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丹织女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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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织三十岁,属于容貌秀丽、四肢修长的那种类型。她当过省队的击剑运动员。可以想象她是很有内力的女性。好多年以来,张丹织女士一直在心神不定地谈恋爱,还没来得及打定主意嫁人,就已经快三十岁了。她交往得最长久的男朋友就是大胖子连小火,他俩断断续续同居了五年,其间张丹织也曾被别的男性吸引过去,但最后又回到了胖子的怀抱。连小火比张丹织大很多,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来决定两人关系的前途。于是有一天,他郑重地向张丹织提出分手。张丹织已经习惯了同他的关系,对于他的提议很吃惊。她一共思考了四十秒钟,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小火哥,你是不是后悔了?”张丹织问道。

“瞎说,瞎说!我现在只不过是对自己有把握了。经营茶场是很辛苦的,你完全清楚。丹织啊,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那你还要分手?”

“我就是要同你分手。也是为了看看我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真有把握。”

张丹织从省队退出来后去一个俱乐部当过教练。她衣食不愁,工作起来像玩儿似的,身边总是围着几位男子。有一位和她同年的男子特别中她的意,两人差一点儿要谈婚论嫁了,不过很快就吹了。那时连小火还是她的男朋友,连小火认为自己耽误了她的婚姻,但张丹织告诉他说一点都不是这个原因。还说与其嫁那位F男士,还不如嫁连小火呢。说得连小火心惊肉跳的。

与同年男子分手后的当年,也就是前年,张丹织经历了一场死去活来、却没有结果的爱情。从那以后,张丹织变得很冷静了,也不那么容易被男人吸引过去了。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到底要不要嫁人或建立家庭?她并不是那么新潮的女子,只是比较随性罢了。她认识的人也不算少,可就是没遇到过自己真正想同他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当然她对“一起过一辈子”的概念也是很模糊的。说到大胖子连小火,她一直喜欢他,可她同他的关系中缺少了那种不顾一切的激情,所以她以前一直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嫁给他。

张丹织满三十岁那天跑到公园的湖边哭了一场。她到湖边时已是傍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血红的太阳正要从湖的尽头那里落下去。一些黑色的水鸟在乱飞,风景里头显露出某种凶相。张丹织立刻被眼前的风景感染了,她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虚度年华,生活没有目标,她已成了自己从前唾弃的那种人。哭完之后,她扪心自问: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会全心全意地爱上别人?她发现了自己生活中的症结。

第二天她就去找了她父亲的老朋友许校长。这位校长看上去相当年轻,虽然自称已过了六十岁。他吸引张丹织的地方在于他那种笃定清明的心态。于是在校长家中发生了搂搂抱抱的暧昧场面。中途校长突然抽风般挣脱出来,而张丹织则落荒而逃。

张丹织骑在自行车上仍脸红心跳,但她很快在内心断定自己不爱这位校长,只是对他充满了好奇心。

她一回到她住的公寓,校长就给她来了电话,让她去学校面试。校长在电话里头的声音显得公事公办,张丹织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爱她。这是一件大好事。她高兴地做了几个击剑动作,然后又给连小火打电话。连小火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哭了起来,他祝贺张丹织有了人生目标,一连祝贺了三次。

“可是你干吗哭呢,小火哥?我要去教孩子们了,我要走正路了……我知道你是高兴。我担心自己干不好这个工作。你认为我一定会干得好?谢谢你。”

她坐在桌边,想象着连小火的幽静的茶园,总觉得那茶园同她即将去的小学有某种联系。刚才从许校长身上,她已经体会到了这所小学中隐藏的活力,那正是她本人正在渐渐失去的活力。她有点觉悟得太晚了。校长的样子并不好看,但从他的脸上,张丹织感到有种她不太熟悉的强大的吸引力。那种吸引力并不是来自性,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张丹织稀里糊涂地就同他缠到一起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羞愧,不过也就羞愧了十来分钟,她不是那种爱在小事上纠缠的人。“啊,这位校长!”她自言自语道。

