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位。”
“只是个嫔位?”
“弘历许她妃位,只要日后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晋贵妃。”
“她不要。”
“弘历大怒之下,本要给她一个贵人,这嫔位,最后还是太后的恩典。”
温晚啧啧了两声。
温晚的家世杵在那里,家中实在没有可用之才,她又无龙脉之功,弘历想要给她高位,外头的御史们怕是不会同意,反对的折子就得一大堆。
“妃位。”
“我也不要。”
她轻轻呢喃,然后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玉锦阁。
“主…主儿!”
“爷往这里走了!”秀珠勉强稳住了,笑道。
“真的?”
高氏一早就知道,李玉松了口,有眉目了。
可没想到,爷今儿就来了!
高氏怔怔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的煎熬,让她心生怯意。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弘历了。
“快!”
“给我更衣。”
“茶,茶呢?”
“主儿,这个时辰了,爷想必也不喝茶了…”秀珠劝道。
“是…这个时辰了!”
“爷从蔚兰苑来?”
“主儿…”
“你别那么看着我,爷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高氏似乎真的想通了。
秀珠高兴的差点哭出来。
她手脚麻利的给高氏换了身清丽脱俗的水蓝色旗装,头上配上同色系的单侧流苏。
高氏亲手在自己的脖颈处,摸上了一点儿香膏。
弘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廊下等着了。
明显瘦了的身影,缓缓行礼。
弘历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伸出了手。
高氏将手放进他的手心,一抬头,已经泪眼朦胧。
“爷…”
弘历笑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小儿作态了?”
“是妾失礼了。”高氏低头垂目。
她没看到弘历眼神里的失望。
他的眼里,她竟已经落的俗套了。
懂事,体贴,小心,却也乏味的很。
或许他知道,她的变化是因为他的冷落,可那又如何?你变了,变的让他不喜了,就是你的错。
进了屋子,弘历就松开了高氏的手。
“这衣裳我记得你以前穿过。”
“怎么?那些奴才没有给你送新料子么?”
高氏摇头:“多谢爷关心,有福晋在,并无人敢慢待于妾。”
“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妾…”
“既如此,明儿,还是装扮起来罢。”
高氏又惊又喜:“妾,听爷的。”
“这些年,你越发稳重,倒是许久没见你这样的神态了。”弘历一叹,像是开始回忆往昔了。
高氏心里觉得,爷到底是记着他俩的情分的。
“爷喜欢什么样子,妾就什么样子。”高氏羞涩一笑。
弘历笑笑,喝了口炕桌上的清茶。
高氏不会知道,他方才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温晚的脸。
若不是高氏这不知所谓的话,他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喜欢温晚那样的,但却讨厌别人想成为温晚那样的。
一时静默,高氏看了眼时辰,起身道:“妾伺候爷歇息?”
弘历点了点头。
“妾这里还有爷的一身衣服,妾让人取过来。”
“好。”烛光里,弘历的脸,明暗不定。
外头李玉守着,他以为弘历这么久没召人伺候,今儿怎么也得大半夜去了。
可却不过半个时辰,就让人进去送水了,然后就面无表情的要折子。
李玉不敢猜测,赶紧亲自去捧了折子进来。
只听弘历对高氏道:“你歇着吧,不必你伺候。”
高氏说了什么,李玉没听清,不过声音柔媚的不得了。
弘历从内室出来,就神情严肃,李玉知道,他心情不爽,呼吸都放轻了,给弘历上了茶。
见弘历喝了茶,开始看折子,他才敢站在一边分心猜测。
高主儿伺候的不好?
不能吧…
高主儿伺候都多少年了…
难道爷憋的狠了?凉茶喝太多,所以…
李玉只觉得八成是这个可能。
有些头疼,这个他再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直言劝谏了!更不敢说请太医。
只能在心里跟满天神佛祈求,爷多召幸几个主儿就好了…
“蔚兰苑,灯火可熄了?!”弘历突然开口。
李玉一个激灵:“回爷,奴才这就让人去看。”
弘历脸色不变,“没用的东西。”
李玉赶紧跪了下去。
他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你粗心,让你蠢!
竟然不知道一早儿去问问!
李玉硬生生跪了半个时辰,弘历才让他起来奉茶。
趁着换茶的功夫,他赶紧嘱咐人去看。
一夜如此过去。
第二日,李玉以为弘历或许会去蔚兰苑用早膳,可弘历竟然没走,由着高氏伺候用膳。
他又赶紧让人去蔚兰苑打听,格格都用了什么。
然后在跟着弘历离开的路上,小声一一说了,弘历嗯了一声,可也没有说要去蔚兰苑看看,明明时间也够。
李玉一时摸不透。
不过他很认真的记着,以备自己揣摩。
接下来一连三日,弘历都宿在高氏这里。
后院的风终于松了下来。
好在爷还是要进旁的院子的,高氏有机会,她们便也有机会。
但大家也不傻,蔚兰苑这几日,爷是没有去,可每天高玉都会去送东西。
可见还是极上心的。
金氏的宫女平心小心翼翼的描述:“高公公今日送的都是食盒。”
“看数量,应该是一桌子的菜了。”
金氏依旧抄写经,语气平常:“怕不是爷用了什么,就给她送了什么。”
“不然,好厨子都在蔚兰苑呢,爷何苦从圆明园折腾!”
“从圆明园来的?那也凉了呀…”宫女不太理解。
这算什么赏赐。
“呵。”
“我们呢,得一斛珍珠,便高兴的什么似的,人家却都是心意…”金氏放下笔,目光寒凉。
幽篁里的那两日,并没有摧毁她的意志,反而,让她本来没有那么强的斗志,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四日,弘历依旧夜里去了玉锦阁。
但他先去看了大阿哥,而后才去的。
一进去,神情便有些担忧,高氏立刻上前,小心伺候他换了衣裳:“爷这是怎么了?”
“永璜,夜里总惊梦。”
“瞧着实在过于瘦弱了。”
高氏心中已经思虑万千,大阿哥的归属,如今是后院第一要紧事。
凭空得一个没有生母的儿子,谁不愿意呢?
“大阿哥,失去生母,怕是一时走不出来,所以才会如此。”
“爷是阿玛,若能常去看望,大阿哥必然会开心的。”
弘历叹了口气:“我过些日子,怕是要久呆圆明园了。”
“也不能带他去,那里朝臣出入,他胆子小,再受惊,也是不妥。”
高氏想了想,道:“其实福晋照顾大阿哥已经是十分尽心了,只是到底大阿哥没有记在福晋名下,若是能记给福晋,大阿哥也更有归属,心里就安定了也未可知…”
“福晋?”
“不可。”
“记在福晋名下,便是嫡子了。”弘历摇头。
嫡庶有别,福晋又不是生不出儿子,她如何愿意?——这事儿高氏无比清楚,但她这么说,也是为着引出话题罢了。
“爷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你也是为着给我解忧,不过你说的也对,永璜还小,该给他再则一位额娘好好照顾。”
“爷说的是。”高氏只应了声,瞧着没有争取的意思。
弘历却看向她:“若说身份,你的身份高了些,毕竟他的额娘本就只是一个格格。”
“但我心里,是属意你的。”
高氏惊讶的抬头:“爷…妾谢爷信任,只是妾,还是想能给爷生个孩子…”
“兴许永璜能旺一旺你的子女缘。”
高氏目露感动:“爷…是妾无用,让爷费心了。”
“不止是我,昨儿遇见你阿玛,也是为你担忧不已,怕你子嗣艰难,无人可依。”
高氏听到阿玛二字,就明白是她的阿玛为了她,怕是在爷面前费心思说好话了。
难为阿玛了…
她低头伤心:“阿玛向来疼妾,是妾不争气。”
弘历轻笑:“儿女也是缘分,兴许是你的缘分未到,谈不上什么争不争气一说。”
“明儿就让永璜,来你这里住几日罢。”
“他虽住在前院,可心情郁郁,到自己额娘跟前几日,也是应该的。”
高氏大喜。
再抑制不住,双目含情的起身,行了大礼:“妾,谢爷恩典!”
弘历亲手拉起了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高氏含羞带情,一夜温存自是不提。
第二日,弘历一早就走了。
可永璜果然在早膳后,被高玉带来了。
高氏如何能不喜,虽然未曾做过母亲,可也极尽温柔,嘘寒问暖不说,竟一整日,都同永璜一处说话,看书,还问了永璜的功课。
“儿臣天资愚钝,先生所讲,便比二弟的进度慢了许多。”永璜实话实说。
“这有什么呢?”
“有道是勤能补拙。”高氏温柔的道。
“只要你心里想着用功,总有法子的,你如今只有一些小太监作陪,太监不识字,对你功课无助益,我可为你寻两个书童,冲作你的小厮,也能陪你一道学习。”
永璜有些感动:“谢侧福晋。”
高氏也不要求他改称呼,来日方长么。
如此,永璜在玉锦阁的东厢房,住了三日。
期间,弘历只回了府里一回,还特意来同他们用了一顿晚膳。
这可让不少人酸透了。
万万没想到高氏一复宠,得的就全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相比之下,蔚兰苑那点儿吃吃喝喝首饰衣料也就没那么让人羡慕了。
蔚兰苑。
何嬷嬷尽可能轻描淡写的把大阿哥归了玉锦阁这事儿说了。
她倒是不急,格格这个年纪,养大阿哥也不像话。
再说,格格日后定能有自己的孩子,何苦急着先养别人的?
再加上弘历虽没来,但日日东西不断,蔚兰苑的人,都心中有数。
温晚却是对这个消息最上心的一个。
弘历把大阿哥给了高氏?
他明明透露过,给苏氏的,因为苏氏最安分。
他要的大阿哥,只能是个安分的王爷!
事出反常必有妖。
结合弘历说的话,温晚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高氏的阿玛,擅长治水,在朝中很得用,怕是他慈父之心,为了女儿,去找了弘历。
这简直踩了弘历的尾巴——尤其是弘历已经对高氏淡了的时候。
弘历本身后院,父兄得用的就只有富察氏和高氏。
可见雍正大大和弘历自己,本身都已经不再需要用纳人家女儿来笼络朝臣。
他自有了旁的政治手段。
那么,在他的眼里,他愿意多宠,就是他的恩惠,若不愿意,你还来要,那就是贪得无厌。
弘历那日的欺负,恐怕就是来自于此。
温晚有些后背发凉。
他竟然如此不动声色,给高氏宠爱,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这是要捧杀?
让高氏得意忘形?
