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非一抬头,差点儿昏了过去一一一把金灿灿的小剑,就在他的头顶,方非一招手,小剑飘然而下,落入他的手心。
“咦!”简真小眼圆睁,“方非,你在震旦有亲戚?”方非抿嘴摇头,金光淡去,纸剑露出真容,他的脸色发青,心跳更加厉害。禹笑笑见势不对,也不由凑了上来。方非抖索索摊开纸笺,上面露出一行青字——
入学第一年,留在八非学宫!
知情人甲
刚一看完,纸剑又化为了飞灰。
“入学第一年,留在八非学宫?”简真大叫,“这是什么鬼话?不留在八非学宫,还留在七非学宫、九非学宫吗?”
“笨蛋!”禹笑笑白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八非学宫第一年会淘汰一组,变为天罡地煞数!”
“天罡地煞数?”简真一愣,忽地尖叫起来,“天啦,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们在说什么?”方非莫名其妙。
禹笑笑说:“考进宫的二十八组,第一年末尾,将按全年成绩淘汰一组,这么一来,人数就变成了一百零八人,也叫天罡地煞数。”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方非不学无术,可也看过半本《水浒》。
“就是这个!”少女点头说,“这个好心人提醒你,不要做淘汰的那一组!”
“天啦!”简真还在那儿哀号,“不行,我非得跟屈晏分在一组!”
“分在哪一组,由得了你吗?”禹笑笑轻轻哼了一声,“照我看,你跟天素一组得了,她准是样样满分,只要你不怕冻死!”
“得了吧!”简真瞅她一眼,哼哼连声,“你就想跟皇秦分一组,天天看他的小白脸儿下饭!”
“拜托,你说‘下饭’的时候,请不要流口水!”
“我那是汗!”
“嘴角流汗?你想得出来?!”
两人没口子斗嘴,方非却在一边发呆。这张字条怎么回事?这个知情人甲存了什么心?难道只是捉弄自己?可是捉弄自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还没想明白,蚣明车合上背壳,飞快地爬了起来。山里也有一条任意颠倒路。大蜈蚣翻山越岭,几乎毫不费劲。
不久越过雪线,绿意隐退,积雪涌现,一阵大风吹过,忽而飞雪漫天。风中好似藏了一条狂龙,扬冰搅雪,发出凄厉的嘶吼。
越过茫茫雪原,翻过百丈冰墙,又从千寻绝壁一掠而过,雪浪奔腾,从车身前后落下,发出轰雷似的巨响。风雪越来越大,雪花冲天而上,蚣明车逆风行驶,不知不觉进入飓风深处,前方白茫茫一片,几乎不可见物,就在穷途末路的当儿,眼前刷地一亮,风消雪解,长天一空,绿意如波似浪,向着众人冲了过来―一
一座宏伟宫殿,出现在了雪山之巅!
蚣明车悠然停下。方非回头望去,身后风轻雪静,浮云流转,之前风雪就如一场梦幻。玉京就在山下,从这儿望去,偌大的都城,不过方寸之间。
支离邪的雕像也在不远,比起这片宫殿,还要高出一线。到了这儿,方非才发现,支离邪右手执笔,左手斜握一面罗盘,就雕像来说,罗盘小而又小,可对下面的人来说,却是大无可大。不同于仙罗盘:巨大的罗盘共有五枚指针,青红皂白以外,还有一枚黄针,五枚指针走个不停,或快或慢、周而复始,不管站在哪里,都能看得明白。
四面古木参天,繁花不尽,一条青石大道,笔直通向学宫的大门。大道两旁耸立了无数的石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深沉静默,有的神采飞扬,有的丑怪高古,有的俊秀出尘。
三人沿着大道向前走去,大个儿车里斗嘴失败,到了这儿趁机撒气,指着那些石像挑三拣四:“这是谁呀,怎么比我还胖?哼,你瞧那个家伙,猴头猴脑的,还塑像,不嫌丢人吗?”
“喂!”禹笑笑脸也气白了,“你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吗?”
“谁呀?”大个儿满不在乎。
“这是从古至今的天道者,这条路就是大名鼎鼎的摩云圣道!”
