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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101。相伴

无论多少次,凤栩还是难以适应长醉欢发作的痛,每一寸皮肉痉挛筋骨抽搐,整个人仿佛都要被生生扭折掰断,但这一次的发作只持续了十个时辰。

殷无峥一点点将蜷曲僵硬的凤栩轻柔舒展开来,从指尖开始,小心翼翼地揉抚,他做这样的事已经很熟稔,最初时还会因动作大了弄疼凤栩,但现在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将凤栩如同弯曲枯木般地四肢捋好,再将汗涔涔的人搂在怀里,吻他的额心。

“过一会儿带你去沐浴。”殷无峥低声。

凤栩指尖还在颤,没能从方才那骨肉扭曲的疼中回神,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殷无峥握着他的手,摩挲着他右手掌心的疤,轻声在凤栩耳边与他闲话,“听闻你日日去尚衣局瞧她们绣婚服,觉得如何?若是不赶工裁制,只怕要到过年才能制好了。”

提及婚服,凤栩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先是睁开了眼,几息之间已然清醒了不少。

“我……”他因嗓子沙哑而顿了顿,又缓片刻,才说:“不急的。”

“什么不急。”殷无峥牵着他的手,吻在掌心的疤,那是小凤凰两年来不堪与耻辱的烙印,也是殷无峥余生的疼惜与珍重,“不是一直等着我来娶你么,阿栩,我想与你早日完婚,想要光明正大地与你并肩坐在龙椅上,让文武百官与天下人都知晓,凤栩是我此生最珍爱之人。”

此生最珍爱之人。

凤栩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唾弃用这样狼狈姿态对殷无峥祈怜求爱的自己,却又沉溺在殷无峥的温柔与疼爱中越陷越深。

他虚弱地抬起面无血色的脸,自己都知道这样有多可怜,像落了水的凤凰,小心又委屈地对殷无峥说:“我也最喜欢你了,殷无峥。”

他将“殷无峥”这三个字念得又轻又柔,这种手段从前的小凤凰是不会用的,骄傲矜贵的靖王从来不肯低头,只会在心上人面前暴跳如雷地狂怒,但现在凤栩已经很知道如何才能博取怜惜——哪怕是殷无峥有意在配合他。

果然,殷无峥的动作更温柔了,他吻在了凤栩覆着层细密汗珠的鼻尖上,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喜欢你,阿栩,我只喜欢我的小凤凰。”

话说得再温和,心里仍旧满是羞惭,他也好疼,唯有沦陷于情爱中人,虽愚蠢,却也才能真正知道何为痛他所痛。

但怀里是心上人,即便脚踏荆棘,殷无峥也在这条路上走得心甘情愿。

只在此刻,没有国事天下事,他们彼此相拥,凤栩突然低声说:“倘若你我都只是寻常人,是不是能活得更轻松些?”

一旦天亮了,便又是波云诡谲的勾心斗角。

但凤栩又自己嘀咕了句:“那也不行,从小父皇母后锦衣玉食地养着我,想要什么,哥哥也都给我,倘若要我去过寻常人的日子,渔樵耕读,走街串巷,我也是做不了的。”

“不用你做。”殷无峥低笑着说:“小凤凰就得养在金丝笼里,你好好在家,农活耕种,打鱼晒网,再不济走街串巷做个行脚商,总能养得起你,小凤凰就留在家中娇生惯养,日后便再也离不得我了。”

凤栩也跟着笑,又摇了摇头。

“不要。”他小声说,“这样已经很好了,什么如果,都没有现在好。”

他不需要什么“如果”的幻象,能有此时此刻,他在殷无峥的怀里,听着他说喜欢,就已经别无所求。

“人一世好短,父皇母后也不过并肩了二十年,兄长与嫂嫂就更短,还有廖长松和宋芫娘,既不幸、又幸运,殷无峥——”凤栩用那只被握着的右手回攥住殷无峥,力道虚软却已经用尽了力气,他低低地说:“我也不求太多,能与你多一时一刻也是好的,只要是你。”

他豁达,不在乎长长久久,只在乎一朝一幕,可他也偏执,他只要殷无峥,换了谁都不行。

“好。”殷无峥与他十指相扣,“只要我们在一起。”

凤栩微微牵起唇角,一双乌墨双眸内纯粹又澄澈地映着情意。

“但还是一起活下去比较好。”凤栩说久了话,嗓子又有些哑,“这次也要大捷。”

殷无峥轻轻摸了摸他的喉结,低声哄道:“好,这次也会赢,歇歇吧,醒来再沐浴。”

殷无峥向他承诺,凤栩便对此深信不疑。

被夜幕笼罩的皇城承载着无数雄心壮志与枯败白骨,而那些过往随波东流至无人知晓的天涯海角,如今这是一对有情人的家,他们走过了五年的时间才终得相拥。

凤栩睡得很沉,这其中也有赵院使药方的功劳,再醒来时,连衣裳殷无峥都给他换好了。

喝了药后,周福说:“陛下才走不久,吩咐今日小主子不必等他用早膳,醒了便用,那边儿都备着呢,小主子现在可要用?”