可高氏经历了失宠,必然会十分谨慎小心了,不会轻易就作死。
而弘历,温晚不认为他是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主,他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他一定有后招。
但她想不出来,这根本没有参考。
她问了翠翠,果然也是一无所知。
一如既往的小废物。
不过到底同她相关不大,她就等着看戏也就是了。
只心里警醒着,弘历这个人,心思难测,翻脸无情,当每一步,都小心再小心。
她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看过的那几个经典剧,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隐形金手指,她的记忆力不错,尤其是想起了前世最早的许多本不重要的记忆。
她回放这那些宫斗剧,学着拿捏表情,让自己尽可能的代入进去,情绪发自内心,才能万无一失。
于是,何嬷嬷发现,温晚发呆的时长又增加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了请安的日子。
温晚随意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因为外头热的慌,她步摇都不肯戴,只戴了一对镶着绿宝石的叶形簪子。
依依不舍的离开后书房,她一步三歇似的寻着阴凉地,晃悠到了福晋那里,来的并不晚,因为她图凉快,出发的早。
行礼后落座,发现金氏也来了,应该是日夜兼程,抄经提前结束了。
温晚热的不想说话,端坐着,手里新得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罢了,也不用含珠在后面扇,扇出来都是热风,何苦折腾她。
富察格格那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众人语笑晏晏,忙着奉承高氏得了大阿哥。
“妾未曾做额娘,什么都不懂,还得福晋指教才是。”高氏倒是对福晋恭敬更甚,不惜扎自己两刀,以前她是绝不愿意提自己未曾有孕的事儿的。
福晋笑笑:“大阿哥这几日瞧着好多了,可见是你的功劳。”
“妾不敢居功。”高氏微微低头。
福晋又说了两句,就岔开了这个话题,说到了天热的事儿上了。
“今年天热的过于早了。”
“爷的意思是,圆明园尚且还没有用冰,咱们府里也不能过于不同,今年的冰还是跟往年一样罢。”
“是!”众人皆道。
不过都多少瞥了眼温晚,她的院子,可不必用冰就很凉爽。
但这话也没人敢当年酸。
众人又说了几句,福晋就体贴的让散了。
温晚扇子搭在头上,又是一路尽可能的找着阴凉地回去了。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她就看见了门口的侍卫们。
弘历回来了。
进了院子,弘历竟在廊下等她,看见她,又不嫌热的来接她,牵着她的手进来,温晚就感觉一阵凉爽,再仔细一看,好大一缸冰。
“福晋方才还说,府里不可太过不同。您这是…”
“说的是你们,又不是爷。”
“我要宿在这里,没有冰,再热坏了,不能处理国事,岂不是因小失大?”弘历笑道。
“您说的总有道理。”温晚点头。
冰不知放了多久了,还大手笔的放了三缸,每个旁边还有那种自动的铜扇,整个屋子都凉了。
温晚进去先换了身衣裳,然后又换了把小一点的扇子握在手里,现在扇的风总算是凉风了。
弘历在炕上等着她,见她过来,就伸出手,拉她一起坐在了一边儿。
他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着温晚。
几日不见,他刻意不去想她。
如今一见,才觉思念之深。
看了半响,他叹了口气:“小没良心的。”
温晚莫名其妙:“您讲不讲道理?”
“无端端的又污蔑我。”
弘历却不解释,将她抱进怀里。
又是半响没有说话。
这次温晚先开口了,她先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下,才道:“我又做噩梦来着。”
“怎么?又要爷负责?”弘历笑道。
温晚摇头,“谁要您负责了。”
“又没说梦到您了。”
“自作多情。”
“哦?我自作多情?”弘历声音变了。
温晚赶紧把脸整个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闷气:“便是又梦您,也不是您的错。”
“那就是梦到了?”
“就不说!”
“别问!”温晚起来,捂住他的嘴,眼神带着自欺欺人的羞涩。
弘历拉开她的手,低头凑近她的脸。
两个人的唇近在咫尺。
“可是…想我了?”他道。
温晚似乎被这个距离弄的呆呆的,又像是被他过于深情的语气蛊惑。
嗯了一声。
“呵。”弘历一声轻笑,没有再克制,直接吻了上去。
唇上绵软的触感,让他本有些烦躁的内心,静了下来。
最后他又在两唇分开的瞬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第57章
虽然只分开了八日,可对于这几日过的很不痛快的弘历来说,还是觉得颇久了。
他先凑的极近的同温晚说了,温晚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这些都是高玉大大方方来问的,何嬷嬷请示过温晚才做答的。
此时,他竟一句不落的复述出来。
温晚倒是惊讶了:“我都不记得了,您记性真好。”
弘历啧了一声,很是不满。
又掰过她的脸,眼神危险:“你就只听出爷记性好?”
“您…天资聪颖?”温晚弱弱的道。
弘历越发不满,惩罚似的,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牙齿不轻不重的磨了一会儿,才略微松开:“再给你一次机会。”
温晚简直要哭了,“您…觉得我太懒了?”
弘历气笑了,狠狠的又吻了上去,直到温晚喘不过气儿挣扎,他才再次放开,还是咫尺的距离,声音里是浓浓的欲望:“我再给你一次——”
他没有说完。
因为温晚已经气鼓鼓的堵住了他的嘴。
用的是她已经红透了的唇。
弘历的笑,在双唇交接的缝隙里溢了出来。
温晚只亲了上去,却没有旁的动作,弘历也不着急,扣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离开,逼她只能慢慢尝试去学着他的动作。
终于分开的时候,温晚把头埋进他怀里:“您就会欺负我!”
“嗯,只这么欺负你。”弘历笑得心满意足。
又等了一会,才把温晚的头从怀里扯出来:“你方才,就听不出爷有多在意你么?”
“才能事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思念入骨,以此缓解,偏你没良心的。”
温晚哦了一声:“懂了,您是要礼尚往来。”
“既如此,我也有礼送您。”
说着就要起身,弘历有些不舍,懒懒的又扣住她,硬是抱了一会儿才道:“是何礼?”
“书房呢。”
“嗯。”
弘历这才同她起身,仍有些腻歪的牵着她去了后头书房。
“这个窗子,我看久了,发现,其景致大有可为。”
温晚整个人透着轻快与惬意,她自己去那个景泰蓝的柜子里取出了几面镜子。
这几面镜子是温晚让人同高玉要的,这如今不是多么贵重的物件儿,高玉便殷勤的做主,早早就库房里提了,给温晚送来了。
弘历知道此事,并未在意,只当她无聊,原来的镜子装饰看够了罢了。
反手又让送了几块更加华丽的。
温晚把镜子放到榻上,然后拉着弘历坐在另一边。
才去忙忙碌碌的摆弄镜子,第一面竟然是摆在了窗台上,然后逐个调整着角度往下摆,最后一个摆在了弘历的对面。
但她却挡住了:“您先闭上眼睛。”
弘历笑着照做。
她跑过去,用手捂住弘历的眼睛。笑得开心:“这样我才放心您不会偷看。”
她这样,弘历心里又痒痒的很,正要一用力把她拉到怀里,她却松开了手,在他耳边笑道:“赠您满园绿荫如碧。”
弘历看过去,他的对面,最大的一面镜子里,竟然是一幅景色图。
他偏头看向窗外,这并非窗外之景。
“如何?”
“我日日摆弄,才得这么一幅。”
弘历又看了一会儿:“甚好。”
“我竟未见如此之景。”
温晚有些得意的笑了,然后故作轻淡的道:“倒也没什么,等我再琢磨几日,兴许还能再出一景儿。”
弘历点头:“嗯。”
“原来我的心心这么厉害。”
他顺势一拉,温晚又坐倒在他怀里了。
“这景儿难得,我画下与你可好?”
“不急…”温晚低头。
“不费什么功夫,我也画不得多么清晰,只是不想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总要长长久久的留着。”
“嗯。”温晚应了,可还是道:“那明日再画也可,我随手就能摆出来…”
“明日我不一定得空。”
“那就改日。”
“可这景儿,若是遇到雨,过后便就变了。”
“或是多一只鸟,少几片叶子,又有什么要紧?这景色在人心,不是么?”
弘历见她如此,也不强求,只是奇怪:“是我画,又不是你,怎么你全是这样躲懒的理由——”
他突然停住了话头,低头看向温晚,试探道:“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忙别的?”
温晚一愣:“我才没有…”
但她的表情像是后知后觉,自己也刚反应过来而已。
弘历笑出了声,显然是不信。
她把头埋进去,还捂着耳朵:“任凭您再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
弘历也不笑她掩耳盗铃,怕逗的再真恼了,得不偿失。
只这么抱着她,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晚小心翼翼的把脸露了出来,弘历正看着她,她立刻又低下了。
“别看!”
“你也不能一直这样。”
“不闷的慌?”
“不想我画画,我继续教你写字?”
“你呀,也是躲懒,明明认得那么多字,偏不会写了,以前你的字便是我教过的,额娘写字也极好,你以前的字也不是这样的…”
温晚恼了,腾地推开他,就要起身。
弘历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把她摁住了,小声哄着:“是我错了。”
“我只是想教你写字。”
“你就当…成全我这点儿见不得人的私心?”
温晚娇哼:“不!”
“我偏不要写好!”
“如此您才分得清谁是谁!”
弘历笑道:“好,不学那个了,那我教你旁的字体?”
“我如今惯用的,不曾教过任何人,你学么?”
温晚有些心动,但故作矜持:“看您可怜…我又太善良…那就…”
“多谢姑娘仁心。”弘历在她耳边轻笑。
然后没忍住,唇自她的耳畔,逐渐落到她的唇上去,又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拉起她,一并去了书桌前,温晚脸色微红,显得盈盈欲滴。
弘历将笔递给她,在旁亲自给她磨墨,只是总不太规矩,或在她的耳边落下一吻,或在帮她拉平纸张的时候,趁机与她十指相扣。
温晚烦不胜烦:“还写不写了?”
“写。”
弘历自她身后,同她一并握住笔,慢慢写了起来,还是两人的名字。
“又是名字…还要写多少遍。”
“那心心想写什么?”
“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好?”
“听着就难写。”温晚摇头。
“不如写,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对了,我还会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句简单,写这句可好?”她笑意盈盈,弘历却脸色难看。
“你倒是高风亮节!”
“可惜你是女儿身了,若是男儿身,是不是想着征战沙场?”他语气不善。
温晚看了出来,赶紧拉拉小手安慰:“可我已经是女儿身了,被您困在这里,如笼中鸟,您还这么凶…”
“我就该对你凶点!才让你不敢有这样无法无天的想法!”
他嘴里凶凶的,身体却很诚实,轻柔的揽住温晚,握住她的手,写道:“执子之手…”
温晚却不肯让他继续写了。
“下一句我知道。”
“可岁月漫长,如今岂能言老?”
弘历只觉得她似有伤感,便立刻心疼了,揽住她,哄道:“那就等你我老去,我再给你把字补上。”
温晚笑笑,并未回应。
两人如此厮磨了一上午,弘历说她前几日独享了一顿菌菇锅子,他听着倒也想这一味儿了。
加之有冰,并不怕热,于是午膳便让做菌菇锅。
他说的晚,因而小厨房十分忙碌,还扯了两个小太监进去帮忙,才没有耽搁了。
有了温晚要的能转动的桌子,也就不用人伺候了,一人一个景泰蓝的小锅,想吃什么自己挑就是。
温晚挑了几筷子后,才想起来弘历,装模作样的给他挑了几样。
弘历第一筷子本就挑给她了,见她终于想起来了,颇为欣慰,又给她挑了几样。
温晚吃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道:“您要不要一个冰碗尝尝?”