简真的脸刷地白了:“笑笑,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禹笑笑冷笑一声,也不睬他。大个儿战战兢兢、双手合十,冲着石像打躬作揖,嘴里念念有词,恳求前辈原谅。
圣道尽头,学宫大门宏伟绝伦,上有纯青宝顶,下方精白耀眼,左右各有一道联牌,黑底金字,光照四方。
右面是一一“生非生,死非死,老非老,少非少!”
左面是一一“大非大,小非小,魔非魔,道非道!”
这几行古篆,字如飞龙,风雷激荡,一阵万古苍茫,刹那扑面涌来!
“嗐!”一个少年道者迎面走来,“你们是刚来的新生吗?”
“对呀!”禹笑笑疑惑道,“你是……”
“苍龙桓谭!”少年笑嘻嘻地冲她伸出右手,“学宫二年生!”
禹笑笑双颊泛红,也伸手说:“苍龙禹笑笑,一年生……”两人手指一碰,忽又分开。
桓谭两眼放光:“我带你去栖凤楼吧,你刚来,那儿可不好找!”
“是吗?”禹笑笑有点儿迟疑,回头一看,“我还有两个朋友呢!”
“他们啊?”桓谭嘴里说着“他们”,眼睛却没瞧“他们”,一个禹笑笑,就够他两眼忙活的了,“不打紧的啊,老生都要来接新生。等会儿一定有人带他们去卧龙居,呵,你没带别的行李吗?”
“没了,只有这个笼子,其余的都在弥芥囊里!”
“我帮你拎吧!”
“不用了,这是蛮蛮鸟,见不得光!”
“蛮蛮鸟,哎呀,那不是古代怨侣化的连体鸟吗?”
“咦,你也知道?”
“恰好知道一点儿。我帮你拎吧,见了光,呵,我赔命给你!”
“呃,这个,好吧……”
两人边说边走,走了几步,禹笑笑才想起后面还有两个人,回头说:“我先去了,晚饭时见!”
少女招了招手,与桓谭并肩去了,两人有说有笑,走到宫门前面,桓谭说了句什么笑话儿,禹笑笑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
丢下两个男生,活似一对呆鹅,站在那儿左等右盼,就是不见老生来接。
“嗐!”简真纳闷起来,“你说那个叫‘吐痰’的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方非话没说完,忽听一边有人叫嚷:“嗐,刚来的新生吗?”
两人大喜转身,两个少年道者,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急匆匆迎面赶到。简真眉开眼笑,举起右手招呼,那两人倏地一闪,风也似绕过两人,笑容可掬地继续向前。
方非心下纳闷,掉头一看,贝露、贝雨就在后面。双胞胎各提一口箱子,正在那儿东张西望。两名男生抢上前来,拦住两人,呱呱呱自报家门,全是桓谭的老套路,握了手,再套近乎,两句话没完,就把箱子抢了过去。
姊妹俩年纪小,性子又跳脱,乐得有人出力,跟在一边,唧唧咯咯地连说带笑。
“我知道了!”简真气急败坏,“这些混蛋只接女生!”
两人又气又闷,正想转身,道边的石像堆里闪出十多条人影。一群男生奔跑如飞,顷刻撞在一起,你推我操,各不相让,更难得的是,他们一边较劲儿,脸上笑容不改,嘴里争相高呼:“嗐,刚来的新生吗?我是……”
远处走来一个女子,天蓝色的衣裳分外醒目。
方非心往下沉,急忙掉头,可惜晚了一步,青光连闪,二年生措手不及,横七竖八地飞了出去。
天素不理不睬,穿过一群飞人,手提符笔,向前走来。
“方非,你、你惨了!”简真脸色发白,抽身闪到一边。
方非拔腿就逃,忽听一声锐喝:“方非,你给我站住!”少年心中一颤,知道再走一步,天素铁定出手,只好苦着脸转过身来。
“哼!”天素走到他面前,冷冷看他一眼,“你还敢来上学?好大的胆子!”
方非把心一横:“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天素扬起面孔,“你最好囫囫囵囵地进去,好手好脚地出来!”少女威吓完毕,拧身快步去了,这一路畅通无阻,没人再敢阻拦她的去路。
“方非!”简真干咳一声,“换了我是你,就该打道回府!”
方非满心烦乱,闻言怒气上冲:“我偏要进去,那又怎么样?”
“哎呀呀,你冲我发什么火呀?”大个儿摊开两手,一脸无辜,“行,行,反正死的又不是我!”