皇帝是个忙人,如同宁康帝那般种花养鸟的也不多,殷无峥可没有卫皇后那样精明能干的贤内助,凤栩也早习惯他忙于国事几个时辰都不见踪影,遑论昨日为了陪他,殷无峥连早朝都没去上。

“我先更衣,叫他们备在外间吧。”凤栩吩咐。

说是更衣,也不过是披了件衣裳,随手拢了下头发,自从不去尚书省后凤栩连冠都懒得戴。

“朝中风向如何?”凤栩问。

这种事周福定然清楚,他的眼线可遍布整个朝安城与朝野,那都是殷无峥的手脚与眼睛,暗处的心腹有时要比明处的好用许多。

周福想了想,应道:“回小主子,庄氏父子罢朝,自有官员想要趁机争权,但朝中有半数武将对陛下不满,都私下参与过庄氏领头的密谈,但其中以旧朝臣居多,这次钓上来不少的东西。”

凤栩轻轻颔首。

自古以来皇帝得了天下,第一个受忌惮的便是武将,也难免这些人心中不痛快,加上晏颂清与晏贺的事他们本就心有怨怼,如今连文臣之首都被迫交了官帽官袍,他们心里怎能不担心,这刀有朝一日会不会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密谋集会,韩林鸿亦在其列。”周福补充。

凤栩低笑了声。

“韩大人真有意思,一边与庄氏对着干,一边又要撺掇庄氏谋逆,也好,省得我再费功夫。”

他早看韩林鸿不顺眼,还有他那个女儿,想必对方也是如此,既然相看两厌,那就没什么多说的,这两年的经历也让凤栩知道,千万别给结了仇的人翻身的机会,否则下场便是地牢里的宋承观和陈文琅。

既然已经结下梁子,对方不死,凤栩夜里都要睡不安稳。

不过韩大人还算识趣儿,竟然自己往死路上走,都不必凤栩在给他设什么套了。

周福便也笑了笑,他不觉得靖王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寻常人家拌嘴也就罢了,一个屋檐下或许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他们这种人一个不慎便要死无葬身之地,那定然要将对自己有威胁之人统统除掉。

“瑶露阁住着的那三位,近来倒是安生了不少。”周福说,“想是听着了什么风声,伺机而动。”

朝安城如今暗潮汹涌,宫中必将有大事发生,沈云霆应当是走了不少的门路,知道了什么,才这么老实地在瑶露阁没了动静,凤栩淡声:“平阳郡主一脉享受皇恩几辈子,也该到头了,待此事了结,将他们扔出去,从此以后临东再没有什么平阳郡主。”

他们之间没什么情分,当年宣德门之变,平阳郡主身为凤氏的女儿,却对皇权倾颓的凤氏皇族不管不问,只顾自己的荣华富贵,凤栩早就不满,这女人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到他面前来摆架子大放厥词,这可算不上什么自家人。

“奴才领命。”周福对凤栩的命令从无异议,但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句:“小主子的行事作风,同陛下是越来越像了。”

凤栩顿了顿,“是么?”

周福颔首,“陛下也是这般,不过如此才好,顾念旧情往往伤及自身,就如平阳郡主这一家蠹虫而言,倘若小主子不当断则断,日后则定然会被他们趴在身上吸干最后一滴血。”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而世上也从不缺这样的人。

凤栩用汤匙搅动着咸粥,低声哼了声笑,“是啊,父皇太顾念旧情,兄长也心地仁善,那这个恶人便由我来做好了。”

周福躬身,“什么善恶,谁又说得清呢。”

凤栩瞥了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仿佛蒙着层雾,仿佛天都要压下来似的。

“撤下去吧。”凤栩将剩了半碗粥的瓷碗往前推了推,随即起身往内室走去,“我再躺一躺,今日不去尚衣局了。”

善恶黑白绝非一言便能说清的,凤栩觉得自己不善,但也并非恶人,就如同这天色的混沌,从送嫂嫂侄儿出城后成为提线木偶的大启皇帝那一日至今,凤栩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

102。收网

夜色浓,正觥筹,段乔义三杯酒下肚,蓦地趴在了桌上,再没声息。

庄慕青平静地放下酒盏站起身,推门而出,吩咐下人:“去告诉他们,成了。”

不多时,寂静的庄氏宅院蓦地热闹起来,庄廷敬与参与密谋的官员们来到院子里,从开着的门瞧见趴在桌上的段乔义,韩林鸿还不大放心,说道:“真死透了?再补上两刀也好保险。”

庄慕青面色一冷,“我亲自动手已是对得住诸位,休要得寸进尺!”

