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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伤心

陆虞这一句话倒是把陆谨律问住了,他想问什么呢?

他想问那晚陆虞想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也想问陆虞这些天为什么会变得有些陌生,还想问以前他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说出来。

但追根究底,变化是从那晚以后开始的。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雨点发了疯地往院墙上的花朵上面砸。

娇嫩的蔷薇花最终从叶间掉落到了泥潭里,裹了一身的泥,破败不堪。

“那晚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再拿来让我看看吧。”陆谨律伸出了手。

陆虞扒在门框上的手不觉紧了紧,那晚?哪晚?什么东西?

“那些不太重要的,不用了。”陆虞当然不记得自己想给对方看什么,只能胡诌道。

但他态度不对,说话的语气也不对,说陆虞像是变了一个人,倒不如说陆虞对自己的态度大有所变了。

陆谨律现在还算有耐心,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平静,然而语气却很强硬:“陆虞,我现在在和你解决问题。”

在陆霖星来找他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因为按以往的惯例来说,他们的这场冷战应该是以陆虞主动打破僵局作为结尾,但事情却朝着意料之外发展了。

比如打破僵局的人成了他,所以他希望陆虞能够识时务一点。

陆谨律下巴微微抬起,眸子轻轻捏起,周遭的气氛便冷了一个度。

陆虞眸孔颤了一下,不受控地后退了小半步,这种畏怯又不同于以往作为弟弟对兄长的敬畏,更像是面对一个会威胁到他生命的陌生人而自然流露出的戒备。

陆谨律高他那么多,光体型就足够有威慑力了,再一绷着脸,谁见了不怕?

“哥,我想我们之间没有问题需要解决,你回去吧。”所以因为害怕,陆虞说完话就关上了房门,房门关上的瞬间,陆谨律还听到了里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真是……

说不上的感觉。

关上的门可以说是还在生气,可落下的锁就代表着永远的隔绝,两人之间终于还是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

总之今夜的这场暴风雨像是落在了陆谨律的心里,来势汹汹,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一种从没体会过的心慌像是毒蛇猛兽攀附上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收紧,勒得他要喘不过气了。

那不像是在生气,因为漠然和平静的眼神骗不了人,更像是释怀,但似乎释怀得过了头,所以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般。

天空撕扯着可怖的闪电,雷声轰鸣,整条走廊忽明忽暗。

风从阳台那边灌进来,吹拂着陆谨律的衣裳和短发。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一下,眼窝有些深邃,眸中嵌着几分不解。

陆虞怎么能露出那种表情呢,怎么能露出……对陌生人的警戒与害怕呢?

今夜注定要有人辗转难眠了。

——

陆虞到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大晚上敲响他的门就为了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已经尽量把陆谨律当做自己的“哥哥”来对待了,但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陌生人作为“哥哥”,怎么想也做不到吧?

说起来他对陌生人过于抗拒,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幼年差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起绑架事件成了陆虞终生的噩梦,而那件事以后又有了庄宁月对他的警告……

她说差点被拐走是他活该,怪他谁的话都信,怪他看见谁可怜就想去帮谁。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也没什么的,毕竟因为太担心什么生气的话也说得出来。

偏偏她后面又跟了一句:“拐走了也好,反正看见就烦。”

明明是阿姨接他的时候晚点了的错,但这一切却被归结到了小小的陆虞身上。于是八岁的陆虞第一次学会了憋哭。

自那以后他打心底不想和陌生人有接触,尽管他知道这人可能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他也由心抵触对方。

后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在陆虞准备释怀的时候,偏偏他又得知了一个真相,原来那是爸爸的一个对家蓄意报复而精心谋划的绑架。

陆虞扯了一抹讽刺的笑,真蠢,绑架之前也不知道调查一下,竟然绑了一个对陆城名最没有威胁的孩子。

他没想太多,回到书桌前拿起了笔,然后将未做完的试卷继续了下去。

——

大雨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停歇,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房间的缘故,陆虞总觉得他的听力特别敏感,直到雨停他才渐渐熟睡过去。

空气中卷着浓浓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天际泛着鱼肚白,阳光终于穿透云层,为湿哒哒的地面铺上了一层浅薄的光纱。

后花园又传来野猫的叫声和蝉鸣,鸟雀栖在枝头发出咕咕的叫声,万物破土新生,这场雨宣告着临启市彻底进入了盛夏。

平时周末没有事情做的话,陆虞也会选择多睡一会儿的。

但今天陆祥懿他们应该是打算出去玩的,才七点半楼下就吵得不行,陆虞觉浅,被吵醒了以后就睡不着了。

辗转以后,陆虞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房间采光没有那么好,但窗户外面还是有阳光挤进了屋里,屋里静悄悄的。

静得陆虞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上前去推开窗户,温暖的阳光就急不可耐地往他身上攀爬,晨风卷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倒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陆虞的瞌睡瞬间消散了。

因为不太想和陆霖星打照面,陆虞硬生生待到楼下没了动静才离开房间。

偏偏不巧,迎面却又让他撞上了刚起床的陆谨律。

陆谨律昨晚大概是没睡好的,他本来就自带威严,如今再绷着脸,脸色也不好看,只会让陆虞下意识避开他。

事实上陆虞也这么做了,他将自己的头低下,快步从陆谨律身前走过,陆谨律下意识想叫住他,但直到少年踩着拖鞋下了楼,他还是没有喊出口。

这次餐桌前仍旧只有陆虞和陆谨律二人。

陆虞主动坐得离陆谨律远了一些,他一如既往地沉闷,外人看不出他的转变,也看不出他的为难。

“陆虞。”陆谨律突然喊他。

“嗯……”陆虞没抬头,只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陆谨律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像是做过了很久的心里挣扎,“那晚是我的问题,因为我把工作上的不顺心带回了家,你这些天在生气吗?”

“其实那天我说的话是违心的。”一整晚,陆谨律用一整晚的时间去整理了这件事。

天才如他,他知道怎么从根本解决两人之间无声的冷战。

但还不够,他没料到陆虞失了记忆。

陆虞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哥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默默为我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了。”陆谨律今天不去公司,所以头发没有打发蜡,衣服也穿的是普普通通的居家休闲服。

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威严,多了几分来自兄长的亲和,昨晚没控制住情绪将陆虞吓出那样的神情,陆谨律思来想去,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一起在一个家里生活了这么久的人,怎么会对他露出陌生又警戒的表情来呢。

陆虞吃光了最后一口包子,好怪啊,最近吃什么都要很努力才吃得下去。

每次一想到要吃饭了就想吐,和那时候的症状一模一样。

这个包子比早餐店卖的小笼包大不了多少,但陆虞才吃一个就吃不下去了。

他就着最后一口热牛奶,将嘴里的包子咽下了肚。

随后才抬眸看向了眼前的人。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两人的第一次对视,陆虞不再闪躲他打量的眼神,如琥珀一般漂亮的眸子坦坦荡荡地撞上了陆谨律的眼睛。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陆谨律发现他没有看错,陆虞眼里的疏离和漠然告诉他,陆虞似乎已经不那么在乎两人之间的亲情了。

“那哥应该是习惯了我做的那些,以后不会了,哥也要习惯。”陆虞语气一如他的神情,冷淡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陆谨律:“你还在因为那晚的事情生气吗?”

“我不知道。”陆虞站起身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他都记不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难过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但是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生气也不难过了。

他只想这位被他喊“哥哥”的陌生人不要再和他说话了。

“为什么不知道?陆虞,你之前不是这样的。”陆谨律也跟着站起了身。

陆虞吸了吸鼻子,好难过啊。

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自己忘记了以后才来和他提过往呢?

“我不知道。”陆虞说了相同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在面对陆谨律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争吵,没有矛盾,轻飘飘的几句谈话将两个人推向了不可扭转的局面,一个人在屋里,一个人在屋外,一张透明的玻璃墙永久地隔开了他们。

陆虞拢了一下身上的外套往楼上走去,他瘦得踝骨突出,脚踩在木质楼梯上甚至造不出一点噪音。

陆谨律一手撑在餐桌上面,另一手托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也不说话了。

这不是陆虞。

一定有人对陆虞说过什么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能够说服陆虞的人似乎只有那一个人。

在他从秀姨和司机那里听说了陆虞为他所做的一切以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和陆虞将兄弟情义好好维持下去,但是……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在刚刚的谈话中,他意识到陆虞突然的疏远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晚的事情,应该还有另外的内外在因素。

陆谨律拥有常人不及的智慧,他上学的时候就一路保送到了博士,在商业圈也有一席地位,他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看透事情的本质,也能够在之后立马得出完美的解决办法,但偏偏现在他无路可走了。

那人选择自我封闭,陆谨律看不真切,一切都在失去控制,心跳的节奏昭示着他将要永久的失去某种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

和陆谨律谈完那些话以后,陆虞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触。

回到房间才看见宋简礼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先是向他问候了早安,然后就是问他感冒了没有,有没有地方不舒服。

陆虞捧着手机,笑意渐渐浮上了澄澈的眸子,亮璨璨的。

【。:没有感冒哟^^】

【。:刚刚在吃早饭,简哥吃过了吗?】

手机那边的人现在却不在家里,他穿着一套黑色的高定西服,专业的发型师为他做了一套发型,他修长的手指翻看着父亲助理递给他的合同,另一只手在回陆虞发来的消息。

【,:没感冒就好,我也刚吃好早饭,今天我不在家,有事情找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陆虞趴在床上,两只脚高高地翘起,他的下巴枕在松软的枕头上,整个下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手机光映在他的眼睛里,能隐隐看出他眼底装载着的笑意。

【。:简哥好忙啊】

【。:下周是不是有成人礼呀,阿姨他们也不会回来吗?】

宋简礼把眼镜换了下去,身边化妆师将他微微翘起的衣角碾了一下。

他一会儿要去公司替宋沉签几分合同,依照宋沉的意思,直到他高考,他们也不会回来的。

不过宋简礼也理解,老爷子现在在新加坡快要病死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宋老爷子那点家产,宋沉不在那边,只怕局面会控制不住。

【,:嗯,不过没关系,桑桑会陪着我的,不是吗?】

【。:当然,我会陪着你的!】

只是看陆虞发来的文字消息,宋简礼都能脑补出陆虞此刻肯定笑得特别的可爱。

【。:那简哥您继续忙吧,我一会儿去做几道题】

【,:好,不要太累了】

【,:今天也会想桑桑的】

话到这里,陆虞的耳朵倏地一下变成了绯色,这要他怎么回嘛。

宋简礼看着他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大概半分钟的样子,陆虞才回:【我也是】

宋简礼扯了一抹温和的笑,这才将手机装进了口袋里。

助理在一边说:“少爷好像很开心?”

宋简礼也回了助理一个微笑,“还好。”

话虽如此,但翘起的唇角就未压下来过。

陆虞耳根子烫得厉害,脑补了一下宋简礼说想他的样子,陆虞闷闷地笑,手一抖,手机就从手间滑落,在地面打了两个璇,滑到了窗户下面。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踩到了地面,准备弯腰去将手机捡起来,只是刚有弯腰的动作,脑子就像被什么工具敲打了一样,眩晕感瞬间将他的五感蒙蔽。

陆虞当时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他手快地扶住了床沿,才没让自己因为稳不住上半身而磕在地上。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翻涌上来,陆虞眸子失了焦,呼吸越来越急,这样缓了一分钟左右,直到嘴上一股凉意袭来才将他拉回现实。

陆虞伸出手抹了一把嘴唇,眸子渐渐聚起了焦,他缓了缓神,看着手背上是一抹鲜艳的红色,鼻子里也涌出冰凉的液体。

吧嗒吧嗒地往木质地板上面滴,砸出了一朵朵血花。

陆虞爬起来去将床头的抽纸抓过来,扯了四五张纸捂住了鼻子。

膝盖在地面磕得生疼,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陆虞一瘸一拐地去到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才止住鼻血。

手上和衣服上面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陆虞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水渍将他的碎发粘在了脸上,脸颊上还有没清洗到的血迹,塞在鼻孔里的纸巾又被血迹浸染了大半。

真是要命啊。

——

昨晚的大雨冲刷掉了临启市最后一抹春意,盛夏悄至,后花园的那些花重新挺起了身杆,迎着下午和煦的风,轻轻地摇曳着。

陆虞蹲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一袋饲料喂鱼。

他们家后面有一片池塘,两米多的深度,喂养着一些名贵的鱼。

野猫喜欢在这里打架,大概是因为看上了池塘里的小鱼。

“喵——”陆虞在池塘这头,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就在池塘那头,它伸了一个懒腰,发出慵懒的叫声,然后用大大的眼睛盯着陆虞看。

陆虞笑了一声,可惜家里有人不喜欢猫,他见过这只野猫很多次了,总在宋简礼家的后院和他们家的后院往来,看见了人就跑。

“他们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陆虞将鱼饲料扔到了靠近小猫的地方,于是池塘里的鱼又游到了小猫的脚边去。

小猫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叫声,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试图用爪子去捞起一条鱼,跃跃欲试的模样逗笑了陆虞。

陆虞扶着身边的花坛站起了身,“你等我。”

他很快就跑回了家里,然后在厨房翻到了几块鱼干出来。

陆虞也不知道小猫听懂了没有,但他知道不能让小猫等太久了,所以他来回没超过两分钟。

小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竟然还乖乖蹲在原地等陆虞回去找它。

陆虞知道小猫怕人,就将鱼干放到了离小猫近一点的地方,他自己则重新回到了刚刚喂鱼的位置,捡起了地上没喂完的鱼饲料,继续往池塘里面撒。

那猫似乎是通人性的,它看着陆虞走开了才靠近小鱼干,嗅了嗅味道,是它在隔壁被经常投喂的东西!

