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胜负三局(2 / 2)

灵飞经(全) 凤歌 1591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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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恨死里逃生,匕首划过的地方一片酥麻,心知对方手下留情,一愣神的当儿,数只毒蛭先后钻进水靠裂口,杨恨一把扯掉,扑向乐之扬,运起匕首乱挑乱刺。

匕首、水靠均是“毒王宗”炼制,一个见血封喉,一个能辟蛇虫,均是罕有的异宝,杨恨只盼匕首碰着对方一星半点儿,乐之扬死在湖里,手下留情的事儿也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水下不比陆上,阻力甚大,寻常拳脚施展不开。杨恨身为刺客,精通龟息之术,长于水下格斗,所习武功多为近身招数,膝顶、肘击、头撞、指戳,发力又短又狠,能于寸许间夺人性命。乐之扬头一次与人水战,拳脚变慢,内力无功,一时接连遇险,匕首几度擦身而过,胸腹间也中了一膝,几乎儿泄了一口真气。

杨恨得势不让,招招进逼,乐之扬无力招架,蹬水急退,一口气退出数丈,忽见身边一条水蚺作势要逃,他情急智生,一把扯过,挡在身前。杨恨的匕首恰好刺来,扎入蛇身,黑血喷涌,杨恨双眼一迷,乐之扬一脚踢出,这一脚藏在血中,若有若无,噗的踢中杨恨小腹。

杨恨痛得一缩,吐出一串气泡。乐之扬挥匕直进,掠过他的手臂,留下尺许长一条伤口,鲜血汹涌而出,蛇虫见之发狂,蜂拥而上,杨恨躲闪不及,忽被一条木桶粗细的水蚺咬住左腿,用力拖向湖底。

乐之扬本意自救,并无杀人之心,见状心生恻隐,不顾真气将尽,翻身潜入湖底。越是下潜,越觉昏暗,湖水乌蒙蒙的,透出一股腥气。乐之扬潜了三丈有余,终于看见杨恨,他垂死挣扎,挥舞匕首乱捅乱刺,数条水蚺在他身边盘旋。杨恨内息将尽,出手越来越慢,一条水蚺突然冲上,咬中他的手臂。杨恨吃痛,匕首脱手,水蚺刷刷刷缠住他的腰身,猛地向内一收,杨恨肋骨欲断,水泡成串成行,从他口鼻冒了出来。

乐之扬俯冲上去,水蚺纷纷让开。他挥舞匕首,刺中缠绕杨恨的水蚺,那蛇松开杨恨,负伤逃窜。杨恨翻着白眼,半死不活,乐之扬揪住他的肩膀,双脚一蹬,用力蹿向湖面。

两人入水以后,湖水上下翻腾,足见搏斗激烈,水上众人无不担忧。过了一会儿,湖面忽又平静下来,幽绿深沉,比起动荡之时,更加叫人心寒。叶灵苏死死盯着湖水,脸色惨白如纸,五指紧握剑柄,身子有如风中枯叶簌簌发抖。

忽然哗啦一声,湖水分开,钻出一个人来。叶灵苏认出乐之扬,一跳而起,“啊哟”叫了起来。她一向矜持严厉,忽然失态,盐帮群豪无不惊奇。

乐之扬真气耗尽,一出水面,正要大口喘气,冷不防腰间剧痛,挨了重重一拳。乐之扬痛得蜷缩起来,连呛数口湖水,心中狂怒不禁:“姓杨的狗贼,我救了他,他竟然伤我?”

杨恨一击得手,挣脱乐之扬,奋起全身之力,踉跄游向岸边。刚一上岸,就昏了过去。众人定眼望去,无不骇然:水靠裂口处爬满水虱、水蛭,蠕蠕而动,布满肌肤。铁木黎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乌有道,还不救人?”

乌有道应声上前,施术驱走毒虫,又喂两颗解毒丹,过了片刻,杨恨方才悠然醒转。

乐之扬爬上千里舟,左胁隐隐作痛。杨恨假装昏迷,出水时忽然偷袭,若非他内功精进,险些送了性命。更可气的是,乐之扬出水在先,杨恨出水在后,如果杨恨当真昏迷,自是乐之扬胜出,如今他撑到上岸,冲大师有言在先:“后出水者胜”,竟是杨恨胜了。

乐之扬一念之仁,先赢后输,不胜懊恼,这时叶灵苏走上前来,急切问道:“怎么样?”乐之扬悻悻道:“输了!”

“我没问输赢。”叶灵苏皱眉道,“你受伤了么?”

乐之扬一愣,叹道:“倒也没有。”叶灵苏又问:“中毒了么?”乐之扬仍是摇头。叶灵苏点点头,退到一边。

乐之扬越想越气,挺身叫道,“杨恨,你恩将仇报,赢得心安么?”

杨恨余毒未清,听了这话,脸色越发苍白,抿嘴沉默一下,嘎声说道:“杨某心中,没有恩仇,只有胜负。从生到死,我只效忠国师一个。”

众人见他满身是伤,知道他在水里落了下风,再听两人交谈,登时明白了其中的纠葛。

楚空山把袖一拂,怒道:“乐之扬,你好糊涂,如此奸恶小人,你救他干什么?他让水蚺吞了,才叫天地报应!”