段乔义素来与庄慕青交好,想对段乔义下手,最适宜的人选自然是庄慕青。

韩林鸿笑了笑说:“正是因为二位要好,下官才颇不安心啊。”

“倘若这般不安心,还何谈一同成事?”庄廷敬此言一出,众官员面面相觑,连韩林鸿也顿了顿,没再坚持要给段乔义补上一刀。

庄慕青冷哼一声,“越隽与宫铭同我没什么交情,他们是周总管带出来的人,段都统由我来,其他的,可得靠大人们出力了。”

众人一番面面相觑后,有大启旧臣说:“倘若不将陛下的羽翼剪除干净,恐怕难以成事,那两人既然不能轻易得手,哪怕是围杀,也必要将之除去,只要此二人身亡,我们便须立即行事,以免宫中多做准备。”

这便是完完全全地照搬当年宋党所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兵部尚书与禁军都统,而后夺兵权大军压境,皇帝之所以位高权重,是因他手中有可用之人,只要他手里没了人,纵然马背上打江山的殷无峥有多勇猛悍然,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那就办吧。”庄廷敬颔首,“那两位小将功夫高强,我庄氏已无可用之人,既是一同谋事,就交给诸位同僚了,如何?”

一时没人说话。

“哎,下官有一计。”有人忽然说道,“就算是没法要了这两位的性命,只要将他们困住即可,绊住他们的手脚,只要咱们成事,他们再想做什么也为时已晚!”

众人醍醐灌顶,皆拍手称是,强行杀一个功夫高强的人难,可若是暗地里用些手段,这可不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了?!

帝王自古多疑,殷无峥的宠信纵容也仅给了凤栩一人,于是没过几日,越隽与宫铭便接连因故交了腰牌暂且停职,手段也无非是老生常谈的言官弹劾,罪名也容易,只要宫中死几个人,便能定下他们玩忽职守的罪名。

果不其然,新君大怒,勒令此事严查到底,而越隽与宫铭则因渎职而暂留家中。

而段乔义正“因病告假”,殷无峥便只得又寻了几个人顶上宫中巡查护卫的职,万事俱备,东风已起。

凤栩站在窗前瞧着外头被风吹动的枝叶,如同身披了层冷寂朦胧的月华,庄氏父子已罢朝了一月有余,而凤栩自上次长醉欢发作也有二十多日,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下一次发作迫在眉睫。

偏偏赶得巧,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风凉。”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身后探出,将窗放下,而凤栩也被那只手的主人从背后揽在了怀里,“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凤栩低声:“他们不会等太久,可我……”

“这有什么。”殷无峥吻了吻他的耳尖,“你在净麟宫等我,只是不知时辰,怕不能陪在你身边。”

凤栩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回拥住了殷无峥,哪怕知道这场博弈殷无峥已做了万全准备,可当年宣德门之变的前车之鉴仍然让他胆战心惊。

如何能放得下心……

两年前的巨变中凤栩失去了父母与兄长,而两年后旧事重演,那些人又将刀刃挥向了他的心上人。

“我知你安排周详。”凤栩小声,“那也定要小心,殷无峥,要小心。”

“好。”殷无峥低着头瞧他,“一定小心谨慎,不叫我们阿栩担忧。”

凤栩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这还是头一回,连即将要面临的长醉欢发作都被抛之脑后,凤栩只顾着担忧殷无峥,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风平浪静不过维系了一日,犹如骤雨前最后的平静,也正是长醉欢发作的那天,宫中无事,殷无峥陪在凤栩身边,直至后半夜,浑身被汗水浸透的凤栩才缓了过来。

他气若游丝道:“今日得去早朝,带上周福。”

殷无峥“嗯”了一声,嘱咐:“给你备了热水与吃食,想睡就先睡,想沐浴便去,今日不能陪你,好好在宫中等我。”

“知道了。”凤栩说。

而后殷无峥便起身去梳洗更衣,一夜没睡的年轻帝王在穿上衮袍戴好冕旒后,面上神情皆隐去,只剩经年不散的严苛冷峻,在他推开门的刹那,身后传来凤栩轻柔的低声:“殷无峥,我等你回来。”

当年面对殷无峥的背影,凤栩只能在暗处目送,待人走了,才说出那句无人听的“一路珍重”。

但这次,殷无峥回过头沉声:“好,回来娶你。”

殷无峥为他而回首,一切似乎与两年前大不相同,凤栩艰难地睁开眼,怔怔了半晌,想着此后天下安定,他便能与殷无峥暮暮朝朝。

那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备水,沐浴。”凤栩吩咐。

周福跟着殷无峥离开,贴身伺候的允乐立刻应道:“遵命。”