两人边说边走,快到宫门,忽听一串咯咯笑声,从门里走出来一大群娇美少女,人人眉开眼笑,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
“天啦。”大个儿一拍脑门,“我知道了,这儿的规矩,是男生接女生,女生接男生。嗐,你看,她们还拿着签名本呐,快把符笔拿出来,快,快!”
方非没好气说:“干吗?”
“她们想要我们的元气签名,太妙了,我还没给人签过名呢!”大个儿乐不可支,抽出了符笔。
“她们干吗要我们的签名?”方非只觉不对。
“笨呐你!我是八星同光,你可是九星共曜呀!”
这时女生已到面前。简真顾不得方非,乐呵呵上前一步,他目光如炬,瞅准了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儿,打算拿她开笔。
出乎大个儿的意料,女生们不待他靠拢,又从两边绕开。经过他的时候,还有人笑呵呵地打趣:“这傻大个儿是谁呀?白痴吗?瞧他那个呆样儿,口水者阵垂流出来了!”
“是呀!”有人接嘴说,“他长得好像猪哦,丑也丑死了!”
就算五雷轰顶,也比不上这两句闲话。大个儿站在那里,乌号笔啪嗒落地,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遭人遗弃的小狗。
方非叹了口气,捡起乌号,回头一看,远处齐刷刷地开来一支大军。
钟离焘得意洋洋,做了开路先锋;中军是位白衣少年,风神俊秀,正是太子皇秦;左军是司守拙,甩手甩脚,威猛了得;右军是巫袅袅,貌若春花,两只眼睛高过头顶。三人身后齐整整跟了一队白虎道者,全部都是昨天上榜的白虎英俊。
女生们发声尖叫,连跑带跳,赶到皇秦面前,三两下就把钟离焘掀到了一边。一群人将皇秦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递上签名小本。
太子爷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抽出符笔,信手签起名来。女生的尖叫声此起彼落,差点儿没把众人的耳鼓震破。
“方非!”简真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们走吧!”方非回头一看,大个儿脸色霜白,两只眼睛就像死鱼的眼珠。
方非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忽听有人高叫:“九星之子!”他应声回头,忽见皇秦分开人群,大踏步走来,一眨眼,两人打了个照面。
“九星之子!”皇秦笑着说,“幸会幸会!”
白虎人和女生们都拥了上来,见这情形,不胜惊奇。
“我是白虎皇秦!”皇秦伸出手来,“九星之子,从今往后,大家做个朋友!”
“宇少主……”司守拙叫了起来,可是一瞧皇秦脸色,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方非皱起眉头,心中十分犹豫,他讨厌皇师利,可是皇秦主动示好,实在叫人意外,如果做了他的朋友,是否意味着归顺了白王?
“怎么?”皇秦的手停在空中,“九星之子,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其他人又惊又气,恨不得跟方非换一个位置。
“九星之子,你得明白一件事!”皇秦的语气十分冷淡,“在我眼里,只有两类人,一是朋友,二是敌人!”
“白虎皇秦!”方非望着对方,一股傲气喷薄而出,“你也要明白一件事!”
“哦?”皇秦扬起脸来,眼里光芒闪动。
“我叫苍龙方非,不叫九星之子。”方非随随便便,把手揣进裤兜,“我不喜欢白虎人,更不想认识你!”
气氛一下子变了,白虎人全都拔出笔来。简真面无人色,伸出双手,上上下下地摸索符笔。
“你的笔在这儿!”方非把笔一抛。简真接住乌号,哆哆嗦嗦,瞅着四面强敌,全然没了动手的勇气。
皇秦似乎并不动气,打量了方非一会儿,笑了笑,撤回右手,向后轻轻一挥。其他人不情不愿地放下符笔。
“好吧!”皇秦笑容收敛,两道冷锐目光,落在方非身上,“九星之子,我们是敌人了,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将你彻彻底底地打垮!”
“随你便!”方非转过身去,拉着简真进了大门。
两人无人引路,进了学宫,瞎走一气。走了一会儿,忽见一片独院雅舍,楼房间道路纵横、浓阴遮蔽。
“方非!”简真傲傲直叫,“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哪儿知道?”
“那你走这么快干吗?”
“我不走,等着挨揍吗?”
“哦!”大个儿瞅他一眼,神气古怪,“我还当你出风头呢,原来是逃命哇?”他直起腰板哼哼,“你听到了吗?小白脸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你彻彻底底地打垮!”
