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啊,分寸。”吴书来慢悠悠的道。
“你伺候皇上,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都是一个分寸。”
“自己琢磨去罢。”
又是一脚,李玉只能离开了。
思来想去琢磨了一整日,到了晚上,他就准备试试。
吴书来既然说能劝,那就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
伺候弘历洗了脚,李玉一边给他擦着,一边道:“皇上,今儿各宫请了平安脉,皇后娘娘已经好了些,贵妃娘娘,是王太医去的,给贵妃换了方子,还需再用十日,纯嫔娘娘有些气血不足…”
他故意说的十分详细,然后看弘历的反应。
果然在贵妃那句时,目色一变,似有担忧,贵妃曾说原来的方子喝惯了,不爱换。皇上想必担忧贵妃不肯喝药。
而说到其他人的,皇上就没有什么反应了。
擦了脚,弘历坐在床上,看样子没有立刻要就寝的意思,李玉便在旁往小香炉里添安神香。
“皇上,奴才记得,贵妃不想王太医换方子,不如奴才去同王太医说一说,新的方子也要斟酌一番,也别太苦了。毕竟,贵妃喝药…也忒多了…”
最后一句,让弘历本来皱起的眉又松了下去。
“她可不会赏你什么重金,你还要替她说话,怎么,是觉得朕,亏待她了?!”
李玉赶紧扑通跪下:“奴才不敢。”
“皇上,您同贵妃情分不同,纵现在…奴才也能看出来,您同贵妃,都很是记挂着彼此呢。”
“奴才蠢笨,只知道一句小吵怡情…”
他说完这句,立刻道:“奴才胡说八道,奴才死罪…”
“妄议贵妃,的确死罪。”弘历冷哼。
但李玉听得出来,他没真的生气。
“奴才只敢在皇上面前。”
绝对不敢在旁人眼前透露半分,不然就真的是一死难逃了。
“小吵怡情…你也不知道哪里听的混账话,就敢乱用!”
“奴才蠢笨。”李玉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奴才记得,贵妃以前也同您闹脾气,可每每过后,贵妃都越发同您亲近…”
“是奴才多嘴了,贵妃是您自小看着的,您最了解贵妃了。”
这话让弘历想起了同温晚的从前。
半响,没忍住笑了笑。
可又立刻蹙眉:“你去寻过她了?”
李玉心又提了起来。
小心的道:“是…奴才的确…奴才该死…”
没有预想中的呵斥,弘历竟只叹了口气:“的确是朕儿戏了。”
那个宫女是他一时兴起,想让温晚酸一酸,同他闹一闹…他最喜她偶尔怒气冲冲张牙舞爪的样子了。
“但她恼这么久,这气性…都是…皇额娘惯的!”
得儿,太后平白背锅。
李玉都替太后委屈,明明最娇惯贵妃的就是皇上自己。
可眼下不是谁惯的事儿,李玉赶紧道:“皇上…奴才觉得…兴许贵妃已经消气了,只是不知您可消气了没?所以才不敢…”
“那你不会同她说!”
得儿,李玉也得背锅。
“奴才蠢笨…奴才以为皇上还气着…奴才该死…”李玉只能磕头。
弘历倒也不是真的跟他计较,骂道:“闭嘴吧!竟说些没用的!”
李玉立刻道:“奴才想了句有用的…皇上…您不如去看看贵妃?贵妃年纪小,初入宫,又总不愿您为难…恐怕心里定然想多了,以为皇上您…”
“贵妃到底年纪小…”
“你总算说了句有用的!”
“她的确从不愿朕为难。”
“乖的让人心疼…”这句弘历几乎是轻声呢喃,李玉没听清,不过知道,这事儿基本要成了。
他同弘历的关系,也更近了些,能说的话,是旁人说不得的了。
他的位置,彻底稳了。
“你去翊坤宫,就说,朕病了,让贵妃来侍疾。”
“啊?”李玉懵了。
这个时辰…也不算晚,就是要宣人侍寝,这个时辰也使得。
可是也不能说自己病了罢?
“皇上…您不能拿龙体开玩笑啊…”李玉为难。
“你懂什么!”
“快去!”
李玉只能爬起来,往外走。
“等等!”背后传来声音。
嗯?要改成明日?
“给朕更衣,朕去翊坤宫。”
李玉抬头一看,弘历已经站在了床下。
去翊坤宫?找贵妃侍疾?!
还能更离谱么?
他不敢表露一点,麻利的伺候弘历重新穿了衣裳,然后叫了龙撵就往翊坤宫而去。
他本要按规矩,让人去翊坤宫说一声。
弘历却制止了他,一旦说了,温晚少不得得起来更衣折腾。
到了翊坤宫,弘历往里走的又急,春然根本来不及替温晚重新更衣,只能穿着寝衣下了床,刚要行礼,弘历就把人一把拉住了。
四目相对,温晚缓缓移开视线。
弘历竟也不知如何开口,气氛便又要冷下来。
本来要示意所有人一起退出去的李玉突然福自心灵,添了一句:“娘娘,皇上…病了…请您侍疾…”
不得不说,这么一句话下去,气氛立刻不一样了。
他这才带着人退了出去。
温晚看着弘历,“病了?侍疾?”
弘历一本正经:“嗯。”
然后把人打横抱到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衣,他特意里面凑合着穿着寝衣。
“侍疾…可不是这般的…”温晚轻哼,轻轻打掉他揽着她的手。
“怎么不问问,病在何处?”弘历却将人整个圈进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问了又如何?我又不是太医…”
“此病,唯你可医。”弘历已经凑近她的耳后,只剩一点距离。
“哦?”
“那要把我炖了还是煮了?是主药还是…只是一味药引子?”温晚声音依旧清清凉凉的,说不上冷,也没有热乎。
勾的弘历一声轻笑,再忍不住,吻在她的耳后。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好不容易堪堪分开,他低喘着道:“便是…这般…”
“这有何难…您找哪个…皆可…”温晚声音终于变得娇软。
弘历心里一疼,又寻着她的唇贴了上去,辗转了好一会儿。
“不许说这话。”
“你当知,我从不与人如此…”
温晚看着他,冷笑:“可那日,您不就是想听这话?”