她在笔记本上将校长画成了美男子,她是按自己那种独特的记忆来画的。看着自己的钢笔画,她就忍不住要笑。这位老单身汉是如何解决自己的性问题的?也许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不是一般的人,她远远追不上他的境界。她以前听父亲介绍过他的小学。今天她去拜访他时,他把她让进房里,说些毫不相干的话,就是不提学校的工作。不过张丹织觉得,校长无论说什么,他的表情都很迷人。而且他的头发也很厚,那是多么虎虎有生气的头发!说着话,两人越靠越近,就发生了那件事。发生了什么?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明天她得去学校面试,这事差不多已经定了。她现在已经将自己想象为一位教师了,她激动得微微发抖。奇怪,从前在赌场上她都没有发过抖。

因为明天要去面试,张丹织决定早点睡觉。

张丹织去五里渠小学之前是经过了仔细打扮的。她要让自己看上去朴素,洒脱,有朝气。尽管出门时对自己比较有信心,在教师办公室见到煤永老师时,她还是有点紧张。在她眼里,煤永老师属于那种很难看透的人,比起许校长来复杂多了。

当时她不安地坐在那里,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还故意向对方抛了几个媚眼。她的表现完全偏离了自己的计划,因为她从未接触过像煤永老师这样的人,不知道要如何表现才是最好。对方显然是位我行我素,不会为任何情况所动的老派人物。但也不一定是老派,说不定思想还很新潮呢。但张丹织马上就知道了,煤永老师根本不打算为难她,只想要她马上过关。他只不过对她有点冷淡罢了。这样一想,她又微微有点失望。不过总的来说,她还是高兴的。她的心底对这位煤永老师比对校长的兴趣更大。

她骑着车把校园参观了一遍,觉得这所郊区小学很美,每一处都花了心思,哪怕小小的一丛灌木都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而且宣传栏里那些学生的小作品也让她由衷地感动,早已淡忘的童年记忆在心底慢慢地复活。如果不是休息日,在操场上碰见几个学生该有多好!

“张丹织小姐!”

马路上有人在叫她。啊,是连小火,太好了!

他俩一块去了书店,买了几本外国版的影集。出来后他们沿着街边走,想找一家咖啡店。张丹织突然在一家茶馆的大玻璃窗外面站住不动了,皱着眉,眼睛瞪得老大。她问连小火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坐在后边桌旁的那一位,就是刚刚面试我的煤永老师。你看见了吧?你能不能同他交个朋友?”

“我也觉得这人看上去有意思。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张丹织躲在一旁观察。她看见连小火同煤永老师搭讪起来后,她就赶紧离开了,一路上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好像犯了罪一样。她觉得自己刚才冒出那个念头完全是鬼使神差,有好多年了,她总做些这类任性的事。可能就因为自己的这种性格,所以同那些男友都处不好。煤永老师即将成为她的同事,而且又是一位年长者,一位严肃的、真正的教师,她怎么能同他开这种玩笑?幸亏去干这事的是懂得人心的连小火,大概还不至于坏事。

她后来去了她的一个朋友开的书店。朋友是很勤劳的女性,有着惊人的美貌,是那种原始之美。她还在书店里卖咖啡。张丹织一坐下就不想动了,一连喝了三杯咖啡,仍然沉浸在遐想之中。

“来杯酒吗?”名叫沙门的朋友问她。

“不。”

“你是不是恋爱了?”

“啊,没有的事。”

下午四点钟,她居然伏在书店的桌上睡着了。她太激动了。醒来时已是六点多,天快黑了。沙门小姐给她吃了一个汉堡包。

“去跳舞吗?”