“喵呜喵呜——”它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陆虞偏头看着它,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被切成了小小的碎片,洒在陆虞的身上,风肆意撩动着他的发梢,在他身上看到了岁月静和的痕迹。

陆虞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笑这只小猫和自己一样可怜,可笑着笑着又收敛了起来,小猫小猫,你可和我不一样。

他这一天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在后花园待了大半个下午,又在墙角给那只猫搭了一个窝,再看时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下午的四点半了。

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了一会儿,大概因为昨夜没睡得很好,这会儿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他睡意连连,没多久就枕着沙发上的靠枕睡了过去。

这一觉什么梦也没做,意外的安稳。

就连陆谨律什么时候下楼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也毫不知情。

陆谨律手里拿着电脑在办公,他时不时抬头看陆虞一眼,人还是记忆中的人,却更加消瘦了,瘦得腕骨凸起,连手指骨节都像干枯的竹竿。

大概半小时之后,别墅的大门被打开,陆霖星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懿哥,我下次带你去那里的电玩城看看,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技术!”陆祥懿身后跟着刘伯,刘伯手里抱着一沓礼盒与玩具。

陆虞有了要醒来的迹象,拧了拧眉,睡得不太安稳了。

陆谨律合上电脑看向了陆霖星,双目对视,陆霖星给予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说:“小点声。”

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陆谨律工作,但陆霖星定睛一看,才发现沙发的一角卧着一个又瘦又小的人,不起眼到陆霖星差点没注意到他。

所以陆谨律让他小声点,只是因为陆虞在这里睡觉。

陆霖星撅起了嘴,一点也不收敛声音:“哥哥,你在家呀,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

陆谨律皱起了眉,沙发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他只是小睡了一会儿,现在又是在唱哪出戏?陆虞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

陆霖星捂住嘴做出十分夸张的表情,说:“天呢!二哥你在这里呀,我都没注意到你!”

陆虞:………

很显然,陆虞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陆霖星单方向地将这归为两个人还在冷战期,他坐到了陆谨律身边勾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哥哥,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回来!”

陆谨律说着,在刘伯放到茶几上的一众礼盒当中拿起了一个玫红色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做工精致的领带。

“你看看喜不喜欢,哥哥。”陆霖星一口一个哥哥,他精致的长相还真是他的加分项,陆虞默默想。

陆谨律叹了一息,“好看。”

“那当然,我是什么审美?我还给爸爸妈妈买了礼物,给姐姐也买了,他们肯定也会喜欢的。”陆霖星指着桌上的礼盒说。

陆虞算是看懂了这是一出什么戏了。

小孩子的把戏而已,刻意对身边每个人都关怀至极,然后忽视掉讨厌的人,当事人内心会得到极大地满足。

可惜陆虞并不在乎一个陌生人的关怀。

他神色如常,没去看桌前的任何人。

陆霖星没从陆虞眼里看到他想看到的神情,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哼,就装吧!你迟早要给我道歉!

“哥哥,妈妈让爸爸托人给我收的拍立得也拿到了,真的好好看呀,我和懿哥拍了好多照片呢。”他像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拿着仅有的去疯狂的炫耀。

陆谨律把他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觉得庄宁月他们宠坏了这个弟弟。

陆虞也看得明明白白,他本该无所谓,可是在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拍立得的时候,陆虞心里还是抽痛了一下,所以只要这个人想要的,庄宁月竟真的会想方设法给他。

这次陆霖星如愿以偿看到陆虞受伤的表情了。

陆虞敛下眼皮,端起桌前的水杯准备喝一口,但拿到手里了才发现是空水杯。

他在难过,手也在不受控地发抖。

定了定神,陆虞起身离开了客厅,回到了楼上。

“二哥,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呀。”身后的人明知故问。

陆虞手搭在扶梯上,回头看了陆霖星一眼,神色淡漠如常,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对此不甚在意。

好像从没有在陆虞的眼里看到过这种神情,陆霖星很明显怔愣了一下,他坐在陆谨律身边,感受到了一抹由没来的局促。

“陆霖星,你不该这样。”陆谨律将陆霖星送给他的领带放回了桌上。

陆霖星手指抓紧了衣角,嘴硬道:“我怎么样了?我就是想让他给我道歉而已……”

陆谨律本来自己就烦心得不行,所以他也不想掺和陆霖星的事情,他只希望陆霖星以后能够不后悔。

——

后面的两天如常,陆霖星和陆虞再没打过照面,陆虞每天早上都会和陆谨律一起吃早饭,但主动说话的永远都是陆谨律。

他开始不习惯了。

不习惯耳边少了陆虞关切的声音,不习惯陆虞干巴巴地喊他“哥”,就连吃了几次秀姨送来的盒饭以后,他就分辨出了陆虞曾经做给他的盒饭是什么味道的。

但陆虞却永远没给他把话说开的机会。

成人礼暂定在了五一假期后的第三天,成人礼过后就要去迎接高考了。

这些日子炎热的天气让人心情浮躁。

陆虞很讨厌班里那个叫周铭则的男生,他总会来打扰自己学习。

只是为了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比如——

“你为什么会原谅我?”

“你和宋简礼什么关系?”

“既然你都原谅我了,那我们就做朋友呗。”

……

“不。”陆虞原本一句话都没搭理他的,但是在周铭则说出最后一句话后,陆虞毫不犹豫地说了拒绝。

周铭则脑回路短,压根没反应过来陆虞说的“不”是什么意思。

于是陆虞好心补充说:“我不和你做朋友。”

周铭则脸上划过尴尬的表情,他干咳了两声,死皮赖脸道:“为什么,你不是原谅我了吗?之前那些就过去呗。”

陆虞掀眸看他,“我原谅你只是因为宋简礼在那里,其实我也可以不原谅你。”

真怪,看起来这么乖,这么胆怯的人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了。

周少爷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陆虞,你这个人真没趣,怪不得那么讨人嫌。”

有时候家族之间互相认识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周铭则就知道陆虞在陆家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陆虞讨厌这个陌生人,和他那个所谓的“弟弟”一样讨人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陆霖星,下午第二节课课间,魏琴突然找到了他。

“陆虞,你现在去一趟你弟弟的班级吧,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又闯祸了。”魏琴见怪不怪,陆虞的那个弟弟总是会犯一些事,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他的班主任李浩是个较真的人。

陆霖星犯错了不会找家里其他人,一切都有陆虞来给他兜底。

陆虞被莫名其妙地叫到了办公室,又被莫名其妙通知要去给他“弟弟”擦屁股。

看魏琴的反应,这种事他还没少做。

陆虞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去一趟,趁着这个机会和陆霖星说清楚,以后他犯了事不要来找自己了。

以前没有义务,现在没有必要,未来也不会再有,他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去浪费自己的时间。

陆虞点头说好,“李老师现在还在四楼办公室吗?”

“什么四楼?李浩老师他在旁边高一教学楼三楼。”魏琴只当陆虞是记岔了,还好心给他点名了位置。

陆虞这才离开办公室,等抬起手腕一看,他又看见一个备注叫【星星】的人给他打了三个电话。

就应该是陆霖星了。

改了手机微信的备注,还忘了改这里,陆虞默默改掉了对方的备注。

——

还没走进办公室里面,就听到里面传来李浩骂人的声音。

“还有你,陆霖星!你每个月都要给我闯一次祸!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今天居然翘课去网吧,你去就算了,你还带别人一起?!”李浩头上的假发都要气掉了。

偏偏陆霖星旁边的这个共谋还是个好学生。

陆霖星憋着笑看他,心里默默诅咒他的假发掉下来,同时又抱怨陆虞为什么来得那样晚。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陆虞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办公室里的三人一起看了过去。

“是,你小子也就仗着有个给你兜底的哥,每次犯事就让你哥来,你什么时候让你家长来?!”看见来人是陆虞,虽然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但李浩还是发出了无语的叹息声。

陆霖星是犯了错的那个人,他一心虚就忘了自己还在和陆虞冷战,只想着让陆虞帮他把这件事解决了。

所以两步上前去勾住了陆虞的胳膊,眨了眨漂亮无辜的大眼睛,说:“哥哥,二哥,之前是我的不对,你今天就帮帮我嘛。”

翘课出去玩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再加上陆霖星的家世摆在那里,所以只需要陆虞好好和李浩认个错,打个保证,再签一个会好好管教陆霖星的保证书就没问题了。

以前更严重的事情陆虞都处理过,陆霖星相信陆虞会帮他解决这件小事的。

他对同伙眨了一下眼让他放心。

陆虞因为陆霖星的突然靠近而起了一身的鸡皮,他抗拒任何“陌生人”的贴近。

所以陆虞用力拂开了陆霖星的手,在陆霖星错愕的表情下说:“我来是想和老师说清楚的。”

他要说什么?

陆霖星突然有些心慌。

陆虞看向了李浩,非常有礼貌的鞠了一躬,“李老师您好,因为我快要高考了,所以以后陆霖星犯了错您就不用再联系我了,这是我们爸爸和妈妈的联系方式,您可以联系他们。”

陆虞递出了一张便利签给李浩。

李浩被这种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陆虞递过来的纸张。

“凭什么?你不是我哥哥吗?你可以出面解决呀!”陆霖星在此之前从没想到自己会被请家长。

他习惯了有陆虞给他兜底,而且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偶尔翘课,偶尔课上玩手机,再就是忤逆老师,但陆虞不是会耐心给他解决吗?

陆虞看起来有些累,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陆霖星,似乎在点醒陆霖星曾说他可以不要自己这个哥哥这件事。

陆霖星也看出了陆虞想说什么。

他喉咙哽了一下,“我那都是气话呀,二哥你知道的,我就是那个脾气,你帮帮我吧,我不想让妈妈知道。”

精心在家人面前装饰的乖乖小孩,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听话,陆霖星简直不敢想象。

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他在学校是这样的,他甚至自己开了小号在家长群,骗他们说班主任没有建群,然后又给了李浩假的电话号码,让他联系不上庄宁月他们。

他以为陆虞会一直给他兜底,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事情发展成这样完全就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不是宠爱他的二哥!

陆虞再次拂开了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麻烦李老师了,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您现在联系爸爸妈妈就可以了。”

陆虞转身就要走,陆霖星当然不愿意,他再次抓上了陆虞的手腕,“不准!我不准你走!你一定是在生气,那我道歉好不好,二哥,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陆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他不想再和这个“弟弟”有任何的关系了。

“陆霖星!我说怎么就一直联系不上你家长,原来你之前一直是拿的假的号码骗我?!”办公室乱成了一锅粥,陆霖星抓着陆虞的手不让他走。

李浩吼着陆霖星松开手,让他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气得高血压都要犯了。

和陆霖星一起翘课的那个同学又去安抚李浩,让他别生气。

最后陆虞还是走掉了。

陆霖星在办公室一个劲的抹眼泪,他没想到陆虞可以那么绝情,明明之前也有这样的事情,那陆虞不也是原谅了他吗?怎么偏偏就这次不行?