乐之扬无言以答,杨恨杀了蛇夫人,论理不该救他,可当时除了救人心中别无其他,不由愧疚道:“楚先生见谅!小子愚钝,误救歹人。”

楚空山冷哼一声,说道:“算你命大,他若匕首还在,你都死了多时了。心存慈悲不错,可这姓杨的逃过这一劫,将来不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下。”

乐之扬诺诺连声,心中越发悔恨。忽听冲大师笑道:“不管怎么赢的,总之赢就是赢。乐兄你自个儿心软,怨不得别人,而今双方各胜一局,谁胜谁负,还看第三局。”

铁木黎哼了一声,大踏步出列,不丁不八地站在谷口。叶灵苏催舟上前,拔剑跳上湖岸。

铁木黎打量女子,忽而笑道:“本尊第一次跟女人比武。女人么?就该绣绣花、做做饭,生生孩子。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这话极尽轻蔑,叶灵苏却不动气,伸袖拂拭剑锋,漫不经意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国师第一次输给女人也说不定!”

铁木黎冷哼一声,不见他抬脚,忽地越过丈余,一掌斩落,刁钻迅疾。

他一派宗师,口中讥讽,心里不敢托大,力求先声夺人。

可是一掌落空,叶灵苏倏尔消失,一股锋锐的剑气直奔铁木黎后背。

“嘿!”铁木黎一声沉喝,嗖地弹起,半空拧身,叮,脚尖扫中剑身,叶灵苏虎口流血,身子斜斜飘出,凭借身法化解铁木黎的腿劲。

铁木黎绰号“天刃”,不止是他所练武学,也是暗示他通身精钢百炼,从头到脚就是一件神兵利刃,锋利绝伦,无一处不可伤人。

铁木黎一得先手,更不饶人,手斩足踢,劲气如有实质,扫过地面岩石,犁出一道道印痕,遒劲有力,龙章凤姿,俨然大书家信手挥笔,横竖撇捺,无不兼美。

叶灵苏一击不中,不再出手,只是一味闪避。天下武功林林总总,若说闪避之妙,无出“山河潜龙诀”之右,此间长岸临水,高山陵谷,正合“水下土”、“掩陵谷”两种变化。山高必有阴,两侧高崖耸立,斜阳映照,留下大片暗影,沿着山根起伏不定,此情此景,使出“伏光景”来,又是如鱼得水。

“水下土”、“掩陵谷”是“山河潜龙决”的入门功夫,叶灵苏早已习练精熟,“伏光景”虽未纯熟,倚仗地势,也堪堪合用。她不拘一隅,八方驰骋,恨不得将整个儿山谷当做战场,藏在乱石与石头同化,到了树下与草木同根,近水则没于水光,近山则融入山影。

铁木黎招招落空,心中生出错觉,所对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空虚幻影,拳脚眼看击中,对手总有法子遁走。这女子就如流动的风水,不可挽留,难以捉摸,明明近在眼前,又每每从他指缝间溜走。

这身法闻所未闻,铁木黎不胜骇异,可又欲罢不能。叶灵苏忽东忽西,其实并未走远,一缕剑气若有若无,始终在他身边缠绕,只要稍露破绽,青螭剑下,必定血溅五步。

铁木黎固然难受,叶灵苏也不容易,她已将生平所学发挥至极,每次想要出剑,对手总能转到合适方位、做出恰当防御,俨然料敌先机,以静制动。叶灵苏来来去去,却连刺出一剑的机会也没有乐之扬一边观战,心中愧悔交集。他丢了必胜之局,迫使叶灵苏对阵劲敌,倘若稍有闪失,当真抱憾终身。

他专注之甚,极力寻找铁木黎的破绽,想要将功补过,设法告诉叶灵苏。看了十余招,铁木黎攻守严密,无懈可击,正感沮丧,心头略微一动,模糊听见一丝异响,细微之极,只在有无之间,可又连续不断,究其来源,却是从铁木黎身上发出。

乐之扬定眼细看,那声音忽又消失。他沉思一下,闭合双眼,只用双耳凝神去听,那声音顿又冒了出来,千真万确,出自铁木黎的体内,时急时缓、时高时低,仿佛一脉流水,依循一定之规。

“那是他的真气!”梁思禽的声音忽然响起,细如蚊蚋,一如崇明岛上。

“落先生!”乐之扬吓了一跳,冲口而出,四周的人无不向他望来。乐之扬面如火烧,不知所措,好在大家关注打斗,并未深究,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岸上。

乐之扬松一口气,掉头扫视人群,可是一无所获,梁思禽化身无数,执意不肯露面,找他难比登天。

忽听梁思禽又道:“你可记得《灵感篇》里的经文:‘听其几微,感其元气,知其动静,明其阴阳,如风之行,如水之流,若断若续,若有若无……’”

乐之扬无法如梁思禽一般传音,只好懵懂点头,也不知梁思禽是否看见。

忽听梁思禽又说:“你内功精进,神而明之,依照经文所载,足以‘听其几微、感其元气’。这一法子,医家谓之‘望气’,武学叫做‘听劲’。先祖母医道精深,有‘望气’之能,武学高手也能透过拳脚掌风感知对方真气走向。可如你一般,双耳听人真气,却是灵道人的发明。场上二人剧斗之中,气血流转甚急,你留心细听,必有所获。”

若论武学上的见解,当世无人能出梁思禽之右。乐之扬眼中,《灵飞经》的《灵感》、《灵飞》两篇,许多字句艰深晦涩、始终不解其意,可是梁思禽一听,便知其中所指,一切谈玄论道,稍加变化,均可化为实实在在的神通。