“不。我要走了,坐末班车去郊区。谢谢你,沙门,我以后就会来得少了,我在你这里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沙门小姐忧郁地望着张丹织,她觉得她的这位朋友全身都在燃烧,热浪一阵阵地向她袭来。

“祝你好运。”她意味深长地说,点了点头。

张丹织在郊区下车时,到处都很黑,她不害怕,她沿着那条马路走,心中涌动着豪情。她走了很久,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自从出生以来,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呢。这条路她经过不止一次,都是坐车。即使从前在车上,也还能见到稀稀拉拉的路人,而今天并不算很晚,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她猛然记起分手时沙门说的那句费解的话:“各人走各人的,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沙门说这话时还撇了撇嘴,好像在嘲弄什么。

她就在没有一个人影出现的马路上一直走着,一点都不感到疲倦。她认为自己的亢奋是来自对新生活的期待,她一下子就获得了力量!路的两旁后来现出了少量矮屋的轮廓,还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好像在说明这世界上不是空无一人。不过张丹织不在乎,空无一人又怎么样,她可是豁出去了。她体内就好像装上了一个发动机,她的脚步如此轻快。

当她见到熟悉的门楼时,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了,于是心中隐隐地有点不安。不过她并不想认输,仍然胸怀坦荡地朝那目的地走去。她上了那栋楼。

后来就发生了她同连小火之间半夜的那几句对话。

天快亮的时候,张丹织也走进了农家饭店。其实是饭店的老板在路边张望时看见了她。

“您怎么知道我会路过?”张丹织问。

“当然是连兄打电话来了。这一带就这么几个人,目标明显。”

张丹织惬意地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大碗甜酒糟,吃了几个刚烤出来的葱盐烧饼。她在心里揣测:这是不是煤永老师坐过的椅子呢?此刻她为自己的计策感到高兴起来了。

“张小姐今天看上去比谁都漂亮。”老板由衷地说。

“小火哥昨天在这里吃过饭吧?”

“是啊。他还带来一位美男子呢。”

张丹织会心地一笑,起身告辞了。

张丹织回到她的公寓小套房里,一觉睡下去,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那是多么酣畅淋漓的睡眠啊,而且一个梦都没做!她醒来之后,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这种感觉好极了。

沙门来过一次电话,问她一个人独处的感觉如何。她回答说,那感觉就像自己变成了巨人一样。沙门说她为她高兴。

再过几天她就要去五里渠小学上课了。她向许校长询问过应该如何备课,她还记得他们之间的谈话。

“您,张丹织女士,您是没有必要备课的。为什么皱眉头,不相信我吗?您需要做的是放松,再放松。您会同学生打成一片的。”

“可是总要教他们一些技艺吧?”

“不,不用教,不要抱着教别人的念头去上课。我们学校的老师全是一流的,您来了之后就会熟悉我们的理念。”

“您的意思莫非是,我往学生当中一站,就什么都明白了?”

“正是如此,看来您是天才。”

校长的话音一落,他俩就抱成了一团。这位校长太令张丹织激动了,张丹织此刻感到自己的爹爹很有眼力。也许爹爹作为旁观者,很久以来就知道了她自己会追求什么,只是在等待而已。他是剧院乐队里拉大提琴的,有着世界上最和蔼的表情。

张丹织上午去了父母家。

她的父母住在剧团的老式宿舍楼里,是那种采光不好的老楼,她就是在那里面长大的。两位老人都已经退休了,她母亲先前的工作是图书管理员。他们对女儿的个人生活一般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令张丹织在父母家中感到很惬意。

她一推开门就看到母亲正在面壁练气功。她向爹爹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里面房里去。

“怎么样了?丹丹要加入许校长的团伙了吗?”

爹爹问这话时朝她挤了挤眼,她立刻就脸红了,幸亏屋里光线暗。她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问爹爹:

“您看我能胜任教师工作吗?”

“丹丹天生就是当教师的料,尤其是去许校长领导的学校。”

“那么,许校长的学校有什么特点呢?”

“特点?让我想一下。特点?没有什么特点。我的感觉是,那学校里的人都很好。这算不算特点?”

张丹织兴奋地笑了起来。她觉得爹爹什么都没说,又什么全说了。她的爹爹总是这样说话的。

“算!算!谢谢爹爹给我介绍了这么好的校长!要不是他对我不感兴趣,我真想嫁给他呢!”