“恩?”
“你要?”
温晚轻咳:“看破不说破,才是君子所为。”
“你呀。”
“你不可多用。”
“那就是可用?”
“嗯。”弘历笑道。
果然让人去做了,温晚好心的道:“您爱红豆,只管加了就是。”
弘历不想理她,给她挑了两筷子笋丝。
温晚夹着笋,她十分爱这个。
于是有些担忧:“笋都放在冰窖,不知还有多少,可否吃到明年春雷响…”
弘历都无奈了:“放心,若是咱们府里的笋,都被你吃净了,我便去别的府里给你借。”
“给你再种一片竹林罢?”
“如此取之不尽。”
温晚想了想:“我想要一个竹林小屋。”
“听风听雨听雪听月!”
“好。”
“这有何难。”
“要很大很大的竹林,只有一间小屋。”
“窗户要玻璃的。”
“屋子里要有炉子,焚香煮茶,皆可。”
“最要紧的,是要一个榻!不用大,堆满了软枕…”
弘历又给她挑了一筷子笋:“先好好用膳。”
“我给你建在京郊别院就是,十里竹林可够?”
温晚点头,乖乖用膳。
午后,各自休息了一会儿,弘历就被人叫走了。
万岁爷急召。
他只来得及,在睡眼蒙眬的温晚额头上,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温晚看他离开,就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弘历直到晚膳,也未回来。
高玉又来了,说弘历让她晚膳喝一碗清热的汤,白日里吃了锅子,恐她夜里难受。
高玉走后,何嬷嬷就端了清水来,温晚慢慢的洗着手,何嬷嬷在一边道:“主儿。”
“高侧福晋得了大阿哥,虽然爷没有召众人明言,可眼下已经是明了得了,奴婢看别的院子开始送贺礼了。”
“那便送罢。”
“侧福晋一份,大阿哥一份。”
“是!”
温晚心里算了算日子,高氏复宠有十日了罢?
弘历的耐心,不知能有多久。
若是高氏迟迟不作死,弘历兴许会更加生气,毕竟让他久等,就是罪。
可对于高氏来说,复宠难得,她轻易不敢折腾。
且她本来也不是多心狠手辣的人,对福晋都是恭敬的,真论起来,弘历做的才是无情无义,只因高大人爱女心切,便觉得受了辱,一朝翻脸,全然不顾高氏多年的付出。
此时的高氏,无错也是有错。
不过温晚可没有可怜高氏的意思,她的今日,未必就不是自己的明日,与其可怜别人,还不如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嬷嬷,晚膳可以吃一碗冰酥酪么?”
何嬷嬷??
这话从何说起?
她坚定的摇头:“主儿恕罪!”
温晚也只是随口问问,得不到也不恼,哦了一声。
何嬷嬷不免心软,主儿太好说话了。
于是:“主儿,虽说酥酪不可,奴婢给你要一碗玉糖凉粉如何?”
汤底是温的,里头的凉粉叫凉粉…
“也好。”
“不用太甜,凉粉,两勺就够,枸杞和葡萄,多一些。”
“是!”何嬷嬷笑着去吩咐了。
用了晚膳,温晚勉强在院子里走了一个来回,就回去睡了。
接下来,一连五日,弘历都未能回来,温晚心知,雍正大大已经是强弩之末。
天越发热了,却没有一场雨浇一浇这热烈的人间。
温晚已经睡在了后书房,方觉得还好些,睡在那里,洗漱更衣便也在那里了。
在温晚的要求下,穿了最薄的一身衣裳,耳坠子都不戴了,更不用说镯子这些。
就这么空落落的去请安了。
含珠给她撑了一把伞,勉强也能遮阳。
“主儿,这么早就这样热了。”
“比昨儿还要热似的。”
“嗯。”温晚热的有气无力。
她不怕冷,却格外怕热,许是末世因为酷热生出的许多惨绝人寰的事端,她潜意识里并没有释怀。
心中畏惧,身子便也跟着了。
很不容易到了福晋院外,却好巧不巧的遇到了高氏。
高氏虽然是侧福晋,可也得自己走路过来,身后带着两个宫女,一个撑伞,一个打扇子。
狭路相逢,温晚避无可避,便大方的行礼。
“侧福晋安。”
“是钮祜禄妹妹啊。”
“天这样热,妹妹走来想必十分辛苦,怎么不多带个人呢?也好伺候着。”
“回侧福晋,按规矩,妾可带一个宫女伺候。”温晚仍在行礼的姿势。
高氏和颜悦色说话,却不叫起,她站在阴凉一点儿的地儿,而温晚在大太阳底下,因为跟着行礼,含珠也只能放下了伞。
“妹妹真是好规矩,可福晋宽厚待人,妹妹就是多带一个人想必也没什么的。”
“妹妹生的娇弱可人,一路过来,距离又远,多一个人,也是个照应。”
“妹妹你说是不是?”
温晚依旧平静:“福晋宽厚,妾却不能没有规矩,不然,岂不是辜负福晋?”
“侧福晋好心,多谢您了。”
温晚的话无可挑剔,高氏也不敢真的让她多站,笑了笑:“妹妹快些进来,我们一并去给福晋行礼罢。”
“是。”温晚起身,然后让高氏先行。
高氏自然走的很慢,她身边的宫女秀珠,实在忍不住了,低声提醒:“主儿,天热,奴婢扶您快些可好?”
祖宗奶奶哎!您这是闹哪出?!
秀珠对此一无所知。
但高氏失宠,把她的胆子吓坏了不少,如今只想主儿先生个孩子当护身符再说。
同不能侍寝的温晚计较什么呢?
高氏倒是肯听她的,加快了脚步,而温晚也对含珠笑了笑,止住了她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怒。
前面的高氏行为反常,明明在为难温晚,但是却又感觉差了点气势。
行礼后,温晚细细思索,觉得高氏似乎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为难她,弘历会不会生气?
她图什么?
图一步步的得寸进尺,然后把温晚干掉?
那得猴年马月啊,温晚还没侍寝呢,弘历要厌倦,怎么也得得到后再说罢?
而她的宫女,那小心的样子,也是很违和。
主子发威,宫女吓着了?
高氏只有这么一个行为,是分析不出太多的,只能等她的后招。
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那后招就无从猜测,只能见招拆招。
温晚决定回去,就再复盘一遍宫斗的各种手段。
争取可以对方一翘尾巴,她就知道对方要抽什么风。
众人陆续到齐,给乌拉那拉氏行了礼后,温晚就继续坐着发呆。
她并不担心高氏继续为难,福晋可不是傻的。
因为太热,福晋体贴的没有多留她们,竟只说了几句若身子有什么不妥,只管请大夫这样的关心之语,就让人都散了。
温晚得等着两个侧福晋先走,然后才跟在乌拉那拉氏后面往后走,她们是一个方向的。
乌拉那拉氏半分想搭理她的欲望都没有,脚步飞快,约莫也是太热了。
温晚没有她那健步如飞的本事,只能慢慢挪回去,等她香汗淋漓回去后,发现屋子里又有了冰。
但弘历却不在。
“主儿,爷回来过,只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就回去了。”
“说是回宫路过。”
他只要来,就得放冰,这合规矩,但他只坐坐就走,冰也不能撤掉。
温晚算是得了便宜,她也就歇了大白天沐浴的心思了。
更衣时,她自己温水略擦了擦身子,换上衣裳后,就坐在炕边歇着。
含珠要给她上面脂,她赶紧拒绝。
弘历应该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脸上一热,就是黏糊糊的,他再亲一嘴…他介不介意先不说,他沾上了,若是再亲她,她可受不了。
她不肯,含珠也不劝,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春然端了冰圆子进来。
温晚便知道,含珠定然迫不及待的去同何嬷嬷告状了。
这种程度的为难,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温晚若不是有意纵着高氏,她自己也就怼回去了。
最不济,晕一下,高氏就得急疯。
但那样,高氏的意图就看不出来了。
且温晚如今在众人眼里,都是弘历护的紧,才得这样的日子,若是没有了宠,温晚就是任人宰割的小白花。
高氏,还不值得她换人设。
高端的猎手,就得以猎物的方式存在。
温晚吃完了那碗冰圆子,提了点小小的要求:“这圆子是花生的,腻得慌,能不能做成葡萄,杏儿这样的?”
春然笑道:“主儿这心思好!奴婢这就去问问。”
“热的很,你过去了,就在那里吃一碗再回来,给她们也端一碗。”
“是!”春然退出去了。
含珠跟何嬷嬷进来了,温晚笑了起来:“可是跟嬷嬷告状了?”
含珠没有隐瞒,反而愤愤不平的道:“这样的天儿!高侧福晋也太心狠了。”
“那还是在福晋院子外头呢!”
何嬷嬷也已经严阵以待:“侧福晋得了大阿哥,莫不是又动了什么心思?”
“福晋院子外,她都敢如此…会不会…”
福晋是支持的。
“这还真的不要冤枉福晋。”
“事发时,外头空无一人,福晋是不知的,且我瞧着,若是有人,侧福晋也是不会为难的,可见她也是胆小的。”温晚笑道。
何嬷嬷心疼死了:“主儿!她这样算什么胆小呢!若是胆大,岂不是要折腾主儿更久?”
“主儿,奴婢给您请大夫如何?”
“好歹诊诊脉,看看有没有热着。”
只要一请大夫,这边就可以有说法了。
“若是热着了,你许我吃一大碗的冰果碗么?”
何嬷嬷??
“这怎么能行呢…”
“那便罢了。”温晚宛如一个撒娇闹脾气的小姑娘。
“嬷嬷小气。”
“主儿,奴婢不是小气,主儿的身子再好好养养,可就大好了…”
“什么都比不上主儿的身子重要不是么?”
“奴婢给您用井水浸点葡萄,然后按您说的,榨成汁子,可好?”何嬷嬷笑着哄她。
“我虽还是不情愿,可嬷嬷这样说了,那便这样罢。”
温晚比划了一下:“要这么大的碗,就那个缠枝葡萄纹的!”
“那个碗也太大了。”何嬷嬷哭笑不得。
那个碗简直是个汤盆。
“嬷嬷果然十二万分的小气。”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给主儿弄!”何嬷嬷笑道,不过已经有了打算,主儿非要那个碗,就那个碗,不过给她只小半碗就是了。
她急匆匆去了,倒忘了请大夫这回事儿了。
含珠却后知后觉:“主儿不想请大夫?”
“我又没病,没事儿请什么大夫呢?”温晚扇着扇子。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生老病死,自有天意。”
“若是病的无药可医,请大夫又如何?若是命不该绝,自能活得下去。”
含珠要哭了:“主儿,您何苦说这样丧气的话呢!”
“哪里丧气了?这叫明辨大道!”
“其实修佛修道,就是一个悟性…”温晚说着,自己停了,目光悠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含珠大惊。
主儿大概是不想死了,但她可能想修佛修道!