“打垮我很容易,他用不着使出浑身解数!”
“说得对!”简真摸了摸脑袋,“看来我得离你远一点儿,白王太子,啧啧,我可惹不起。还有那个天素,听她的口气,对你的手呀脚的很感兴趣……”
嘭,空中冒出来一个火球,红光闪闪,热气扑面,吓得两人连连后退。
“你们两个家伙!”火球里的帝江大吼大叫,“跑到道师的住所来干什么?”
两只迷途羔羊不知所措,方非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迷路了!”
“咦!”火焰消失,老妖怪露出了圆滚滚的大身子,倏地逼到方非面前,“哎呀呀,这不是定式满分的大能人吗?”
方非脸涨通红,垂头丧气,他可以跟天素抬杠,也不怕什么皇秦,唯独见了这个老妖怪,说不出的英雄气短。
“别当我不知道!”帝江绕着方非打转,将大个儿狠狠挤到一边,“小子,你的定式作了弊,我心里可是明白着呢。喝,知道欺骗老帝江的下场吗?”
老妖怪伸出触须,使出狗熊捅蜂窝的劲头,戳得方非脑门生痛,“你可落到我的手心儿里来了,呵,从今往后,我会时时刻刻紧盯你的!小子,你可得加把劲儿哟,千万别叫老帝江失望喔!”
帝江得意洋洋,拍翅飞走,飞了一百多米,又伸出触须,捅了捅方非:“小子,好好作弊哟,千万别叫我发现喔!”
方非满心不是滋味,眼看帝江飞远,忍不住叫道:“帝江道师,卧龙居在哪儿?”
“你那么能干,怎么不自己找呢?哈哈哈……”帝江的笑声越去越远。
方非一阵发愣,简真忽地肘了肘他:“好小子,你的‘定式’作了弊哇。我就说嘛,你什么都不会,居然得了个满分?话说回来,你用了什么方儿,居然骗得过老帝江……”大个儿左右瞧瞧,勾住方非脖子,“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亲兄弟不说两家话。这样的好秘方,咱们是不是应该共享?”
方非默不作声,简真死皮赖脸,揪住他不放:“说嘛说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你不是要离我远一点儿吗?”方非把脸一沉。“嗐,我也是那么一说。别忘了,老爹可把你交给我了。哼,小方非,从今往后……”大个儿小眼一眯,迸出一道闪光,“我要对你负责!”
“好吧!”方非点头,“皇秦、天素,还有这个帝江,全都归你负责。你把他们统统摆平,我就给你说那秘方!”
“啊!”简真张口结舌,愣了半晌,“方非,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喂!”这时有人说,“你们两个,不去宿舍,在这儿干吗?”
两人回头一看,四眼发亮。云炼霞神气和蔼,站在远处。这对弃儿打心窝里热乎起来,双双奔上前去,大个儿红眉肿眼地倾诉:“云道师,我们迷路啦!”
“不是让二年生接你们吗?”
“二年生?哼!”大个儿如今想起来,还是忿忿不平,“他们男生只接女生,女生只接皇秦!”
“哦!”云炼霞不由莞尔,“也难怪,去年的男生比女生多,今年的女生比男生多,许多二年男生还没有伴儿呢!至于皇秦,他三年前就该进学宫,按资历,二年的女生都是他的师妹,对他仰慕得不得了!嗯,闲话少说,我还有事!”她一挥笔,出现一点红光,“跟着这道指引符,就能到达卧龙居!”说完这句,匆匆走了。
“唉!”大个儿抄起两手,“还是云道师好啊!”
方非也说:“她很和气!”
“长得更美!”简真唉声叹气,“能做她的学生,我死也甘心了!”
跟指引符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片阁楼,蜿蜒不尽,势如长龙。这时指引符噗地熄灭,两人知道,卧龙居到了。
还没走近,一个二年生拦住去路:“新生吗?跟我去报到!”
两只呆鸟跟着老生进了一个房间,里面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简真眼尖,大叫一声“屈晏!”
屈晏正在填表,闻声笑着说:“你们才来啊!我还以为自己晚到了呢!”
“我们走岔路了,你在干吗?”
“填报到表啊,对了,你们分到宿舍了吗?”
“还没呢!你呢?”
“我在龙首阁十六号,记得常来玩哟!”