“嫁给他?”爹爹有点迷惑,“可是辈分不对啊。他是我们这一辈的。”

爹爹又一次回忆起他去五里渠小学的情形,不停地重复说:“那真是个美丽的学校!”这话他以前在家里讲过好多次,可是那时张丹织并没在意。今天又一次听到,她才有了强烈的共鸣。

说话间母亲练完气功走进了房间,张丹织看见妈妈的两眼炯炯发光,不知道是不是气功的效果。

“丹丹要去许校长的学校教书了,好!许校长是个男子汉。”妈妈说。

两位老人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张丹织,他们总是对女儿看不厌,但总是话很少。张丹织今天很希望父母问她一点什么,可他们什么都不问,只是共享着女儿的兴奋。

中午三人一块包了一顿饺子吃。吃完饺子,有一个人来拜访爹爹。这个人张丹织从未见过,爹爹好像也不愿向她介绍。他俩匆匆去了书房里,就在那里待着了。

“他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呢。”妈妈这样说。

“啊!”

“他来同你爹爹学笛子,学了两年多了。”

张丹织记起这两年里头自己确实很少回来看父母。也许于不知不觉中,父母已经同那五里渠小学建立了不少联系?难怪他俩什么都不向她打听!张丹织猛地一下悟道:既然自己拥有如此不同凡响的父母,她这个大俗人迟早都会走到正路上去。

笛子声响起来了,如同五月的阳光。

“他真是一位心境明丽的小伙子!”妈妈说。

张丹织哧哧地笑,因为那人早过了“小伙子”的年龄。但妈妈形容得太准确了。爹爹为什么不愿把“小伙子”介绍给自己?张丹织没有细想这事,她还沉浸在这几天的狂喜之中。

张丹织选了几本妈妈借回的书,准备带回公寓去读。她想同爹爹告辞,但爹爹同客人把书房的门关着,老在里面不出来。

“这两个人啊,就像在做地下党的工作一样!”妈妈笑着说。

张丹织走在大街上,面带微笑。她在心里说:我还不算老,一切都来得及。路过那家书店时,她忍住了去看沙门的冲动,免得让她看出自己的脆弱。

“丹织女士!”

她回过头,看见了从前的男友和舞伴清汇。他在速递局工作,属于这座大城市里的忧郁青年一族。不过他并不合群,时常独来独往。张丹织不知他从前看上了自己哪个方面,也许这正是他吸引她的地方——她想弄清楚。但直到最后分手她也没有弄清楚。当她提出分手时清汇并不感到吃惊,他马上就同意了。他说他也觉得应该分手,因为他还没有成熟。当时她哈哈一笑,觉得好玩,三十二岁的男子说自己还没成熟!现在看起来清汇说得对,他的直觉很准确。

“我到分局去办点事。你一脸灿烂,必定是走运了。”

“没错,我是快要走运了。你怎么样?”

“我?我的事快要有点眉目了。”他脸上浮出罕见的开朗表情。

“你的什么事?”

“不知道,我觉得我有很多事,这些事慢慢聚集,一件跟一件,它们好像要……你瞧,分局到了。见到你真好。”

张丹织同他握手告别。她目送他走进那栋楼里,她感到他的步态比以前沉稳了好多。张丹织回忆他刚说过的话,她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心里同他产生了共鸣。他俩曾糊里糊涂地要好,又糊里糊涂地分手,张丹织至今仍不太了解他。那时在舞厅里,他俩是般配的一对,张丹织在音乐声中很陶醉。她同清汇分手的时间离现在并不太久,可她觉得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多个年头了。也许外人看来,她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

由于见到旧情人,张丹织的情绪有了一些转变。她感到他的含糊态度后面包藏了一些什么,她一直认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他看到了她的未来的某个方面吗?张丹织心里升起了疑惑。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的张丹织坐在落地窗前,面对灯火辉煌的城市,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一定要万分谨慎,一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用脑子想事,否则她的生活很可能又变成一场虚浮的白日梦。她坐了很久,因为无法平静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午夜时分,在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中,她居然含情脉脉地想起了清汇。她并不爱他,早就不爱了,为什么还要含情脉脉呢?也许她在掩盖另一股情绪。她想到这里就中止了自己的思路。

她将思路转向父母。她记起爹爹在书房里的诡秘活动,还有那位五里渠小学的教师,居然在两年多时间里总往她家跑!世事变化真大!她去小学任职一事是受了爹爹的暗示吗?不,没有的事。她这两年很少回去,回去时也是匆匆忙忙,根本没和爹爹好好交谈过嘛。以前她将自己这种派头称作“忙于生活”。从种种迹象看来,她去小学工作一事可说是“水到渠成”。她不想睡觉,忍不住又乘电梯下了楼。

在公寓门口,她见到值班的年轻保安。

“小韶,我过两天就要去一所小学上班了。”

“您是去五里渠小学吧。”

“你怎么知道的?”