他哭得泣不成声,一张精致的脸蛋全是泪水,李浩于心不忍,最后警告说:“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就直接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了。”

陆霖星却根本不开心,他想现在就去找陆虞问清楚,他不是最宠爱自己吗?为什么今天要这么绝情?

也想问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

烈日要把绿叶晒干了。

空气中有泥土被晒干的味道,不难闻,樱花花季不长,这会儿又要全谢了。

从高一教学楼出来以后,陆虞竟从没觉得这么轻松过,身上好像卸掉了什么重任,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他在操场的外围慢慢走,操场上有很多高一高二生在排练节目。

他们在为一周后的高三成人礼做准备。

陆虞突然想起来,宋简礼好像要作为学生代表上去讲话,还要作为高三的文艺组代表上去弹钢琴。

他吸了吸鼻子,头却垂得更低了。

优秀的人在哪里都会发光,宋简礼真是全能啊。

就是不知道现在排练的人里面有没有宋简礼,陆虞突然好想看看他。

“桑桑?”真是想出错觉了,陆虞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宋简礼在身后喊他。

他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继续向着高三教学楼走去。

于是身后的人干脆上前来将手覆上了陆虞的后颈,然后压低声音在陆虞耳边说:“不抬头看路,还不听身边的人说话,嗯,桑桑该罚。”

陆虞被这道力拽扯到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熟悉的皂荚清香瞬间馥郁了他的鼻腔。

“简哥……”陆虞转过了身,在宋简礼的怀里仰起了头。

他瘪着嘴,眼睛水汪汪的,宋简礼只一眼就乱了阵脚,急忙松开了扣在陆虞后颈的那只手,然后屈膝和陆虞平视,伸出手将陆虞被汗渍黏在脸上的碎发拨开。

露出了一张微红,小巧的脸,好乖的一个人。

“怎么了?好好好,不会罚你的,怎么就要哭鼻子了?”宋简礼将陆虞皱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

陆虞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他就像没有骨头似的往宋简礼怀里钻,宋简礼也由着陆虞摊在他的怀里。

陆桑桑怎么乖得像一只猫一样。

“简哥啊——”陆虞整张脸都埋在宋简礼胸膛的,说话也是闷声闷气的。

宋简礼唇角的笑意压不下去,“嗯,我在。”

“好想你啊——”陆虞接着说。

说完话的他却默默红了眼眶,要是忘记了宋简礼怎么办?

宋简礼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出了他声音不对劲,于是伸手捧住了陆虞的脸,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陆虞一张脸在宋简礼怀里都闷得通红了,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好委屈,“不开心了吗?遇到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好吗?”

宋简礼,不要说话好不好,你一说话我就感觉自己找到了依靠。

陆虞开始抽泣,下一秒重新扑到了宋简礼怀里大哭。

好奇怪啊,为什么他可以接受忘记家里人,却不能接受忘记宋简礼呢?

简哥,如果忘记你了,那我就真的找不到在乎我的人了。

他哭得泣不成声,因为接连忘记了三个人开始让他惶恐与患得患失。

“简哥,怎么办啊。简哥……”明明没那么想哭的,但是怎么看见宋简礼就忍不住了呢?

宋简礼摸出纸巾给陆虞擦眼泪,陆虞眼睛哭得通红,泪水怎么都擦不完。

桑桑,我的桑桑。

陆虞哭得这么伤心,宋简礼心里也难过,“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解决的,你和我说好吗?桑桑,我很担心你。”

陆虞哽咽着摇头,他无从说起,这是他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忘记宋简礼了,那也是他的选择。

“简哥,你要一直在我身边。”对不起,他还是很自私,他想要这样耀眼的太阳一直照耀着他。

他是个坏孩子。

宋简礼点头,“我会的,谁也没办法把我从你身边赶走,你也不可以。”

得了承诺,陆虞的心情才好了很多,

但他要给宋简礼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哭成这样,踟躇了一阵,陆虞撒谎说:“今天午睡的时候做了噩梦,发现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笨桑桑,你也知道是梦呀,我怎么会不要你?你看你都哭成花猫了。”他一面心疼陆虞因为一个梦就哭成这样,可一面又觉得陆虞因为一个梦就哭成这样很可爱。

没有人比得过他的桑桑了。

陆虞抽泣着,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看见了简哥,就忍不住……”

“没关系,哭鼻子又没有错。”宋简礼拿出纸巾帮陆虞揩去了鼻涕。

陆虞缓了一会儿,“简哥在排练吗?”

“嗯。演讲稿都记住了,但他们非让我来练钢琴,我就来了。”宋简礼点头解释。

陆虞好奇张望,“钢琴?你在哪里练呢?”

宋简礼指着远处的艺术楼说:“在那边的阶梯教室,你想来看看吗?”

陆虞眼泪还没干透,眼睛湿漉漉的,听到宋简礼这么说,眼睛又瞪大了一些,“我可以吗?”

真的很乖。宋简礼笑意更深。

“当然。”宋简礼点头。

于是陆虞跟着宋简礼去到了他练钢琴的地方。

阶梯教室现在没有什么人,只有舞台上有一架名贵的钢琴躺在那里,观众席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现在有了。

陆虞坐在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他抬头就可以看见宋简礼,正如宋简礼偏头就可以看见陆虞。

宋简礼手在钢琴上面试了几个音调,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才把双手放了上去。

“桑桑,要听好了,这是我自己写的。”宋简礼修长的手指摁响了第一个音调。

一开始我就想把它送给你。

宋简礼开始弹奏了起来,因为钢琴是很名贵的那种,所以每一个音符没有一点杂音。

陆虞听不懂,但他知道很好听。

像是春天破土而生的芽,向着太阳挣扎,经历了春夏秋冬,仍旧盎然,最后长成了漂亮的蔷薇花。

是春在向蔷薇花诉说爱意还是谁在借春倾诉暗念?

陆虞不知道,但他的心跳在加速,耳根在发烫,钢琴曲安抚了他这些日来低沉的心情。

舞台没有打灯,靠着教室窗户透进来的光,陆虞也能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的五官。

“桑桑,你一定要开心。”钢琴最后一个音符被摁下的时候,宋简礼突然看向陆虞说。

作者有话说:

桑桑没得绝症,没得绝症!别担心。

鉴于大家都在关心结局究竟是不是大团圆。

我在这里回应最后一次:

火葬场烧得再猛,那也是写给大家爽的,站在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桑桑面前那就是莫名其妙。

而且伤害已经造成了,桑桑是我最心疼的“孩子”,我不能委屈了他。

所以想看大团圆结局的,我可能没办法做到。

第23章质疑

有一束光是特意向陆虞奔赴而来的。

不需要他去追逐,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宋简礼就会爱他。

但陆虞不知道,因为这束光怎么也挤不进裹着他的小小茧壳里。

——

陆虞回去的时候正好是第四节课上课,高三生每天的最后一节课基本是自习课,而且老师来占课讲题的情况是少数。

下周艺术生就要统考了,苏晓慧是班里的舞蹈生,她在这节课被魏琴喊了出去,不只是她,班里所有的艺术生都被喊出了教室。

一时间,教室少了大半的学生。

在临启市要送出国学习的早就送出国了,既然进了学校,那就是要参加高考的。

有钱人家里自小培养艺术也不见怪,走艺术这条路也没什么意外,都是一样的辛苦。

其实如果不是妈妈不同意,陆虞现在可能也在学习美术了。

同桌出去以后,陆虞身边就什么人也没有了,他一只手趴在桌上,下巴轻轻地压在小臂上面,然后偏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五楼已经很高了,但窗外这棵树的年龄比陆虞大了两轮还不止,树干又粗又壮,快要高过教学楼了。

郁郁葱葱的绿叶在风中颤动,蝉鸣一茬接着一茬,栖息在这棵树的绿叶间。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拂着陆虞的浅发。

家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他一边想快点逃离,一边又舍不得那点微乎其微的亲情。

他将手慢慢地抬了起来,张开五指做了一个抓东西的动作,近在咫尺的,他什么也抓不住,眼眶要盛不住他眼里的落寞了。

——

最后一节课总算结束了,苏晓慧在旁边和前桌一起学舞蹈的女生抱怨:“我看我是要完蛋了,五一那三天我都得在舞蹈室待着了。”

前桌女孩也哭丧着脸,“谁不是呢?早知道还不如出国留学呢。”

“不过反正是自己选的嘛,不管了,考不考得上都先去美国待一年。”苏晓慧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了书包里说。

陆虞偏头看了苏晓慧一眼。

他记得苏晓慧的妈妈是一个普通高职教师,要说家境,陆虞的家境其实要比苏晓慧宽裕一些的。

但苏晓慧有宠爱她的哥哥和父母,年前开学换教室的时候,苏晓慧一家人都来帮苏晓慧搬东西了。

想到这里,陆虞心里不免难过了几分,开学还是宋简礼过来帮助的他。

“完了,我哥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都没接到,他肯定担心死了!”苏晓慧本来还在慢条斯理的整理书包,拿起手机却看到了两个来自亲哥的未接来电。

她急忙将书包拉链拉好,陆虞侧身给她让开了路,苏晓慧回头对那个女生挥了挥手:“再见木木。”

“再见晓慧!”木木也挥了挥手。

苏晓慧看着默默整理书包的陆虞,突然也笑着对陆虞挥了挥手:“再见陆虞!”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陆虞,好像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友好,他有些意外,却知道回应对方,“再见,苏晓慧。”

苏晓慧笑了笑,抓着书包跑出了教室。

一个小插曲却让陆虞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认真将苏晓慧有些乱糟糟的桌面收拾了一下,才准备背上书包离开。

然而前排沈妙妙却突然喊了陆虞一声。

“陆虞!陆虞你等等!”沈妙妙从操场排练结束赶回来,差点以为自己赶不及,好在陆虞还没走。

陆虞立在原地看向她。

表情看起来很疑惑。

教室已经没几个人了,沈妙妙很快在桌肚里翻出了一封粉色的信封,走到了陆虞面前来。

“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和宋简礼同学一起回家呀?”沈妙妙漂亮又活泼,平日里说话也是大方阳光,但此刻竟多了几分小女生的娇怯。

就连耳廓都微微泛粉。

明亮的眸子带着浓浓的期许。

陆虞心下已经明了了大半。

“是,怎么了吗?”陆虞压下声音,小声问。

沈妙妙对陆虞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然后也压低了声音说:“我想请你帮我把这封情书送给宋简礼同学,可以吗?”

她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陆虞心里有点闷,说不上什么缘由。

“你可以自己去呀,一会儿你和我一起下去吗?你要让简……宋简礼知道你是谁呀。”陆虞声音听起来很低和。

沈妙妙叹了一口气,“其实早之前我就试过了,可是我送了几次,他对我都没印象,就连情书内容都没看就拒绝了我。”

那天她看见陆虞和宋简礼走在一起,也是刻意去和陆虞打招呼的,她知道那次以后,宋简礼肯定会对她有点印象。

陆虞抓着书包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他连沈妙妙这样漂亮的女生都拒绝了吗?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呢?

“我……不太敢。”陆虞真不是想拒绝沈妙妙,只是帮人送情书这种事他也做过,但宋简礼都很生气。

不对,是很生气!

他说陆虞为什么不替他拒绝了。

可是那是别人给他的情书呀,陆虞怎么也没有帮忙拒绝的身份和资格吧?