“我如今说了,您可还满意?”
弘历看着她:“心心…”
他的眼神透着内疚。
温晚红了眼眶,她偏过脸:“这话太过伤人伤己。”
“所以我不愿说。”
弘历心里顿时溃不成军。
她的没错,那话方才出口,他听着心疼内疚,她也伤心的很。
那日自己所为,岂不是又往她心头扎了一刀?
“那日,是我一时,想岔了。”弘历小心的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您如今又想了什么?不如一并说出来。”温晚眼泪要掉不掉,倔强的看着他。
“我虽身不由己,可你也承受良多。我当体谅你,尽我所能,不让你伤心才是…而非…那般…”
“总归,不会再如此了。”他吻在她的眼角。
“原谅我这一回,可好?”这话已经算是低声下气了。
温晚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趴在他的肩头,逐渐哭出声来。
弘历心疼的抱着她,只能不停的轻声哄着。
第97章
“我不原谅。”温晚摇头。
弘历正要再哄,她却终于抬手,回抱了他。
“凭什么要原谅。”
“我若原谅了,我这些日子的锥心之痛,又算什么?”
“您想欺负我就欺负我。”
“我没甚法子,只能不原谅您。”
“还不止如此,桩桩件件,我都得记着。”
“待哪日,被美色所祸,昏了头,我就看一看,方不至于把自己整个都赔进去。”
她句句哽咽,弘历听的越发内疚心疼。
“明儿我亲自给你写下来,心心来日兴起,拿白底黑字,来与我闹一闹,我定不还嘴,如何?”
温晚这才点头:“需得盖上您的私印。”
“嗯。”
“盖几个都可。”
他把她从怀里轻轻掰出来,给她擦了泪痕。
“虽不原谅,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今儿,随你处置,可好?”
温晚脸色一红,“你休想!”
弘历笑的极其暧昧:“你想什么呢?恩?”
温晚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抵在他的胸前:“未曾原谅呢,您且自重…”
“分明是你,不怀好意。”弘历握住她的手指,把人重新带进怀里,吻了吻她的脖颈,不舍里还透着满足。
“有日子,没给你念书了…”
温晚一只手摸索着,自里面的枕头下拖出一册书,还是上次未读完的那本。
弘历目色再次幽深难耐:“一直在这里?”
“不过是…忘了。”温晚轻哼。
然后理直气壮道:“还不是怪您。”
“自是怪我。”
“这个…可也要记上一笔?”
“随你。”温晚娇吟。
“记着罢。”
“嗯。”
“这书读到何处了?”
他其实无心读书,只想就这么拥着她,同她说话。
“三十——我不知…忘了,偏不告诉您。”
“我诚心相求,心心可愿告知?”
“何为诚心?”温晚轻点他的心口处。
“诚心即这一片真心。”
“只是真心与你,偏你视而不见。”弘历佯叹。
“所谓真心,未必抵黄金万两。”
“我想了想,真心要来无用,还是要黄金罢。”温晚眼神矜贵的一瞥,懒懒的收回手,反被他捉了去十指相扣。
弘历咬她的耳垂,“黄金未有,另有一物相抵,可好?”
“且拿来我瞧瞧。”
弘历竟然果真松开她,去取了一物。
赫然是他登基时用的九龙玉佩,日常随身挂在腰间,今晚过来,亦在腰带上。
“此物可抵?”
温晚执着细看一会儿,摇头:“价值连城,要不起。”
“我之真心,远比此物贵重万分,真心既给了你,旁的,便不值什么了,只管拿着把玩就是。”
温晚心道:可我怀疑你这是想让我早死早超生。
她浅浅一叹:“这时候,您又不理会规矩礼法了。”
“您纵金山银海堆满这翊坤宫,于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弘历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在意的,我从前不知,如今知道了,自然亦要给你。”
“而这些身外之物,就算锦上添花,如何?”
这些几近讨好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便带了江山为聘的气势。
“真心与否,不在嘴上。”
“我且都先记着,来日我们核对一番,方能验证。”
弘历失笑:“那便都记着罢。”
“明儿我下朝回来,你念,我记,可好?”
“下朝?”
温晚说完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得每日上朝了。
弘历却会错了意,又贴近她:“春宵苦短,我倒是想只同你——”
温晚毫不犹豫让他闭了嘴。
一番痴缠后,弘历虽勉强克制住了,却是比以往更加难耐。
偏温晚故意折腾他,攀在他身侧:“还不与我念书。”
弘历抽出书来,想着先读一段哄她睡了就去沐浴。
刚念了两个字,她就抓着书,往旁边一丢。
凶巴巴的看着他:“需得背的才好。”
弘历只能背诗经给她。
温晚听了一会儿,听不太懂,又不肯了。
“您是不是欺我才疏学浅?”
弘历无法,只能同她讲山海经。
她听了片刻,又寻了理由:“您故意吓我?要害我梦魇?”
“那我与你说佛经?”弘历还是耐心的很。
“您想让我出家?”
“那说我过去随皇玛法南巡,一路见闻与你,可好?”弘历低头吻她眼角,极尽温柔。
温晚觉得折腾的差不多了,便点了头,闭上眼睛。
也不知听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温晚翻身过去,揽着弘历的腰,低喃:“就不原谅你!”
“嗯,不原谅。”弘历低声顺着她。
温晚撑着眼睛看了他片刻。
弘历从她困极了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万物泯灭般的哀伤。
“心心?”
