心底涌溢着无数的话要对?我说,但这时候都?无暇开口,云峥唇微颤了颤后,干脆利落地轻说了一个“走”字,就?将榻上的我拉起身。

我也?许多的话要问云峥,但也?知这时候没?空开口,当以?“走为上策”。我想云峥这是要将我救出秦党的看守,我匆匆下榻穿了鞋、披了外衣,云峥又往我身上罩了一件墨色披风,紧紧牵着我手,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时,我看到门外的看守侍女们都?东摇西歪地躺在地上,包括秋娘。我对?秋娘观感复杂,因她在刚看守我的那?几天里,把我当阶下囚,说话不?大中听,可?后来又渐渐对?我越来越好,待我比绿璃还要细心体贴。

秋娘……还活着吗……我看向地上的秋娘,急行?的步伐微顿了顿。云峥见我如此,低道:“都?没?死,有些打晕的,有些药晕的。”

云峥紧紧攥着我手道:“快走,不?能耽误时间?,若是他的人?追上……”话音越说越低,剩下的几个字似未说出口,又似是被卷啸的夜风给吞没?了。

虽没?听见或是听清,但我想云峥话中指的,就?是当朝帝后,还有齐王、越王那?些。反正在那?一大家子?眼?里,我和萧绎是眼?中钉、肉中刺,不?管巫蛊案是真是假,他们都?是希望晋王府彻底完蛋的。

急着在离开这里后,向云峥问清这些时日外面是何情形、如今又是何局势,我向云峥点了点头?后,也?不?多话,就?紧攥着他的手,随他快步离开。

庭院深深,但云峥似早将路摸熟了,在夜色中挽我手走得飞快,步伐没?有丝毫缓滞。

只?是内院外还有外院,外院中仍有士兵在守夜巡逻。云峥带我悄声掠上一株参天大树,他以?指为哨,在夜色中哨出几声极为逼真的鸟鸣后,就?在树影中静默等待,如暗夜里蛰伏的鹰隼。

等待什么,我也?不?知,犹豫要不?要悄声问问云峥,但又担心会不?小心发出声响,惹得外院巡逻士兵察觉,会坏了云峥救我的计划。

就?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我默默地在树影里看着云峥时,云峥亦看向了我,他默然凝视我片刻,忽然伸手揽住我后脑,就?靠近前来,在幽蔽交织如笼的枝杈叶影中,深深吻上我的唇。

我:“……”

自是不?敢言语动弹,生怕闹出动静引来巡逻的士兵。我僵身不?动,似是夜色里一尊石像,定?在树上。云峥动情地深深吻我,似与我不?见的这些日子?里,神思如狂,而今终能相见,情难自禁。略止吻时,他漆亮的眸子?犹幽幽地凝看着我,他贴脸在我颊畔,在我耳边,似是落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而这时,外院像突然有了什么动静,引得巡逻的士兵们,齐齐快跑操戈聚集向某处。我想这应是云峥在与人?里应外合,先前云峥那?几声仿鸟鸣的哨声就?是暗号,此刻外面人?动手引走巡逻士兵,我与云峥就?可?趁机离开了。

果然如此,待巡逻士兵们跑远后,云峥带我掠过几道高墙,落在了一处暗黑的巷道里。巷子?里停着一匹骏马,云峥飞身带我上马,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抱紧坐在马前的我,便纵马在夜色中狂奔。

因马儿?在风驰电掣般疾奔,纵然云峥一条手臂紧箍着我,我也?不?由两手紧抓着他身前衣裳,以?防从马上跌下去。此情此景,似极了云峥少年时将谢夫人?掠上马时,只?当时是暮光流金、晚霞满天,不?似此刻,夜色沉沉,冷风扑面。

心境亦似浸在夜色中,不?管是为现下的处境,还是为我与云峥后来的夫妻情断。我强抑下沉抑的心绪,专注于眼?前事,随飞马疾驰在黯淡的路灯中看向周遭,见街道屋舍布局工整,想我与云峥此刻应是在京中。