反正后来他就不帮别人送情书了。

可是沈妙妙帮过他几次忙了。

这两天周铭则来烦他的时候,都是沈妙妙帮他解围的。

沈妙妙立马露出央求的表情,“陆同学,好不好嘛,整个学校宋简礼就只和你关系最好了,我们和他说话,无论说多少次他也记不住我们。”

其实说起来沈妙妙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主动找过宋简礼几次了,不管是送情书还是礼物。

宋简礼会微笑着,会很温柔地拒绝她,还说如果沈妙妙想和他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结果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宋简礼又把人忘得干干净净。

你说宋简礼记忆力不好吧,他是年级第一。

你说他记忆力好吧,都见过这么多次了,他才在陆虞也在的那次记住她。

陆虞犹豫了。

“而且你知道吗,你只需要帮我把情书送给他就好了,女追男隔层纱,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就不难了。”沈妙妙接着说。

陆虞叹了一口气,准备将手伸出去了,“我只帮你送给他,如果他拒绝了,我也没办法。”

沈妙妙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一道有些寒意的声线,“陆虞。”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宋简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五楼来的。

他脸色不太好看,但不至于黑着脸,只是少了几分温和,让陆虞都觉得不习惯了。

一个人心里慌乱不已,生怕宋简礼看见了情书。

一个人脸颊泛红,生怕宋简礼看见了她的羞涩。

“没问题没问题,你这里不成功我还有其他办法,过两周是我爷爷的生日宴,宋简礼他也会来的。”沈妙妙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个度,她一边说一边将情书往陆虞手里塞。

陆虞接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只能在宋简礼那双看不明情绪的眸子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将情书收了起来。

然后抓起书包跑出了教室,去到了宋简礼身边。

“简哥……你怎么上来了呀?”陆虞小心翼翼地问。

宋简礼把他的书包拿过去挂在了左肩。

“陆桑桑同学,现在已经下课十分钟了。”陆虞把情书塞到了校服外套的兜里的,宋简礼只需要一低头就能看见里面露出的一点粉色,真是一抹刺眼的粉色!

明明他还在担心陆虞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呢。

陆虞急忙说不好意思,“下次会注意的,简哥你不要生气。”

他脑子是反应比较慢,但宋简礼脸色不好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可他却以为宋简礼是因为他下楼太晚才生气的。

很显然宋简礼也知道陆虞误会了。

宋简礼要被气笑了。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都默默无言,一个人在生闷气,一个人在想到底要怎么把情书给宋简礼。

而宋简礼一偏头就看见陆虞为难的表情,好像在思考什么大事一样,愁眉苦脸的。

宋简礼也不开心了。

他抿了抿唇,觉得有必要跟陆虞科普一下早恋的坏处。

所以等出了学校,两人并肩往家走的路上,宋简礼突然说:“桑桑,我前两天看了一本书,觉得里面说的一些话都很有道理。”

“昂?”陆虞仰起头看向了宋简礼,“什么呀?”

他们放学的时间刚好是太阳下山的时间,此刻天际的太阳将要歇下,橘色的夕阳铺满大地,也照在陆虞的身上。

为他镀上了几分佛性的暖光。

“科普……”早恋。

话还没说完,陆虞突然开口:“啊你先等等,那我先把这个给你,我怕我一会儿忘记了。”

他思考着怎么把情书给宋简礼,但有时候宋简礼给他讲科普会讲很久,陆虞担心一会儿到家了他也送不出去。

陆虞将兜里那封粉色的情书递给了宋简礼,说:“这是沈妙妙同学托我送给你的,简哥,我本来是不想接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她是一个很好的女生,还帮助过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拒绝她……”

“你不要生我气,如果你不喜欢她,我再把情书还回去就好了。”陆虞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看来是真的害怕宋简礼生气。

宋简礼:……

他抓了一下头发。

对上陆虞干净又澄澈的眸子,他又语塞了。

如此反复。

“给……我的?”最后,宋简礼指了一下自己。

陆虞点头,“对啊,总不是是给我吧。”

宋简礼又沉默了两秒,接着发出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原来……”

“怎么了吗?”陆虞歪了歪头。

宋简礼就揉了一把陆虞松软的头发,“没事,情书明天还回去,就说我生了好大的气。”

“简哥生气了吗?”陆虞将情书折好放回了口袋里,毕竟是沈妙妙的一份感情,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塞到口袋里。

宋简礼点了点头,“嗯,生气了。桑桑准备怎么办?”

“那简哥别生气,我下次不会了。”陆虞伸出手去抓住了宋简礼的小臂,眸子亮璨璨的。

宋简礼哪里气得起来,他心里直泛软,“好了,桑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有人要你帮的忙让你感到为难了,你手里永远有拒绝的权利,知道吗?”

“我知道啦!”陆虞一笑起来,又露出了那颗小小的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好乖,好乖。

宋简礼:“陆桑桑真乖。”

“不过简哥,那你刚刚要和我说的那本书是什么呢?”

事情说开了以后,宋简礼的心情大好,周遭的阴霾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宋简礼一本正经道:“科普说不好好吃饭就会永远长不高了……”

“那怎么办?我已经很努力在吃饭了呀!”陆虞急坏了。

……

——

陆桑桑以为一天中最开心的时间也结束了,因为他们到家了。

宋简礼把他送到了门口,陆虞回头对宋简礼挥了挥手,才轻轻地推开大门往别墅里面走。

宋简礼看着人到了屋里才转身要走,只是迎面却撞上了一位……不太面善的人。

宋简礼唇角扬起,他愿意给陆虞面子,所以愿意对这人摆出一副温和的神情来,“陆大哥。”

陆谨律眼镜反了一下光,这才让宋简礼看出了他眼里的不友善。

“陆虞这些天过于疏远我了,我和他说话他也不像从前了,有点像不认识我了一样。”陆谨律开门见山直说道,说话间,竟然夹杂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低落。

宋简礼差点笑起来,但他受过良好的家教,知道什么场合摆什么表情,他神色如常,说:“那陆大哥还是很厉害的,我知道桑桑脾气最好了,他从来不跟人生气,就算生气也不会疏远别人的。”

顿了顿,宋简礼补充说:“因为他这个人最心软了,而且桑桑是最在乎亲情的吧?”

但心软不是什么优点,宋简礼不止一次和陆虞说过了,可惜陆虞从来都听不进去。

两人身高相仿,陆谨律只比宋简礼高一点。

但两人的阅历却是没法比的,在立足社会多年的陆谨律面前,宋简礼始终还是临启一中的学生。

“那天我是说了过分的话,但那晚他来找你了。”陆谨律还是切入正题了。

宋简礼不蠢,他听得出陆谨律的言外之意,但这位陆家的继承人,人们口中的天才,竟然不知道找找自身原因,却来为难一个小他近十岁的学生。

“陆大哥是觉得我对桑桑说了什么吗?”宋简礼笑意不敛,两人还没到撕破脸皮的那一步,当然也到不了那一步。

陆谨律:“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到他突然转变的原因,你是最大的可能。”

他当然做过思考,不然也不会找上宋简礼。

“那我想你是误会了,桑桑如果愿意听我的,现在他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宋简礼当然不止一次劝陆虞放弃这点微乎其微的亲情了。

但正是因为这点微乎其微的亲情,才让陆虞愿意留在这个家里。

陆谨律不确定对面有没有撒谎,但听到宋简礼这么说,他还是有些不爽,“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桑桑始终是我们陆家的人。”

宋简礼点点头,“您说得对,只要他还认可陆家,认可您是他的大哥,那他就是陆家的人,所以您不如先解决桑桑对您过于疏远了这件事?”

陆谨律像是被什么噎了一下,表情变得很难看,要是他能找到根本原因,那他就不会专门来堵宋简礼了。

但宋简礼对陆家除了陆虞以外的人,也向来不是那么友善。

油嘴滑舌的宋家独子。

陆谨律侧身给宋简礼让开了路,宋简礼颔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是怀疑宋简礼是不是对陆虞说了什么才来问他的,但从宋简礼的反应来看,他似乎也是不知情的那个人。

而除了宋简礼,陆谨律想不到能够让陆虞做出这种改变的人了。

除了……他自己。

陆谨律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那这真是最坏的结果了。

——

回到屋里的陆虞也不可能会知道在他离开后,外面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只听到了客厅里面传来一道哭声,真的很烦心。

陆虞皱着眉头换下来鞋子,离开了玄关才看到客厅的情况。

他那个所谓的“弟弟”又在抱着庄宁月哭了,边哭边说着什么,含糊不清,陆虞一句也听不清楚。

但似乎在控诉着陆虞。

庄宁月还附和了几句:“是他的错,我们星星怎么会有错呢?”

“妈妈。”陆虞把书包放在了一边的沙发上,试探般地喊了庄宁月一声。

但庄宁月的注意力全在他那个讨人欢喜的小儿子身上,只看了陆虞一眼,并没有回应他。

好像也习惯了,陆虞本来打算和她说一下成人礼的事情,但看情况,庄宁月现在应该没有时间搭理他。

所以陆虞重新拿起书包打算回房间,没想到庄宁月却突然又把陆虞喊住了,“你等等。”

陆虞脚下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了庄宁月。

庄宁月拿着手绢在给陆霖星擦眼泪,陆虞认出来那是一条竹叶刺绣的手绢,是庄宁月最喜欢的那一条。

以前他给庄宁月弄脏了还挨过骂。

“你弟弟说他给你道歉,你不原谅他?这是怎么回事?”好吧,果然是因为陆霖星。

陆虞低声说:“妈妈,我没有生过他的气。”

他只是不习惯一个“陌生人”突然成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而且还是一个没有礼貌,毛病一大堆的“陌生人”。

“你觉得我要怎么样才是原谅你了呢?要帮你把你翘课的事情瞒下来吗?”他又看向了庄宁月怀里的陆霖星说。

“翘课?怎么回事?”很显然,陆霖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庄宁月。

陆霖星果然有些慌张了,他结结巴巴地找借口:“就是意外,意外呀,是我同学带我出去玩了,但是我有向老师认错的。”

看吧,还是个撒谎精。

“你老师怎么不和我说呢?”庄宁月早就该怀疑吧,从陆霖星上高中起,他就没和对方有过联系。

但她对陆霖星的溺爱蒙蔽了她明辨是非的眼睛。

陆霖星眼泪还挂在眼角的,他呜咽:“因为害怕妈妈担心,老师也原谅我了,我再也不和别人出去混了,你不要生气。”

“知道改正错误就行。”庄宁月露出慈母般的微笑,还去摸了摸陆霖星的头发。

被宠坏的孩子才会有恃无恐。

好像是在陆虞的意料之中了,他被自己的未卜先知逗乐了。

庄宁月没有生气本该让陆霖星开心的,可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陆虞说他没生气,可是没生气怎么会不愿意帮他解决麻烦呢?

没生气怎么会不愿意帮他把他做的错事瞒下来呢?

没生气……怎么会这么冷淡呢?这不是他的二哥。

陆虞抿了抿嘴,还是打算将成人礼的事情和庄宁月说一声,“妈妈,五一后学校为高三班举办了成人礼,需要家长到场,您和爸爸有时间吗?”

庄宁月好像也知道了这件事,她看着陆虞说:“这事你班主任和我联系过了,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他会去出席的。”

“!”本来不抱希望的陆虞在听到庄宁月的话以后,眼睛都亮了几分,惊喜和意外在他的眸子里打转。

庄宁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陆虞摆出那样的表情做什么?

“谢谢妈妈。”三年来,不管是家长会还是开学典礼,陆虞的座位上从来就只有他自己。

难怪陆虞会觉得惊喜。

庄宁月神情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就让陆虞自己上楼了。

陆霖星看着陆虞上楼的背影,忍不住和庄宁月抱怨:“妈妈,二哥他还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就生气嘛,总会过去的,他耳根子软,时间久了他会消气的。”庄宁月说。

说庄宁月不了解自己的二儿子吧,她知道陆虞耳根子软这件事。

说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吧,她却不知道陆虞的变化不是一点点。

陆霖星有些难过,哽咽着摇头:“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妈妈前两天有看见他在做什么手工,我猜他是在给你做生日礼物呢。”说改变,庄宁月倒是也有点察觉,就是这孩子好像更沉默了。

但想到陆虞平时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性子,又没往心里去。

陆霖星惊喜追问:“真的吗?”