温晚闭目,缓缓收回了手。
爱不上,逃不掉,半真半假,挣扎煎熬。
“好累…”她几近呢喃,弘历听不清,只看到她紧闭的眼角落了一低泪。
他如同被蛊惑,低头,替她吻去这滴泪,然后同她十指相扣。
“都过去了。”他道。
温晚没有回应。
第二日温晚起身,弘历已经去上早朝了。
“娘娘…”打开床帐的春然惊讶万分。
温晚下意识摸了摸她的脖颈,弘历很小心,只浅尝辄止,不该留下痕迹才是。
顺着春然的眼神,她偏头一看,弘历的九龙佩,就放在她的枕边,那正黄色的穗子,在海棠色的枕头边上,十分显眼。
何嬷嬷和春然无一不震惊,不敢触碰。
“娘娘…”
她们知道,李玉不会犯这种错误,不可能不给弘历系上,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玉佩,是娘娘的了。
可这是九龙佩。
何嬷嬷示意春然出去,自己伺候温晚穿衣。
“娘娘,这玉佩,奴婢曾见圣祖佩戴过,想必是件信物,只能传与——”
下一代帝王的。
若是让皇后知道,此物在娘娘手中,那可是…
“便不是世代相传的,这九龙佩,也只有帝王可用。”
“昨儿皇上怕我梦魇,用来给我压一压罢了。”
何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娘娘心中有数就好。
皇上如此之宠,她真怕温晚稳不住。
不过纵是稳不住,也不能怪娘娘,这放在后宫,谁能抵得住呢?
九龙佩一送,就相当于许诺了太子之位!
方才春然震惊过后,都尽是欢喜,为着温晚的盛宠。
温晚欣赏的看着她:“难得嬷嬷稳得住,有嬷嬷在,时时提醒,我总不会行差踏错。”
何嬷嬷却愈发恭瑾,声音轻了又轻:“奴婢是吓破了胆子,可娘娘,您如今还小,就这般通透,奴婢从未见过,哪位娘娘能如此的,怕只有当初的太皇太后…”
“可笑得是,众人只以为娘娘,似那孝献皇后…”
温晚嗤笑:“嬷嬷您想太多了。”
这两个人,那就是后妃中的天花板。
她蹦起来都够不到一星半点!做梦都不会去往这两个人身上攀扯。
一个掌天下大权,有勇有谋。
一个与天子相恋,勇气可嘉。
她既无雄才大略,也无爱人之勇气。
只如此应付弘历,就已经有些筋疲力尽。
忽的,温晚想起了昨晚自己突如其来的悲伤与疲倦,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大约是有些心理问题了。
她不信弘历的宠爱可以长久,又不愿生个儿子争这虚幻的天下。
但也没想着,现在就死。
所以一边努力让自己活的好一点,一边觉得人生无望,皆是虚幻。
两种南辕北辙的思绪,互相拉扯挣扎,长期下去,岂能不病?
她看过的穿越文里,穿越者皆是坚韧不拔,有勇有谋,一路升级打怪,最后得偿所愿——便是途中坎坷,人家也是浴火重生,自强不息,断没有她这种,日子越好越心中难安,如履薄冰的。
没有参考,就只能摸索着自救。
“皆安呢?”
“抱进来,陪我用早膳罢。”
“让内务府,再挑几只狗儿来与我瞧瞧。”
何嬷嬷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要养狗,不过立刻应了:“奴婢一会儿就让人去传话。”
“等会儿…”
“宫里的兽所,并非只有猫狗罢?”
“是,许多山野猛兽也是有的。”
“不必去传话了,待我亲自去看看。”
养只猛兽,或许能让自己思绪有所寄托?
总要一试。
想了法子,她心里便轻松了些,又让换了身衣袖绣着极淡荷叶纹样的衣裳。
“虽说不在翊坤宫久住,可也不能太空落,让人送些花草来摆放。”
“门口的栀子,太香了些,压了旁的花草的香气,把它们移走,种一些花色热烈点的花来。”温晚一边选着簪子一边道。
她难得给自己手指戴上了一枚绿松石的戒指。
听说绿色也能使人心情愉悦,心怀希望。
“是!”何嬷嬷一一应下。
正说着,弘历就下朝回来了,倒是正赶上与她画眉。
画了眉,还替她选了一朵绒花簪了上去。
后面跟着进来的李玉,捧着一个盒子,而他的后头,还有一群小太监,皆捧着盒子。
“给你挑了些小玩意,拿来解闷也好。”弘历道。
温晚笑笑,亲手替他摘掉了朝珠,等他更衣回来,她又替他将那枚九龙佩系了回去。
“榻上有平安符,我已能夜夜安睡。”
弘历那枚平安符,也是意义非凡。
收了平安符,便不必这玉佩了。
弘历懂了她的意思,轻叹:“你呀。”
“也只你能这般了。”他倒是心中清楚的很,便越发怜惜。
“先用早膳。”他牵着她,眼神缱绻。
李玉示意何嬷嬷接收这些所谓的“小玩意儿”。
何嬷嬷明白里头的东西八成贵重的很,她接了李玉手里那个盒子,然后带着剩下的人把盒子先放去书房,以备着温晚赏玩。
李玉则去伺候早膳。
谁知,竟出了一点小差池,一个小太监因前头的人走路不谨慎,差点撞到屏风,但人家及时发现闪过去了,他却躲闪不及,撞了上去。
李玉听到动静,立刻过去低声呵斥:“不要命了?!”
小太监吓的差点跪下:“公公饶命。”
“算你运气好!没有摔了东西,不然几条命够赔的?”
“只是惊了皇上娘娘用膳,也是大罪,自己下去领罚罢!”
小太监没有求饶,自己下去领,也就是二十板子,李玉看着凶,却很少赶尽杀绝,他还是能回养心殿伺候的,当下感激涕零的躬身退出去了。
温晚瞥见了,又看李玉回来,便知他已经处置了人。
说不得就得是一顿板子。
她不能开口求情,那是养心殿的太监,她一开口,就等于同他扯了干系,可她如今根本不需,也不能去笼络弘历的身边人。
但经此一事,她倒是心绪又好了些,自己好歹,不用这般伺候人,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
她放下筷子,等弘历用完再一并起身。
“还是用这般少?”弘历蹙眉。
“可是不合胃口?”