我应就?是被关在京中某处,只?是京城地广、人?口众多,不?知先前关我许多时日的那?处院落,究竟是在哪一坊哪一街中。先不?问那?些,我先捡眼?下最要紧的问云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夜风中云峥嗓音锋利如刃,“出城,我手里有开城门的令牌。”略一顿,他又道:“若今夜出不?了城,往后就?更难了。”说着纵马更快,马儿?撒蹄狂奔,几乎要在夜色中的长道上飞了起来。

然而我与云峥还是晚了一步,临近城门时,有百名骑兵已在我们之前赶到,为首的骑兵首领向城门守将下令道:“太子?殿下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若有形迹可?疑者,即刻捉拿上报。”

本来京城城门在夜晚都?会关闭,寻常百姓不?可?出入,唯有一些特殊公务在身的官员,可?持令牌出入,云峥先前所说的出城令牌,应就?是指这个。只?是这会儿?,出城令牌也?不?管用了,除非我和云峥肋生双翼,否则今夜是无论如何出不?了京城的。

但……太子??皇帝新册立太子?了?何时册立的?太子?是谁?秦皇后的大儿?子?齐王?还是二儿?子?越王?……

我心中有满腹的疑问,但这会没?法问,我与云峥两人?一马正躲在角落暗影里,暗中观察城门处情形。

那?些骑兵在传达完太子?命令后,并未离开,就?驻守在城门附近,似今夜要协助守城。就?是我和云峥肋生双翼,今夜也?是走不?了的,那?些骑兵瞧着训练有素,乃是精英中的精英,手里持着一张张弓弩,像一只?鸟都?别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出城去。

云峥没?有做无用功强行?闯门,他带我悄悄离开临城门处。但情形依然糟糕,不?仅京城各处城门被加兵驻守,街道上也?添了许多士兵巡逻搜捕,云峥带我一路走偏僻暗处,边躲避士兵,边轻对?我道:“我带你去西市。”

西市是京中最繁华的民间?贸易处,坊内屋舍鳞次栉比,人?员极其混杂,且不?似京中其他地方到夜里会冷清些,越是夜深越是热闹,士兵在那?儿?很难展开迅速的搜捕,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我轻轻说了一声“好”后,没?忍住问了云峥一句,“太子?是谁?”我离京前,齐王和越王就?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得跟斗鸡似的,不?知这场斗鸡之战,最终是谁斗赢了。

身边云峥脸色冷僵,他沉默须臾,恨声低道:“个杀千刀的。”

我同意齐王和越王都?是杀千刀的,但现在的太子?,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呢。我还要问时,突然前方夜色里有一士兵叫道:“谁在那?里?!”

我心中一惊,云峥也?迅速拔出匕首,就?要战时,忽有男子?的声音在附近淡淡响起道:“夜半三更,何事喧扰?”

是……谢沉的嗓音。

第73章第73章

我与云峥隐在暗处,见一辆马车驶近前来,正完全遮住了我和云峥的身影。车上,窗帘半掀,谢沉看向那士兵问道:“何故夜半扰民?”

这名士兵应是并不认识当朝右相,但因谢氏在景朝声望极高、无人不知,见马车悬灯上写?着?一个“谢”字,便不敢随意造次,先是客气问道:“敢问阁下是?”

车前正驾车的车夫,就及时地“好心”提醒这士兵道:“我家主人?乃右相大人?。”

士兵闻言立即端肃神情,忙就放下兵器,对谢沉躬身下拜,并恭声?回答谢沉先前的问话道:“回谢相话,卑职正奉命巡查。”

车中谢沉也不多问,只道:“勿要闹出太大响动吵扰民众休息,去吧。”

士兵恭恭敬敬道“是”,退后几?步后,步伐轻轻地转身离去,身影在夜色中渐远不可见了。

我从暗影中走出,见谢沉目光静静地落在我与云峥身上,声?音轻低道:“上车。”