大霄朝会也沿袭旧朝,天还没亮,官员们便都列队而立,伴着一声“陛下驾到”,群臣相迎行礼,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但在以韩林鸿为首的官员跪地痛斥凤栩前朝余孽媚惑圣上祸乱江山,列出其罪状、奏请处死前朝后裔时,便如一把刀刃,生生割开了这段时日以来虚假的太平安宁,露出脏污不堪的贪欲与狼子野心。

而他们的言辞,都与曾怒斥卫皇后时相差无几。

龙椅上的帝王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有心谋逆的跪了满地,只有所感却不知今日生变的官员们站着面面相觑,胆小些的都脸色惨白,真要是起事动了刀兵,他们这些人岂不就是现成的活靶子?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们都盼着陛下能点头同意,只要他服了软,就证明官员们上有辖制帝王之策,不见得真会动刀动枪。

彼此交换过视线后,连之前不曾参与的官员这会儿也跟着呼呼啦啦地跪下,高声道:“求陛下赐死前朝余孽,还我朝朗朗乾坤!”

大殿之上只剩下几个官员还站着。

始终沉默不语的殷无峥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群臣,分明都跪着,却是在威胁天子,以史为鉴,当年卫皇后和凤瑜栽过得跟头,他怎么可能还跟着摔在这?

“杀凤栩,然后呢?”殷无峥讥诮低笑,“娶你们谁的女儿入宫?”

韩林鸿脸色难看,宫宴之上他丢了大脸,当即高声道:“娶妻生子乃是阴阳交合、伦理纲常,古人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何以要沉迷男色倒反天罡?!何况那前朝余孽性子毒辣实非良人,下官们不忍见陛下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在此人手中毁于一旦啊陛下!”

他说得多正义凛然,仿佛凤栩真的十恶不赦,可那分明是殷无峥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珍宝。

“你们也这么以为?”殷无峥淡声问。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吭声,只因天子语气中森然冰冷的杀意,仿佛已经凝成实质化为刀刃,落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殷无峥冷声讥笑。

“今日之事就此罢了,朕不追究。”

韩林鸿猛地起身:“陛下!”

殷无峥目如狼般冷戾地瞧过去,“怎么?”

韩林鸿心头一悸,恍惚了片刻,才沉下心高声道:“陛下受奸人迷惑,枉顾忠臣,你们还在等什么?!”

然而恢弘古雅的大殿安静得针落可闻。

几息之后,韩林鸿终于有些慌了,连追随他威逼皇帝的官员也都纷纷起身,慌乱不已地交头接耳眼神乱飘。

殷无峥坐在上位,眼神仿佛是在看跳梁小丑。

“怎么……”韩林鸿愕然不已,“怎么回事,人呢?!”

“韩大人,不会是在找下官我吧?”一声调笑响起,门口站着个身着武袍的年轻男人,神情戏谑,正是早该死在庄慕青手里的段乔义,他佩着刀,身上还沾着血,冷笑:“下官可是从地狱爬出来,向各位大人索命来了。”

瞧见段乔义站在这儿,韩林鸿等人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局棋,他们从开始就输得一塌糊涂。

“庄、廷、敬!”韩林鸿脸色惨白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宫铭与越隽也从后殿带着护卫鱼贯而出,身上都沾了血迹,一时间大殿内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

越隽拱手道:“启禀陛下,逆贼已尽数伏诛。”

早在上朝前,他们便已与逆贼厮杀起来,殷无峥的这盘棋早已定下结局,没再没有第二条路。

参与密谋的官员有人踉跄跌坐在地,庄廷敬假意合作,分明是在将他们往死路上引!

“陛下,陛下饶命啊!”

终于有人跪地叩首开始求饶,一干人等便连成了片。

殷无峥不为所动,冷声吩咐:“都带下去,交由刑部审理。”

103。袭杀

段乔义将已伏诛和被押送刑狱之人报给殷无峥,特意提起:“不过并未瞧见周绍,此人今日休沐,想必并未参与此次谋逆。”

殷无峥微微蹙眉,庄廷敬送入宫的名单上有周绍的名字,但今日围宫却没有周绍。

正思索之际,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从外边跑进来,口中还高声喊道:“净麟宫出事了!逆贼冲到净麟宫了!”

段乔义与越隽等人面面相觑,皆面露错愕。

眨眼间,殷无峥已步履如飞地出了殿。

段乔义与脸色难看的越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喝道:“护驾!!”