“五里渠小学的校长向我打听过您。”

“我的天!简直像做特务工作!”她惊呼。

她不想同这个小孩说话,转身急匆匆地上楼了。

她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她在床上辗转。一个念头老缠着她:究竟校长是阴谋家呢,还是她爹爹是阴谋家?她想来想去想不清,终于疲倦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后,张丹织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兴奋已经过去,她不再外出,坐在家中开始了沉思。校长的到访打消了她的轻佻,她决心努力脱胎换骨了。在沉思中,她把自己想成一个小孩,但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孩,而是诚惶诚恐的那种。现在,她开始担心自己会同新的环境不协调。不过她又想,自己身上虽有太多的毛病,但她确实对这份工作有热情,她的热情一定会战胜一切。不是连校长也说了她不用备课吗?别的不知道,他肯定是相信她有热情的。至于他为什么来调查自己,她也不打算去弄清了。她早已不是小女孩,干吗这么敏感?也许校长就是有那么一点怪脾气,那算不了什么。

张丹织开始自己下厨做饭了。她不想再动不动就去外面吃饭,她已是一名成年妇女,应该学会这个基本功。其实她也不用学,从前同父母在一起时就做过饭,只是在多年的放荡生活中,她就不习惯做饭了。

她为自己焖了泰国米饭,煎了糖醋鱼,煲了萝卜排骨汤。她要当老师了,体育老师是一份体力活,她要保证自己吃得饱,吃得好。她一板一眼地做菜,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

吃完饭收拾好,她又开始深思。她看了看镜子里那张有点陌生的脸,撇了撇嘴——她心里的感觉太复杂。

张丹织认为自己是在朦胧中成长起来的。她的生活中没有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也很少有意识地去总结自己的生活。像她这样一个比较散漫的女孩,居然老老实实地在省队练了三年花剑,一想到这事她就笑逐颜开。当然后来她不干了,不是因为没出成绩,而是她想自在一些。在省队训练的生活已不符合她当时的理想了。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她的父母都支持她,这好像已经成了惯例。

她喜欢美的事物。当初刻苦地训练是为了追求美,后来离队也是为了追求美。只不过从前她对美的看法不那么清晰,最近半年来才似乎慢慢有点清晰了。她在心中将自己这几天的体验称之为“美的狂欢”。也许她直到最近才开始接近那种事物?她也有小小的疑问:这一切会不会是场误会?她又一次回想清汇说过的关于一些事物在慢慢集结的话,觉得很可能她自己遇到的是和他同一类的问题。

接下来她阅读了妈妈从图书馆借回的一本小说。小说的开头讲的是一件模糊的事——一名男子总是忍不住去乡间的一个村子旅行,每年都去同一个村子。村头有一栋空屋,他走进去,看到了灶台、饭桌、雕花木靠椅、空空的废弃的卧室——一共有三间。他在每一间卧室里停留,体验令他汗毛倒竖的恐惧。张丹织感到这个故事好极了,她舍不得一下子看完,就放下了书本。她打算将这本厚厚的、书名为《晚霞》的小说带到学校为她分配的宿舍里去,一天读一章。表面上,她读书没有系统,但她的分辨力极强,知道自己适合读什么书。也许她这种能力来自母亲的遗传。

阅读给她带来了好心情,她给好友沙门打了个电话。

“《晚霞》?我这里有个老顾客也在读这本书。”沙门一边为顾客拿书一边说,“那是本好书!你问这位读者的情况?等一等……我认为,他属于那类不安分的……他说他今年七十六岁。”

“啊,多美的老大爷!麻烦你去同他说,我将来想同他讨论这本奇书。我刚开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