云峥不动,并攥着?我手更紧,他?直视着?车中谢沉,神情淡漠,而?语气中的倨傲之意似隐着?对谢沉本人?的提防戒备,“小兵而?已,何足为惧,原不必谢相相助。”

谢沉并不因云峥话中的不敬动气,只道:“些末小兵,自不是世子对手,但附近街巷巡逻卫兵密布,但凡有点?打斗声?,或是那小兵叫上一声?,就能引得大部队前来围捕,届时世子如何应对。”

云峥神色冷僵,似还要强硬辩驳,但未等他?开口,谢沉就又说道:“城中望楼皆布满眼线,纵是飞檐走壁,踪迹亦有可能会?暴露,虽然世子武艺高强,但世子……并不是一个人?。”

像正应了谢沉这句话,风吹间云霾移动,隐在乌云后小半夜的月亮,竟然露了出来。如水月色照泻得人?间如拢银霜,这般夜色中,云峥想带着?我隐匿身形躲避搜捕的难度大大增加。

“上车吧”,我轻摇了摇云峥的手,劝他?道,“谢相不会?害我们?的。”我抬眸看了一眼谢沉,又微垂着?眸子道:“我相信谢相。”

一是因我劝说,二也因形势所逼,云峥终是随我一起登上了谢家的马车。因此乃谢府车马,路上纵有士兵拦截,亦不敢上车搜查,问一句便放行。

马车行驶中时,我人?在车厢内,听到外面会?不时传来盘问路人?、搜查车马的声?音,想来若无谢沉突然出现相助,我与云峥今夜是绝难脱身的。

虽然暂时处境安全,但云峥似乎心中紧张之念不消半分,在车中亦紧紧攥握着?我手,与我并肩坐着?。

秋夜寒凉的天气,我手都要被云峥攥出汗来了,就略挣了挣。然而?我的这一轻微动作,却使得云峥似被黄蜂尾刺蛰了一下,他?眸子猛然瞪大了些瞧我,好?像我在做什么十分伤人?的事。

我因云峥这反应微一怔愣,一时没继续动作时,云峥立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另一条手臂抬起,将我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后,也没有离开,就搂在我的腰上,好?像若不是此刻车内还有第三人?的话,他?会?似就在树上时,在搂着?我腰的同?时,自然而?然地吻吻我的脸颊。

我默默看向车中的第三人?,见谢沉就默然无声?地坐在对面,静默地看着?我和云峥,面色沉静无波。

我沉默片刻,向谢沉客气说道:“还未谢谢相相助,今夜若非谢相及时伸出援手,恐怕我与云世子……”

我向谢沉道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峥给打断了。明明云峥也受到谢沉帮助,明明云峥品性是当知恩图报,但不知为何,他?对谢沉似乎是戒备疑虑远大于感谢,就打断我道谢的话,径对谢沉冷冷道:“谢相来得这般及时,真是‘耳目通明’。”

云峥戒备的冷语中,似含有讥讽之意,“谢相既这般有‘眼力’,怎没能早先料事如神?!”

谢沉神色并无波动,一如既往地淡然,但平静的话音中却似乎衔着?一丝微冷,“世子亦是耳聪目明,也未能未卜先知。”

听不懂,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事,在打什么哑谜,只听这两人?的这两句,似是一场短暂的交锋,却也并没有赢家,像是皆输,话音落下后,车内便陷入了僵滞般的沉寂。

为打破车厢内怪异的僵寂,也为了早些问明我心中最关心的事,我就在这时候出声?询问云峥和谢沉道:“我被关月余,完全不知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晋王殿下可还好?吗?”

我这话问下,车厢内气氛竟然好?像更加僵滞了。我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忧急地追问道:“他?出事了吗?!”