“李玉。”
“去御膳房,传朕的口谕,谁能让贵妃多用些,赏黄金百两。”
温晚无奈,重新拿起筷子:“我多用些就是了,与菜色并不相干,您莫要如此兴师动众。”
“好在是赏,若是罚,岂不是我的罪过。”
弘历按下她的手:“用不下就莫要勉强,于脾胃无益。”
“是不是最近换了药方,让你难受?”
“让王为再给你换个方子。”
“药用着不苦,不必换了,王太医说,也就用这几日,便可以停了。”温晚笑笑。
弘历还是担忧,“明儿让陆长川来给你诊脉。”
陆长川是太医院院判,如今只给弘历和太后诊脉。
其实王为的医术就已经算极好了,温晚从小都是他诊脉,他亦十分熟悉温晚的脉象。
而陆长川来诊,也是要参照王为记录的脉案才能开方子,相差不会太大。
弘历也是关心则乱。
温晚没有推拒,不然他还不知要再折腾出什么。
用了早膳,温晚便准备出门,弘历揽着她,难得透着一丝委屈:“你竟要把我自己个儿,留在你宫里?”
“可是又去皇额娘那里?”
“晚膳时,我与你同去…可好?”
温晚推了推他,笑道:“我要去长春宫请安。”
弘历压根忘了这茬,一时尴尬。
“李玉!”
“别闹!”温晚止住了他。
“请安后,我想去看看鸟兽,再选一只合心意的养着,您若替我扯谎,我还怎么出门?”
“我陪你去。”弘历改口。
没说陪哪个,便是两个都要陪她去。
温晚只能由着他了。
第98章日常。
温晚不肯上龙撵,弘历便要同她走着去。
索性长春宫也不远,温晚又由着他了。
两人这边出门,皇后那边很快就得了信儿。
绿竹忍了又忍,才什么话都未说。
哪有妃子给皇后请安,带着皇上的?这不是耀武扬威么!
皇后自镜中看到她的表情,笑了:“嬷嬷。”
“贵妃定然也为难的很。”
绿竹叹气:“娘娘您待贵妃太纵容了。”
“皇上同贵妃闹了这几日,昨夜里才和好如初,今儿一并来,定然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既然是皇上自己乐意,同贵妃,有何干系呢?她是极规矩的。”
“贵妃如今是规矩,但娘娘,若是任由贵妃这般得意下去…咱们二阿哥…”
绿竹的世界里,除了皇后位置不能被威胁,就是二阿哥位置不能被威胁。
一点风吹草动,她都恨不得扑上去,奈何皇后总拦着。
“嬷嬷慎言!”皇后微微冷了脸。
彩柳无奈,给皇后递上护甲后接了话:“嬷嬷,您忘了,还是您教奴婢的,皇上的性子,只能是皇上自己愿意,方能如何,旁人若自己去争,只会让皇上厌恶,当初慧妃要大阿哥,不就是如此么?”
绿竹尴尬,她其实没说过此话,彩柳这是顾着她的颜面。
“您也说过,贵妃只是性子随和,可并非是看不透,若咱们娘娘忌惮了贵妃,贵妃定然能有所察觉。”
“娘娘是中宫之主,贵妃有皇上盛宠,若闹起来…”
就是两败俱伤。
“嬷嬷,本宫望你,别再忘了。”皇后缓缓的道。
绿竹低头:“奴婢知错。”
皇后看了彩柳一眼,彩柳了然,待皇后去了正殿,她方拉着绿竹去了内室最隐蔽之处,将形势仔细分说了一番。
“贵妃的宠是她同皇上自小的情谊一点点积累而来的,并非一朝一夕之情,除非杀了贵妃,一了百了,否则,无论什么手段,皇上与太后都一定会保贵妃安然无恙。”
“可一旦杀了贵妃,那就是触了皇上的逆鳞,不止中宫之位不稳,二阿哥,乃至整个富察家都会受到牵连!”
“贵妃若是一个嚣张跋扈,贪心至极的,那娘娘放手一搏也是不得已为之!”
“可贵妃不是!她谨慎恭敬,进退有度!”
“因为贵妃知道,皇上从未有过废后立她之心,她要夺,未必夺不到,但也要赔上她同皇上的情分,实在不值!”
“娘娘同贵妃都是通透的人,彼此各退一步,谁也不越雷池,方能各自安好。”
“嬷嬷,您切莫自作主张啊!”
绿竹方彻底明白局势,她目露悲伤,还有些后怕:“是我老了,那老一套的愚笨法子竟差点害了娘娘…”
“以后,你要好好伺候娘娘。”
彩柳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那么…嬷嬷…那银杏汁子,可能交给奴婢?”
绿竹大静:“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娘娘知道。”
“嬷嬷!您糊涂啊!您自小把娘娘带大!娘娘一直念着您的好,才对您百般宽容!可您…”
“毒杀贵妃!您是要娘娘跟整个富察家一并陪葬么!”
绿竹脸色逐渐灰败,她跌坐在地。
“我…”
“话,奴婢已经说尽了,嬷嬷,您自己想想罢。”
“娘娘,对您,实在是仁至义尽。”
绿竹明白了,这些话是皇后让彩柳同她说的。
她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生机,茫然无助的瘫坐着。
她只是想皇后和二阿哥,能顺顺利利的…
彩柳回去了皇后身边,趁着奉茶的时候,对皇后点了点头。
皇后喝了口茶,继续同下首的慧妃说话。
弘历同温晚到长春宫时,人已经都到齐了。
一番请安后,皇后先道:“还有三日,是皇上生辰,虽说皇上已经下旨,为表对先帝的哀悼,不许人贺寿,也不宴群臣。”
“但后宫之中,可要办一个家宴,姐妹们为皇上略表心意。”
“不必。”
“朕只去皇额娘宫里用碗面就是,旁的勿需准备。”弘历道。
皇后也不坚持,毕竟还是热孝,孝道为先。
下面的人,各怀心思,多数希望能办一个家宴,她们也能得机会讨好弘历一二。
但皇后不坚持,贵妃不吭声,她们只能失望的低下头。
此事有了定夺,便没什么正经事了,皇后又随意说了几句,就让散了。
众人自知在温晚面前,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便都麻利的退下了,没有敢企图勾搭一下弘历的。
包括看见弘历就心里蠢蠢欲动的完颜氏——上次之辱还历历在目,她没有当着众人面再出丑的意思。
人都退下后,弘历倒多坐了一会儿,同皇后多说了几句,算是给了份体面,然后才带着温晚离开。
这回要去鸟兽司,只能坐步撵了。
鸟兽司在御花园,一路七拐八拐,温晚为了坐的仪态端正,腰都酸透了。
弘历瞧出来了,便带她先去旁边凝辉阁休息,让她坐在宽椅上,他亲自给她按腰。
习武之人是懂穴位和力道的,温晚立刻就觉得舒缓了,笑得就真心实意了些:“这笔,也给您记上。”
“那得回去就记上,不然,我真怕你赖账。”
“莫要瞧不起人。”
“回去我自做两本册子!”