乐之扬一点就透,微闭双眼,凝聚精神,摒除所有杂音,所有耳力汇聚到铁木黎身上。刹那间,他进入一个玄妙境地,铁木黎的身子好比深山空洞,万籁俱寂,静水深流,真气来自何方、流向何处,一点一滴,无不清晰可闻。只不过,铁木黎出手越快,运气越急,越是容易感知,以静制动,谨小慎微,稍稍有些模糊不清。

乐之扬吐一口气,转而留意叶灵苏,可怪的是,叶灵苏动如风,快如电,真气流转却不如铁木黎连贯,若说铁木黎如水如风,叶灵苏的真气便如天际浮云,聚聚散散,断断续续,时而流转奇快,时而又沉寂下来,仿佛一身空空,并无内力存留。

乐之扬越听越奇,直觉不可思议,可转念一想:叶灵苏所使《山河潜龙诀》出自释印神。当年“乘黄观”一战,释印神一定饱尝灵道人“听劲”的苦头,痛定思痛,想出这一般飘如浮云、难测难料的运气法门,以免灵道人听出端倪,猜到他的身法拳路。

再听四周人物,气血流转,历历可闻,此时激斗方酣,已过三十余招,众人关心胜负,无暇运用内力,丹田沉寂,真气不兴。

正想收起神意,忽觉有人转运真气,乐之扬循声望去:乌有道鼓着一对死鱼眼,直勾勾盯着斗场,真气循双手向下,又徐徐地从袖袍涌出。

乐之扬心生警觉,跳上湖岸,移步靠近乌有道,定王望去,一无所见,可是凝神细听,却觉乌有道的内力与细丝相连,飘出袖口,若有若无。

这些细丝吐自血蛛,无形无影,当日楚空山一时不察,吃过这毒丝的大亏。乐之扬不知毒丝来历,但想乌有道一身奇毒,放出的东西一定大有古怪。

细丝越出越多,随着铁、叶二人交手四散飘拂,有的被劲力冲开,有的却被牵扯进去。铁木黎以静制动,劲力内敛,细丝绕身而走,衣服、肌肤沾了不少;叶灵苏来来去去,疾风随身,蛛丝反而不易接近。

乌有道望着叶灵苏,神色焦躁,内力越流越快,双袖无风而动,逼使数十缕蛛丝向着女子流注过去。

“乌有道!”乐之扬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乌有道心中有鬼,应声一个激灵,想也不想,挥掌打向乐之扬。他一转身,蛛丝也随之转向,叶灵苏缥缈而过,堪堪躲过一劫。

乌有道掌风未到,腥臭先闻,“无影蛊”在前,“血蛛丝”在中,“寸草不生掌”在后,三箭齐发,防不胜防。

乐之扬以神御敌,眼不见,耳先闻,“无影蛊”肉眼难辨,可是成群结队,飞动有声,尽管细微,可是逃不过他的双耳。

乐之扬略一退让,使出“抚琴掌”,拂中带按,如挑七弦,内力转阴易阳,变得至阴至柔、奇寒彻骨,无影蛊裹入掌风,纷纷僵死,簌簌簌掉落一地,剩下数只,惊慌逃窜,钻入一旁“毒王宗”弟子的耳朵、鼻孔,连钻带咬,那人耳鼻流血,凄声惨叫。

两人手掌一交,啪,乐之扬神乎其神,绕过蛛丝,一掌拍中乌有道的手腕。

乌有道吃了一惊,急催毒功,冷不防乐之扬顺手一捺,他毒功受阻,无法向前涌出,反而向后流蹿。乌有道魂飞魄散,慌忙收手后退。

乐之扬也感诧异,他听见真气流出,下意识运劲阻挡,不想一招得手,不但阻住了真气,还能使其倒流,神妙之处,出人意表。

“你到底明白了!”梁思禽的声音忽又在响起,言下甚是欣慰,“正所谓:动而使之静,静而使之动,堂堂正道,致其歧路,浩浩之气,困顿难舒,故曰:不动而动,无所不动……’“这是《灵飞篇》里的话!”乐之扬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屁话?”乌有道莫名其妙,厉声呵斥。

乐之扬也不理睬,低头皱眉,只顾回味梁思禽所说的经文。乌有道当他藐视自己,怒气上冲,双袖呼地抖直,血蛛乘着细丝冲出袖口,仿佛数十点火光,直向乐之扬飞去。

乐之扬收起思绪,呼呼两掌荡开血蛛,左脚突起,穿过乌有道的双掌,踢向他的小腹。

乌有道自恃“元毒功”护体,不躲不闪。噗,脚尖及身,并不十分疼痛,可是乌有道却如置身一口大钟,外面木槌猛敲,里面真气晃荡,登时头晕脑胀,浑身气血乱蹿。

乌有道所练毒功逆天而动,强横霸道,控制不易,一旦阴阳失调,真气乱蹿,势必诱发毒质,颇有反噬之患。

他心有忌惮,仓皇向后蹿出,乐之扬跟踪而上,“踏歌步”绕身疾走,“暮鼓拳”连环使出。乌有道只见拳影晃动,莫知所出,眼花缭乱,更要命的是体内气血不稳,七流八蹿,难以收拾。一时内外交困,难以兼顾,左肩、右胁、后背各中一拳,虽未受伤,可是经脉震动、丹田沸腾,好不容易收拢的真气忽又到处乱蹿。

乌有道失声大吼,一个跟斗向后翻出,不想乐之扬食髓知味,隐隐然把握到挑动对手真气的诀窍。乌有道身在半空,真气强弱去留,乐之扬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纵身而上、使出“抚琴掌”,啪啪啪,乌有道尚未落地,忽又连中三掌,掌上连拍带抚,将他的真气当做琴弦,轻拢慢捻,手法精妙。