“龙首阁十六号?”
“喏!”墨衣少年举笔一指窗外,“就是那幢红白相间的房子!”
简真顺笔看去,只见一幢白楼,玲珑精巧,上下两层,屋顶鲜红发亮,甚是赏心悦目。大个儿啧啧称赞:“那么大一幢房子,要住不少人吧?”
“也不多,就我和裴言,他跟你一样,也是玄武道者!”
“一人一层!”简真心花怒放,“那还不舒服死了!”忽见管报到的道师闲了下来,慌忙上前,“我叫简真!这是方非,我们都是新来的。”
道师瘦骨伶仃,瞅了两人一眼,翻了翻面前的册子,懒洋洋地说:“简真?方非?巧得很,你们都在龙尾阁四十九号!这是房牌,那是报到表,要好好填清楚。我姓许,卧龙居归我管,你们两个,别给我添麻烦!”
填完了表,前往住所,沿途小楼处处,花木掩映。简真自打懂事起,就跟爹妈挤在华盖车里,走乡窜镇,翻山越岭,这样的好日子想也不曾想过。他望着小楼又欢喜,又感慨,鼻酸眼涨,很是想哭。
“方非,你住一楼吧,省得爬上爬下!”简真嘴里说得诚恳,心里却想,二楼视野好,空气也好,还没有底层的潮气。
“好啊!”方非一向得过且过。
先过龙爪阁,再过龙鳞阁,找老生一问,那人手指远处:“喏,看见了吗,最大的那一幢!”
简真一看,登时激动起来。那幢淡青色房子高大庄严,藏在树荫深处,恍如鹤立鸡群。大个儿想到要独住一层,油然生出一丝愧意,叹气说:“方非,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是不是太奢侈了?”
方非心中存疑,只觉断没有这样的美事,听了这话,轻轻支吾两声。
大个儿兴冲冲赶上去,刚到门前,就钟离焘一脸晦气地站在那儿,两只眼睛盯着墙角发呆。
“姓钟离的!”简真锐声高叫,“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钟离焘满腹心事,并不理他,简真得意洋洋,刚刚跨进大门,忽然就是一愣。
迎面一座大厅,飘浮几张长椅,上面半躺半坐,待了十几个男生。
“走错门了吗?”简真揉了揉眼,退出大门,抬头一瞧,“你看,写了龙尾阁,可没写多少号!呵,应该在……那边!”说着扬起右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幢小楼。
“得了吧!”钟离焘冷不丁说,“死肥猪,你还想住独栋?哼,少做梦了!”
“哈,有人嫉妒了哇!姓钟离的,你就住这儿吗?好大一锅杂烩汤哇!脚臭加口臭,一定很好闻哇。”大个儿逮着机会,尽情挖苦。
钟离焘瞥他一眼,神气古怪:“死肥猪,你多少号来着?”
“龙尾阁四十九号楼,可是不欢迎你来玩!”
“是吗?死肥猪,请你高抬贵眼,看一看你的身后!”
简真哼了一声,一掉头,脸色刷地惨白,那墙上白底金字写着:“一至四十九号。”
“一至四、十九,不对,一至四十、九,也不对……”大个儿拼命想要挑出字眼儿上的毛病,可那都是白费工夫,这一串金字再明白不过了,龙尾阁一至四十九号,全都坐落在此。
“死肥猪!”钟离焘拖长声气,“你还不知道吧?这宿舍是按名次排的。排名越高,住得越宽敞。龙首阁也分两等,顶好的一人一楼,还有花妖服侍,次一等的两人一楼,那也还算过得去。往下是龙爪阁,四人一楼,马马虎虎。接着是龙鳞阁,一人一房,有点儿寒碜,可也还在小楼里面。哼,最后才是这儿,四人一间房,脚臭加口臭,好闻得不得了!傻大个儿,你就慢慢消受吧!”
钟离焘一拂袖,忿忿进屋去了。大个儿被撂在门边,呆呆柯柯,半天说不出话来。
“算了!”方非只觉好笑,扯着简真向里就走。
大厅没有楼梯,四面都是任意颠倒墙,男生们邋遢惯了,上墙从不脱鞋,满墙上脏兮兮的都是脚印。
方非向一个老生打听四十九号怎么走,那人扫了两人一眼,笑着说:“四十九号啊?喏,从那面墙上去,进入过道,再上左面墙,往北走三十步,看到一个岔路,接着上右面墙,一直走到天花板,往东走二十步,再上右面墙,右面墙往西十步,再上左面墙,左面墙往北十步,再到右面墙,右面墙向下,向西二十步,再上天花板,沿着墙边走十步向左拐就到了。”老生说完,嘻嘻哈哈,又跟其他人说笑去了。
方非呆了一会儿,小声问;“简真,你听懂了吗?”