第58章
玉锦阁。
秀珠小心的伺候高氏擦了一遍身子,缓减暑气。
等换上衣裳,秀珠自己也被汗湿透了,赶紧告退匆匆又换了一身。
回来时端了一盘子瓜,高氏看起来颇有兴致,银签子挑了,吃了三块,才放下。
“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好端端的为难钮祜禄氏?”
秀珠行礼:“主儿自有决断,奴婢不敢妄言。”
“嗯。”高氏很满意。
“钮祜禄氏,她若今儿真闹起来,爷顶多训斥我几句。”
秀珠要疯了:“主儿,您不是最难过爷训斥了么…”
“此一时彼一时。”
高氏似乎有些瞧不上过去的自己了。
“以前总觉得,爷的疼爱,是最要紧的。”
“若是没有爷的心,那得到再多又有什么趣儿?”
“现在,我想明白了。”
“家世,子嗣,才是我最大的底气。”
“你看,阿玛不过是去说了会话,爷就把大阿哥给了我,可前些日子,我一个人痛的死去活来,爷可曾心软半分?”
“有了大阿哥,后院里头,我也才算是立起来了。”
“这往后的日子,也得细细打算了。”
秀珠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只能称是。
高氏笑道:“你也不用急,我又不蠢,我不会明着为难她的,且我也只试这一次,且看旁人罢…”
听到这里,秀珠突然反映了过来,她家主儿怎么就这样了!
金格格!
金格格借着送礼,也不知道怎么哄了主儿开心,连着两天来请安,主儿都让备好茶,还让她们都在外头候着,自己同金格格说话。
每每金格格离开,主儿都心情颇好,秀珠只当金氏会奉承,也没想旁的。
如今看来,是金格格想出了什么法子!
让主儿出头去对付钮祜禄格格!
这不是拿主儿当刀么!
秀珠跪下,打算拼命劝谏:“主儿,爷…这么多年,又经了事儿,爷的性子您也知道了!若是他知道您对钮祜禄格格如此,该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您是故意同他做对?”
“您不喜欢钮祜禄格格,不搭理就是了。”
“咱们日子好好的,犯不上为着她,惹爷不开心不是?”
“奴婢多嘴了,请主儿责罚!”
高氏亲手把秀珠拉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你忠心为我,我明白。”
“主儿…”秀珠眼眶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感动的。
“这看人看事都要往长远了去看。”高氏缓缓的道。
“钮祜禄氏,如今还没有子嗣,甚至还没有伺候爷,爷再喜欢也就那样,还不是得另找人伺候?可若是她有了子嗣,地位稳固,又岂是轻易能把她扳倒的?”
“一株弱不禁风,依附大树而活的花,和一株果子累累的树,两者相比哪个更容易折断?”
秀珠嘴唇动了动,终究问了出来:“主儿,就一定要动钮祜禄氏吗?”
“她其实并没有对主儿不敬…”
高氏冷笑一声:“等到她对我不敬的时候,咱们怎么可能有还手之力。”
秀珠不敢再劝了。
她不知道金氏给自家主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可她知道,说到底还是主儿不甘心。
她受了爷七年的宠爱,一朝被人夺去,这种滋味儿,如何能释怀,如何不想着能重回过去。
可要怎么才能重回过去呢?
除掉钮祜禄氏。
后院里所有人都不及她,日子就可以回到从前。
可真的是这样吗?
翻脸无情的是爷呀,即便没有钮祜禄氏,来日也可能有别人。
难道每一个都要去除掉吗?
秀珠鼓起勇气去问了出来,高氏笑了:“这么多年不也只出了她一个么。”
“爷哪里还有第二个小青梅?”
高氏如此说,秀珠也只能祈祷主儿的招数有用。
“奴婢不知道主儿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只是主儿出手,辛苦的是主儿,后面却有一堆人跟着受益呢。”她在暗示高氏,不要被金氏当刀使了。
“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儿,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看一看她们的手段,若是不成,我也暂且只做这一次,凭什么给她们做嫁衣裳呢?”
秀珠这才放心,笑了笑:“主儿心中有数,是奴婢愚钝,瞎操心了。”
“你也是真心为我。”
“我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临时发现了机会,若不是她同我一起到,我也是要细细谋划的。”
“要说那个陈氏,善用天时地利,临时应变,确实厉害,我如今用了,倒也不错。”高氏笑道。
这边主仆谈心,那边福晋也在跟绿竹说话。
“福晋,高公公说了,这冰是爷用的,每日给福晋匀一缸。”绿竹笑着道。
“还是爷体贴福晋,这冰说是爷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福晋看了眼满满一大瓷缸的冰,也是带着笑:“爷这么忙,还想着这些小事。”
“圆明园虽然凉爽一些,大爷住的那里水气未免太重,你去取布料来,要棉布的里子,我做一些干药包,既能助眠熏蚊虫,还能吸一些水气。”
“是。”绿竹出去让人取布料了。
不过一会儿就送了过来许多,福晋一块一块料子的选着。
一边道:“高氏,这几天叫永璜用膳几回了?”
“四回了。”绿竹回道。
“奴婢听说,侧福晋,正在给大阿哥寻书童,选的都是落魄子弟的,祖上出过举人的。”
“高氏出身本就是汉家的书香门第,同富察格格是不同的,见识不同,自然方法也不同。”
“福晋说的是。”
“大阿哥也十分用功呢。”
“奴婢还听说,大阿哥如今对二阿哥十分恭敬。”
福晋沉了脸:“这是什么道理?”
“永琏虽然是嫡子,但是爷没有立世子,自家兄弟,这么恭敬做什么?是想把永琏架在火上烤吗?”
绿竹本来还以为是高氏识趣,福晋反应这么大,她才明白过来。
“若是咱们二阿哥被捧的…让爷知道了,没准就会责怪!”
“高氏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呀!”绿竹脸色也变了。
福晋放下手里的布料,“今儿晚膳,你把永琏叫回来一起用。”
“是!”
“福晋别急,咱们二阿哥最懂事了,定然不会被小人哄了去。”
“陈氏让我明白,人心难测。”
“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高氏一朝跌落,难过非常,可她既然没有一蹶不振,那行事变化不同以往,也是可能的,是我疏忽了。”
“高氏那里,你也要多加留意。”
“是!奴婢明白。”
弘历夜里依旧未能回来,却让人捎了一块石头回来,上面还画了一朵山茶花,应该是匆忙画的,所以线条简单。
温晚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格格,爷说,圆明园的山茶开花了。”高玉恭敬的道。
温晚听懂了。
山茶花开,他应了她的画,但不能回来,让她等着。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不敢当不敢当。”高玉行礼,笑着提示:“格格,奴才一会儿还要去圆明园当差,不知道格格要不要捎句话给爷?”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温晚也不能再装傻。
想了想,揪了一片百合叶子下来,去书房,写了心心二字上去。
虽然肉麻,可这两个字,到底不是她的名字,万一东西被旁人看见,也无关名声。
本想塞荷包里,可等了一会儿墨也不见干,她只能让春然找一个小盒子装了。
高玉结果,就行礼退出去了。
春然追出去,塞了一个荷包。
温晚又看了会儿石头,就亲手放到了柜子上。
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
温晚想着,若是自己不出门,高氏怎么有机会出后招?
她琢磨着,要不给对方一个机会,但又想,谁知道对方什么招数,如果是豁出去了,找个小宫女跟自己同归于尽呢?
她有父亲撑腰,撑死就是被冷落,但谁能保证渣龙日后不抽风又宠幸她?
可自己,就亏大了。
所以温晚立刻歇了出门的心思,老老实实趴在书房的窗台上发呆。
本来去端葡萄汁的春然脸色严肃的进来了:“主儿!”
“黄格格来了。”
温晚蹙眉,她来干什么?
没钱了?拿绣品来换银子?
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不过如果是她自己,换位而处,她肯定日夜赶工,谁嫌银子多呢!
“这大热天的上门,没有不请进来的道理。”
“我去前面见她。”
“是!”
弘历今儿没回来,就没有冰,不过蔚兰苑本身设计的好,比起别的院子,凉爽许多。
黄格格是宫女出身,对这点儿是一直都知道的。
所以进来后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规规矩矩的请了安,然后说明来意:“妾想去园子,路过格格这里,便进来了,还请格格莫怪。”
温晚笑笑:“园子里有的地儿是要凉爽些。”
黄格格点头:“妾正是想去避暑的。”
“格格的扇子瞧着真是精致。”
温晚懒懒的扇着风:“再精致,也是扇风而已,又不能做别的。”
“妾也会做扇子,若是格格不嫌弃,妾给格格做一柄双面绣的可好?”
“双面绣太费神了,黄格格不必辛苦。”
“我这扇子,虽说时常拿在手里,可还真没注意花纹图案,所以,拿什么样子的,都不要紧。”
黄格格谦卑的笑着:“妾实在不会别的,只有这些粗糙手艺,能跟格格表表心意了。”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格格,要表心意,也是咱们对福晋表心意不是?”
黄格格没想到温晚会叫她一声姐姐。
她宫女出身,这些格格们都是正经选秀出来的,骨子里就瞧不上她,没有人愿意跟她论姐妹,就是还没有伺候过爷的戴佳氏,也从未叫她一声姐姐。
“不敢当格格一句姐姐,妾原本就不配。”黄格格低头叹道。
“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姐姐何必妄自菲薄?”
温晚看到了黄格格眼底的挣扎。
她慢慢扇着扇子等着,很快,黄格格就回过神来,突然起身。
“格格,妾跟您说句实话。”
“妾早就不得爷宠爱了,虽说得了位分,可还不如以前,时常就能见爷,如今,妾在后宅过的实在不好,妾只想着要个孩子,不管男女,都可以慰藉余生。”
“可是妾年岁不小了,爷根本想不起妾,妾只想求格格,替妾说几句好话,若是爷能眷顾一回,妾当感格格大恩,必当牛做马回报!”
温晚淡淡的看着她,这话是真,但这绝不是她来的目的。
“好。”
“我会告诉王爷的。”
黄格格愣了,温晚竟然同意了,这…
温晚就这么看着她,继续呀姐妹儿!
黄格格眼底闪过慌乱,然后突然扑过来,跪地:“妾谢格格大恩!”
温晚后退不得,好在春然机灵,挡在了两人之间,然后麻利的扶起了黄格格。
温晚像是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黄姐姐,你吓到我了。”
黄格格落了泪:“妾是太激动了…格格莫怪。”
“妾真的…”她说着噗通又跪了下去。
但这次她跪的偏了,撞到了温晚座位旁边的高几上。
刚松开手的春然:???
正要去扶,黄格格自己起来了,但没站稳,又扑了过去。
高几上一瓶芍药花,就那么被她推了下去,不偏不倚,擦过了温晚的椅子扶手,然后才重重落地。
芍药花跟水撒了温晚一胳膊。
黄格格像是吓坏了,身子软了下去:“格格饶命!”
温晚抓着春然的胳膊,吓得不轻,小脸都红了!