乌有道落在地上、形同醉酒,脚下踉踉跄跄,老脸殷红如血,生平积累的毒质沉渣泛起,跟着真气乱流乱窜,钻心入脑,无法收拾。

乐之扬三掌打完,忽觉掌心痛痒,低头一看,双掌乌黑,分明中毒,慌忙停下脚步,运起“转阴易阳术”驱毒。

二人这边动手,那一边铁、叶二人拆过八十余招,仍是一静一动,胜负难分。两人追逐游走,叶灵苏不胜疲惫,可是百招将至,咬牙忍住,忽见铁木黎一掌劈来,闪身躲到山石后面。

铁木黎目光一转,忽然纵身跳起,右掌挥向湖面,叶灵苏正觉奇怪,忽然巨力涌来,砰的一声,将她藏身的岩石击得粉碎。

叶灵苏闪赚稍慢,碎石落在身上一阵刺痛,她咬牙忍住,飘身疾走。铁木黎迎头拦住,呼地一掌拍来,叶灵苏转身躲避,忽觉一股疾风从身后袭来。

“有人暗算?”叶灵苏念头闪过,尽力向前一蹿,劲风贴着小腿落下,削走一片裤脚,露出雪白小腿。

叶灵苏百忙中回头望去,身后空空,并无一人。纳闷间,铁木黎身在半空,左腿横扫过来,叶灵苏举剑格挡,冷不防他身子盘空一转,左腿忽收,右腿嗖地弹出,其速比起左腿快了一倍,叶灵苏变招不及,匆忙收剑,遁光藏影,变化数次,方才躲过这一腿扫击。

数招一过,叶灵苏有些明白,铁木黎换了一路怪诞武功:出手似向左去,劲力落在右边;手掌明明向上,掌力却向下拍落;本是左腿踢人,半途变成右腿;原本正面迎敌,掌力却能绕过对手,拊其后背……颠三倒四,诡诈绝伦,极尽“声东击西”之能事,若非释印神的绝世身法,方才数招之下,叶灵苏必死无疑,她忍不住喝道:“这是什么武功?”

“天逆神掌!”铁木黎洪声笑道,“叶帮主,可还过得去么?”

叶灵苏冷哼一声,全力展动身法,可是处处受制,连连遇险,东逃西窜,不胜狼狈。

天逆神掌是铁木黎独创秘技,融合“天刃”与“大逆诛心掌”,乃是黑水一脉的精华所在,施展起来诡异离奇,胜过萧千绝极盛之时。

铁木黎练成掌法,秘而不宣。当年他吃过梁思禽的苦头,怀恨在心,盘算再次相遇,出其不意使出,可收奇袭之效。谁想今日遇上“山河潜龙决”,久战不胜,焦躁起来,又怕百招不胜,磕头认罪,毁了燕然山百年威名,一急之下,提前使了出来。

铁木黎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似左忽右,身法快得惊人。叶灵苏使尽解数也摆脱不了,只觉四面劲风咻咻,浑如无形大网,眨眼工夫,越陷越深。

花眠见势不妙,忽地叫道:“八十七、八十八……”群雄看出她的心思,也随声高呼:“八十九、九十……”

百招将至,众人高呼招数,存心搅乱铁木黎的心志,燕然山、毒王宗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大呼小叫,想要压住对方呼声。

时光倏忽,九十七招转眼即过,铁木黎“呔”地锐喝,直如平地炸了一个响雷,喝声未落,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叶灵苏听出是乌有道,未及转念,铁木黎拦住去路,右手一挥,嗤,气劲破空而来。

这一掌铁木黎蓄势已久,图穷匕见,时机精准,掌风猛烈。叶灵苏躲闪无路,一咬牙,挥剑扑上,两人身影交错,铁木黎微微一晃,气松劲泄,叶灵苏觉出破绽,想也不想,长剑趁虚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铁木黎硬生生收回右手,并起食中二指,拈住青螭剑尖。嗤,剑尖刺入寸许。叶灵苏虎口流血,翻身后掠,双脚刚刚落地,忽听花眠高叫:“九十九……”

取胜在望,叶灵苏心口一热,抬眼望去,铁木黎步子虚浮,一张脸浑如血染,朱红里透出一股浓浓的黑气。

叶灵苏正觉奇怪,忽见铁木黎闭上双眼,头上白气冲天。

“灵苏!”花眠看出便宜,“还剩一招!”

燕然山一伙看出不妙,但因信服铁木黎,此刻都在船上,只有杨恨呆在岸边,见状奋身一跳,挡在师父身前。奈何他本就有伤,这一跃牵动伤口,痛得眉毛直皱。

叶灵苏举剑要刺,又觉迟疑,忽听乌有道一声惨叫,掉头望去,见他面皮发黑、七窍流血,满地翻滚,俨然痛不欲生,乐之扬站在一边,满脸错愕。

乌有道突地跳起,冲着铁木黎连连磕头,尖声叫道:“国师饶命,国师饶命……”

异变忽生,叶灵苏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时按剑不发。铁木黎好容易压住毒质,睁开双眼,也是莫名其妙。

乌有道体内天翻地覆,脑子也被毒质侵入,神志不清,失声叫道:“乌某一时糊涂,才对国师下毒。国师大人大量,万万不要伤害‘元命蛊’!”他内力沸腾,毒质失控,跟失去“元命蛊”的情形一般无二,只当下毒的事被铁木黎发现,伤害蛊母,以求报复,一时情急求饶,殊不知拜错了庙门。

铁木黎听了这话,才明白发生何事,怒极反笑,问道:“你对我下毒?”