“唔!”简真的脸上像是挨过一顿毒打,“你再问一遍!”
方非正在犹豫,老生们呼啦啦起身,各自踩着墙壁,有说有笑地回寝室去了。
“让你问,你不问!这下可好了!”大个儿恨恨埋怨。
两人四目相对,正在发愁,忽听有人叫声“嗐”,二人一抬头,只见一个男生站在墙上,笑嘻嘻抱着双手俯视两人:“一年生?”
“对呀!”两人如得救星,齐声答应。
“几号房?”那人又问。“四十九号!”
“呵!”老生笑了笑,“跟我来吧!”
云炼霞之外,又遇到了热心的好人。两人喜不自胜,走上墙壁,紧紧跟在老生左右。
“我是玄武闻子路,三年生。”那人笑着说,“你们两个呢?”
“我跟你同道种的,我叫简真,他是苍龙方非!”
“苍龙方非?”闻子路浑身一抖,努眼撑睛地盯着少年,“你就是九星之子?”
方非还没出声,右手已被三年生双手握住,用力狠狠抖动:“天啦,天啦,这是九星之子的手吗?六万年来的第三人,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你不是住在龙首阁吗?怎么屈尊光临龙尾阁呢?唉,我知道了,你是来送朋友吧?”
“送朋友!”大个儿听着不是味儿。
“我,那个我……”方非窘得满脸通红,喉咙里挤出字来,“我就住四十九号。”
“什么?”闻子路呆呆望他半晌,接着欢叫一声,“天啦,我就住你隔壁呢。我是四十七号!天啦,住在九星之子隔壁,我是在做梦吗?”他想到什么,在弥芥囊里一阵乱摸,掏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本本,“九星之子,来,签一个!”
“什么?”方非接过本子,莫名其妙。
“元气签名呀!”闻子路热切说。方非无奈取出符笔,毛手毛脚,胡乱写了一个名字。
闻子路如获至宝,捧着吹了口气:“太好了,我要传给子孙后代,哈,没准儿这是一件珍贵的文物!”
方非不胜尴尬,回头一瞧,大个儿瞪着他,眼里又妒又恨。
三年生领着二人兜兜转转,一会儿墙上,一会儿地上,天花板也走了好几次,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闻子路说:“就是这儿了,九星之子,我在四十七号,没事常来坐坐。”他不由分说,又将方非右手捉住,狠狠抖了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好哇!”简真酸溜溜地说,“方非,你都是大名人了!”
“进去!”方非狠狠推他一把,把大个儿塞进了门缝。
寝室里中规中矩,支了两张双层木床,中间是一张白木长桌。洗手间在左边的床尾,右面竖了一排衣柜,窗子在屋顶,仰天躺在床上,可以看得见外面的马路。
“哼,比我想象的好一点儿!”简真一头倒在左边下铺,闻着香喷喷的被褥,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嗐,嗐!”忽地有人叫喊起来,“地震了吗?地震了吗?”
屋里还有别人,两人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左面上铺倏地钻出来一张人脸,薄唇高鼻,下颌削尖,头发乱蓬蓬的,两道细黑长眉飞入两鬓,要不是两眼惺忪、死样活气,倒也算得上眉眼俊俏、相貌可观。
三人六眼,瞪视片刻,那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说:“方非?简真?”
“瞌睡虫,你认得我们?”大个儿不胜惊奇。
“巧!”那人还是一副懒样儿,“你倒一,他倒三,倒二是谁,知道不?”
“什么倒一,倒三?”大个儿有点儿茫然。
“你一瞧,就勤快!”那人又说。
简真得了夸赞,登时一乐,指着鼻子得意:“你说我勤快!”
“是!”那人努了努嘴巴,“水壶看见不?”
“看见了!”
“掺上水!”
“这跟倒一倒三有什么关系?”大个儿一面咕哝,一面把水掺上。“‘无明沸水符’会么?”