谁也没想到周绍会那般突兀地带人出现在净麟宫,长醉欢发作后的凤栩最虚弱,在发觉外边刀兵围困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殷无峥败了。

倘若他还在,周绍怎么可能跑到内宫里来,但转眼瞧见周绍他们一行人满身污秽,便又了然,他们走了宫中用来排水的暗渠。

净麟宫守卫森严,可周绍既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院子里,想必巡查的侍卫已经被他杀干净了。

“你留在这儿。”凤栩将想要去通风报信的允乐揪着后领扔回屋内,“听着,你出去也是送死,我会尽力撑到殷无峥来。”

后宫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定然不会悄无声息,只要殷无峥听到风声就定然会赶来。

说罢,他将殷无峥早已还给他的机弩藏在袖间,取下了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出了屋门。

周绍已经带人冲到了院子里,他沉默了片刻,手推刀鞘,寒刃出鞘半寸。

“陛下。”周绍沉冷执拗的声音犹如万古不化的寒冰,“臣来送你上路。”

“难为你特意来杀我,暗渠不好走吧。”凤栩波澜无惊地与他对视,“我几时见过你?”

他定然见过周绍,却不明白周绍为何要杀他,更不记得几时见过。

东方日升,万顷粲光倾泻而下,凤栩便站在光中,一袭云锦白袍,同周绍记忆中衣着鲜艳张扬活泼的凤栩很不一样,他说:“宁康九年,陵午门前,小人是宫中值守,受宋党刁难,陛下彼时还是靖王,为小人解围,想来于陛下而言,只是件不足道的小事。”

那确实是一件小事,凤栩虽然不理朝政也不懂那些,但好歹知道宋承观不是个好东西,他手底下那些人也不是好东西,还同自己兄长作对。

于是与宋党过不去也是寻常,他不在乎救的是谁,只是想与姓宋的那些人作对而已。

但他却是实实在在帮了周绍的。

凤栩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衣袂沾了日光,高贵而不可侵犯。

“那你想杀我?”他问。

周绍的刀已经出鞘,他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应当是过命的心腹,也纷纷抽出了刀。

“陛下是个好人,大启最不堪时,陛下做了大启的皇帝,可你不该背弃大启。”周绍沉声,“您该是完美的,与新朝苟活,会令陛下本该名垂千古的名讳落上污渍,您当殉国!”

他举刀杀来,凤栩抬剑去挡,刀兵相接,凤栩虎口被震得发麻,脚下退了几步才稳住。

凤栩来不及开口,周绍来势凶猛的第二刀已至眼前,伴随他发了狠的冷声:“待陛下走后,臣亦会自尽殉君!还请陛下上路!”

“别了吧。”凤栩侧身避开,若放在两年前他还不至于这般狼狈,只能挡和躲,但这具被长醉欢侵蚀到各种亏空的身子实在太废,但凤栩不见慌乱,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与痛苦折磨中得来的冷静,“有你殉葬,黄泉路都走得不安生。”

与此同时,周围的十余人也握刀冲上来,凤栩闪躲之时抬袖一挥,袖中连弩离弦,当即三人中箭,合围之势被迫,凤栩趁机脱身。

但周绍快他一步,一刀斩在凤栩退路之上,逼得他只能退回众人合围中。

“有暗器!小心!”

不知谁吼了一句,凤栩无暇关心,落入这种必死之局哪怕是他也抵抗得艰难,但好在外边已经乱了起来,倘若殷无峥那边顺利,应当还有机会来救他。

倘若不能……

电光火石之间,凤栩只想到痛失挚爱的殷无峥只怕也活不成了吧,他不怕死,却心疼殷无峥会难过。

谁能想到周绍这个疯子竟然专门跑到净麟宫来杀他,即便是走了暗渠进来也必然有人接应,可眼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凤栩只有一个人一把剑,抵挡围攻实在艰难,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的伤,被逼得寸寸后退,连手臂也酸麻无力,挥剑时滞涩缓慢。

不过迟了刹那,寒光锐利的刀刃已经迎面砍来,凤栩咬了咬牙。

就这么死在这儿?

真是不甘心,可她已经无力再战了。

锵——!!

蓦地,一柄青锋长剑拦住了刀刃,剑身一挑,将刀刃逼退,凤栩愕然瞧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曼妙佳人。

陆青梧面上森然,将凤栩护在身后,低声道:“阿栩,快走。”

“你…”凤栩用剑撑着地站起来,握剑的掌心满是粘稠的血,他犹还不觉。

“少啰嗦!”陆青梧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大家闺秀,她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是将门之女,动起手来更是干脆利落招招致命,不消片刻便与周绍等人站作一团,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凤栩哪能真的丢下她不管。

于是便在被陆青梧护着的间隙,以弩箭偷袭,又被他撩倒了几个,如此一来,他再提剑冲入战局时,竟也能与对方打得平分秋色。

“阿栩,这人谁?”与凤栩抵背刹那陆青梧抽空问了句。

凤栩也不知该怎么说,简短道:“非要杀了我再自杀殉主的疯子。”