说着,温晚透过大开的窗户往外看去,瞥见了一株高大的红枫。
她起身,往外走去。
弘历慢慢跟在她后面,心知她定然是又生了什么古怪的心思。
温晚站在红枫树下,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估算失误,她够不到树叶。
然后引发了一个她似乎一直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她多高?!
150还是150?!
她回头看向弘历,打量着,这人长的不符合真实历史,所以肯定不止170吧?他要是170,自己不得140?
难道自己还能再长点个子?!
弘历从她眼中看到了陌生与疑惑。
头疼的替她摘了一片叶子,然后道:“你又在想什么?”
温晚走近他,挺直身体,同他比了比身高。
弘历反应过来,大笑:“原是够不到叶子,恼了?”
“您…多高?”
“怎么?给你裁衣的宫人未曾告知你一声?”弘历立刻知她所想。
“五尺一寸。”他笑道。
温晚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她从一本小说里看过,清朝一寸是35厘米,所以七尺男儿在这里几乎不可能存在,这五尺一寸差不多850?
她再次比了比两人。
遗憾的确定,自己大概才150,多不了一点…
姐当年173的身高,背两把大刀,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150,可能也就比她的刀高一点。
“心心身姿玲珑,正所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弘历试图安慰。
闭嘴!
姐气场两米八!
要不是受限于这个小白花人设,分分钟打爆你的头!
整天装娇柔可爱,你以为姐愿意!
姐当年能徒手撕丧尸!
完蛋!
她居然回味打丧尸的岁月了!可见这后宫越呆越没劲儿!
当初以为的荣华富贵躺平摆烂,呵…果然是自己太天真!
□□是挺舒坦,可精神不堪折磨啊!
她拔升的气势又泄了下来,叹了口气,指挥弘历给她摘叶子。
弘历看她这般,觉得甚是好玩儿,忍不住逗她:“当真介意?那让绣房给你把鞋子再高上两寸?”
我踩高跷呢?!
温晚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引得弘历又是一阵畅快的笑。
摘了叶子,温晚就噔噔噔的气势十足,往鸟兽司里而去。
姐要养老虎!
姐要骑大象!
姐要养只海东青!
姐要——“嘶…”
弘历紧张的扶住她,看向她的左脚,“又崴了?”
温晚眼泪都要出来了,不是疼的,是气的。
走路带风居然崴脚!
“改日再看罢,先回宫里上药。”弘历将她抱起。
“不。”温晚挣扎。
“并没有上回那般疼。”
“来都来了,我实在想瞧瞧。”她只能可怜巴巴撒娇。
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弘历终是同意了,让人回去取药膏,涂了药才能入内。
又白白等了好一会儿,温晚才终于走了进去。
然后,她的笑容渐渐消失。
大脑斧呢!
我要的大脑斧呢?!
太后喜欢大象纹样,就说明应该是有大象圈养的!哪儿呢?哪儿呢?!
海东青倒是有,但弘历捏了捏她的小胳膊,笑的十分促狭:“海东青需自己驯服。”
温晚深吸了一口气:“为何没有老虎?”
“你要养这个?”弘历颇为意外。
然后诚恳的规劝:“畅春园养着十几只,只是都是精挑细选的猛虎,野性尚在,你这身量,着实不够吞的。”
温晚恼羞成怒:“只是未曾见过,想一观而已!且不是有驯兽人么!万一我天赋异禀,生来就能驯兽…”
这话一出,不止弘历憋不住笑,所有伺候的,包括春然,都低头死命的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温晚刮了弘历一眼,姐如今是驯不了老虎,可驯你,绰绰有余!
“养狗,养狗可否?!”她冷哼。
弘历立刻挥了挥手。
十几个小太监推着笼子出来,摆在温晚的面前。
全是精挑细选的犬类。
温晚这次纠结症没有犯,也不许弘历插嘴,选了一只外形近狼的。
“就叫皆福。”
弘历点头,吩咐李玉:“洗干净了,送去翊坤宫,照顾它的人,一并送去。”
来都来了,温晚还是撑着小转了半圈,确认大多都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动物,最凶猛的居然是两头野猪,也不知道养着是不是为了吃!
而她想要的猛兽,要么放养在避暑山庄旁的山林,要么养在畅春园,也是不得让人近身的。
亲手喂了梅花鹿,温晚就悻悻而归了。
第99章日常
弘历一整日都陪温晚呆在翊坤宫。
两人回去,弘历先是又给她仔细看了一遍脚腕,确定无事,才算放心。
又在温晚的指挥下亲自裁纸,做了两本用以记录他功过的“手帐本。”
是的,温晚整成了类似前世手帐本的模样,用树叶,花瓣,甚至珍珠等物装饰。
并且手绘了一些只有她能看懂的卡通形象,封面则是让弘历画了皆安的模样。
做手账,也算是解压的一种吧?