云峥似不愿回答我这件事,但见我这般着?急紧张,就僵硬地撂了两个字,“……没死。”

我看向谢沉,谢沉竟也惜字如金,车厢暗色中眸底微有幽影,只是说道:“无事。”

虽是惜字如金,但谢沉既说萧绎无事,那萧绎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我立时松了口气,欲要细问云峥和谢沉这一个多月外面发生了什么、萧绎如今是何情形、那什么太子又是哪个等等之事,但还未开口,就听到马车边上有巡逻士兵经过。

若是士兵耳尖地听到车内正在谈说晋王什么的,纵是谢家马车,恐怕士兵也会?起疑,会?上报首领,到时就麻烦了。我就忍耐着?想等马车到安全处再?问,我猜测谢沉应是想将我和云峥藏在谢府,事实如我所想。

马车抵达谢府时,谢沉未在府门前下车,径令周管事疏散侍从,令马车从侧门驶入谢府深处。谢沉将我与云峥藏在谢府,安置在府中明思?园内的一间静室中。

这间静室并非是谢家先祖有意建造的一间密室,但因设计巧妙,却可做密室之用,中有一道画墙,实则可按机括推开,内里别有洞天。尽管这间静室在设计建造时,取的是“别有洞天”的雅意,实际上却很方便藏人?,在内做些不可见人?之事。

当年我与谢沉犹然情浓时,私下里就常来此处密会?。我已完全记起与谢沉相关的旧事,但谢沉犹不知我已恢复相关记忆,我随谢沉走进这间静室时,见谢沉神色平静如常,似这里并没什么特殊,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而?已。

我不由目光微移,落在谢沉的手臂处。此刻衣裳遮掩,无人?能看见衣下的刀痕是如何触目惊心,虽是看不见,但那几?道狰狞的刀痕,却像从客栈那夜起,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心中泛起蚀痛的酸楚,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境地,却也难言,只是垂眸掩下,就听谢沉说道:“两位在此稍坐,我去去就来。”

应是去严命周管事、马夫等人?守紧口风之类。我望着?谢沉暂时离去的背影,想我与云峥暂时安全了,至少今夜京城中,应无比这间密室更安全的地方了。

然云峥与我所想似是不同?,他?像对谢沉所安排的藏身之处怀有深深的警惕心理,不仅仔细查看室内陈设,看是否还有其?他?机括,在查看之时,犹紧紧牵着?我手,使我不离他?身边半步,好?像有可能天降栅栏,将我和他?突然分开似的。

但这就是一正经房间,并没什么其?他?的了。云峥寻不到什么特别机括,终于消停了时,我想着?这会?儿安全了,可以安心问我想问之事了,就将心中疑惑全都道出,请云峥为我解答。

然而?云峥不但不立即回答,反还在沉默片刻后,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如果……如果我和萧绎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第74章第74章

虽云峥与萧绎之?间确实因我存在仇怨,但那点仇怨又何至于演变成生死之争。况且当年我与云峥的情断和离,并不仅仅是因为有萧绎涉足,也是因为我与云峥的婚姻,本就出现了无可弥补的裂缝。

萧绎只是外因而已,就我与云峥当时那婚姻状况,就是没有萧绎,也无法如新婚誓言白头到老,萧绎的涉足,不过?使我与云峥早些和离罢了。

我不会在云峥和萧绎的生死?间做选择,我想着是否要告诉云峥我已恢复更多记忆,坦白地和云峥聊聊我与他过去婚姻的失败,劝云峥彻底放下对萧绎的仇怨,勿再被他人利用来?对付萧绎,反使他自己受伤,勿再要有夷波山之事了。

我就要开口?说话时,云峥却因我长久的沉默已然急了。他紧搂着?我,眸光中是难掩的急切和委屈,“我们是夫妻,萧绎只是个外人,你怎能不选我呢?!”