“当然呀,你可是最讨人喜欢的,没人会讨厌你的。”

陆霖星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好多,看来陆虞只是表面在生气而已,也是,他的二哥脾气那么好,怎么舍得一直生他的气。

就是一想到今天陆虞在办公室里面决绝的样子,陆霖星还是有些心慌,那瞬间陆虞看他的神情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他哪儿见过这样的陆虞,难怪他当时会觉得害怕和心慌。

——

从陆家别墅门前回到家后。

宋简礼也觉得纳闷,因为让陆虞疏远陆家人这些话他也说过,但陆虞因为舍不得所谓的亲情,也从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过。

后来宋简礼就不说了,因为桑桑会难过。

如今陆谨律找上了他,告诉自己说陆虞对他态度的大转变,宋简礼想不到谁能够劝动陆虞放下。

所以一切都要从宋简礼起疑心的那天开始调查起,他在书上看到过一点:

人在患上了不可治愈的疾病的时候就会学会释然一切。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简礼就不敢去调查了,他害怕查出什么让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但最后他还是给医院拨去了电话,他需要知道那天在医务室,陆虞怎么也不肯去医院,到底是在对他隐瞒什么。

陆虞去做检查的那家医院有他家的股份,但现在病人的隐私受了法律保护的,是不可能被调查出来的。

宋简礼不可能和法律作对。

不过用身份调查出陆虞那天去了什么科,去做了哪几项检查还是可以的。

宋简礼很后悔那天没有和陆虞一起去医院,他就应该把公司的事情再往后推一推的。

第24章搞砸

晚饭很难得的一家人都聚在了一起,平时要么是陆城名忙公司的事情不怎么在家,要么就是陆谨律不在家。

饭桌间的气氛还算融洽,只是不知道是谁挑起了陆虞学校成人礼的事,于是话题就开始围绕着陆虞说了。

“你哥哥在十八岁的时候就为家里谈了一笔三千万的生意,你马上也要成年了,妈妈不期望你能和你大哥一样优秀,但你也不要太让妈妈失望了。”庄宁月语气还算温和。

大概在谈论到这个话题之前的心情算不错。

陆虞低着头不说话,只觉得这顿饭如同嚼蜡一般无味,为什么刚刚说到陆霖星就是他开心长大就好,现在说到自己就是要他有出息有成就。

“等高考毕业你就填报医学专业,我问过你老师了,你的成绩报临启市最好的那所医科大学是没问题的,离家也不远。”她说的是F大,临启市一所还不错的本科大学。

但他的分数去读也没必要。

陆虞的确考得上,可他志不在此。

他想拒绝,但张了张嘴,又默不作声了。

庄宁月似乎也看出了他有想拒绝的意思,便冷硬道:“你不会还想着去学什么画画吧?”

陆虞想说是,又怕庄宁月生气,索性不说话。

“陆虞,你妈妈在和你说话。”陆城名手在桌面碰了碰,敲出轻微的动静。

陆虞这才抬起头看向庄宁月,“妈妈,我不想学画画,我也会努力的。”

“你整天都和宋简礼待在一起,他有那么多的优点你不学一些?不要想着把人往你这个深坑里面拽。”真怪啊,陆城名一张儒雅亲和的脸,说的话却一直不那么好听。

陆谨律注意到陆虞情绪的变化,所以饭桌间一向沉默的他也难得开口说话了:“陆虞他还小,你们也不用这么着急逼他。”

“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比他有出息吗?”庄宁月看向了陆谨律说。

陆谨律并没有为变相的夸奖而觉得骄傲,他抿了抿唇,不想去看两位。

庄宁月太会看自己这个话少的儿子的脸色了,见陆谨律脸色不好,便不再将话题往他身上引,又重新看向了陆虞说:

“小虞,妈妈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希望你优秀也是为你好,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依赖我们吧?你说呢?”

陆虞点头,“我知道。”

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并没有什么错,陆虞这样安慰自己。

“……”陆城名将心里莫名的火气压了压,忍住了想说陆虞的冲动,饭桌间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也不好。

只是看着陆虞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就觉得心累,他想不通这个唯唯诺诺,做事畏手畏脚的人是怎么投胎到了他家的。

陆虞实在没什么胃口了,他想他真是不乖,他明明怎么也吃不下饭。

可他还是会向宋简礼撒谎说他有认真吃饭,他知道宋简礼会夸他乖,夸他棒,因为除了宋简礼,也没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夸奖他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家里人的夸奖了。

“妈妈,爸爸,我吃好了。”陆虞放下了碗筷就要离开餐桌。

陆谨律一直是有话要说的,见陆虞要走,便不待自己吃完饭就喊住了他,“你等等。”

陆虞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怎么了……”

“过两天你们学校举办成人礼的时候,我要去外地出差不在家,这是我给你的成人礼礼物,你拿去用吧。”陆谨律从身上摸出一张存折卡递给了陆虞。

陆虞垂眸看了一下卡面,是那种有限额的定制卡,一般是存一百万进去的。

出手就是一百万,陆虞密长的睫毛颤了颤,他不想接。

庄宁月和陆城名不是没发现他们这两天有些不对劲,但亲兄弟只要不闹得太严重,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能自己解决就行了。

如今陆谨律当着这么多人要送他这张卡作为成人礼礼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向高傲的他竟然在向家里的透明人低头。

陆霖星也难得觉得有些惊愕。

他知道陆谨律和陆虞闹了矛盾,可是竟然严重到要让陆谨律当众低头了吗?那他怎么办?

陆虞到底是不是在和他生气?

庄宁月最希望家里的孩子们和睦不吵架,想来陆谨律也是算准了陆虞不会让庄宁月不高兴。

陆虞沉默了几秒,果然还是伸出手将陆谨律递过来的存折卡接了过去。

“谢谢哥。”他把卡收了起来。

陆城名就说:“你们兄弟有点小矛盾就要好好解决,你大哥都低头了,你就少苦着脸给人看。”

闻言陆虞又冲陆谨律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逼着给陌生人笑,被逼着去讨好人的流浪狗。

他们一边骂他对陌生人太友好,活该差点被拐,一面却又逼他对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微笑亲近。

陆虞的心里要难过死了。

他难道不是亲生的孩子吗?

他捏着存折卡上了楼,瘦得像竹节的指节将它握得很紧,看似是陆谨律在低头。

但他知道一百万只是陆谨律动动手指就能得到的。

所以更应该说是他在逼陆虞低头。

可他又不认识那个人啊,为什么非得让他和对方维持所谓的兄弟情义呢?或许在他没忘记陆谨律的时候,陆谨律也并不那么在乎这点微乎其微的亲情吧?

陆虞忍着眼泪,等回了房间他才失控,泪珠像断线的珠子,眼眶盛不住,便滚了出来。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再垂首看,手背又是一抹鲜艳的红色。

鼻子里涌出了暖流,陆虞恍惚了一下的功夫,鲜艳的血滴就在地面溅出了一朵朵血花,随后他习以为常般地去浴室处理了。

——

晚十点,陆家人都陆续歇下了。

书房的陆谨律回忆着陆虞在上楼前对他挤出的那个笑,陆虞对他笑过了无数次,是不是真心的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这样不够,陆虞还是没有接受。

他坐在书桌前,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咚咚咚——”这么晚了,谁会来敲门?找他做什么?

陆谨律心中不安,希望不要是他所想的那种可能。

而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穿着薄睡衣的陆虞。

陆虞应该是刚洗过头的,发尖还有一些湿润,睫毛上的水渍不知道是洗澡留下的还是什么原因。

“进来说话吧。”陆谨律看见了陆虞手里捏着他送的那张卡。

陆虞摇头,他本能抗拒和陌生人待在一间屋子里。

“我想了想,我不想接受你的东西。”陆虞双手将存折卡递了出去。

陆谨律眼睛死死盯着陆虞,他太陌生了,“为什么?”

陆虞摇头,“我不知道。”

没有任何原因,他只说他不想接受。

陆谨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不安,“桑桑,哥哥为那晚的事情向你道歉,哥哥不应该说你,现在我们把话说开好不好?”

“而且母亲也不希望我们闹矛盾,不是吗?”看出了陆虞对他的抗拒以后,陆谨律选择搬出庄宁月。

他这次的态度诚恳得要命。

可陆虞什么也不知道,他后退了半步,为难道:“我……我不知道。”

都晚了,他已经忘记了,就算妈妈伤心他也不能说服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和对方相处的,他已经忘光了。

陆虞又说不知道。

到底在不知道些什么?

“陆虞,别让我们为难,好吗?”陆谨律轻声说。

陆虞湿润了眼眶,什么叫别让他们为难?

明明是所有人都在为难他。

陆虞摇头,将手里的存折卡塞给了陆谨律就走了。

旁边的房间虚掩着一道缝,在陆虞离开之后才轻轻关上,陆霖星心脏怦怦跳,连……连大哥都没办法吗?

白天陆霖星看见的不是错觉,陆虞就是不在乎他了,那种只有看陌生人才会有的神情,也出现在了陆虞看自己的时候。

可妈妈不是说陆虞有在偷偷为自己准备生日礼物吗?

陆霖星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给陆虞准备一个生日礼物。

他骄纵惯了,各种小脾气被陆虞一再包容,他在陆虞的温和里找不到东南西北,但是现在陆虞突然不宠爱他了。

巨大的落差让陆霖星极其不习惯。

不过还好,还好陆虞其实有偷偷地在乎他,不然他为什么会悄悄做手工?

所以大哥一定是做了更过分的事情,才会让陆虞一直不原谅他。

自己那晚说的话也没有那么严重……吧?毕竟之前他闹脾气也说过类似的话,陆虞不还是选择包容他吗?

陆霖星没有陆谨律聪明,他看不透事情的本质,只能靠着一点点的猜想安慰自己。

在那以后,陆虞就没和陆谨律说过一句话了,或者说陆虞没给陆谨律说话的机会,他在躲着陆谨律,躲着这个家里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

茧壳不愿意生出缝,光进不去,里面的蝶将窒息了。

——

成人礼如期举行,那天班上的女孩子们都打扮得很漂亮,男孩子也不例外。

陆虞马上就要成年了,在外人看来他自卑又怯弱,但青春期的孩子没有不在意自己外在的,陆虞也不例外,否则他也不会过分在乎自己额角的那块疤。

所以今天的他和班上的那些男生一样,也都有好好打理自己,他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白衬,是左右不规则的款式,短袖款,袖口封边的地方还有金色的线勾的竹叶刺绣,胸口的口袋上绣着一个金色的月亮。

不花哨,但很衬身形,将陆虞的气质都提升了几分,再搭配一条黑色阔腿裤,看着就很乖巧。

而且他也有把自己的头发修剪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原本以为这次家里人不会出席他的成人礼,但他没想到陆城名会愿意来。

对方甚至一大早就换上了名贵的西服,还给头发打了发蜡,或许他真的有重视自己的成人礼吧?陆虞心情有些愉悦。

去到了教室,魏琴先简单地给各位家长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

学生都在教室外面,陆虞乖乖站在窗边,看着坐在他座位上的陆城名,期待着陆城名能够翻看一下他的课桌,他悄悄把自己考得特别好的纸卷放在了最上面。

但直到会议快要结束了,陆城名也没有翻看一下他的课桌。

“我好像在新闻里看到过你爸爸,他是不是前阵子做公益被采访了啊?”苏晓慧像个好奇宝宝,她趴在窗口好奇地打量着陆城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虞的家长,看起来是一位很有气质,很温润儒雅的有钱人。

那就怪了,因为陆城名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苛待打骂陆虞的意思,为什么陆虞就像是被打压着长大的呢?

陆虞点了点头,陆城名前些日子是有因为做了公益而上电视,“嗯。”

“那你爸爸真厉害。”苏晓慧看见她哥要翻看她乱糟糟的课桌了,急得差点叫出声来,她飞快拿出手机给对面来了一个消息轰炸。

陆虞瞥下眼皮,掩住了眸中淡淡的失落与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有点头晕恍惚。

早会结束,所有家长和学生都向着学校的阶梯教室走去了,那栋楼很宽很大,舞台布置好了以后也就像那么一回事了,容纳一个年级的学生和家长也没问题的。

但陆城名只到了阶梯教室的门口就没走进去了。

陆虞在座位上回头看了很多次。

他知道陆城名愿意来参加成人礼肯定不是因为爱他,更多可能是因为魏琴强烈要求家长到位。

而庄宁月不愿意来,所以陆城名就来了。

但陆虞还是没那么难过的,因为他原以为家里人是不会来的,而至少现在班上的人都看到了他爸爸是临启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不是吗?

学校是想靠着成人礼拍一组学校宣传片的,所以他们的身后架着七八台价值不菲的摄影机。

宋简礼是学校很多年难出一个的天才,成绩家世才华都是他微不足道的优点,没人比他更适合做高三学生代表了。

他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走上了舞台。

蓝白交织的外套,内搭是一件白衬衫,传统校服硬生生被它穿出了高定感,矜贵又温润。

灯光聚在他的身上,就像他在发光一样。

“各位校领导,家长,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高三(1)班宋简礼,很荣幸……”

陆虞愣愣地望着前面的宋简礼。

他谈吐大方自信,周围的老师家长对他赞许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的。

“你爸爸不过来吗?”旁边苏晓慧见陆虞身边的座位是空的,就忍不住小声问。

陆虞回头看向了门口,正好看见陆城名转身离开的背影,给人希望又让人幻想破灭,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来呢?