末世磨掉的少女心,被她当成药,一点点捡了起来。
腻歪了一整日,弘历夜里依旧留宿翊坤宫。
次日温晚就暗示他莫要再来了,她去养心殿陪他用晚膳便是。
日子看似又回到了从前。
众人期待的贵妃失宠,也只能是期待了。
弘历生辰前一日的午后,天气甚好,温晚让人搬了椅子,在廊下逗新得的皆福玩球。
跟随而来的小太监把它养的很好,油光水滑的,且不知怎么搓洗的,还带着一点清香,本来温晚冲动后有些后悔,这时候是没有疫苗的,万一有什么病菌,也是不好治的,便想着还是让人好生的养在后头,不去亲近了。
可见了才知,他们是给喂药的,表面的虫子也会抹特制的药粉驱除,太医院折腾出这些,皆因雍正大大当年极喜欢养狗。
如此,温晚便略放心了些,只不准它入寝室。
玩了小半个时辰,温晚手都酸了,才让人带着依旧活蹦乱跳的皆福再去门口长街跑一跑。
“娘娘,您不给皇上准备生辰礼么?”春然一边伺候温晚洗手一边忍不住开了口。
“你还不知我么?既不会针线,又不擅书画,跳舞弹琴,更是一窍不通。”
“若要送东西,可我这些东西,哪个不是皇上给的?拿他的东西送他,未免太过敷衍了。”
“一会儿,你陪我去摘几朵新开的菊花,当做贺礼罢。”
春然嘴角都僵住了。
送东西敷衍,送菊花就不敷衍了?
“还是罢了。”温晚又改了口。
春然舒了口气,正要劝她送一对玉佩也好。
温晚却又道:“今儿摘了,就不新鲜了,明儿才是皇上生辰,届时再摘才好。”
“就…那盆罢,瞧着开的就霸气的很,让人搬到廊下,好生照料着。”
春然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是。”她低头应道。
“是不是许多打探了旁的宫里送什么?”温晚笑道。
“是,有送炕屏的,送荷包的…”春然说了几样,温晚想也知道分别是哪个送的。
“怪不得你急呢,你这就叫攀比之心。”温晚打趣儿她。
“不好,不好。”
春然也笑了:“娘娘,您这也太牵强了,奴婢哪里会攀比旁人,传出去,只怕也没有人信呢。咱们宫里,只有别人攀比别人的份儿。”
“既不攀比,就不要看别人送了什么。”
“东西的价值,并不在东西本身的价值,而在…皇上的心意。”
春然恍然:“奴婢懂了。”
“娘娘无论送什么,皇上都觉得,是最好的!”
温晚笑笑,也只眼下是这般罢了。
春然忽的低头,似乎想起一事:“娘娘,许公公还提了一事,那个养心殿带回来的宫女,皇上赏给和郡王了。”
弘昼,初封是和郡王。
宫女昨儿一早,李玉就让人带走了,原来是送出宫给了弘昼?
“和郡王,好福气。”
春然没敢接话,因为这个宫女娘娘同皇上恼了好几日,谁知道还介不介意?她特意提了,就是想让温晚放心,赏给兄弟的女子,怎么也回不来了。
“娘娘,皇后宫里的绿竹嬷嬷,今日出宫了,回富察家荣养。”春然又想起一事,正好换了话茬。
“回去荣养?绿竹嬷嬷不是皇后身边的第一人么?皇后怎么会放她出宫?”
“长春宫那边的风声说的是绿竹嬷嬷身子不太好,皇后念她伺候多年,才允她回去的,还让富察家好好安置。”
“算起来,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彩柳,掌管长春宫也有日子了。”
“嗯。”温晚隐约明白了。
绿竹看自己时那忌惮的眼神,她都能看出来,想必皇后跟前,她没少挑拨,皇后怕她惹祸,又不忍心责罚她,那么送出宫养老,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何嬷嬷也不比绿竹少几岁,我也不能让她伺候我一辈子,时候到了,也会放嬷嬷出宫荣养的。”
“你这两年,凡事多跟嬷嬷学着,日后我身边,可只能你替我时时掌眼了。”
“借着这话,我再问你一回,当真不打算出宫去了?”
春然坚定的摇头。“奴婢到哪家,都不会比在娘娘身边更好!不,是任何一家都远远不及!”
温晚没有再劝她,自己固然可以给她指婚一个普通侍卫,但日子好不好,她却不能替她管一辈子。
这个社会,女子的一生,几乎都是一眼望到头的悲凉。
而春然在她的身边,只要她活着,春然就能活的体体面面。
“那我们,就相依为命罢。”
春然听着这话不吉利,正要劝温晚,何嬷嬷就进来了:“娘娘,高玉来接您去养心殿。”
春然便顾不上说什么了,忙着给温晚梳洗更衣,自己也要弄的齐整些,跟去伺候。
夜里,温晚被弘历留在了养心殿,让她等自己下朝,而后同去慈宁宫用早膳。
“太后上回便提了,会赐长寿面,让皇后娘娘一起尝尝,慈宁宫的御厨做的长寿面,里头的汤头是独有的。”
“嗯,明儿我打发人让皇后同去。”
第二日用过早膳,弘历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去养心殿特意召见了大阿哥和二阿哥,午膳时虽说不宴群臣,但为表亲近,他还是召了几个人进宫与他共用午膳。
午后,又去看了大公主和三阿哥。
许多一边打探着弘历到哪个宫去了,一边来来回回跑了膳房好几遍,只为了盯着晚膳的菜品,不能同午膳的重复,还要吉祥如意的菜色,又不能只好看不好吃。
膳房自然不嫌他麻烦,毕竟是弘历登基的第一个生辰。
翊坤宫里,唯恐御膳放不下,何嬷嬷让人准备了更大的桌子。
春然则盯着那盆要送给弘历当生辰礼物的菊花,还准备了一个极衬的花瓶,擦了又擦。
含珠带着人,换了翊坤宫一部分花瓶摆件,看起来更加富丽堂皇。
各有各的忙碌,最清闲的就是温晚了,一直在书房写字,也不让人伺候。
离着晚膳还有小半个时辰时,许多回来了。
温晚已经停笔,正在洗手,听到他求见,就让进来书房回话。
“娘娘,方才,嘉嫔半路拦住了皇上。”
一屋子人都看向许多,不过都没有什么担忧之色。
今日皇上必然来翊坤宫的,谁都截不走。
“嘉嫔送了皇上贺礼,奴才听说,瞧着像是一册书。”
“皇上看了,龙颜大悦,当场就赏赐嘉嫔珍珠一斛,好像还道,明儿要去嘉嫔宫里…”
显然,许多的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何嬷嬷面色如常,春然扁了扁嘴,只有含珠,又没忍住:“半路拦圣驾,也忒不端重了。”
温晚看了她一眼,“端重?呵。”
这个后宫,除了皇后,哪个需要端重?