陆青梧一时间都被这个回答震得有些发懵,举剑的刹那“哦”了一声,“那你还挺倒霉的。”

凤栩想谁说不是呢,“人生在世难得遇见个疯子。”

凤栩将砍向陆青梧背后的刀挡下,淋漓的血飞溅犹如红梅,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又补一句:“我能遇见这么多也是难得。”

“行,当年跑得我憋屈死了,看今日姐姐怎么收拾了这群杂碎。”

陆青梧下手又狠又疯比其凤栩也不遑多让,她怎能不憋屈,夫君与父母都死在朝安,向来被娇惯的幼弟为她冲杀开路,而她只能怀抱着幼子仓惶逃离,这些年来隐姓埋名,连父母与亡夫的牌位都不敢立。

两年前凤栩曾浴血拼杀只为送陆青梧母子离开,而今日,陆青梧亦站在他面前挡下刀剑锋刃,凤栩低笑一声,“好。”

周绍也认出了陆青梧,他冷硬的脸色已经变得狰狞,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大启没有了,你们为何都要苟活于世?!他日青史之上,你们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为何不能坦坦荡荡的去死啊——!”

陆青梧也不甘示弱,与他刀剑相扛,讥讽道:“一看你就没人爱吧,父皇母后也好,凤瑜也好,都盼着我们能好好地活下去,大启还是大霄不过换了个国号而已,这江山还是江山有什么不同!?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也为亡者,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凤栩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身白衣绽了朵朵血色的花,苍白脸上不知溅上了谁的血珠子,好在周绍只杀了这附近的守卫,前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周遭巡查的侍卫都闻讯赶来,周绍不愧被殷无峥看中提拔,身手极佳,这么长时间也不见疲色,甚至连赶来的侍卫也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至少凤栩能暂且缓口气了,他退出战局,再握不住剑,连身子都晃了晃。

有了侍卫帮忙的陆青梧稳稳压制周绍,凤栩见状也放下心,松懈下来后才隐隐觉出身上的疼,他流了很多血,脑子也一阵阵地发晕。

“凤栩!”

一声充斥焦急慌乱的吼声传来,凤栩回头便瞧见殷无峥匆匆赶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殷无峥好似是松了口气,但神情又在刹那间阴沉下去。

凤栩有些晕,也分辨不出殷无峥的心思,他步履蹒跚地往前一步,脚下忽地一个踉跄,天旋地转之间,人便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挺阔的怀抱。

“殷无峥…”凤栩笑了笑,“等到你了。”

殷无峥见凤栩满身的血不敢耽搁,将人横抱起便往外走,吩咐道:“逆贼格杀勿论不必活捉!”

段乔义等一干虎将应是,便如野兽般扑杀上前。

“立刻去传赵淮生。”殷无峥抱着凤栩匆忙寻了处最近的宫宇。

周福脸色难看,应道:“派人去请了。”

都以为早朝才是最危险时,他今日才特意跟在殷无峥身边以防万一,谁能料想竟有人杀进了净麟宫,倘若今日他留在凤栩身边,凤栩定然不会伤成这样。

脱身的陆青梧随之赶来,她瞧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凤栩,手里的剑还在往下滴血。

“阿栩他……”

“无碍。”殷无峥熟稔地将凤栩的衣裳剥去,露出身上的刀伤,有几处甚至见了骨。

可陆青梧却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凤栩胸前那些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

104。落定

赵淮生是一路被殷无峥的人提着过来的,单凭这架势他就知道是凤栩出事了——倘若是皇帝,这会儿整个太医院都到了。

但凤栩不同,凤栩只相信他,所以给凤栩看诊的也只有赵院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瞧见又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凤栩时还是吓得亡魂皆冒,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粒白如玉的丹药塞进凤栩口中,压住他的下颌往上抬,让他咽了下去。

“先吊着命,荒唐!荒唐!他这般虚弱怎能再受这样的伤?”赵淮生谴责地瞥了眼就坐在一旁垂目不语的殷无峥,却见他们陛下此刻面色紧绷,脸色也隐隐泛白,一时也再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埋头开始为凤栩处理身上的伤。

好在殷无峥都已清理上过药,只剩右肩上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赵淮生瞧了片刻,沉声道:“太深,伤也太大,这样包上也无用,得缝。”

殷无峥不假思索,“动手吧。”

赵淮生当即便去准备东西,随即手拿火烤的针上前穿肤刺肉,凤栩已被殷无峥抱在怀里,许是因为太痛,竟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意识还不清醒时,下意识蹙眉咬唇忍住了痛哼。

多年来的习惯如此,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先选择了忍痛。

陆青梧终于看不过去,她双手染血也来不及擦拭,皱眉道:“他醒了,不用些止疼的东西?”