“一个花瓶而已,待估了价,让人去回黄姐姐就是了。”
黄格格??
她万万没想到要赔钱!
她哪有钱?!
花瓶的巨响让何嬷嬷进来了,“主儿,这是怎么了?!”
温晚虚弱的摇头:“无事。”
“嬷嬷,你先送黄格格出去罢。”
“我去更衣。”
何嬷嬷只能叫了黄格格的宫女,还有蔚兰苑的一个丫鬟进来,把黄格格送去了厢房。
“格格身子瞧着不太好,不如先等等,请大夫来看看再回去罢?”
黄格格赶紧摇头:“不必劳烦了,不过是闯了祸,吓着了。”
“有劳嬷嬷,我自己可以回去了。”
说着就要离开。
“格格,这怎么能行呢?您脚步虚弱着呢?”
“您就安心在这里歇着,等好了再走也不迟。”
何嬷嬷说着,就自己离开了,让两个太监守着门。
黄格格心急如焚,只能拧着帕子坐了回去。
屋子里,温晚很快擦了身子,又换了身衣裳。
见到何嬷嬷,笑道:“嬷嬷,那个花瓶,估个价,报给黄格格罢。”
“是!”何嬷嬷应下,然后担心的道:“主儿,可有没有伤着?”
“不过是声音太响,吓了一跳罢了。”
何嬷嬷心疼的不得了:“这黄格格,怎么学的规矩啊?身为格格,怎么能这么不稳重?”
“奴婢瞧着,她就是故意的!”
“上门如此,简直欺人太甚!”
温晚故技重施:“嬷嬷,我吓着了,想来只有吃冰碗才能好点…”
何嬷嬷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啊!”
“冰碗不成,那就嬷嬷做的绿豆酥豌豆酥,今儿要准我用四块!”
何嬷嬷放弃挣扎:“是!奴婢这就去做!”
温晚笑了:“嬷嬷慢走,嬷嬷该用个冰碗解解暑气…”
何嬷嬷心花怒放的走了。
不过出去后好歹回神,又去看了看黄格格,见她看着不慌慌张张了,才道:“奴婢送格格。”
“不必劳烦嬷嬷了。”
“那就让许公公送格格回去罢,路上,也能护着格格。”何嬷嬷已经让人叫了许多过来。
“格格请。”许多躬身,态度极好。
黄格格只能规规矩矩的出门了。
温晚耐不住热,又去了后书房,春然跟着伺候,“主儿,黄格格回去了。”
“嗯。”
“春然,这事儿你怎么看?”
春然被问愣了一下,她向来不争不抢,从不跟何嬷嬷和含珠争着表现,凡事都是按吩咐,虽然特别细心,但不贪功,就因为她这个性子,温晚的身边才如此和谐。
所以她没想到,主儿会问她这样的“大事”。
这向来是何嬷嬷的差事。
但温晚问了,她就得做答,她一边给温晚扇着扇子,一边道:“回主儿,黄格格是宫女出身,同奴婢一样,经过内务府出来的,且能伺候爷的宫女,都是规矩极好的。”
“黄格格,再慌乱,骨子里的规矩,不该忘的。”
温晚点头:“那你觉得,她撞坏我一个花瓶,意在何为?”
春然想了想:“奴婢瞧着,黄格格像是希望主儿罚她。”
“我与她同在格格的位分,如何罚她?”
“奴婢听说,有些府里,得宠的格格,是连嫡福晋都敢无礼的,黄格格怕是以为主儿也是那样恃宠而骄的。”
“若是主儿怒了,罚了她,爷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主儿仗势欺人的名声就做下了。”
“不过主儿不用忧虑,公道自在人心,主儿向来对福晋恭敬,又从不出门,可见主儿的品德端正。”春然笑道。
她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是特意奉承。
温晚也笑了起来:“亏你为我的懒惰描了了金边!”
“这话我听着都心虚。”
“奴婢伺候主儿,心中自然明白,主儿并非只是懒惰,也不是暂时隐藏心思,而是真的从未打算侍宠生娇,或者是贪图更多。”春然鼓起勇气,说的透彻了些。
她知道,这是她走进温晚心里的一个大机会。
“我已经拥有许多,若再贪心,老天都会看不下去的。”
“主儿是大智慧。”春然一脸赞叹。
温晚笑出声来:“你呀,还真是个小可爱。”
春然尴尬:“主儿,您还没有奴婢年纪大呢…”
“我这叫,人未成,心已老。在我眼里,你可不就是小可爱。”
春然急了:“主儿!日子好着呢!您…您想吃冰碗?那奴婢偷偷去给您做一个小小的,可好?”
她比划着,小的可怜。
温晚笑得七倒八歪的:“不了,嬷嬷知道了,咱俩都得挨训!”
“那奴婢给您倒杯凉茶,加两个桂圆,也就喝得了。”
“好。”
春然急匆匆去了,温晚的笑容渐渐消失。
事情已经露出了眉目。
人海战术啊。
啧啧。
她们怎么就突然联合起来了?
一个接一个过来,都不是大事,不足以让她们被罚,不过是得几句训斥而已。
而温晚一个人,沾染了所有人的是非,累积下来,弘历的眼里,怕是觉得她实在麻烦的很——这就是她们的目的?
压垮温晚,让她自乱阵脚,烦不胜烦,进而消磨弘历的情分。
情分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温晚轻叹,还真难为她们了。
可惜了,自己情绪稳定的不得了。
有了猜测,温晚便不急了,等着验证。
明儿若还有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只是钉的是谁的棺材板,可就不好说了。
何嬷嬷做了绿豆酥豌豆酥,春然端了桂圆凉茶,温晚吃的心满意足,表示晚上想喝鱼丸汤。
鱼丸汤听着简单,那汤底却是十分复杂,何嬷嬷赶紧去小厨房提前嘱咐了。
温晚趁机看似随手的给了春然一对耳坠子。
是她在家中带来的,倒是不会逾制,春然感动的不得了。
第59章
有了昨日的事儿,温晚有些迫不及待,早早就起来等着了。
她们既然知道自己不爱出门,那设计的必然都得上门,总不能等请安再折腾吧?那不就不够紧凑了么?
为表郑重,温晚还戴了步摇,那支华丽的镂空缠丝芍药的,上面嵌着珍珠。
然后把许多也叫了进来。
受宠若惊的许多,特意洗了把脸,才小跑进来。
“给主儿请安。”
“坐。”温晚笑笑。
含珠给许多搬了凳子,许多又惊又喜,再三谢过才坐下。
“叫你来也不为别的,我今儿想做个风筝,让你帮着掰竹条。”
“是!主儿想要什么花样儿的?”
“你会做什么?”
“奴才会做孔雀。”
温晚表示惊讶:“那种很大的孔雀?”
“是!”
“若说蝴蝶金鱼的,也不算什么,可孔雀这种东西,定不好学,可见你十分努力。”温晚笑道。
许多一愣,随即道:“奴才不识字,只能学点手艺,不过好手艺人家都宝贝着呢,奴才也就学了这点儿没什么用的。”
“技多不压身,这不就用上了?”
“若非你,我也不会想着去做孔雀这样大的风筝。”
许多有些激动:“主儿言重了!”
“只是孔雀我一时不会画,今儿就先做个骨架,待我学来再敷上去。”
“是!奴才这就去取骨条。”许多起身。
何嬷嬷道:“让旁人去取就是了,你陪主儿说说,你还会什么。”
许多便又坐下了,春然替他出去吩咐了一声。
“主儿,奴才有个干爹,他其实是奴才的亲族叔,不然奴才也不能有这种好差事,干爹他在宫里的太医院当差,是给太医们伺候茶水这样的杂事儿的,因而学了辨认药材,也教了奴才。”
许多算是趁机交了自己的底细,彻底的向温晚送出了他的忠心。
“都说宫内无真情,你干爹却是一片舐犊之心,可见老天眷顾于你。”温晚笑道。
“主儿说的是,奴才也十分感恩。”许多回道。
何嬷嬷一拍手:“每次分点心,你只要牛舌酥!可是给你干爹的?”
“是!”许多有些不好意思。
“奴才从前从未得这么多赏赐,干爹喜欢牛舌酥,可这是个稀罕的点心,去膳房买,人家都不肯卖的,奴才如今竟得了好几次,便托人捎给干爹了。”
“干爹京城北角儿有个小宅子,他一个月可以出宫一回,奴才都让人把点心捎去宅子里。”许多补充。
“那点心岂不是坏了?”含珠道。
“有时候主儿赏的巧,便坏不了。”
“你真孝顺。”含珠赞叹。
“也真幸运,我都没人值得我如此做,一家子吸血鬼。”含珠叹道。
“谁不是呢?”春然也目露惆怅。
“你也是?”含珠惊讶,不过语气亲呢了许多。
“若不想说,不必为难。”温晚眼神安慰。
春然笑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奴婢出身,其实还好,虽然是包衣,可家里是有官身的,但奴婢是…庶女。”
“嫡姐才是千金小姐,自小,就是不一样的,她可以识字,奴婢不可以,吃穿用度更是天壤之别,入宫前,奴婢还伺候过嫡姐一段时间…”
温晚来这里后,头一次真切的听到这么真实又残酷的嫡庶之别。
一直知道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是一回事。
她伸出去,春然会意,把手搭了过来。
温晚握住拍了拍:“往日之事,已经归于往日,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好了。”
春然感动的红了眼眶:“主儿…”
“能伺候主儿,才是奴婢最大的福气!”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这么说了起来。
温晚松开手,笑道:“你们呀,也就是以前过的太苦,才会觉得这么一点甜,就够了。”
“主儿您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春然摇头。
“我也觉得你们极好。”
“这好与不好,咱们都看以后罢。”
“是!”四个人齐齐行礼。
然后何嬷嬷道:“该奴婢了,可奴婢倒不好意思说了。”
温晚看向何嬷嬷:“嬷嬷可是家中和睦?既如此,更要说说了,谁不喜欢美好和煦的事儿呢!”
“对呀!嬷嬷快说!”含珠急切道。
“主儿,东西取来了。”许多插了一嘴。
“先拿进来。”
“是。”
许多出去都抱了进来,然后跪坐在地上就开始摆弄。
含珠还在央求:“嬷嬷,好嬷嬷,您不说,奴婢今儿是睡不着了。”
何嬷嬷笑笑:“奴婢老家济州的,有两个弟弟,有一个考了举人,家里还算过得去,也记挂着奴婢,以前在宫里,每两月宫女可以去宫门见家人,两个弟弟总会去宫门那里等着探望奴婢。”
“这倒真是姐弟情深了。”
“奴婢也是十分知足。”
“奴婢当初,错过了出宫的年纪,自梳做了嬷嬷,也是为着帮扶家中,供弟弟读书。”
“弟弟们已经有了能力,多次明言定要接奴婢回去,再有几年,奴婢可以告老回家,可奴婢不想走。”
“自由身可是不易,错过一次,再错过,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温晚道。
何嬷嬷目色坚定:“奴婢从错过后,就想明白了,奴婢有朝一日回去,也只是家中拖累,一年两年或许还能融洽,可时间久了,奴婢又日渐年老,无用的很,到那时,会不会有矛盾。谁也说不好。”
“这种事,奴婢听内务府里的人,已经说过许多。”
“倒不如奴婢好好当差,能养活自己,家里牵挂也是真心实意,等不能动弹的那一日,奴婢也不拖累别人…”
“奴婢本没有什么选择,可偏奴婢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能伺候主儿,奴婢好好伺候主儿,来日,只求主儿给奴婢一个善终!”何嬷嬷跪了下来。
她的心思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你虽这样说,可我这里,多少是非,你只要一个善终,却是你亏了。”温晚起身扶起了她。
何嬷嬷摇头:“还是那句话,主儿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奴婢们不是那起子不知好歹的,主子这样好,奴婢们唯有粉身碎骨相报!”