温晚自己的手段,也未必上得了台面。
“在这宫里,不争宠争什么?争冷宫的屋子么?”温晚声音冷淡。
她太过得宠,所以她身边的人,并不觉得她辛苦,只以为她轻轻松松就得了弘历的偏爱。
她们会替她去防着外头的人,也知道帝王未必长情,但唯独不知温晚每每同弘历在一起时的如履薄冰。
“本宫若是处在嘉嫔的位置上,难不成你们要本宫,端庄持重,然后等死么?”
几个人都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今日你们嘲讽嘉嫔,明日,也会有人嘲笑本宫。”
“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大家都一样。”
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
“嬷嬷。”
何嬷嬷抬头,温晚给了她一个眼神。
“奴婢明白。”何嬷嬷磕头,然后起身。
“都起来吧。”
三人起身,知道今晚,何嬷嬷必然要给他们再教教规矩。
遣了他们出去,何嬷嬷心疼的看着温晚:“娘娘,她们并非有意的…只是都还小…您莫要气着自己。”
其实温晚倒没有多伤心,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天选之人,哪有一进宫,就万事皆懂的,且自从跟了她,就没过一天艰难的日子,自然而然,认知上会有不足。
幸而现在就发现了,何嬷嬷是有经验的,她好好教导,也就是了。
“他们知道不欺负旁人,已经是难得了。”
“不过口无遮拦,是会死人的,嬷嬷定要同他们分说明白。”
“是!”何嬷嬷表情严肃。
“皇后娘娘送了绿竹出去,含珠…且再看看罢。”
含珠性子如此,恐怕是改不了了。
皇后何尝没有呵斥绿竹,最后不也是无可奈何?
“暂且只让她管着院子里,不必她出门。”
“春然,嬷嬷需多费心了。”
春然只是经验不足,好好调教,是够用的。
“娘娘放心。”何嬷嬷点头。
温晚起身,拿起剪刀,准备去剪菊花。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只送菊花。
她真正的礼物,只能等夜深人静…
第100章
温晚迫使自己打起精神,含笑看着弘历走进来。
两人没有多言,温情脉脉的用了晚膳后,还在院中走了走,看遍了温晚新种的花,又逗了逗皆安和皆福。
待置身床帐之中,温晚自枕下抽出一本册子,亦是自己裁的纸而成。
“这才是生辰礼。”
弘历看着册子,神情尴尬了一瞬。
温晚知他是想到了嘉嫔赠的书册。
她恍若未瞧出,伸手翻开了册子。
“实在无甚赠您,不如赠您一场旧梦。”
弘历不解,低头看了看册子,翻了几页后,方知她的意思。
“你哪里得来的?”
“太后所述,我仿着戏本子的写法,自己填的词。”
“还不止呢,既是旧梦,就不能只是这干巴巴的墨字,当为您重现那一日才是。”
“只是原来的衣裳我是穿不下了,也不及那时纯真懵懂,可好歹是货真价实的我,并非什么替身所扮。”
她手指点了点其中一行:“您也不是只当个看客的,可还记得,当初的您?”
弘历看了看册子,又抬头看了看温晚。
“你要我同你…”
温晚的想法全然在他的想象之外,故而他一时无法形容。
“您不愿?”温晚反问。
“还是…不会?”她神情促狭。
“只是觉得十分新鲜。”弘历眼神似在回忆。
那年荷花微雨,温晚亲手捧荷花而回,瞥见月余未见的自己,一时怔愣,荷花散落,他一枝一枝替她捡了起来。
也就是那一日,他看着因久不见他而生出委屈的小姑娘,心生一妄。
“怎么…选了这一段?”弘历声音低哑。
“太后说,那日你极欢喜,还偷偷带走了一枝荷花,你自以为我们不知,实则我同太后就在窗边看你,太后说,若非她拦着我,我定去同您把那荷花抢回来的。”
弘历的确不知,不由问道:“为何要抢回去?你竟如此小气?”
“太后说,她问过我,我不肯说。”
这话让弘历心生急切,却又无可奈何。
温晚自己已然都忘了。
“不过…”温晚话音一转,弘历心神立刻被吸引。
“不过什么?”
“我今日写着写着,仿若想起了什么。”她又顿住了。
“哦?”弘历看出她故意磨人,便按下了心里的急切,将人圈进怀里,反压住她:“不是要许我旧梦?”
温晚揽着他的脖颈:“您这般动作,可非旧梦所为。”
“那该如何?不如心心教我?”
“自然是君子端方,谦谦有礼…”
“我方能唤一声——”
“哥哥…”
她这声哥哥,不含一丝情愫,确有了当年的七分之韵。
弘历听了,心头一震。
过往种种,随着这声哥哥,竟都一一浮现。
“不回信笺,可是恼了?还是有不会写之字?”弘历声音带着调笑,他隐住了原本声音中的暧昧情意。
“你信笺所用之熏香,我不甚喜欢,自不愿回了…”
………
弘历合上册子,重新放到枕下。
“今日之礼,我十分欢喜,尤甚那日之喜。”
“可若无那日,怕也无今日之喜。”
温晚似听不懂,随口道:“您说的这般弯弯绕,是双喜之意罢?”