乌有道说道:“小人一时糊涂。”铁木黎冷哼一声,说道:“如何解毒?”乌有道说道:“‘元命蛊’可以吸毒。”

铁木黎半信半疑,他内功深湛,虽能压制毒质,再与叶灵苏争锋,势必力不从心,犹豫中他看向女子,见她并未动弹,心下稍定,取出木盒问道:“这个可用么?”

“这、这……”乌有道盯着木盒不胜迷惑,“国师没有伤到‘元命蛊’?”

铁木黎冷哼一声,又问:“我为何伤它?”

乌有道越发迷惑,看向乐之扬道:“那为何……”话没说完,铁木黎森然道:“我现在伤它,倒也不晚。”五指收拢,木盒嘎嘎作响。

“别!”乌有道面如土色,强忍毒物反噬,“将食指深入盒子,血蛛自会吸去毒质。”

铁木黎眉头皱起,犹豫不定,杨恨锐声道:“师尊,这老毒虫不可信。”

铁木黎摇了摇头,将木盒敞开一线,徐徐伸入食指,大血蛛一口咬住,铁木黎的眉头一颤,脸上的黑气渐渐变淡。

孟飞燕情急叫道:“帮主,再不出手可来不及了?”叶灵苏摇头道:“他受了暗算。趁人之危,君子不为。”

众人大多不以为然,杜酉阳怒道:“帮主这么说,华盐使岂不是白死了?”

叶灵苏道:“他杀华盐使时,只身一人,未借他人之力,未用阴谋暗算;我此时杀他,不够光明正大。”

叶灵苏出身武林世家,堂堂正宗,不屑落井下石;盐帮乌合之众,趁危侥幸,逐什一之利,但有可乘之机,绝无放过之理,一听这话,无不悲愤,群情汹汹,各自催舟上岸,围住铁木黎,杨恨手握匕首,怒目相向。

叶灵苏微感犹豫,正想是否阻止,忽听铁木黎冷笑道:“乌有道,你还要不要命?”

“要、要!”乌有道鸡啄米似的点头。

铁木黎冷冷说道:“还不召集人手,为我护法?”

乌有道醒悟过来,打声呼哨,毒王宗弟子应声拥上。他们擅长用毒,盐帮群豪舞刀弄枪,谩骂不绝,可也不敢轻易上前。两方临水对峙、各不相让。

铁木黎脸上黑气越来越淡,忽然抽出指头,扔掉盒子,指尖挑起硕大血蛛。

乌有道望着血蛛,面有惧色,只见铁木黎的小臂赤红发亮,犹如一块烧红的火炭,火红向外褪去,一直褪到食指,血蛛吹了气似的臌胀起来。乌有道口唇颤抖,似要说些什么,忽听啪的一声,大血蛛当空爆裂,腥臭汁液四处迸溅。乌有道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浑身抽搐。

毒王宗弟子无不掉头,骇然望着乌有道,但见他浑身鼓出许多肿包,蠕蠕而动,啪啪开裂,涌出一股股乌黑脓血,血中爬出血蛛、紫蜈,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怪虫,怪虫爬出体外,相互撕咬蛰刺,片刻死得精光。

铁木黎恼恨乌有道暗算,盛怒之下杀了“元命蛊”,致使毒物反噬其主,将乌有道钻得千疮百孔。老毒虫一生为恶,死有余辜,但这死法太过惨烈,胆大的看得心惊肉跳,胆小的早已两腿发软、瘫坐不起。

铁木黎见这情形,忽也微微后悔。乌有道若能活着,用处不可谓不大,可是此人阴险歹毒,不易掌控,一如这些蛊虫,稍有不慎,就会遭受他的反噬。

忽听一声惨叫,众人应声望去:古严跳出人群,高高跳起,跳了两下,摔在地上,身子一阵抽搐,嘴角蠕动两下,吐出一只怪虫,黑身紫须,爬了一尺来远,忽然僵死不动。

古严丧命之时,“毒王宗”弟子连蹦带跳、纷纷倒地,形形色色的蛊虫从口中、耳孔、眼窝、鼻间爬出了出来,虫死人亡,应验不爽。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毒王宗”弟子死了个精光,剩余的蛊傀也无一幸免。

事发突兀,众人无不骇异,可又碍于蛊毒,欲近不敢,唯有瞪眼旁观。乐之扬更是懊恼,义父乐韶凤之死,或与“毒王宗”有关,本想捉住古严问个究竟,这一下线索全断,又得从头再来。至于朱微,尚在毒王谷中,不知情形如何,烦恼间,忽听冲大师叹道:“阿弥陀佛,无怪梁思禽当年不杀乌有道。‘毒王宗’弟子体内的毒蛊均与乌有道相通,乌有道就是他们的‘元命蛊’,牵一发而动全身,死一人而灭一宗,伤天害理,莫此为甚,梁思禽有所不为,实为大慈大悲。”

这一番话从他人口中说出还好,从这和尚口中道出,当真荒唐可笑。但凡知道他的底细,无不心想:“这和尚猫哭耗子假慈悲,比起乌有道还要可恨。”

铁木黎忽地冷哼一声,说道:“薛禅,乌有道暗算本尊,你到底知不知情?”