他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给苏晓慧,“爸爸他工作很忙。”

“那他好爱你呀,工作这么忙也要来看你的成人礼呢!”陆虞知道苏晓慧是绝对没有恶意的,他就是觉得有些讽刺和……

头晕。

宋简礼颀长的身形在陆虞眼里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只是没有吃早饭,不至于吧……

陆虞有些后悔没来得及将宋简礼给他的那袋牛奶喝了。

一切都成了虚影,宋简礼的声音被隔绝在了耳膜外面,只能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声,视线里是一片漆黑,头也沉重得快抬不起来了。

“陆虞?陆虞你怎么了?”苏晓慧心思细腻,很快就注意到了陆虞的不对劲。

陆虞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这种眩晕感不像是低血糖带来的,陆虞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表示没事。

“老师,老师!陆虞他好像有些不舒服!”苏晓慧举起手就到处张望魏琴的位置。

身边的人都围观了过来,陆虞从椅子上摔向了地面,他身上都没长什么肉,往地上摔去的时候好像骨头都被压折了,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

苏晓慧的大哥将他扶了起来,陆虞想开口让苏晓慧别喊,但他连呼吸都要跟不上了,更别提说话了。

年级主任也注意到了这边,他正要招呼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但下一秒舞台上说话的人就没了声,他看过去,哪里还有什么人,舞台上只孤零零地躺着一只话筒。

而本该在上面演讲的宋简礼,此刻已经挤进人群,他将陆虞抱进了怀里,很快就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喂给了陆虞。

“桑桑,桑桑?”宋简礼的声音闯进了陆虞黑暗无边的世界里。

陆虞含着方糖,闻着宋简礼身上的清香,迷迷糊糊间掉出了一滴眼泪,泪水顺着太阳穴滑下,留下了一道水痕。

所有人都知道学校成人礼他的家人不在他身边了。

他愧疚极了,昏迷之前喃喃:“简哥,对不起……”

我搞砸了……

第25章回忆

宋简礼手在发抖,加速的心跳差点让他乱了阵脚,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宋简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他将人捞进怀里站起了身。

魏琴过来说:“我们现在联系校医了,先去医务室吧。”

宋简礼想起了那晚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陆虞在检查的时候去看了秦医生,而秦医生偏偏所属那所医院的心理科,是最有资质的老医生了。

后面涉及到病人隐私,宋简礼也查不到更多了。

他本来打算等成人礼结束再向陆虞询问这件事,但宋简礼等不及了,只有去了医院他才会知道陆虞想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宋简礼看向魏琴说:“麻烦老师给我们联系一辆车,我们去医院。”

“是低血糖吗?低血糖的话学校医务室有葡萄糖。”事情应该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去医院吧?

而且早上她不是还看见陆虞的家长了吗?怎么这会儿功夫就找不到人了?

宋简礼摇头拒绝了,“陆虞身体本来就有点疾病,去医院稳妥一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魏琴也不能固执地坚持己见,只能点点头开始联系车。

——

一望无际的黑暗,寻不到出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是躺在家里的,而且还是他自己的房间。

他有些疑惑,因为如果他没有记忆错乱的话,那他的房间应该是让给了陆祥懿住的。

他又觉得奇怪,房间的布局好像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是一个念旧的人,房间的布局和里面的摆件可以十年不变,所以在他看见书桌和衣柜还在原位的时候,他确信了自己在做梦。

整个房间都透露着一股古旧的怪异感,泛着回忆的斑驳黄。

窗外的那棵树没有那么矮的,现在应该是夏季,因为他看见一边的衣架上挂着夏季的衣装,也是通过这些衣服,他确认了自己应该是梦到自己小时候了。

陆虞坐在床边发呆,梦到什么时期的他了呢?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陆虞觉得手臂有些冷,凉风刮得他手臂起了鸡皮,但下一秒他就不觉得冷了,像是有人给他穿上了一件外套一样。

意识到是梦以后,陆虞却不愿意那么快醒过来,他清晰地记得在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搞砸了学校的成人礼,他连累了宋简礼。

他开始在房间来回踱步,好久没回到房间看看了,陆虞一时觉得恍惚又愉悦,就算是梦里也很开心。

他去到了书桌边,手抚上了书桌上的那张照片,真可惜,这是他和庄宁月最后一张合照了,而且还是十二岁之前的陆虞,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就像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被宠爱着,只是家里的阿姨比较宠爱他,会偷偷投喂他很多好吃的。

庄宁月嫌他太胖,一直有让他控制饮食,但小孩子怎么会管得住嘴,他肚子一饿就会去找阿姨和宋简礼投喂,所以两个人每次都会在身上带一些小零食。

只要陆虞说要,他们就会给。

小小的陆虞又不知道自己不被爸爸妈妈宠爱,他只是觉得他想吃东西,刚好有两个人会无条件给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根本没有时间伤心细想爸爸妈妈不在乎他这件事。

虽然有时候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意识到这件事,但他小小的脑袋根本就想不明白。

正在发呆,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陆虞下意识以为是陆祥懿回来了,开口就想解释自己进来没有其他的意图。

但在看见来人是“自己”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是在梦里。

这个时候的“陆虞”么……

穿着一件浅色的衣服,头发柔顺很有光泽,不算矮,胖乎乎的,手也是肥肥的,笑起来那颗虎牙依然会露出来,额角也没有那块疤痕,白白净净的。

看来还是十二岁之前的自己,是十几岁呢?陆虞思考着。

能在长大后再次见到小时候的自己,陆虞还是觉得有些新奇的,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看着他踮起脚尖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就翻出了一个金色的生日皇冠出来。

陆虞的微笑凝固在了唇角,是刚好十二岁的他呀。

小陆虞看不见他,拿到了皇冠就往外面跑。

陆虞跟着他离开了房间,小陆虞跑呀跑,跑得很快,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然后把手里的皇冠戴到了沙发边另一个小男孩的头上。

记不太清了,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再过一个生日吧!我们一起!”小陆虞对对方说。

对方看起来和那个时候的自己差不了几岁,眉眼极为相似,不对,眼睛不太像,对方的眼睛更漂亮,看起来好无辜好纯真。

那双眼睛,陆虞最近也有见过,是突然从陌生人变成他“弟弟”的人身上见过。

小男孩拍了拍手掌,也高兴地说:“谢谢**,你最好啦!”

妈妈围在他们的身边,姐姐为他们唱生日快乐歌,还有一个大了他几岁的人在旁边,手里拿着两个生日礼物,或许是他的“哥哥”罢。

陆虞最喜欢的罗阿姨也在身边。

虽然不知道和他一起过生日的人是谁,但陆虞也还是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好开心好开心呀。

家里所有人都在,爸爸也只是公司太忙实在赶不回来。

但也给他买了生日礼物。

一家人围着给他们唱歌。

两个人都合上了手掌,闭上了眼睛开始许愿。

这个时候最安静了,小陆虞笑得好开心啊。

他许愿:希望爸爸,妈妈,**,姐姐,**,简哥,罗阿姨……所有人都健健康康,永远陪在他身边,永远爱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这一刻最安静了,所有人都屏气敛声,在两个人都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陆虞其实一直知道,除了罗阿姨以外的所有人,他们期许的眼睛都放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孩身上的。

放在那个他突然出现的“弟弟”身上。

他们不眨眼,也不说话,用满含爱意的眼睛看着“陆霖星”。

只有罗阿姨微笑着看着陆虞,悄悄地给他唱生日快乐。

“我许完啦!”陆霖星睁开眼睛,一口气就将面前的生日蛋糕的蜡烛吹灭了。

小陆虞在听到陆霖星声音的时候就慌忙地睁开了眼睛,但还是没有赶上陆霖星,对方已经将蜡烛吹灭了他才吹出那口气。

蜡烛不是他吹灭的,愿望也还没有许完,所以后来罗阿姨第一个离开他,后来家人都不爱他了……

但小陆虞哪里知道以后的事呢?

他有些失落的看着还在冒白烟的蜡烛,罗阿姨欲言又止,除了她没有人看到小陆虞的失落。

庄宁月将切蛋糕的小刀递给了陆虞。

“妈妈,妈妈,我也想切。”陆霖星去拽庄宁月的衣袖,仰头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庄宁月央求说。

庄宁月有些为难,“星星乖,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呀,让哥哥来好吗?你刚过了生日呀。”

陆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学会察言观色了,但事实就是他在庄宁月为难的表情之下,主动将小刀递给了陆霖星。

庄宁月即刻露出满意欣慰的微笑,她夸赞道:“小虞是最懂事的孩子了。”

来自母亲的夸奖让陆虞瞬间抛却了心里小小的遗憾,他旋即露出懂事又乖巧的微笑,“因为我是哥哥,星星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呀!”

“嗯,好,星星来切蛋糕吧。”庄宁月摸了摸陆虞的头发。

陆霖星才那样小,他哪里懂得什么事平均呢?他只知道将自己最喜欢的部分分给自己。

于是陆虞眼巴巴地看着陆霖星将蛋糕最表层仅有的四个大草莓分给了他自己。

“妈妈,我也想吃草莓。”陆虞没有去阻止陆霖星,而是向庄宁月说明了自己的要求。

庄宁月也觉得陆霖星这样不对,她柔声劝说:“星星,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呀,草莓也给哥哥留一个,好吗?”

陆霖星却仰起头看着庄宁月温柔的眸子,一双眼睛像他的名字一样,像星星,亮晶晶的,气呼呼地拒绝了对方:“我不要。”

“你这孩子……”庄宁月故作生气的模样,“妈妈要生气了啊。”

而下一秒陆霖星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妈妈,妈妈,我不我不,我就要草莓……”陆霖星爱不爱吃草莓陆虞不知道。

但他看见陆霖星在哭闹间将蛋糕掀翻在了地面。

小陆虞看着他身上剐蹭到的奶油,怔愣了几秒,旋即也哽咽了起来,“妈妈,妈妈,我的生日蛋糕。”

小陆虞去拽拉庄宁月的衣袖,可庄宁月已经将陆霖星抱进了怀里,“星星不哭,妈妈明天给你买很多好不好?”

小陆虞的手落了空,一时间不知所措,姐姐像看戏般地坐在一边,不想去搭理哽咽的小陆虞。

哥哥很显然不会应付这种场面,他选择无视掉混乱的现场,离开了客厅。

小陆虞手垂了下去,随即紧紧地拽着衣袖,委屈得唇都要咬破了,眼泪却没有掉出来一滴。

旁边看着的陆虞试探着上前去,试图自己去将“他”抱起来哄,只是手在碰到“小陆虞”衣裳的时候,就从他的身体穿过去了。

陆虞没办法,只能说:“别哭,别哭,陆虞,不要哭……”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但他不想要这一幕发生,只能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去祈求幼时的自己,“陆虞,不要哭……求求你了……”

一双一看就是做了很多活的大手突然伸出来,将小陆虞抱进了怀里,来自“妈妈”的怜爱将他抱进了怀里,“桑桑乖,阿姨在这里,不难过不难过,阿姨晚上重新给你做一个新的。”

罗阿姨亲了亲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蛋。

人在受了委屈后,其实最害怕的就是安慰了。

罗阿姨慈爱的声音耐心哄着他,眸子里的温柔与怜爱就快要溢出来了。

小陆虞终于憋不住,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原本将掉不掉的眼泪还是从眼眶溢了出来。

“妈妈,妈妈……”小陆虞在罗阿姨怀里喊妈妈,可妈妈抱着小陆霖星在哄,宛如听不见陆虞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样。

一时间客厅的哭闹声响彻。

小陆虞眼睛哭得通红,眼泪糊得满脸都是,脸蛋也通红,抽一抽的。

“桑桑最乖了,桑桑不哭好不好?”罗阿姨耐心十足,她看陆虞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眼里的温情只有母亲才会有。

陆虞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幕,他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原来家里也不是没有人爱他啊。

别墅的大门被打开了,众人齐刷刷看向了门口。

陆虞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掉下去了。

陆城名回来了。

一切的开始点。

“家里这是怎么了?孩子怎么哭成了这样?”陆城名把公文包放在了一遍的置物架上就走到了庄宁月身边来。

陆霖星扭过上半身,又哭着向着陆城名张开了双臂,“爸爸,爸爸抱……”

他在宠爱里长大,他知道哭可以解决所有事情。

陆城名一脸溺爱地将陆霖星抱进了怀里,继续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满地的狼藉,哭得撕心裂肺的两个人,陆城名被工作烦了一天,回来又要面对这样的家庭琐事,肯定不会用什么好语气。

庄宁月看起来也很烦躁,但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自己的丈夫,“陆虞过生日,弟弟要把上面那几个草莓全吃了,这不没同意,蛋糕也打翻了,我真是受够了。”

小陆虞还在抽泣,根本没意识到母亲没有挑事情的重点讲,也不可能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陆城名抱着陆霖星,瞪了陆虞一眼,说:“你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你的体重已经完全超重了,你快和猪一样胖了,你还什么都想吃,你看看抱你的阿姨,她得用多大劲才能抱得起你?连一个草莓都要和你弟弟抢,你是真不觉得自己胖吗?”