“是。”弘历笑道,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
“那便好。”
“送人礼物嘛,总是希望人家喜欢。”
她翻身躺好,又说了一句:“祝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眼看着她竟是要就此睡去,弘历哪里肯,把人捞进怀里,就要闹她。
“你尚且未说,那日为何要把荷花讨回来?”
他呼吸在她的颈边,温晚难耐的偏了偏头,蹙眉:“我哪里知那日?只是如今若是再有一回,我讨回来是因…荷花乃合合美美,哪有只偷我一枝的?要么一枝不取,要么尽数取走!”
“不过…太后也不知,我那日想追出去,是要讨回一枝,或是要赠您所有。”
弘历听了,目露急切:“太后不知,你也不知?”
“不知。”
“岁月已过,物是人非。纵都是我,心思也不尽相同。”
“那若是如今的你呢?”
“如今的我?”温晚沉思,末了缓缓摇头。
“不知。”
弘历难掩失落,在他看来,那日荷花,是温晚的心意。
若是那时温晚心中有意,自己后来种种,就并非蛊惑于她,倒成了两情相悦。
而若是这般,那就意味着,当初步步为营的若换成他人,温晚也不会上心。
她只愿心悦于他,而非,他人也可。
“如何会不知?”他迫近她。
温晚懒懒的一笑,不以为然:“一枝荷花而已,您若喜欢,明年夏日,让人千枝万枝取来就是。”
“若实在等不及——”
“虽说秋日尽是荷花落败,但若取一截根段,置于汤泉边上,或能重新绽放。”
她虽出主意,可显然就是想敷衍了他。
弘历哪里肯放过她,他一心想得个答案。
他纵横谋划,算计过许多人,从不介意那份忠心是不是他算计而来的,他图的是此人可不可用,有没有用。
但唯独温晚,他图的就是她那份真心,自然便想知她的真心,是否只是他算计而来?
可任凭弘历如何纠缠蛊惑,温晚都不肯开口应他。
最后看她睡眼惺忪,呻吟声都带了哭腔,终不忍心,由她睡去。
弘历生辰一过,他果然朝会时提出要按这儒家所言,守孝三年,可大臣们多识趣儿,纷纷上书万万不可,要顾及龙体,还有要为江山社稷绵延子嗣…
故而守孝便在君臣的商议下,变成了九个月,又有钦天监夜观星宿和皇觉寺的大师批算,为国运着想,七个月孝期最为有利,民间亦如此,七个月内不得嫁娶,庆寿,看戏,饮酒…诸多种种。
七个月就是来年三月即可出孝。
弘历借此昭告天下,明年三月开恩科,天下读书人自然欢喜异常。
这些同温晚是不相干的,她又不能再去榜下捉婿了。
但她也忙得很。
忙着写戏本子,她的戏本子更像是前世的剧本,剧情也是她靠着前世看过的剧,加工杜撰的,避开同封建社会的冲突,讲女子自强不息,颇具爽感的。
虽说守孝不能排演,但她写成了就去与太后看,然后商议,要如何排演。
戏曲部分要有,但不能尽是戏曲,在她的刻意引导下,她们商定出来的,更像是一场戏曲风的舞台剧。
太后对此也十分上瘾,整日同温晚探讨推敲,惹的弘历十分吃味,只能隔三差五就把温晚困在养心殿。
后宫之中,因着弘历不能召幸,又只让皇后和温晚去养心殿侍墨,众人争无可争,明面上便是一片风平浪静,除了嘉嫔依旧坚持不懈的磋磨慎常在戴佳氏。
深秋凛冬接踵而至,眨眼就是年关了。
长街上,一群宫女捧着各色红梅黄梅,缓缓而行。
忽的拐出来一队人,宫女们纷纷行礼:“嘉嫔娘娘万安。”
嘉嫔坐在步撵上,她本是要去梅园赏梅,见宫女们折了这般多,微微蹙眉:“花在枝头等雪至,好端端折了它们,岂不辜负?”
宫女们只能老实的回道:“奴婢们是奉皇上之命,送去翊坤宫的。”
“这是你们折的?”嘉嫔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却还是不死心。
“回娘娘,是皇上亲手折的。”
“皇上可还在梅园?”嘉嫔又问道,多少带点急切。
若是皇上还在,她快些过去,说不得还能说上几句话。
“是,皇上与贵妃同在。”
嘉嫔脸色顿时一冷,“回宫!”
她也算是学乖了,弘历同温晚在一处时,她若凑上去,总落不到好。
回了宫里,嘉嫔十分不悦,“都说贵妃性子谦和,翊坤宫的宫人都是低调有礼的!可她日日霸着皇上,分明是品性不正!狐媚惑主!”
墨香哪敢说,贵妃也非日日都在养心殿,一个月也就十几日,剩下的十几日,都在慈宁宫。
那翊坤宫,都快成了摆设了。
不过听说,纵然这样,翊坤宫里也是布置的富丽堂皇,精致奢华。
更不用提还未完全修整好的永寿宫了。
且若说表里不一,自家这位才是…
墨香忠心耿耿,但是时日久了,也是知道自己主子是何样子的,颇心眼狭窄,喜怒无常,说是书香才女…实则就是生硬背书,每每背不过便会发些脾气,她倒知道避着人,只冲着墨香一个罢了。
嘉嫔骂了一会儿,仍不解气,恨恨的道:“午后,让慎常在,去梅园给我折几支梅花来!”
墨香习以为常了,应了就去交代慎常在了。
嘉嫔选了午后也是想着,弘历跟温晚怎么也不会呆到午后。
可她这回却是估算错了。
弘历一时兴起,要同温晚在梅园用膳。
梅园有一赏雪用的皓月阁,身处其中,可观所有梅花。
温晚坐在窗边看景儿,想着这御花园着实小的很,不过凑合着当个背景,排一出戏剧,也不是不可。
忽的一杯茶递到她的嘴边,她笑着喝了一口,才偏头看去。
弘历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又走神儿。”
他都快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