“会呀!”
“使来瞧瞧!”
简真抽笔画符,一道乌光闪过,也不见火,壶水沸腾起来白气袅袅,顶得端突突作响。
“能人!”那人轻轻叹气,“茶杯看见了不?”
“见了!这跟倒一倒三又有什么关系?”
“盒子里有茶,放一小撮!”简真犹犹豫豫,放入茶叶。
“行了,倒水!”
“嗐,这跟倒一倒三有什么关系?”大个儿一面纳闷,一面倒水。
“拿过来!”
“什么?”
“茶杯!”
简真疑惑极了,捧着茶杯走到床前。那人接过,吹去浮沫,喝了两口,呼了一口气说:“这下子可舒服多了!”
“嗐!”大个儿还在发呆,“这跟倒一倒三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那人笑了笑,“我只是想喝茶!”
“什么?”大个儿眼珠子也瞪出来,“你、你支使我给你泡茶?”
“别气!”那人说,“要答问题,先润嗓子!”
简真气得满脸通红:“好哇,嗓子也润了,你该答我的话了吧!”
“倒一就是倒数第一,倒三就是倒数第三,这个嘛,是你俩的名次!”那人一面喝茶,一面慢悠悠说话。
“哎哟!”简真脑海里光亮一闪,“莫非,倒数第二名是你?”
“白虎吕品!”那人缓缓伸出左手。
“白虎人!”大个儿惊得后退,不慎撞翻水壶,开水淋在腿上,烫得他嗷嗷惨叫。
“呵!”床上那人咧嘴直笑,把茶一气喝完,杯子向方非一送,“劳烦!”
方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到底无可奈何,接过杯子。那人舒舒服服地缩回床上,懒声懒气地说:“二位,吃饭记得叫我!”
“喂!”简真气得发疯,“你就睡了吗?”
“还有事么……”那人答得瓮声瓮气。
“哼,我叫开水烫了!”
“你自己烧的水!”
“少赖,你叫我烧的!”
“我叫你烫自个儿了吗?”
“你,你无赖!”
床上忽地没了动静,简真摸着热辣辣的大腿,气势汹汹:“没话说了吧?哼,你就是一个无赖!”床上传来细微的鼾声。方非摇头说:“他睡着了!”
“什么?”简真怒气冲天,作势动粗,方非好言相劝:“算了!算了!”
大个儿嘴硬心软,哼哼唧唧地做足了样子,最后才说:“方非,我可是瞧你面子,要不然,哼!”
两人坐下来,简真把手伸入弥芥囊,掏出一大堆日用物件,从鞋袜到衣物应有尽有。方非在那儿呆看,大个儿说:“看什么,你也有一份,不信掏掏看!”
方非本以为弥芥囊是空的,将信将疑地伸手一摸,竟也掏出一堆东西。简真有的,他一件不少。方非几乎掉下泪来,可又不愿叫人看到,假意转身,一边揉眼,一边把东西收入柜子。
收拾妥当,天已暗了!
“笃笃!”有人敲门,一开门,却是闻子路,三年生一头钻进来,笑眯眯地说,“嗐,九星之子,这位,这位叫什么来着……”
“简真!”大个儿脸色发黑。
“对了,简真,一起吃饭吧!”
“吃饭?”大个儿转怒为喜,腾地站了起来,谁知身高床矮,一头撞上床沿,那张床顿如一只青蛙,狠狠跳了两下,扑通,上铺那位老兄颠了下来,拍面撞上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哎!”睡人趴在桌上哀哀痛叫,“又地震啦?”抬眼一瞧,大个儿张开大嘴,无声诡笑,顿时明白过来,“好小子,你晃我下来的吗?”
“没那事儿!”简真一脸无辜,“不是说吃饭叫你吗?”
吕品鼓起两眼,瞪了简真半晌,点头说:“好,很好!”
“好得了不得!”大个儿假惺惺地问,“你的脑袋痛不痛?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哇?”
吕品默不作声,扯出一双拖鞋跟在脚上。简真见他太过平静,心里老不踏实,两手叉腰,冷笑说:“小子,你想怎么样?”
“吃饭!”吕品神气冷淡。
“对,对!”闻子路笑说,“和为贵嘛,喏,还有人呢?”
“没人!”吕品说,“只有三个人!”
“嗐,以前都是四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