四个人又跪了下去。
温晚挨个扶了起来,撒娇似的道:“嬷嬷,您是嫌弃我太懒了,所以折腾我呢?”
“方才那点儿绿豆酥可不够的。”
“奴婢再去给主儿做。”何嬷嬷笑着擦了擦眼角。
“不用了,你们让小厨房,再做几样点心来就是了。”
“牛舌酥,日子可合适?若是不合适,今儿就不必了。”这话是对许多说的。
“主儿,奴才的干爹每个月出宫日子不一样,这个月已经出来过一次了。”
“那你记得,下次提前跟何嬷嬷知会一声。”
“是!谢主儿!”许多又行了个礼,然后再次跪坐在地上。
春然出去叫点心,回来时给他取了个软垫,许多小声谢过,重新跪在了软垫上。
“这孔雀你都不需要图纸么?”温晚也微微探身看着。
“奴才做过两次了,记在脑子里了。”
“真厉害。”含珠道。
几个人就这么围着看着许多做事,何嬷嬷还出去端了一回桂圆凉茶,里头按照温晚的要求,加了银耳和两个蜜瓜丸子,人人有份。
几口下去,温晚才想起来了正事。
叫了许多进来,是多个人多双眼睛,每个人看事情角度不一样。
却阴差阳错,成了互诉底细,但大大增加了团结精神。
可正事也是要做的,温晚撑着脸想,到底来不来?谁来?几时来?
人兴许是不经念叨的,温晚心里念着,刚吃完自己的那碗,就听到外头有小太监通传,珂里叶特格格来了。
珂里叶特氏,刚从圆明园被送回来,不过三日。
温晚心中警铃大作。
是哪个把这些人劝动的?
她不认为是高氏,若是高氏有这个能力,就不会落到那个田地了。
还真是能人辈出啊。
温晚把后院众人数了一遍,就有了猜测。
历史所讲虽然在这个世界不适用,原书的情节也从温晚穿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彻底改变。
但原本的世界框架是有一点参考价值的。
温晚怕自己是先入为主,便压下了那个猜测,专心应对珂里叶特氏。
“我去前面见。”
这里的东西若是被砸了,可就事儿大了。
何嬷嬷皱眉:“主儿,昨儿是黄格格,今儿是珂里叶特格格,都同主儿没有来往的,实在反常。”
“主儿不如不见?”
温晚摇头,若是今儿不见,她们就会想新的技能,她还得再猜,更加麻烦。
“嬷嬷,躲,是没用的。”
何嬷嬷反应过来:“奴婢明白了。”
“奴婢陪主儿过去。”
“都过去罢。”温晚笑了笑:“纵她三头六臂,也不能如何了。”
“总不能今儿又砸我一个花瓶罢?”
“哦对了,昨儿的花瓶,价值几何?可有去告知黄格格?”
“主儿,那花瓶,我们不敢估价,那是爷库里的东西。”许多回道。
“不会太贵,因为黄格格,比你们更了解。”
“主儿说的对!黄格格必然不敢打碎太贵重的!”春然立刻道。
“那奴才再托人去打听内务府。”
“嗯。”
眼下还是得先会一会珂里叶特氏。
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陪着温晚回了前面,依旧是在正厅,不过含珠先把刚补上的花瓶收了起来。
温晚笑弯了眼睛:“那你得把那些都一并收起来。”
多宝阁上,全都摆着各种摆件。
含珠想了想,索性站到了多宝阁前,守护着。
温晚笑得更厉害了,已经看到珂里叶特氏进来了,她只能拿帕子遮住了嘴角。
互相见了礼后,就各自落座。
珂里叶特氏也不是空手来的,她身边的宫女捧着一个盒子,递给了何嬷嬷。
“妹妹,我刚从圆明园回来,忽的想起,还不曾同妹妹往来说说话,咱们日后都是长久相处的姐妹了。”
温晚笑容不浓不淡的:“姐姐有心了。”
“这对小泥人,是我新得的,不值什么,只是心意难得,特来送给妹妹。”
何嬷嬷打开盒子,然后才捧给温晚看了看。
是一对颜色鲜艳的小泥人。
一男一女,憨态可掬。
“我还真没见过泥人呢,多谢姐姐了。”
“只是泥人既然心意难得,姐姐还是自己留着罢。”
“君子不夺人之美,我虽非君子,可也不是那强取豪夺的。”
何嬷嬷听了,合上盒子,又给珂里叶特氏送了回去。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既然送来了,就没有舍不得的意思,哪里能有拿回去的道理?”
“只是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倒让妹妹见笑了。”
“再没有什么比心意更贵重了,姐姐说是不是?”
“妹妹说的是。”
“这心意,不在东西的贵贱,贵有贵的好,小东西也有小东西的独一无二。”
温晚已经听明白了,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趁着喝茶的动作,给了何嬷嬷一个“我烦了不想应付了”的眼神。
何嬷嬷立刻屈膝一礼:“主儿,您该写字了,爷留的课业,回来要看的。”
温晚叹了口气,可怜兮兮的撒娇:“好嬷嬷,你就容我歇一会儿罢。”
“主儿,不是奴婢不肯,爷嘱咐了,您定要好好写爷的名讳,爷要做成印章的…”
然后回过身对珂里叶特氏笑道:“让格格笑话了,我们主儿看书头头是道,可最怕写字了。”
珂里叶特氏是蒙古后裔,自己汉学也很差,哪里好意思笑话温晚。
也知道人家是赶人呢,便识趣的起身:“我的字呀,也被爷说过许多次,实在拿不出手。”
“那我便不打扰妹妹了!”
温晚起身同她再次互相行礼。
然后意思意思的送到房门,就由许多把人送出去了院子。
何嬷嬷等陪着温晚直接回了后书房,不一会儿许多也回来了。
“主儿,那泥人,奴才找人跟着送过去了。”许多道。
“瞧她那得意的样子,不就爷赏的么!咱们蔚兰苑什么好东西没有!来这里显摆!”含珠总是敢说话一点儿,愤愤的道。
何嬷嬷摇头:“珂里叶特格格什么时候,哪句话说泥人是王爷给她的?”
这一句话把另外三人都问的愣住了。
温晚也适当的表现了惊讶。
“不是爷还能是谁?”
“对啊…她只是说心意难得…从头到尾都没说是爷赏的…”
“她这是想要主儿误会!”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误会,若主儿是个小气的,不定当场就发作了!”何嬷嬷道。
“这一个两个的,竟都来惹主儿生气!这样热的天,也难为她们这么能折腾了!”春然头一次这样声色俱厉。
“是啊,这都几个了?”何嬷嬷皱眉。
温晚恰当的回应:“就差金格格和乌拉那拉侧福晋了。”
“苏格格大概是来不了的。”
“乌拉那拉侧福晋,是不会这样折腾的。”许多插了一句。
“那就剩金格格了。”含珠道:“主儿,咱们不见了罢?”
温晚自己拿起扇子,慢慢的扇着:“怎么不见?我又不生气。”
“不!我生气!气坏了!嬷嬷,要吃——”
“冰碗!”何嬷嬷笑着叹了口气。
“可否?”
“否也!”何嬷嬷坚定的摇头。
她的想法是,主儿还小,好好养着,就能养好,以后才能孕育子嗣,若是现在贪图一点儿口腹之欲,以后身子不好,子嗣艰难,那才是因小失大。
温晚也就是问问,既然不肯,哦了一声,便不闹了。
倒是春然看着不忍心,想求情,被何嬷嬷瞪了回去,也只能老实的闭嘴了。
许多见状也不敢多话,又跪坐着继续做孔雀了,含珠也过去帮着递竹条和绳子。
何嬷嬷低身哄孩子似的商量:“主儿,冰碗,再等上十天半月的,可好?”
“嬷嬷此话当真?”
“当真!”
温晚笑得十分满足,“春然,你替我记着日子,到日子了,咱们就催着嬷嬷,定不能让她忘了!”
“是!主儿!奴婢定牢牢记着!”春然也笑。
何嬷嬷见状,也不再提方才珂里叶特氏这事儿了。
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等高玉来,暗示两句。
殊不知,温晚正猜着她有这个心思呢,便起身道:“嬷嬷,我去写字。”
弘历是真的说要用她的字刻一枚印章的,但温晚这字,着实拿不出手,便说了句让她好歹练会他的名字也好。
但温晚没打算按他写的范字去练习。
跟未来的皇帝一个字体,这字体还是弘历自己改进的,堪称独一无二,那还了得?以后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事端!
她打算用前世大学练过的花样萌哒哒字体去写。
每个字都能玩出花来,还没有固定格式,全凭写字人的心思,谁都模仿不了。
何嬷嬷陪她走过去,春然则替她磨墨,她一边写,一边道:“嬷嬷,高玉若来问,便说一切安好就是。”
“主儿,若是不提,她们没完没了了,岂不是让主儿不得安宁?”
“提一提,主儿以后避而不见,也说不到咱们的不是了。”
温晚轻笑:“高侧福晋,罚我了么?不过是同我说话。”
“黄格格正凑银子赔我花瓶呢。”
“珂里叶特格格,就更只是来送一点心意。”
何嬷嬷一想,可不就是这样!这些事细说起来,还真没有大事,甚至黄格格和珂里叶特氏,都是态度好的不得了。
“这样的事儿说了,王爷便是向着我,也罚不了她们什么,但若人家锲而不舍,嬷嬷觉得,王爷能向着我多少次呢?”
“情分总会用完的。”何嬷嬷咬牙。
这次竟然是软刀子!
爷都那么敲打了,她们还敢!若是这次只训斥几句,她们更不会怕的,只怕日后,会层出不穷。
可以不见,但总要请安罢?
一路上,她们可以有无数的机会!
就算不去请安,主儿难道就这么躲一辈子?!
“且等着金格格罢。”
“不差她一个了。”
“若她明儿真能一刀子戳过来,我当敬她!那便也就不必想辙了。”温晚被自己逗笑了。
何嬷嬷立刻苦了脸:“小祖宗!您可别说这样的话了!”
多不吉利啊!