“不必。”

“不必…”

前一句是殷无峥,后一句是虚弱的凤栩。

凤栩曾经有多娇气陆青梧也是知道的,磕磕碰碰都要喊疼,可这会儿偏偏倔强地不肯用药,这绝不会是一时意气,陆青梧又想到遍布他身上的那些狰狞旧疤,总觉得凤栩还瞒了她许多。

而赵淮生适时地开口絮叨,仿佛有意将这事翻篇。

“这几日怕要难熬,小殿下自己应当清楚,臣会给你配方子,身边断断不可离了人,想睡便睡,想吃便吃,将心放宽才能好的快些,好在都是些皮肉伤,这段时日。你这身子亏空也调回来不少,只一点,这伤口日日换药可马虎不得。”

伤成这样放在别人身上是要危及性命的,放在凤栩身上那就更严重,但赵淮生见过凤栩受更加惨烈的伤,也就有了些抗性,至于殷无峥,但凡是瞧过长醉欢发作时的凤栩,都会相信他能撑过来。

唯有陆青梧十分不平静,他们一家子疼爱了这些年的凤栩,如今小脸苍白浑身是伤,分明疼得皱了眉却连声都不发出丁点儿。

偏偏其他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只有她心疼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

待赵淮生终于结束,为凤栩将伤口包扎好去开方子后,凤栩才抬头对陆青梧笑了笑,好似无所谓似的问:“我厉害吧?”

陆青梧鼻尖一酸,轻斥了句:“臭小子。”

凤栩遍布冷汗的脸上笑意不减,又低声问殷无峥:“都结束了么?”

“嗯。”殷无峥拿着帕子轻轻给他擦汗,“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待你伤势痊愈,便能定婚期了。”

凤栩到这个时候才生出劫后余生的后怕,或许是因为这次是真正的尘埃落定,已经不知第几次死里逃生的凤栩有些怕,这一路走来,不知哪个坎就能让他永远等不到今日,两年前的初春惊蛰,凤栩被独自留在宫门后,所有人都在那时离他而去,从此深宫之中只剩一个提线木偶。

两年后的秋日,挡在他身前的陆青梧,匆匆赶来的殷无峥,两年间仿佛是个轮回,他曾失去的,都在如今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差毫厘,他就等不到这一日了。

等凤栩重新睡下,周福和允乐在一旁伺候,连赵淮生也没离开,殷无峥与陆青梧走出门。

“阿栩究竟是怎么回事?”陆青梧在院子里深吸口气,“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殷无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所有的事都到此为止,你应当知道,当年若不是凤栩,傀儡幼帝就是你的儿子,而你也没命站在这里,那两年凤栩经历了什么他不愿说,就休要再提,惹他不快。”

陆青梧无话可说。

这人说起话来还是这么不客气。

但下一瞬,殷无峥便说:“但今日是我该谢你。”

陆青梧愣了下,“啊?”

“若不是你,凤栩撑不到我来。”殷无峥说,“我该谢你。”

陆青梧住得近,听到风声也早,这才先殷无峥一步赶到净麟宫,也正是因此,才从周绍手底下保住了凤栩的性命,否则等殷无峥来,凤栩的尸身都要凉了。

陆青梧轻嗤,“少把他说成你私有的东西,我救的是我弟弟。”

殷无峥不置可否,知道凤栩秘密的只有他,骄傲的小凤凰,落魄的凤氏皇,他见过凤栩最不堪脆弱的模样,也见过他情动时糜艳漂亮的神情,于是便同陆青梧没什么好争的。

东方旭日高悬天际,九霄碧空明如秋湖,宫中厮杀后的血很快便被清洗干净,可法场却是血流成河,参与谋逆的官员入狱抄家砍脑袋,殷无峥原本就性狠如狼,这次凤栩受伤激怒了他,连审都只是敷衍带过,韩林鸿等几位领头的官员直接被拖到外头凌迟处死。

这个时候殷无峥才觉得周绍死得太早,否则他定要将此人做成人彘,让他多活个几日。

朝中人心惶惶,生怕与谋逆之事扯上关系,再不敢提什么前朝余孽祸乱朝纲的事。

凤栩夜里又发起热来,但人还是清醒的,烧得面颊潮红,气息都烫人。

殷无峥为他用冷布巾敷额头,又顾忌他满身的伤不敢乱碰,小心翼翼的,换布巾时都满脸的如临大敌,仿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凤栩瞧得想笑,他轻声唤:“殷无峥——”

声音嘶哑,但语气很软,像在撒娇。

用冷水涮布巾的殷无峥闻声匆匆赶回榻边,俯身询问:“怎么了?”