我望着?这样的云峥,心情复杂,但也不得?不提醒他真正的事实,“……我们去年和离了,我与萧绎,现下才是夫妻。”

“他就是个贼!卑鄙无耻的偷妻贼!”云峥恨恨骂了一声,转看我的眼神深情中亦有怨怼,他无法完全放下我曾经私通萧绎、背叛他的事,但他心中对我的爱意?更为深浓和汹涌,将那份怨怼冲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眸中只留下坚贞不悔的情意?和绝不放手的执著。

云峥亲吻着?我的眼角道?,“你是爱我的啊,你爱我,我们成亲之?后,恩爱美?满。即使你失忆了,不记得?那些美?好的日子了,可你心中还是有我,因为我们在一起时,就是深深地相爱。长相厮守,此生不离,那是我们许下的一生的誓言,我们一生都应该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自已记起与云峥成亲立誓时的情形,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当年许誓时,虽是一片真心,坚贞如石、炽烈如火,但是真心不堪磨损,这誓言早似燃烬的烟火,早已破碎在过?去的时光中了。

云峥只是在自欺欺人。不真正走?出过?去,又如何能真正向前看呢,他还年轻,这一生,还很长。

我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云峥,我看着?云峥的眼睛,轻轻说道?:“我已想?起来?了,我们婚姻后两年的事。”

那一年上元夜,我将指尖放在云峥掌心,随云峥走?出谢家?大门时,我是真心想?要与云峥相爱相守一生,白头到老,此生不离。

我知依博阳侯府家?世门风,竟能接受我与云峥的恋情,定是云峥在背后为我付出了艰难的努力,尽管云峥并不告诉我他是如何说服家?人,只对我说,不必担心,万事有他。

因为爱着?云峥,因为不想?有负于云峥,在嫁入博阳侯府后,我努力做博阳侯府端庄贤淑的少夫人,在人前刻意?收敛了往日性情,端淑娴静,孝敬长辈。

那时云峥祖母还在世,对她唯一孙儿云峥十分疼爱。因为云峥常在祖母耳边说我好话,祖母渐渐爱屋及乌,对我这孙媳妇也疼爱几分。

我是从云峥祖母口?中得?知,原来?当初云家?会同意?我与云峥的婚事,是因云峥在祖母房门前跪求了多日。云峥祖母不忍孙儿受苦,就点头答允了。云家?敬老,老夫人定下的事,云峥父母不管心中如何想?,都只能没有异议。

我随云峥孝敬祖母,尽心侍奉,与云峥祖母相处融洽。云峥祖母在时,我与云峥母亲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显露出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都暂时隐藏在博阳侯府平静的表象下,我与云峥新婚甜蜜,如胶似漆。

云峥祖母因病离世后,府内之?事皆由云峥之?母做主?。尽管我在云家?已尽量克制性情,但云峥之?母犹不喜我的“前科”与我身上做派,日常对我诸多管束。其?时云峥已有官职在身,白天通常不在府中,我不愿拿这些事去烦扰云峥,在云峥归府时,从没向他提过?。

但云峥还是知道?了这些事,在几次劝他母亲勿要过?于管束我后,终是和他母亲爆发了一场争吵。云峥母亲痛斥云峥为我这么个人,放弃了做驸马的机会,说云峥与我成亲,使博阳侯府惹来?全京城的嘲笑,使得?声名良好的云家?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本来?云峥极力反驳他母亲的话,极力在他母亲面?前维护我,但云峥母亲在无法骂服儿子后,因痛心疾首,流泪不止。面?对落泪的母亲,云峥只能沉默下来?,将所有反驳的话都先咽下,沉默地搀扶着?他的母亲。

我人在门外,听着?房内从激烈的争吵,到妇人的哽咽再到彻底的沉寂,心内像浸着?一汪凉水。

博阳侯匆匆赶来?时,我弯膝向公?公?行礼,博阳侯径从我面?前掠过?,跨入房中,而后房中便?响起博阳侯大骂“逆子”的怒吼,和博阳侯夫人苦劝丈夫息怒的哽咽声。

我担心云峥会受他父亲责罚,很想?进房相劝,可又知道?我这时进去劝上几句,只能使事情火上浇油,只能就默默地站在门外。门内,是一家?三口?,本是京城中人称颂的存在,夫妻恩爱,儿子英年有为,家?庭和睦美?满。我听着?房内的苦劝声、怒骂声,望着?庭中残阳一分分黯淡下去,天色渐惨淡无光。