冲大师笑道:“贫僧眼拙,没有看见。”

冲大师对乌有道了如指掌,且又眼力过人、心思缜密,若说他不知情,铁木黎压根儿不信,何况杀了铁、叶二人,乌有道和冲大师大获其利,两人私下勾结也未可知。

铁木黎和冲大师本有心结,这一来更是种下恨因,可是大敌当前、不好内讧。铁木黎微微冷笑,不再深说,扫视盐帮群豪,冷冷说道:“你们逐个儿来,还是一起上?”

落井下石,自然人人争先,忽见铁木黎恢复如初,盐帮众人心凉了大半,哪儿还敢上前,全都回头看向叶灵苏。

叶灵苏踏上一步,说道:“百招之约,还有一招未了,国师倘若无恙,你我再行打过。”

铁木黎注目女子,眼神怪异。叶灵苏暗自提防,深知一招决胜,铁木黎不动则已,一动必尽全力。忽见他吐一口气,徐徐说道:“这一招不用比了,算我输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斯钦巴日叫道:“师父,这可怎么使得?”

“住口!”铁木黎回望叶灵苏,“我刚中毒那会儿,你按剑不动,大有宗师风范。本尊认输,服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的气度。”

说完一咬钢牙,倒金山、颓玉柱,屈膝跪下,冲着盐帮群豪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群豪一愣,同时哗然,叫好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铁木黎脸色铁青,心中发狠:“这三个响头,过了今天,需用这些私盐贩子的颈上人头来换。”想着跳起身来,抓起杨恨,两个起落,回到自家船上,沉喝一声:“走!”

燕然山弟子无不丧气,埋头划桨,驶向远处。杜酉阳跌足怒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叶灵苏默不作声,花眠说道:“杜盐使,他已磕头认输,今日暂且作罢。眼下无人是他的对手,等找到云岛王,再跟他计较……”

“不用。”叶灵苏淡然说道,“我跟他胜负未分,早晚还有一战。各位放心,有朝一日,我必定手刃此獠,为死伤兄弟报仇。”

盐帮弟子尽数沉默,不满之色溢于脸上。乐之扬暗暗叹气:叶灵苏心高气傲,未脱世家子弟的风骨,坐镇东岛还可,当真踏入江湖,面对三教九流,还是放不下身段,尽管身在盐帮,却如污泥塘中一朵白莲,孤绝逸尘,与一干部众格格不入。

叶灵苏明知众人心有芥蒂,可也不屑解释,手提长剑,冷冷看向冲大师,后者不急不躁、一派悠然,并无半分畏惧。

乐之扬忍不住喝问:“大和尚,朱微在哪儿?”

冲大师笑道:“你闹了半晌,如今才想起她么?薄情寡幸,莫过于此。”

乐之扬面孔一红,自从露面,一波三折,着实没有机会查问朱微下落。忽听花眠说道:“和尚,嘴硬也没用。你机关算尽,恶贯满盈,今日此时,就是你的死期。”

走了铁木黎,群豪一腔怒火无从宣泄,全都落在冲大师身上,见这和尚毫不惧怕,越发有气,淳于英喝道:“大伙儿一块儿上,将他零割碎剐,给华盐使报仇。”

冲大师笑道:“今日落了单,看来要走不大容易。”孟飞燕道:“你知道就好。”楚空山叹道:“我与你师父也曾见过,渊头陀一代高僧,如何收了你这个劣徒?”

冲大师笑了笑,向乐之扬说道:“足下大难不死,可喜可贺,不过,你当真不要小公主的性命了么?”

“此话怎讲?”乐之扬变了脸色。

冲大师笑道:“你一定以为,那女子就在谷中,先杀了贫僧,再去从容救出?”

“难道不是?”乐之扬心跳加剧。

冲大师微微一笑,盘膝坐下,合十道:“你不妨去谷里找找!”

乐之扬惊疑不定,问道:“大和尚,你又耍什么花招?”

冲大师闭眼不答,宝相矜严,仿佛参禅入定。

淳于英叫道:“这和尚装腔作势,待我一戟捅死他。”挺戟欲上,叶灵苏伸手将他拦住,说道:“乐之扬,你先入谷看看,找到朱姑娘,再来处置贼秃驴。”

淳于英怒形于色,盐帮弟子也都流露不快,楚空山忍不住低声道:“叶帮主,众怒难犯……”

叶灵苏故作没有听见,向花眠说道:“花姨,你带乐之扬进一趟石阵,查明朱姑娘的下落。”

花眠心里一百个不愿,可她深知叶灵苏的性子,只好叹一口气,走向石阵。乐之扬心慌意乱,顾不得其他,匆匆跟了上去。

两人没入石阵,杜酉阳忽将兵器一扔,抱住华亭的尸身大哭:“华老弟,你死得好冤,当初你舍生忘死地捧人上位,如今人家坐稳了交椅,就把你踢到一边,死了也不给你报仇雪恨。这就叫做:‘一生不戴乌纱帽,半路常逢白眼狼’,你将人家当宝,人家视你如草……”

“杜酉阳!”孟飞燕听不过去,“上下有分,尊卑有序,你既然入我盐帮,就该听从帮主的差遣,这样皮里阳秋地讽刺人,也是当下属的所为吗?”

杜酉阳脖子一梗,大声道:“帮主,帮主,就是为帮里人做主,一味向着外人,又算什么帮主?”

