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头发全白了,背也不再那么直挺挺的,看起来再也不那么威风凛凛的了。他待我态度温和,带点羞怯,也不问什么问题,甚至要把他自己的床让给我睡;看来我这次回家不只使他感到出乎意料,还弄得他有些尴尬而不知所措。这所小房子仍旧归他所有,只是草场和牲口都被卖掉了,他收到一点养老金,到处找一些很轻的活儿干。
当他离开房间,只剩下我一人时,我走到先前我母亲的床铺放置的地方,站在那儿,往事就像一条平静宽阔的大河从我心中流过。我不再青涩年少,我想,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连我自己也将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头,躺在那里随时准备在痛苦中死去。这间老旧、寒碜的小屋似乎自从我出生就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学过拉丁文、目睹母亲去世,产生这些念头是很自然的,这些念头让我思绪宁静、心平气和。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回忆着青年时代丰富多彩的生活,这时,我突然想起在佛罗伦萨学到的罗棱索·德·美第的诗句:
Quant’и bella giovenezza,
Ma si fugge tuttavia.
Chi vuol esser lieto, sia:
Di doman non c’и certezza.
(青春多美好,
时光手中逃。
欢乐趁今朝,
明日谁知晓。
我同时感到惊异的是,我把对于意大利、对于历史、对于疆域辽阔的精神王国的回忆也带到故乡的这间古老破旧而熟悉亲切的小屋里来了。
我给了父亲一点钱。晚上,我们一同去酒店,那里一切如故,就好像我昨天晚上刚刚去过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酒钱由我来付。我父亲谈到香槟以及那种在倾倒时会产生星星状泡沫的纳沙特尔酒时,他让我就像这方面的权威人士一样为他做证,甚至承认了我现在的酒量已胜过他。我问起那个干瘪瘦弱的老农民,我上一次来到这个酒馆时还往他光秃秃的头顶上泼过酒的那个。他爱讲笑话,脑子里满是鬼点子,但他早已去世,连同他讲过的那些笑话一起被人遗忘了。我喝着沃州酒,听别人闲谈,也讲了一些我自己的经历。在月光下,我同父亲一起走回家去时,他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一边手舞足蹈、比比画画,醉醺醺地一刻不停,我像是中了某种特殊的魔法一样入迷地听着、看着,这样奇特的感觉我以前还没有过。过去的一些人的形象又浮现在我眼前——康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