当听见屋内博阳侯似要对忤逆母亲的云峥动用家?规时,我再顾不得?其?他,心高高揪起,就冲进房去。云峥性子刚强,在他父亲甩鞭向他时亦不闪不避,于是那重重的一鞭,就打在了突然闯入、扑向云峥的我的身上。

痛极,我立即站立不住,就要摔倒时,云峥惊惶地伸手扶我,我倒在了云峥的怀中。事后,云峥红着?眼睛向我道?歉和承诺,说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他吻着?我手向我承诺道?,说若再有使我受伤的事,他死?在我面?前。

我不知云峥是如何做到的,但在那之?后,云峥父亲再未拿起过?鞭子,云峥母亲也的确不再管束我了。云峥母亲径就当面?对我说再不管我,甚至说,哪怕我再出去和纨绔子弟喝酒,像败坏谢家?门风那样败坏云家?,她也不管了。

受的那一鞭子,看似是停止了云峥母亲对我的管束,却实际是使我与云峥母亲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再也不可能修补。

但,云峥父母对我的不喜与不满,到底还只是外因,真正致命的,是我与云峥的感情,其?实并不如我与他所想?的那样坚定不疑。

我在与云峥相识之?初,与他频繁走?动,起先是存着?要刺激谢沉、故意?做给谢沉看的心思。尽管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云峥,但这最初的动因,似一早就为我与云峥的感情埋下了不安的诱因。

在成为云峥的妻子后,我是以为自己已彻底放下过?去的,然而事实并不如我所想?,我并没能彻底忘记谢沉,忘记与谢沉的诸多过?去。

起初还只是偶尔的恍神,如看见鹦鹉学语时,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但我很快就会警醒自己,忘记过?去,做好云峥的妻子,将所有旧事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然而那一年,在云峥母亲不再管束我的那年年末,谢沉大病,京中人都知谢沉卧病在府,皇帝都派御医频频上门诊治。京中传言愈演愈烈,甚说谢沉患上绝症的都有,我不可自抑地担心谢沉。

既我与谢沉曾算是亲人,在谢沉生病的时候,论?情理,我上门探视一次也未为不可。但就是因为“情”,因为曾经不为人知的“私情”,我不应再去见谢沉,此生都应与他不再相见。

也许去见一见,心定了,也就无事了。但那时的我没有那样做,只是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担忧。我努力平静如常,但我日常表现出来?的,应常是心神不宁,而云峥,是心思敏感之?人。

云峥对旁人豁达磊落,却对我心眼颇小,对我尤为心思敏感。有时我与云峥出门,偶遇了从前相交的蒋晟、文安仁等,只是和蒋公?子、文公?子他们说几句话而已,云峥也要拈酸吃醋,似我只能同他这一名男子言语,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

那时我暗中担忧谢沉,数次人在云峥身边,却因担心谢沉病情而心神不属。夜里云峥向我求欢时,我也因实在难有那份心思,而委婉出言拒绝。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已有传言悄悄吹到云峥耳中,道?我不安于室,暗中与外男相好。

第75章第75章

很?久之后的我,才?知关于我不安分的传言,早在?谢沉病前就有了,早就落到了云峥的耳中,才?知那传言非是别人,而是云峥的母亲,亲自说与云峥知晓。

但那时,我仍不知。在?总是心神不属,夜里也因担忧而难有风月心思,无法回应云峥的爱意后,我望着幽暗帷帐内云峥似是负气地背对着我的身影,心中浮起了酸涩的歉疚之意。

沉默许久,我靠上前去,柔抚着云峥的肩膀,轻问他道:“睡了吗?”