陆城名一口气将心底的怒火全部宣泄了出去,直到说完了话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对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小陆虞愣住了,他在父亲的怒火之下,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眼泪不再掉了,就连抽泣的声音也没了。

罗阿姨忍不住为陆虞说话:“桑桑也不胖,现在正是长身体,以后长大了自然就瘦了。”

“算了,蛋糕掉了就掉了,明天再买一个就行了,罗姨你把这里收拾一下。”陆城名抱着陆霖星走向了厨房,“乖儿子,爸爸去厨房给你洗几个大草莓好不好?”

厨房有草莓,其实陆霖星未必是喜欢吃草莓,只是刚好蛋糕上的草莓仅有四个,他就想全部都拥有。

庄宁月转身上了楼,姐姐也离开了客厅,罗阿姨一个人在收拾客厅的残局。

小陆虞哭不出来。

他在电视里看到一些人说他们的心都要碎了,小陆虞就想心怎么碎啊?最多就是难过吧?

他也有难过的时候。比如妈妈说他拿回家的奖状没有什么用,比如他提醒了好久,才让妈妈记得给他买蛋糕回家。

但这些都会被他忘记,因为每次他难过,宋简礼都会带好吃的来找他。

但此时此刻,仅仅只有十二岁的他,领悟了什么是心碎。

他没有再哭闹,只蹲下去将他过生日戴的那个生日皇冠捡了起来,用衣袖将上面的奶油擦拭得干干净净,最后默默回到了房间。

他踮起脚尖将皇冠放到了书架上面。

又脱掉了鞋子回到了床上,再将他努力叠好的被子摊开盖在了自己身上,他自己躲在被子里面,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没关系的陆虞,睡一觉就好了。

以后再也不理爸爸就行了。

可是……可是……

小陆虞怎么也想不明白,他闭着眼睛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但眼眶还是盛不住眼泪,泪水顺着眼窝滑出来,在太阳穴留下了一道道水痕。

明明妈妈还说他胖胖的很可爱呀。

可是为什么爸爸要说他胖得像一只猪呢?

他不是猪……

他是陆虞。

泪水很快就浸湿了枕头。

陆虞坐到了床边,他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小陆虞的眼睛,控制着力道没让自己的手穿过去,看起来就像是在替小时候的自己擦眼泪一样。

“桑桑乖,桑桑很乖,很可爱……”陆虞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了。

他安慰着幼时的自己,但实际上他没办法拯救自己,如果有人在那个时候出现,像他这样安慰自己就好了。

无人救他。

他连夸自己都不知道夸什么,他那么差劲,成绩不好,长得不好看,不听话,所珍视的,所爱的都没办法争取到……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宋简礼对他的夸奖。

即便知道幼时的自己听不见也不知道,但陆虞还是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他不是说给幼时的自己听的,他是说给现在以及未来的自己听的。

小陆虞哭得好伤心,可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默默地掉眼泪。

可是爸爸,那是他的生日蛋糕啊。

变化就从这一天开始了,一切都开始走马观花似的在陆虞面前变幻。

从陆虞拒绝罗阿姨的投喂,到拒绝下楼吃饭,后来爸爸妈妈逼着他吃下去,而他在饭桌间进到肚子里的饭菜,在回到房间以后也没忍住尽数呕了出去。

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罗阿姨急得团团转,每天变着法子哄陆虞吃东西,陆虞不想辜负阿姨的好意,也会逼迫自己吃下去,只是事后呕吐的时候伤的还是自己的胃。

宋简礼暑假随家里人出了国,但他每天都会和陆虞打电话,他会问陆虞有好好吃饭吗?还会给陆虞订各种小蛋糕。

陆虞在那个时候第一次学会了骗宋简礼。

他说他有吃饭,宋简礼送的小蛋糕也很好吃。

其实这些都腐烂在了垃圾桶里,或者被他呕在了马桶里,最终进肚子里的没多少。

他的厌食终于在他昏倒在了家里人面前才被重视,庄宁月有意外他为什么会短短两个月就暴瘦,但直到陆虞昏倒在了家里她才察觉出不对劲。

或者说她才相信陆虞每次说他吃不下不是为了博关注,而是真的吃不下。

小陆虞在医院挂了几天的吊瓶气色才好看起来,但饭菜还是吃不下去,喂到嘴里的都吐了出去,爸爸也认真给他道了歉。

陆虞明明不想要原谅爸爸,可是陆城名含泪给他道歉,说他当时是气话的时候,陆虞又不生他气了,因为陆城名是他的爸爸,仅此而已。

但他真的什么也吃不下去,瘦得已经要脱相了。

罗阿姨满脸心疼地求他多少吃一点,于是小陆虞哭着道歉,说对不起罗姨,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吐出来。

因为呕吐也很难受的,他也不想吐,他也不想罗姨掉泪难过。

那晚夜深人静,小陆虞睡不着,他呆呆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听着点滴滴水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罗阿姨带着熬好的玉米排骨汤来找到他。

“桑桑啊,阿姨可能要辞职了。”罗姨说,“阿姨得了病,要去化疗,明天就走了,我今天给你煮了你最喜欢的排骨汤,这是你……”

说到这里,罗姨就忍不住哭,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握着陆虞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明明两个月前这双手还是白白胖胖的……

她哽咽着说:“你生病以前最喜欢吃了,阿姨不知道你现在还吃不吃得下,但是……”

罗姨握着陆虞的手直掉眼泪,她是一个农村妇人,家里有一个和陆虞一样大的孩子,可惜她命苦,孩子得了急症不治而亡,这些年她一直把陆虞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所以在陆虞感受不到父母的爱的时候,她充当了那个慈爱的大人,能够及时安抚陆虞,所以才让陆虞十二岁了都还没察觉出这个家对他的恶意。

“但是阿姨希望你要好好吃饭,以后阿姨不在了,就是你一个人了,你要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如果发现了自己是不被爸妈疼爱的孩子,也不要难过。

这晚的道别以后,陆虞终于可以接受吃东西了,没多久也出院了,这件事对家里人来说就这么翻篇了,没有人去在乎陆虞的“伤口”有没有愈合。

家里换了新的阿姨,再也没有人迁就陆虞的口味了。

所有人都惊讶陆虞两个月的变化,羡慕陆虞说瘦就瘦,庄宁月尴尬地笑,陆虞不知道说什么。

画面一转,又来到了宋简礼家的花园。

小陆虞对于宋简礼终于回国了这件事无比高兴,他一早就去宋简礼家里等着了。

中午宋简礼到家,车子都还没稳好,宋简礼就跳下了车,直奔家里的花园。

两个孩子在花园面对面站着。

陆虞哪哪儿都瘦了,脸上的肉没有了,奶膘也消失了,肚子上的肉也不见了,肉乎乎的手也变成了竹节般的样子,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

“简哥!你不认识我了吗?”见宋简礼打量着他,小陆虞忍不住问。

宋简礼在车里的时候就从家里司机那里听说了陆虞暴瘦的事情,外人不知道陆虞是经历了什么才变瘦的,但陆虞进医院这件事却不是秘密。

所以司机的说辞是陆虞生病了才变瘦的。

一路上宋简礼也有在思考陆虞是瘦了多少,应该不多吧,那他可以给陆虞多吃点小蛋糕,让陆虞重新长回来。

只是当这个瘦得如薄纸片的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宋简礼终于明白了司机口中的暴瘦是什么意思。

他是生了多严重的病才会消失那么多肉啊。

从幼儿园以后再没哭过的宋简礼,已经十三岁的宋简礼,如今第一次在陆虞面前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的桑桑吃一万个小蛋糕也不会胖回来了。

“桑桑,桑桑,你生病难不难受啊?”小宋简礼哭得谁都哄不好,小陆虞也哄不好他,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也没办法。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这么久了,对不起……”小宋简礼哭得泣不成声。

陆虞在旁边看着,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宋简礼却认为是自己没在他身边看好他,他才生病的。

宋简礼怎么一直这么好啊。

他没有掉眼泪,却觉得手上湿漉漉的,陆虞抬起手看了看,上面什么也没有。

小宋简礼的哭声渐渐掩下,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哽咽声,谁在哭呢?陆虞四处张望,下一秒,他周围一切都开始变成了虚幻。

眨眼的功夫他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无边的空间里。

没有一点光亮,脚下是浅浅的小水滩,陆虞走动两步只能听到脚下水滩被踩踏的“哒哒”声。

其实换个人在这样无边的黑暗里都会觉得恐慌,但陆虞只觉得安静,即便一辈子待在这里也没关系的。

可是……

陆虞怎么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呢?

“桑桑,桑桑……桑桑……”陆虞循着声音一直向前跑,是简哥呀,是宋简礼呀!

那只无形的手试图将他拽出了深渊。

——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明了起来。

耳边是轻微的抽泣声,刚刚在梦里是他的声音吗?

陆虞偏过了头,看到宋简礼一只手拿着一沓检查报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埋着头在看那份报告,眼泪砸在他的手背,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太认真,他还没发现陆虞醒了过来。

陆虞觉得好奇怪,宋简礼在十三岁那年当着他的面哭过以后,就再没有哭过了,怎么现在会哭得这样难过呢?

他挣扎着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慢慢搭上了宋简礼的头,“简哥,不哭……”

宋简礼顿了一下,别开头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然后把手里的报告单放在了床头桌上。

“桑桑,你现在有哪里难受吗?”顿了顿,宋简礼小心翼翼问:“你……记得我吗?”

陆虞被宋简礼扶坐了起来,然后瞥向了桌上的那份报告,【选择性遗忘症】几个大字赫然躺在疾病栏目那里。

还是没瞒住。

陆虞点头,伸出手捧住了宋简礼的脸,向来如一汪死水的眸子顷刻多了几分波澜,他唇色发白,认真回应:“你是简哥。”

宋简礼再没忍住,他弓下腰将陆虞捞进了怀里,怀里的人好瘦好瘦,他手都不敢用力,“桑桑,为什么不和我说你生病了?你是不是快要忘记我了……”

好吧,这次十九岁的宋简礼又一次在陆虞面前哭得失声。

陆虞抬起手抱住了宋简礼的腰,“不会,我还没有忘记呢,再说这个病这么少见,也没那么严重的。”

“你哥哥那天找到我,他说你变得疏远,不认识他了,是不是因为这个病?”宋简礼从医生那里得到这份报告以后就将两件事串联起来了。

既然宋简礼都知道了,陆虞也不会再瞒着他了,“是。”

“那还有谁呢?”宋简礼又问。

陆虞睫毛垂下,掩住了幽深的眸珠,“他们说那个人是我的弟弟,但我不认识他。”

虽说不认识了,但好像梦里又出现过,现在再想回忆,他竟又记不起来那人的模样了,只记得陆城名回来以后的那段让他终生难忘的记忆。

“桑桑,我们去把病治好,我问过医生了,去国外好治,国内倾向于心理治疗法,好得慢,我们去国外。”宋简礼松开手。

他去拿检查报告,哭得又难受,连讲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了,想到什么说什么,但主要还是想陆虞治好他的病。

陆虞从床上跪了起来,他轻轻将宋简礼宋简礼抱进来怀里,瘦瘦小小的他耐心安抚着宋简礼几近崩溃的情绪,“简哥啊,你不要和我爸妈说好不好?我早就想好了,我不会去治的,医生也说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的……”

“我想等我忘记家里的所有人以后,你就带我离开好不好?”陆虞难过极了,那么大的一个家,他感受不到亲情,可就因为他记得自己有家人,所以他才会贪念那点近乎没有的亲情。

他不够勇敢,现在的他就算离开了,也会因为妈妈的一句想他而跑回家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宋简礼那么好看,此刻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眼眶发红,睫毛挂着泪渍,鼻尖也泛了红。

他摇头,泪水止不住,哽咽声未间断过。

“你会把我忘了,我不想,我不想你忘记我。”宋简礼固执摇头。

陆虞也开始掉眼泪,“简哥,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说着就伸手去将桌上他的手机拿了起来,爸爸妈妈不让他带手机去学校,但今天是成人礼,所以他有偷偷带来。

陆虞解开锁翻到了备忘录的顶置第一条,里面有很多宋简礼的照片,两人的合照也有,宋简礼的生日喜好都记录在了上面。

“简哥,没有要忘了你,因为宋简礼很好很好……”

【宋简礼是世界上最好的宋简礼,不可以忘记他!】备忘录上这样写的。

宋简礼别开头哭得更难过了,无声的哭泣,悲伤却震耳欲聋。

他的桑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带来了话,说陆虞的家人已经过来了,估计快到病房了。

陆虞在医院昏睡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所谓的家人却现在才赶过来。

宋简礼说去给陆虞买点粥,结果刚打开门就迎上了陆城名和庄宁月二人。

“叔叔阿姨。”宋简礼后退了半步,其实是想堵住他们进来的路的,但他没理由那么做。

庄宁月换上了一个知性的微笑,漂亮又温柔,“小礼呀,今天的事阿姨都听说了,阿姨替小虞谢谢你。”

陆城名也在旁边附和:“刚好公司有事我就先离开了,没想到后面会出这样的事,听说成人礼上需要你上去表演,是不是耽误到你了?”