“好,不说。”温晚笑得笔都拿不稳了。
何嬷嬷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日,温晚都在写字跟看许多扎孔雀当中过去了,何嬷嬷看她,确实未曾生闷气,也是放了心。
晚间高玉来的时候,便浅浅带过,只说珂里叶特路过,也来说话,一盏茶时间都不足。
高玉以为各院不过是来示好,也未曾在意,问过了,又给温晚请了个安,便离开了。
第二日的晨起,不必温晚说话,几个人就已经严阵以待,还把温晚打扮的光彩照人。
只等着金格格上门了。
但左等右等,一上午都陪着温晚串珠子过去了,金格格并没有来。
难道是她不掺和?
何嬷嬷可不信,金氏的眼睛,瞧着就不是安分的。
用了午膳,何嬷嬷让春然守着温晚午睡,她则和许多依旧严阵以待。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
还是没有动静。
可是依旧没有人放松,文玩也不好自己吃吃喝喝,只能慢慢的写字。
春然小声说:“主儿的字儿真特别,像画一样!”
“旁的写法太累了,这样写省力还不乏味。”温晚笑道。
她随手写了春然两个字,春然顿时高兴极了。
可是却懂事的没有把这张纸要回去,主儿的字儿是私密物件,不能离开这个书房。
“主儿,您在写个含珠吧?”
“好。”温晚提笔,想了想,一气呵成。
春然轻轻鼓掌:“主儿,您真厉害。”
温晚正要再写一个何嬷嬷,就见何嬷嬷急匆匆的进来了。
“主儿,乌拉那拉氏侧福晋和金格格一起来了。”
“她?”温晚都愣了一下。
她来做什么?
不过温晚很快反应过来,以后极有可能登上后位的乌拉那拉氏,怎么可能真的淡薄如云烟。
只是她如今存在感低,让人不由的忽略罢了。
“侧福晋驾临,当迎。”
温晚放下笔,春然立刻端水给她洗了手,然后一并往前头而去。
乌拉那拉氏带了两个宫女,金氏只带了一个。
温晚迎到院子假山处,人就进来了。
“侧福晋安。”
“不必多礼。”乌拉那拉氏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同。
温晚起身,再同金氏彼此见礼。
进了屋子,因为乌拉那拉氏是侧福晋,温晚就不能坐上头的主坐了,便同她相对而坐。
乌拉那拉氏左一,金格格左二,温晚在右一。
金氏先笑着开口:“贸然而来,打扰妹妹了。”
温晚笑道:“来者是客。”
含珠春然端了茶进来,然后一个立在多宝阁处,一个立在温晚身后,何嬷嬷立在温晚身旁偏后一点点的位置。
“不知妹妹平日里都做什么呢?”
“也从不见妹妹同我们一起说话。”金氏继续道。
“不过是写写字,也不做什么。”
温晚是实话实说,可金氏听着却十分刺耳了,她抄经手腕都快抄肿了!
“妹妹真是好雅兴!”金氏面上不变,笑着称赞。
然后话锋一转,看向一直还未说话的乌拉那拉氏。
“方才侧福晋,说到宫中学规矩一事,想不到侧福晋这么久了,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妾实在怕被罚,还请侧福晋赐教一二。”
乌拉那拉氏端茶喝了一口:“你想问哪一条?”
温晚知道,重点来了。
第60章
“不知规矩中,亲王府家眷,入宫赴宴,是什么规矩呢?”
乌拉那拉氏回道:“上赐宴,若非特旨,唯嫡福晋可随行,座位同王爷并尊…”
她说了一段,金氏起身:“多谢侧福晋赐教。”
温晚心里笑了。
也起身对乌拉那拉氏行了一礼。
然后果然,金氏又继续问宫规,态度还十分虔诚。
乌拉那拉氏耐心做答,金氏再次行礼,温晚随后行礼。
如此反复四次。
金氏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瞧我,不过是同侧福晋说了几句,就一直惦记着,竟忘了这是在妹妹这里了!”
温晚轻笑:“无妨。”
“含珠,换茶。”
“点心也端一些来。”
她太过淡定,金氏却以为她是在故作坚强,所以面露惭愧的说道:“妹妹,我就最后两个问题了,还请妹妹见谅。”
“请。”温晚笑着点头。
金氏果然又问了两个问题,乌拉那拉氏依旧回答了。
然后又是两次行礼。
这个天气,如此行礼,不可能不出汗,温晚自己轻轻擦着,看向金氏的眼神却越发和善。
若非这位想了这么一出良策,她还验证不了乌拉那拉氏的野心。
金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折腾了温晚,且她压的是温晚对侧福晋之位耿耿于怀,如今一直行礼,让温晚清楚,侧福晋之位,同格格之位的区别,激发她心中的怨气。
不可不谓杀人诛心。
温晚都自认长了见识了。
但最要紧的还得是乌拉那拉氏。
她无论是碰巧被半路拉过来的,还是被算计拉过来的。
总归她来了,也不可能看不出不妥。
但她,装傻充愣,配合了金氏。
可惜了。
温晚心中一叹,若是乌拉那拉氏不曾配合,她或许就会放下一些对她的疑心,只当她这个阶段就是这般淡泊一切的性子,是入了宫才发生了变化。
她入府八年了,人设从未崩塌,算是很能忍的了,但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温晚不知道是自己刺激了她,又或者是她自己忍够了。
总之,她的心乱了。
“侧福晋,今日真是受教了。妾当谨记在心。”金氏再再再次起身行礼。
温晚依旧随后,只是这次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金氏见状:“妹妹,可是身子不适?”
“是我连累妹妹了,还请妹妹受我一礼。”说着又又又又要行礼。
温晚服了。
这位的身子骨,以后生孩子定然如历史记载的般能生。
她示意何嬷嬷拦住金氏:“不敢当姐姐的礼。”
“是我自己身子弱,让姐姐见笑了。”
金氏却又误会了,以为她是气的狠了,撑不住了。
于是施施然起身:“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妹妹了。”
乌拉那拉氏也起身:“妹妹好好歇着,今日碰巧而来,妹妹款待甚好,来日,必当回请妹妹。”
好一个碰巧。
金氏听懂了,也不在意。
她以为,温晚就是知道了,自己故意半路拉着乌拉那拉氏来的,也不会因此就不生气了。
两个人离开后,温晚迫不及待的去擦了擦身子,换了身衣裳,然后去后书房凉快。
“这几日,我的衣裳都快不够穿了。”温晚喝了口凉茶,笑叹。
何嬷嬷却像是已经看懂了,没有怒不可及的样子,而是有些心事重重。
后院竟然联合起来了。
除了戴佳氏,能来的可都来了。
“主儿…”何嬷嬷欲言又止。
“奴婢给您做点绿豆酥。”
她没想到法子,便将话头咽了下去。
“嬷嬷不必劳累。”
温晚看了眼她穿好的一串手串,华美非常。
“嬷嬷,这手串,我瞧着,更配福晋。”
“这几日来的人,说的话,我也是明白了,在这后院里,不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自己的日子,是要表心意的。”
“不如就把这手串送给福晋罢。”
“剩下的院子,待我串了旁的,再做打算。”
何嬷嬷一愣。
福晋?
这事儿里有没有福晋的意思呢?
不会。
后院里的联合起来,福晋未必愿意见到吧?
今儿若任由她们拉下主儿,明儿就未必不敢肖想福晋!
且福晋对主儿的意思向来还好…
何嬷嬷想了想:“主儿,您要亲自去给福晋送么?”
温晚摇头:“嬷嬷送去便是。”
“不过是个心意。”
何嬷嬷心道,主儿看样子还要给旁人送,大可不必,得想法子让主儿忘了这个想法才好。
“是!”何嬷嬷捧着手串出去了,要先配个盒子。
“春然你也去歇会儿,换身衣裳罢,我自己小睡一会儿。”
“是!”春然也退了出去。
温晚独自扇着扇子,看着窗外的景色,神情逐渐淡漠。
福晋。
她有八成的把握,福晋会出手的。
后院联合,乌拉那拉氏露头,这对福晋来说,可不妙。
而高氏她们,想必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不跟弘历告状,而是去找一直未曾私下来往的福晋。
倒不是她们蠢,是温晚视角不同,她一直是在用第三方视角看问题,解决问题。
从来没有代入其中。
不代入其中,她就很难真的生气,伤心,这些影响判断的情绪都不会有。
这不是她的世界,可她又不愿意回到她的世界。
这样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活着——简直太爽了!
温晚自己笑了起来,她是不沉浸于中,但不妨碍她热爱生活啊!
什么是生活?
吃吃喝喝,穿衣打扮,这都是生活!
生活无小事!
不过好像她如此热爱的生活,有些单调?
是不是该听个戏了?或是看个杂耍?
一个格格好像没资格叫戏班子来唱?
升职!
必须升职!
她可不是虚荣,只是太热爱生活了!
温晚怀揣着对生活的热爱,沉沉睡了过去。
那边何嬷嬷已经到了福晋那里,绿竹亲自接她进去。
何嬷嬷不敢露出一丝不妥,神情恭敬:“奴婢给福晋请安。”
“嬷嬷坐吧。”福晋笑了笑,手里还拿着未完成的大香包。
何嬷嬷谢过,却没有坐,捧着盒子:“奴婢是奉格格的命,来给福晋送一串珠串,是格格亲手串的,还请福晋不嫌弃。”
绿竹看了福晋一眼,上前接过。
然后打开,走到福晋跟前。
福晋看了眼,放下手里的针线,把手串拿了起来。
“温晚自己串的?倒是特别的很!”
说着,福晋竟拢在了手上。
何嬷嬷看了,心中大定。
然后福晋再次道:“嬷嬷坐吧。”
何嬷嬷这才又谢了一次,方坐下。
“福晋,我们格格本想亲自来给您送,毕竟是格格对福晋的心意。”
“只是不巧,还未出门,就来了客人,格格只能先招待客人。”
“客人?”福晋接口。
“是!乌拉那拉侧福晋,和金格格。”
“哦?你们院子倒是热闹。”福晋笑了笑。
“回福晋,这几日一直十分热闹呢。”何嬷嬷也笑。
“我们格格,这几日说的话,比一个月说的还要多。”
“先是高侧福晋…不过高侧福晋可没有去做客,是在您院子外遇见的,同格格说了好一会儿话!”
“再是黄格格,打碎了我们格格的花瓶,我们格格吓着了,黄格格也吓着了,为了宽慰黄格格,我们主儿呀,要黄格格赔偿银子就是了,如此也算两清。”
“这说起来,还得请绿竹嬷嬷掌个眼,我们是在估不出那花瓶的价来。”
绿竹笑道:“何嬷嬷既然开口了,我怎么也得厚着脸皮去卖弄一二。”
何嬷嬷笑得灿烂:“那奴婢就先谢过了!”