云峥不语、不动,好像已在暗色中沉沉睡去,但我知他没有,我手下的肩臂紧绷如铁,云峥每次心中不悦时就是这样,也不说话,就是僵绷着身体自在一边暗生闷气。

从前云峥这样时,我还会调笑几句,让他无事少生点气,莫将自己气成河豚。但这会儿,心中难言的酸涩让我也不知要说什么,从前云峥为?蒋晟、文安仁等生气时,他并不占理,可这会儿,是我不好。

我唇齿酸涩着说不出话,暗色中也看不清云峥神情。沉默中,我的手渐渐地垂下了,榻上背对?着我的身影,似是一道山峦,压在?我的心里,我垂下眼,缓缓坐起身,欲下榻走走。

然刚坐在?榻边,一只小?腿刚垂下榻,还未触到地上的绣鞋,我身后许久不动的人影,忽然间?翻身坐了起来,云峥伸臂勾揽住我腰,径将我勾回了榻上、他的怀里。

勾回去却也不说话,就抱着我将我压在?榻上。云峥头埋在?我肩旁,幽暗的光影中就听他呼吸咻咻的,许久,方?落下闷哑的一声:“你要去哪里?”

我道:“……有点渴,想去桌边倒点茶喝。”

云峥抬起头来看我,其实帷帐中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云峥应该也是。我就见?云峥眸子幽亮地凝视着我,我心绪一时复杂浮涌,依然不知要说什么好,就不由地抬手抚上云峥的面?庞,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云峥眸光微微颤着,似风吹动了夜幕中的星子。须臾后,云峥放开我,起身下榻,点燃了榻边的绛纱灯,他走至室内桌边,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我。

我坐起身接过,在?榻边垂着眸子慢慢地啜着杯中茶时,听云峥忽然说道:“我们要不要生个?孩子?”

刚新婚时,我觉得还年轻,不必急着为?人父母,有和云峥商议着要不要过个?两?三年再想着生儿育女这件事。云峥当时并无异议,很?是赞成,他说若是早生孩子,我定成日关心照顾孩子,没时间?搭理他的。

当时我还笑话云峥是醋坛子转世,连自己孩子的醋也要乱吃,而云峥不但不反驳我的话,甚至还将我说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些?,笑着说等至少过个?四五年,再考虑要生几个?缠人精的事。

成亲数年下来,云峥并没有改变晚生孩子的念头,每每他父母催问,云峥都?一力挡回去,不服从他母亲想给他添妾室的安排,也从没有和我提要孩子的话。

我将喝了半杯的茶放下,抬眼看向云峥,轻问道:“是不是父亲母亲又在?催了?”也能理解,云峥是博阳侯夫妇的独子,博阳侯府将来全指着云峥延绵子嗣,自然是希望他早有儿女的。

云峥却微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想要孩子了,想要和你的孩子。”云峥捉住我一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他虽没再说什么,但目光深深地凝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齿间?的茶味,说道:“那……那就生吧。”

云峥反应远超我想象,突然就抱了过来,直接将我手里没拿稳的茶杯给撞飞了。云峥将我紧搂在?他怀中,眸子晶晶亮地盯着我,“真的?!”

明明先?前并不想早要孩子,可这会儿却高兴成这般模样。我不解亦不由失笑,说道:“有孩子后,你可别和孩子乱吃醋,惹人笑话。”说着想到云峥将来真有可能和孩子吃醋,和我掰数说今天一天我和孩子说了几句话、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峥见?我笑,眸中晶亮笑意更浓,他吻吻我的唇,笑道:“应该不会的。”想了想,可能自己也不确定,又笑说道:“我尽量控制,不和孩子计较。”

“哪有孩子?”我躺在?云峥怀中,故意逗他道,“孩子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能不能怀上还两?说呢!”

云峥作势横眉竖眼,“若连我都?当不了父亲,天下人都?得绝后。”作势了须臾,就又已笑得眉眼弯弯,朝我吻道:“今晚就怀。”

云峥倾身时,我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另一手指了指榻上的水迹。那是云峥撞飞的半杯茶,床单已湿,不好行事的。

茶杯是云峥端来的,茶水也是云峥撞泼在?榻上的,一点都?怪不了旁人。再怎么懊恼气闷,云峥也只得与我起身,唤人进来更换床单等。

恰是绿璃和另一侍女在?守夜,绿璃说话又向来无所顾忌,径就一边更换床单,一边疑惑问道:“从前要换床单,都?是早上,为?什么今天半夜就要换?”