表演名单发在了家长群里,陆城名一早就看见了。

这位宋家的独生子,在哪儿都不会少了关注的。

对方到底是陆虞的父母,而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也是自己的长辈,所以宋简礼微笑回应:“没关系的,我去给桑桑买一份午饭,他有些低血糖。”

“辛苦小礼了,但是我们已经吩咐家里的阿姨做好了,现在就接他回去。”庄宁月微笑着拒绝了宋简礼。

宋简礼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护士进来也说可以出院了,他没有留着陆虞的身份和资格。

他只有点头,“那我和桑桑一起回去吧。”

“行啊,刚好你叔叔开车来的。”在外人面前,她这个母亲比谁人都温和慈爱。

陆虞穿着上午那件白衬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手上打着点滴,旁边支着一个挂吊瓶的支架,他脸色比白纸还要白,也没什么精神。

回头看见了庄宁月,陆虞眸子难得亮了一下,但光亮转瞬即逝。

“妈妈,爸爸。”陆虞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庄宁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现在是病人,妈妈不说你,我们先回家吧。”

陆虞点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护士过来拔了针以后他们就离开医院了。

很明显,如果不是宋简礼在这里,陆虞不知道会挨多少骂,不过至少回去的路上够安静,陆虞在车上睡了一觉。

——

下车后宋简礼把人送到了门口才离开的,他小声对陆虞说:“桑桑,没什么的,别想不开心的事情。”

陆虞点头,挤出了一个微笑给宋简礼。

送走了宋简礼,庄宁月脸色也就变了。

回到了别墅里面,庄宁月略有一些严肃地看着陆虞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事情闹得很大,在场那么多家长,总有认识陆虞是他们陆家孩子的人,大家都说他们对陆虞不好,连成人礼都不来陪着孩子。

赶去医院的路上,庄宁月不知道骂了陆城名多久,甚至扯到了两人都一致决定翻篇的过往。

“就……低血糖。”陆虞说话的声音很虚,显得没什么精气神似的。

他觉得自己也有进步了,要是在以前他肯定就只会哭,现在的话,他明白哭也是没用的,没有人会心疼他的眼泪。

一边的陆城名忍不住了,他指责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低血糖,为什么不吃早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又想博得谁的关注?宋简礼因为你连演讲都没讲完就走了,你知道那些家长是怎么说他的吗?又是怎么说我们家的吗?”

“我允许你和宋简礼来往,是想要你向他好好学习,而不是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人家!”陆城名被庄宁月训了一回,也就忍不住想把心里的怒火宣泄出来。

陆虞看向了陆城名,苦笑了一下,回想起了今天昏迷时看到的那段回忆,“爸爸,那年你骂我说我像是一只……猪。”

最后那个字他费了劲才说出口的。

“后来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你对我道歉说,你说你再也不会骂我了,你会做一个爱我的好爸爸,像爱他们一样爱我……”陆虞换上了哭腔,哽咽着继续说:“我以为是真的,因为您很爱姐姐,您从来没有打骂过她……”

因为已经忘记了陆谨律和陆霖星,所以陆虞只能用他的姐姐来说事。

“可后来你还是会骂我,你在不停地,不停地,无止境地贬低我,你说我不应该和宋简礼走得太近了,所以我再也没有坐他家的车回家了。你说我不要带坏宋简礼了,所以我周末几乎不和他在一起玩了,简哥问我为什么,我说……”

陆虞说着说着就抬手将眼角掉出来的一滴眼泪抹去了,“我说我要学习,我想让你们看得起我,想让你们开心。”

“可是爸爸,你食言了,你还是没有像爱他们一样爱……”我。

“啪——”陆虞话还没说完,只觉脸颊迎上了一股凉风,紧接着一只蓄了力的巴掌印在了他的左脸。

这一巴掌扇得庄宁月都愣住了。

扇得陆虞踉跄了几步,腰磕在了一边的餐桌上,脑子瞬间嗡嗡作响,本就眩晕的脑子直接不清醒了。

“我是你老子!什么食言不食言,你三个兄弟姐妹,你说你比得上谁?我们把你逼得紧,不就是希望你有出息吗?”陆城名反驳道。

庄宁月拉了他一把,打算先把父子俩的情绪稳住,“桑桑,你爸爸……”

陆虞转过了头,他被打的那半张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手背上输液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滋滋冒血,但是不应该有这么多血啊?

血顺着陆虞的指缝往外钻,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陆虞抹了一把鼻子,满手的鲜血。

好疼啊,以前陆虞还在想,至少在他十二岁以后陆城名再也没有打过他了,没想到这一巴掌还是那么疼啊。

“血!鼻血!陆虞你怎么了!”庄宁月踩着高跟鞋小跑到了陆虞身边。

陆虞摇摇晃晃稳不住脚,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衣服一眼,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件衣裳了,但现在上面全是醒目的血迹。

心脏骤停了一瞬,他那双绝望的眸子和陆城名有些慌措心虚的眼睛对视上,最后终于爆发,他第一次推开了来关心自己的妈妈,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别墅。

陆城名反应快,在陆虞跑出去的时候也跟着跑了出去,庄宁月急忙叫屋里的人出去拦住陆虞。

陆虞没跑到外面去,因为这条长街躲不了什么人,他如果在外面跑,那么跟出来的陆城名看得见他。

“陆虞!陆虞!”陆城名后悔没控制住自己那一巴掌,他放开了嗓子喊人。

没有人回应,也不知道躲去哪儿了。

反倒是后花园的一只野猫“喵喵喵”的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陆城名听得烦躁,摸出手机给陆虞打电话,然后让慧姨去看看那猫怎么回事。

他一直知道后花园有一只野猫,但那只猫从来没叫得这么尖锐烦人过。

电话打通了也没人接。

那能跑到哪里去?难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跑到宋简礼家里去了?

当他滋生要让人去宋家看看的心思的时候,后花园传来慧姨的尖叫声——

“二少爷!二少爷!先生,夫人!二少爷他!!”

第26章答案

猫和人的叫声在后花园显得格外的吵闹和诡谲。

不知道为什么,陆城名往那边走的时候,心里总隐隐不安,以至于他脚下的步子都乱得不成样了,他自己也没察觉,刘伯跟着他,扶了他好几次。

后花园,那只黑白相间的野猫趴在池塘边发出尖锐的叫声,慧姨也跪趴在池塘边,想伸出手去捞什么,但她是不会水的,所以只踏了半只脚进去,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了。

陆城名心脏开始剧烈加速,砰砰砰砰。

不要,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当他和刘伯赶到水池边的时候,慧姨指着池子几近失声地喊:“二,二少爷跳进去了!”

陆城名当然看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池塘里的那一抹白,池塘有两米多深,又宽,不会水的人自然不敢靠近。

可池塘底凹凸不平,倘若有求生意识,以陆虞的身高,垫垫脚总能不让自己淹没在水里。

陆城名当场软了腿,他那自来怯弱胆小的儿子,跳进了池塘。

赶来的庄宁月尖叫着让陆城名赶紧把人捞起来,她对这个儿子并没有那么多的爱,但不代表她可以不爱到漠视对方的生死。

好在陆城名会游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跳下了池塘,抓着陆虞的手就往岸边拖。

直到抓住了陆虞的手腕,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瘦得硌人。

直到轻轻用了一点力就将陆虞带到了岸边去,他才意识到陆虞到底有多瘦。

陆城名连气都没喘匀,就直摆手让慧姨叫司机来,慧姨也没有犹豫,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家里的司机打了过去。

陆虞半张脸都是肿的,眼皮死死黏着,鼻腔里面的鼻血还有残留,白衬衫在水底刮蹭过,所以留下了青绿色污迹,将要破碎了。

池塘周边有溅开的水渍,所以陆虞不是晕倒了摔进去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重要的是,陆城名感受不到陆虞胸膛的起伏,他心里一凉,颤声喊了陆虞好几声,躺在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回应。

他用发抖的手去试探陆虞的鼻息,微弱得近乎没有,不过好在有一抹微弱的温息扫过他的手指,还好还好。

他看着自己去探陆虞鼻息的那只手,就是这只手打在了他的脸上,陆城名感到了后悔。

“陆虞?”

身后传来陆谨律的一声惊呵,他出差完就坐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来,一来是想赶去陆虞的成人礼看看,二来他还是想和陆虞好好谈谈。

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辗转难眠了几个日夜后,陆谨律将过往悉数回忆整理了一番,才发现陆虞扮演的角色是家里最不可缺的那一个。

他或许不够显眼,可他会维持着家里每个人之间的和谐,比如他记恨陆城名当初拿权势逼走了他的初恋,陆虞就会尽量不让两人独处,维护着他的自尊。

比如陆霖星在学校的那些事他也知道不少,但陆虞会瞒着家里人处理得很好,不让庄宁月他们任何一个人为之烦心。

再比如陆妤宁自小就漠视家里的每一个人,常常孤僻一个人,唯恐家里的火烧得不够旺,医生说那是一种病。

但陆虞会带着她融入,用自己的善意温暖陆妤宁,虽然陆妤宁觉得自己不需要吧,而且明明她是最不需要父母的爱,但父母偏偏把本该分给陆虞的爱全部倾给了陆妤宁。

让最缺爱的孩子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他自诩有聪明的脑子,却不能及早察觉这个家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偏偏到了如今的地步才看明白。

可聪明的他如今却也看不透陆虞突然疏远的缘由,当然,也想不明白那晚他为什么会对陆虞说狠心的话。

陆谨律跑到岸边将陆虞抱进了怀里,轻得陆谨律还差点把力用过了,陆虞没他想象的那么重,在这五月天里,他身上凉得像是在阴凉的地下室睡了一天一夜。

陆城名腿软,已经站不起来了,看见陆谨律把人抱了起来,一时也就不再挣扎了,他喘大气说:“司机在门外,先,先送去医院。”

陆谨律暂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陆虞离开了,庄宁月在家里阿姨的搀扶下也站起了身,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说:“这事别闹开了,一定别让宋家和周边的住户知道了。”

别墅周围都是圈子里的人,这件事闹开了终究是陆家的面子抹不开。

阿姨点头,庄宁月看了一眼瘫在池塘边的陆城名就要走,陆城名突然叫住了她,“宁月,我们谈谈。”

庄宁月顿住了脚,却还是抬起手让身边的人离开了,偌大的后花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

月初的月亮像一弯锋利的镰刀,不够明亮,实在照不亮回家的路。

有的人永远迷失在了这片丛林。

陆谨律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病房里面安静得落针可闻,点滴滴水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陆虞已经昏迷将近五个小时了。

明明护士每次来查房都会说快醒了,等病人慢慢调理,精神力养足了自然就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