福晋脸色不变的问道:“还有什么热闹?嬷嬷不妨说说,我们也凑个热闹。”
何嬷嬷赶紧回道:“回福晋,再就是珂里叶特格格,从圆明园回来,给我们格格带了一对小泥人,说东西不贵重,可心意十分贵重,我们格格善良的很,不夺人所爱,硬是让人跟着送回去了。”
“今儿就是侧福晋跟金格格。”
“应该是两位小主偶然遇见了,路过蔚兰苑,便进来了,也是为了同我们格格说说话,金格格十分好学,一直在问侧福晋规矩,每每得了答案,都十分郑重的谢恩,我们格格也不知道听懂了没,不过谢恩是用心的。”
福晋笑了笑:“是热闹。”
“只是你家格格如今也不爱热闹,倒是难为她了。”
“福晋体恤,奴婢一定告诉格格。”
“既然这么热闹,你家格格想必也累坏了,我就不留嬷嬷了,快些回去伺候你家格格罢。”
“是!”
“奴婢告退!”何嬷嬷行礼,退了出去。
绿竹又送到了廊下,才回来。
“福晋。”
福晋嗯了一声:“嬷嬷怎么看?”
“奴婢愚钝,只听出了这和嬷嬷是来替她家格格告状的。”
“是来告状的。”
“告的还是一群人的状。”
绿竹疑惑:“爷都那样敲打了,这些小主还敢?奴婢实在不明白这一点。她们依仗什么呢?”
福晋目色沉静:“是啊,她们依仗什么呢?”
绿竹听得出来,福晋分明已经看透了。
遂放下心来。
“嬷嬷,送个花瓶,给蔚兰苑。”
“她不是被打碎了一个花瓶么?想必是个好物件,你也挑个好的去。”
绿竹点头:“是!”
很快,何嬷嬷送了一个盒子去正院,正院回了一个花瓶的消息,就传遍了后院。
玉锦阁。
“蔚兰苑给福晋送礼?!”高氏皱眉,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在了炕桌上。
“送礼是幌子,告状是真罢!”
“爷不回来,就找福晋?呵。真是急昏了头了!当福晋多待见她似的!”高氏笑了。
并不以为意。
后院各处听了消息,都有些失望,竟然没有大闹!可都不太在意,福晋顶多说一句要姐妹和睦,彼此看顾,莫要麻烦…
唯独金氏有些不安。
“主儿?您呆坐有一会儿了,奴婢给您倒了凉茶。”
金氏回过神来:“嗯。”
喝了凉茶,她清醒了些,又想了想,福晋虽说公平大度,可温晚那样独占鳌头,福晋心里头也是不会开心的,所以,福晋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她们为难了她,也未必会真的责罚她们。
毕竟,为了一个人人厌恶的钮祜禄氏,伤了整个后院的心,不值当的。
金氏如此想着,便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不安是前些日子幽篁里落下的病根。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又到了请安的日子,温晚的面前摆满了盒子,都是新的首饰。
最中间的是一支新的琉璃步摇,是莲花形状,每一个花瓣,颜色渐变都不完全一样,更显得灵动真实。
“爷连夜让人送回来的,主儿今儿戴这个,正合适。”含珠笑道。
“那就这支吧,再加上这个珍珠莲花顶簪,旁的就不必了。”
“衣裳要这件罢。”
今天必有好戏,当盛装围观。
“那主儿,用这柄如意芳霏扇如何?也是从未用过的。”含珠笑道。
“好。”
打扮好后,温晚就让何嬷嬷陪着去了,吃瓜之心支撑,也就不觉得那么炎热了。
何嬷嬷有心让温晚不必去那么早,怕一时不得进去请安,再同那些人共处,白白膈应。
所以一路上话多了许多,花啊草啊的同温晚指着看。
可还不到正院,就瞧见了正在院外的高氏,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真是…孜孜不倦啊…
何嬷嬷脸色一变:“主儿。”
温晚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径直过去了。
行礼后,高氏故技重施。
但温晚已经知道了她们的意图,怎么会如她所愿?
她在高氏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自己起身了,然后走到了阴凉地儿,同高氏面对面。
“侧福晋,妾今儿来晚了,本以为要进去请罪的,可见您还在门口赏树,那便是不曾晚的。”温晚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又小声惊呼:“呀,您这是赏了多久了?妆容有些花了呢!”
秀珠赶紧也看了过去,可不有点花妆了…
这可如何是好?也不能回去重新梳洗了,请安就更迟了,只能拿帕子按一按。
秀珠抽出帕子,到底不好大庭广众,就小声请高氏进去厢房。
温晚这两句话太快,将高氏本想训斥的话,给顶了回去。
现在再训斥她自己起身,就显得太刻意,又已经散了气势,只能咽了回去。
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实在难受。
正想着来日方长,却听温晚又补了一句:“侧福晋出门前,若用些九珍玉容粉敷一敷,这妆便不怕花了。”
说要还十分不好意思似的:“这玉容粉难得,妾只舍得在请安出门才用,让侧福晋笑话了。”
笑话?!
谁笑话谁?!
高氏压根没有这九珍玉容粉!
她当然听过,这是最极品的妆粉了!里头掺的珍珠粉都是上好的大颗南珠!小颗的都不配!
一年出不了几盒,都给宫中最受宠的,往年听说都是敦肃皇贵妃独有!
熹贵妃掌管六宫后,便赏赐过福晋一盒。
可也不是每年都给!
她不知道温晚的这盒是熹贵妃给的,还是…
心里的嫉妒跟酸涩快要把她淹没。
不过她没有立刻发泄,而是看了温晚一眼,生生扯出了一抹笑容:“请安要迟了,我去更衣,妹妹自便罢。”
“是!”温晚微微一礼。
等她进去,温晚随后而入行礼后落座,温晚并没有特意看福晋,只坐在位子上微微垂眸。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新的步摇,但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转过了脸,没有人夸赞。
倒是忙着奉承福晋的冰缸,说是弘历从自己的份例里匀出来的。
这个说法也就是个说法而已,敷衍的很,弘历在圆明园呢,他总不能用冰还从府里出罢?
但有冰,就是福晋的体面。
正说着,高氏进来了,行礼后,落座就道:“福晋这冰,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妾更羡慕钮祜禄妹妹的九珍玉容粉。”
“妾一路走来,妆容有失,再看诸位妹妹,竟都差不多的,可钮祜禄妹妹,依旧面如凝脂,妾心里呀,羡慕的不行。”
这话一出,众人不可自抑的又看向了温晚。
珂里叶特氏笑了笑:“若非侧福晋眼力好,妾竟不知钮祜禄妹妹用了那样稀奇的粉,只当妹妹是天生丽质,同我们这样的庸脂俗粉不同呢!”
“粉便罢了,妾见识少,不懂,只觉得,钮祜禄妹妹的步摇,晃的妾心尖儿都痒了!真是极美!”金氏也开口了。
温晚娇娇的回了一句:“多谢诸位姐姐夸赞。”
我打扮这么美,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嫉妒的么!
来来来!继续!别停!
我的衣裳也十分好看呀!
你们看不出这可是新货嘛!
“妾还真未先注意到钮祜禄妹妹,是先看到了福晋的手串,样式妾从未见过,盯着看了半响呢!”戴佳氏笑道。
话题便引到了福晋那里。
这种时候,她为温晚岔开话题,也是赌,赌温晚此刻孤助无援,会对她有两分感谢,自己再去登门,没准儿就能同她来往起来…
不得不说,戴佳氏也是个果断的人。
福晋拢了拢手串,笑道:“你倒是好眼力,这手串是别致。”
“温晚妹妹,你瞧,你送我这手串,我回你一盒玉容粉,就这么两样东西,偏都让她们馋着了。”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瞬。
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九珍玉容粉居然是福晋给的!
温晚也惊了似的,她眼睛微微睁大,看向福晋。
然后有些慌乱的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何嬷嬷,然后遮掩似的去端杯子。
何嬷嬷自然不会让她喝这茶,就低头轻声劝了一句:“主儿,太医说您不能喝茶,伤身。”
然后温晚就听话的放下了,也没有那么慌了。
福晋把一切看在眼里。
她笑容更甚:“罢了罢了,自有好处也给你们,省得你们再说我偏心。”
高氏尴尬的笑了笑:“福晋可不是偏心么!钮祜禄妹妹初入府您就这么疼爱,妾心里可吃味了呢!”
“那就让永璜,再去你院子里住几日,你们母子,也好亲近亲近,永璜说,住在你那里,夜里方不惊梦。”
高氏也想跟永璜多亲近,一听这话,自然欢喜,立刻起身谢过。
“妹妹,你向来不爱俗物,我这里有古书一本,记载了过去数位韬光养晦的大将的生平,很是难得,便赠给妹妹。”这话是对乌拉那拉氏说的。
乌拉那拉氏面色无甚变化的起身行礼:“谢福晋。”
福晋又看向金格格。
“我记得金妹妹是擅舞的,我这里有一套江南来的裙子,可作霓裳舞,就送给妹妹罢。”
金格格起身行礼:“谢福晋!只是妾许久不跳,恐辜负了这样的好衣裳。”
福晋笑道:“爷的生辰虽说还有三个月余,但要排一出好舞,也是要费功夫的。”
“我就等着那一日,看妹妹一展倾城舞姿了。”
一时间,众人眼神都变了。
福晋这是要扶金格格上位?!
金氏先是一惊,然后是欣喜,但又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只是福晋面前,她不能表露,压下情绪,再次行礼谢过福晋。
福晋看到高氏瞥了金氏一眼。
她垂眸喝了口茶,而后道:“黄格格,你心细,就由你去圆明园,伺候爷罢。”
黄格格被这个馅饼砸的不轻。
最近爷可都留宿圆明园的!
她立刻起来行礼:“妾遵命!定好好伺候爷!”
“起来罢。”
福晋笑着看向珂里叶特氏:“妹妹,你在圆明园伺候爷时日不短,便由你同黄格格说说规矩罢。到底出去了,也是咱们宝亲王府的脸面。”
珂里叶特氏五味杂陈的起身行礼:“是!妾遵命!”
“也不白让妹妹忙活,我这里有一对玉环,爷出府时随手带回来的,瞧着却是精致,便赠与妹妹。”
珂里叶特氏再次起身行礼:“妾谢福晋赏赐。”
最后就是戴佳氏了,福晋道:“戴佳格格,你那个院子,闷热了些,苏格格旁边的碧春阁空着,你便搬进去罢。”
戴佳氏起身行礼:“是!”
她一开始有些不愿意,那不是罪人陈氏的院子么!
多晦气!
但她转念一想,苏格格的隔壁啊!那可是除了福晋这里和蔚兰苑,爷去的最多的地儿。
自己住在隔壁,说不得哪天就能看见爷了…
便欢喜了起来。
那宫里的宫殿,哪个不是旧人去了新人入?也没见着影响什么。
且这陈氏还活着呢!
“苏妹妹不得来,但也不能忘了她。”
“我自有旁的给她,还有三阿哥。”
“说到三阿哥,我有一话说给诸位妹妹,咱们不止要好好伺候爷,也要给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妹妹们,可要时刻记着才是。”
这句话简直通杀全场。
温晚都觉得一瞬间空气凉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