绿璃是很?真诚地在?问另一名侍女,虚心请教。而另一名年长侍女,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一味低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折腾着将床单床褥换了,夜更深了,为?着云峥明日为?官能精神些?,我也不让他再缠闹了,就说道:“下次吧,长久着呢,孩子早晚会有的,急什么。”

是在?今夜又一次婉拒了云峥,但云峥这回不和我生闷气了,他像是很?喜欢我说的“长久”,“嗯”了一声,就搂着我躺下阖眼了。

然而我以为?云峥已睡着时,却又听他忽然出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我道:“没多想。”想云峥今夜这般急性,刚有了要孩子的念头,紧接着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也太快了些?。

忍不住要笑时,我想云峥这般思来想去,睡不好觉,明日为?官定要呵欠连天的,就道:“要想明日再想吧,今夜不许乱想了,快睡吧。”

云峥再“嗯”了一声,这回是不再说话了,但不知有没有还在?心中琢磨孩子的名字,会不会在?梦中还在?想这事。

经今夜这么一笑闹,我心中沉郁散了不少,但心底对?谢沉,仍是感到担忧,仍是无法迅速入眠。

许久后,我侧过身看向云峥,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暗色中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想我不该心有旁骛,我该彻底心静下来,好好地做云峥的妻子,还有,将来孩子的母亲。

为?了心静,我需知晓谢沉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京中传言里说的那样严重。知道了,就不会再成日瞎猜,胡思乱想了。

我是云峥的妻子,我不应登门去见?旧情人,于是私下里,我托请萧绎去谢府探病,而后请萧绎告诉我谢沉病情如何,借萧绎之手,以萧绎的名义?,送谢沉一些?疗养身体的珍贵药材等等。

当初我嫁与云峥时,谢沉曾送上极为?丰厚的贺礼。如今谢沉患病,我如何能对?他丝毫不闻不问,我与谢沉之间?,虽无旧日之情,但仍有旧时之义?,对?旧人,不该太过凉薄。

自然不会在?云家与萧绎见?面?,同萧绎问说谢沉之事。若是被云家侍从听去了,事情又传到云峥耳中,恐怕云峥又要和我使?性子的。

云峥对?我心眼忒小?,连我同蒋晟那等纨绔子弟说几句话,他都?能心中不快,同我闹半日脾气,想来是不会容我对?谢沉那般关心的。

第76章第76章

我不可和谢沉有任何明面?上来的往来,云峥就?是不知我与谢沉的旧日私情,也会因乱吃醋而?心中不悦,而?若知晓,依云峥性情,恐怕会有一场大风波。

还?是不知的好?。那本也是早已被埋葬的旧事,此生不会再有破土出芽的一天。我不想我与云峥之间起任何风波,我想与云峥长长久久,儿女绕膝,如新婚誓言所说,相爱相守,度过一生。

于是我托请萧绎探望谢沉,为了避免我询问谢沉病情的话,有可能被云家仆从传到云峥耳中,我也都是在博阳侯府外,与萧绎私下见面?往来。

云峥是知我与萧绎会私下见面?的,这是无论云峥如何乱吃飞醋,我都不会后?退半步的事。

萧绎是我恩人的遗孤,我早向云峥讲明了我与萧绎的渊源,告诉他,我虽在人前尊称萧绎为太子?殿下,但其实心底里,把萧绎看成需要呵护照顾的孩子?。

萧绎是在我与云峥成亲的那天夜里,时隔四载,回到京中。只是他这回京的东宫太子?,处境依然似离京前爹不疼后?妈厌,这几?年始终被罩在秦党的阴影下,声势远不如秦皇后?所生的齐王与越王,日常行事仍得低调谨慎,以避齐王越王锋芒。

博阳侯府有军中势力,若博阳侯选择拥扶萧绎,萧绎处境将大为改善。但我并不是博阳侯夫妇所喜爱的儿媳,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并不能影响博阳侯府的选择,我所能做的,只是托请我的夫君云峥,在朝堂上尽量帮帮萧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