孟飞燕怒道:“帮主何时向着外人了?”杜酉阳道:“先有铁木黎,后有这个和尚,梁子是叶帮主结的,本帮为此死了人,是不是应该拿着两个人报仇雪恨。”

众人无不点头,目光都落在叶灵苏身上,叶灵苏俏脸微沉,说道:“杜盐使,华盐使之死,我也痛彻心扉,可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也有武林的规矩。我若趁危出手,杀了铁木黎,传到江湖上,人家只会说,我叶灵苏借乌有道之手杀了铁木黎……”

“谁敢这么说,咱就灭了他。”杜酉阳恨声道,“再说,铁木黎是蒙元国师,本是我汉人死敌,不拘何种法子杀他,均会人人叫好。”

“若是不择手段,又何必定下百招之约?”叶灵苏说道,“大可一拥而上,拼个你死我活,既有百招之约,便是武林之会,堂堂之阵,单打独斗。我是一帮之主,统领千万帮众,言必行,行必果,倘若背誓弃约,趁人之危,未来如何服众,如何振作我盐帮在江湖上的名声?”

杜酉阳嚷嚷:“盐帮的名声又怎么啦?”

“世人说起盐帮弟子,均以盐枭相称,视为江湖末流,全因往日行事不轨,不顾伦常,有违道义,但凡有利可图,往往无所不为,稍加管束,就起纷争。当日齐帮主之死,不也是因为关闭赌场、妓馆,惹恼了王子昆吗?如此获利虽丰,可是丧失道义,为武林正道所不齿,到了危难时分,又有谁肯为我盐帮出力?”

叶灵苏一口气说完,盐帮弟子无不面面相对,杜酉阳闷声闷气地道:“我盐帮十万弟子,不必外人出力。”

“十万弟子?”叶灵苏冷笑,“这十万中老弱占两成,妇孺占两成,剩下六成,良莠不齐,号令不明,此番召集弟子攻打‘毒王宗’,只有井长老派了几个人来,土、海二老装聋作哑、公然抗命。如此四分五裂,别说十万弟子,纵有百万弟子,也是一盘散沙。”

杜酉阳心中不服,口才有所不及,吭哧、吭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灵苏得势不让,接着说道:“我今日不杀铁木黎,换来他三个响头,只此一事,便可立威于江湖。至于帮中兄弟的血仇,灵苏铭刻在心,须臾不忘,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我今日能与铁木黎相持百招,来日剑道精进,未必不能堂堂正正将他歼于剑下,从此树立风骨,叫天下英雄不敢小觑本帮。”

这一番话豪气干云,盐帮弟子无不动容,东岛群雄也是刮目相看,施南庭心想:“灵苏打小儿不爱说话,谁想踏入江湖,词锋如此凌厉。可惜盐帮小人多、君子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恐怕适得其反。唉,以她今日成就,不难继承岛王之位,良材美玉,误堕尘凡,可悲、可叹。”

叶灵苏见众人仍是沉默,又说:“我本是江湖浪人,飘零剑客,适逢其会,统领本帮,但人在其位,必要尽心竭力。今日言尽于此,各位如果还是认为我德不称位,大可召集各方将我废黜,灵苏掉头便走,绝无一丝怨言。”

杜酉阳嗫嚅几下,没有吭声,孟飞燕忙道:“本帮创立以来,何尝有过叶帮主这样的人中龙凤?谁要冒犯她,先割了我这颗人头再说。”瞪起一双小眼,气鼓鼓地望着杜酉阳,杜酉阳也梗起脖子、毫不相让。

淳于英见势不对,忙说:“杜老哥,你少说两句,只要帮主铭记血仇,心里有咱兄弟就够了。”

杜酉阳没答话,忽听冲大师扑哧一笑。杜酉阳本就一肚皮窝囊气,应声恼怒,叫道:“贼和尚,你笑什么?”

冲大师张眼笑道:“我笑叶姑娘鹤立鸡群、误交了一群俗物。”

叶灵苏姿容绝俗,楚空山以外,盐帮众人跟她一比,无不鄙俗不堪,一听这话,自惭形秽,均想:“不错,当日齐帮主在时,大伙儿大酒大肉,粗言秽语张口就来,如今这姓叶的小娘儿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让,真真闷死人了。”

杜酉阳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扑向冲大师,也不见冲大师起身,忽见杜酉阳向后飞出,急如流星,越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掉进湖里,船上弟子慌忙将他拉扯上岸,杜酉阳身上早已爬了若干毒虫,所幸衣裤严实、尚未中毒,可也惊得面无血色。

众弟子无不愤怒,拔出刀剑,挺身要上。楚空山拦住众人,说道:“这和尚不可易与,贸然靠近,徒添死伤。”他拔出铁木剑,看向叶灵苏,女子摇了摇头:“等乐之扬回来再说。”

楚空山叹一口气,还剑入鞘。

不多时,忽见远处谷中升起一股浓烟,冲大师笑道:“这地方风水不好,烧一次不行,还要烧两次。前朝烧一次,今朝又烧一次。”他语带讥讽,东岛群雄如何听不出来,想起火烧天机宫之仇,若非叶灵苏有言在先,早就一拥而上,乱刃齐下,将这鞑子和尚剁成肉泥。

楚空山见他身陷困境,从容不减,颇有狷狂气度,不由暗暗惋惜:“这和尚空有一副好皮囊,倘若一心向善,倒也不失为真如佛子、陆地神仙。”

不多时,花、乐二人出阵,均是神情沮丧。叶灵苏心头一沉,忙问:“找到了么?”

乐之扬黯然不语,花眠大摇其头,说道:“搜遍所有谷地,也没发现一个活人。我见谷中蛇虫甚多,只恐流毒无穷,就一把火烧了。”

乐之扬忽然一个箭步,跳到冲大师身前,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厉声道:“你把朱微怎么样了?”

冲大师随手一挥,切向乐之扬的手腕,口中笑道:“她是万金的身子,可居的奇货,岂能与蛇虫鼠蚁为伍。”

乐之扬大大地松一口气,他从谷里出来,一路上思绪纷纭,视如不见,听如不闻,只怕朱微已遭不测。眼看冲大师斩来,拇指微微翘起,对准他的掌心,冲大师手掌微缩,屈指弹出,劲风如剑。他劲力一动,乐之扬便已知觉,手掌一翻,避开指力,肘尖向前,顶向冲大师小腹,冲大师小腹一收又起,快如闪电,乐之扬肘尖撞上,反觉半身酥麻。

一拎一送之间,两人以小擒拿手法反复缠斗,招式精微,劲力奇绝,外行只当两人推搡,内行人却看得目眩神驰。

叶灵苏只怕有失,忙叫:“乐之扬,放手。”

乐之扬犹豫一下,放手后退,冲大师掸一掸月白僧袍,笑意溶溶,挺秀如峰。

乐之扬暗暗叹气,这贼秃一身风度,不知骗了多少好人,若能将他除去,真为人世间去一祸胎,可惜朱微下落不明,无法狠下杀手,于是又问:“这么说,你将她带出谷了?”

冲大师脸上笑容不改,心中却是大起波澜,他的武功本在乐之扬之上,可是方才一番交手,二人非但并驾齐驱,乐之扬隐隐然还略有胜之,自身一招一式,似乎都在他的算中,真打起来,胜算不多。不过最大的疑点还是乌有道走火入魔,以老毒虫的修为,挨上数掌,也不该变成那副模样,明面上看来,他是死在铁木黎手里,冲大师却明白:乐之扬那几下才是真正死因。

他一边思索,一边笑道:“是啊,乌有道反复无常,谷中毒虫甚多,她病恹恹的,留在谷里难免出事。”

“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片好心。”乐之扬哼了一声,“可惜你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信。”

“明人不说暗话。”冲大师笑了笑,“我句句出自真心,你要不信,我也没法。”

“好!”乐之扬问道,“你将她送哪儿去了?”

冲大师笑道:“那地方只有贫僧知道,我虽是出家人,但最爱成人之美,乐兄若信得过贫僧,我带你前往如何?”

他语气诚恳,脸上的笑容却难以捉摸。乐之扬只求见人,无意多想,说道:“好,你带路。”

冲大师又说:“若要去,人越少越好,人多势众,难免惊动官府。据我所知,天牢走了囚犯,皇城丢了公主,朝廷火烧火燎,正到处抓人呢。”

“要抓人,你也是头一个。”乐之扬大不耐烦,“要走便走,何必多说废话?”

冲大师笑道:“也好,你我两人久不相见,叙叙别情也好。”

乐之扬哼了一声,心想:“叙个屁,若非为了朱微,看你这贼秃一眼也嫌多余……”

两人一前一后,动身要走,叶灵苏忽道:“慢着!”二人回头,叶灵苏说道:“二人同行,未免寂寞,不如我跟楚先生同往。”

冲大师狡诈阴毒,叶灵苏怕乐之扬一人难以应付,但若加上她与楚空山,合三大高手之力,冲大师纵有通天的诡计,也逃不出三人的手心。

冲大师心中暗恨,脸上却笑道:“叶帮主待乐兄果然不同。可惜我心向明月,明月却又照何人?”

叶灵苏被他挑破心事,恼羞成怒,喝道:“贼秃驴,再说这些不尴不尬的话,仔细你的舌头。”

冲大师呵呵一笑,径直登上一叶小舟。乐之扬随后跟上,叶灵苏回头说道:“孟盐使,我托你照看的包袱呢?”

孟飞燕微一愣怔,匆忙跳上一艘船,从舱板下掏出一个青皮包袱。叶灵苏接过,上船递给乐之扬,冷冷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儿,清点一下,可曾少了什么?”

乐之扬解开一瞧,正是当日冷玄转交之物。乐之扬心中感动,望着叶灵苏正要说话,忽见女子怒视冲大师,摊手叫道:“拿来!”

“什么?”冲大师一脸不解。

叶灵苏冷冷道:“你说呢?”

冲大师嘿了一声,慢腾腾摘下空碧,双手奉给乐之扬:“宝剑配英雄!这支玉笛么?也只有乐兄配得上。”

乐之扬接过玉笛,百感交集,说道:“鬼话连篇!当日抢走它不也是你么?”

“彼一时,此一时。”冲大师笑道,”那时乐兄将遭大难,和尚害怕宝贝无主,故而代为看管。如今物归原主,可喜可贺。”

“我遭大难,也是拜你所赐。”乐之扬没好气道,“贼秃,再说一句废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冲大师笑道:“乐兄风雅之人,何苦如此粗鄙?”

“世上里外不一的人多了!”乐之扬瞅着冲大师,冷冷嘲讽道,“好比你是佛门弟子,干得却是妖魔之事。”

冲大师呵呵一笑,再不言语。此时楚空山登舟,正要开船,忽听江小流叫道:“等着,我也去。”纵身一跳,落在船尾。

杨风来喝道:“你去干什么?”江小流直挠脑袋。花眠却说:“让他去吧,自家人多一个也好。”杨风来皱眉道:“他那点儿本事,又能管什么用?”但见叶灵苏并未反对,也就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