“别忙活了。”凤栩说,“来陪陪我。”

果然是在撒娇。

殷无峥将布巾扔回去,坐在了榻边,蜷指一下一下地抚凤栩滚烫的脸颊。

他手浸了冷水,凤栩只觉得像冷玉,眯着眼主动往他指节上蹭了两下。

“身上疼么?”殷无峥问。

凤栩没答,自然是疼的,这才受伤头一晚上,他又用不得止疼的药,只能这么熬着。

“周绍那个疯子。”凤栩骂了句,“查出来是谁接应的他了么?”

“瑶露阁。”殷无峥说,“但平阳郡主夫妻二人已死。”

凤栩无声地叹气。

筹谋再如何仔细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并未将瑶露阁那三只瓮中之鳖当回事,却没想到正是他们引来了周绍这条疯狗,险些将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怎么死的?”凤栩问完迟疑了片刻,“周绍杀的?”

殷无峥颔首。

凤璃夫妻两个本想借着宫中乱起来的时机离开,但这个时候周绍买通了宫人,利诱之下凤璃反倒不甘心就这么回临东去,却没想到好处没捞着,夫妻俩的命留在了这,周绍从暗渠入瑶露阁,杀了瑶露阁的值守后换上衣裳,又当场将凤璃夫妻二人杀了,殷无峥的人找过去时,那两位的血都流干了。

凤栩想了想,说:“在瑶露阁挂几日,再扔乱葬岗。”

没将他们挫骨扬灰都是看在凤璃姓凤的份儿上,虽说凤栩没打算让他们好端端回临东去享福,但也只是想收回平阳郡主皇亲国戚的身份而已,可他们自寻死路,那死了也活该,凤栩还嫌他们死的不够惨。

“依你。”殷无峥说,又问,“你与周绍有何恩怨?”

周绍是殷无峥提拔上来的,自从凤栩提醒他注意此人后,殷无峥又将周绍的底细查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妥,更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绞尽脑汁利用庄廷敬的这盘大棋来杀凤栩。

“哪来的恩怨。”凤栩冷笑,“他与宋党不睦,当初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我还曾顺手帮过一把,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竟想让我殉国,做个千古明君。”

自古以来亡国之君的下场都好不到哪去,但殉国之君的气节千古传颂,正如将军战死沙场、谋士以身入局,可凤栩这样守不住祖宗千古基业,还愿为谋逆的叛臣正名,古往今来也就至此一位了。

他注定要背负骂名,史册之上,更不会留什么好话。

殷无峥不在乎自己,却不愿后人对凤栩评头论足,一时神色发暗。

“凤栩,我……”

“日后的事,就留到日后去说吧。”凤栩有些困了,声音也弱下去,“你我一个昏君一个暴君,岂不是……天作之合……”

话到尾音轻得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可殷无峥耳力极佳,他听得真切,于是在凤栩呼吸平缓下来后,才抓着他的手,轻声说:“可我怎么舍得呢。”

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凤凰,怎能容得后人肆意评说叱骂?

殷无峥在烛光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俯身去吻了吻凤栩还烫着的脸颊,低低地道:“小凤凰,好好睡吧,前尘往事皆如大梦,醒来一切都好了。”

105。缘始

凤栩这一觉睡得沉,丝毫不知外头已天翻地覆,皇帝与庄氏联手下了这盘棋,暂且肃清了朝堂,也叫群臣知晓,庄氏仍与皇室一条心,连庄家的夫人与小姐都各自册封了诰命与县主,如此一来,先前盛传的庄氏女卫皇后也无人再提及。

瑶露阁,凤璃夫妇的尸首就被挂在瑶露阁前,死人总是好看不到哪去的,沈清缩在房中不敢去看父母的尸首。

她其实不知父母的谋划,只想着做上皇帝的妃子,日后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不料想来到朝安却屡屡碰壁,想要回临东又不成,那日见父亲母亲从暗渠中迎人了来,还当是终于能从这金笼子里逃出去,可眨眼间父母便命丧于刀刃之下。

瑶露阁的血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她父母的尸首却被挂在了宫门,仿若是某种惩戒、威慑。

沈清终于怕了,也害怕自己会死在这里,于是宣旨的太监来时,沈清便已经神情恍惚,口中只嚷嚷着:“别杀我!别杀我!!我是、我有凤家的血脉,我、我是靖王的血亲!”

“从今儿起,您可就不是了。”传旨太监冷笑,“陛下口谕,平阳郡主夫妇与逆贼同谋,同罪论处,其女为庶人,即刻出宫!来人——将她扔出宫去。”

沈清被拖出瑶露阁时怔怔地看了一眼父母已经青灰腐败的尸首,浑身冰冷,她知道从今以后无论如何,此前的富贵荣华都真成了过眼云烟。

人事渺渺,谁能一生坦途无忧,波澜跌宕才是浮生,有人跌入尘泥,也有人涅槃重生。

凤栩受的都是皮外伤,待结痂后疼得便轻了许多,只是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便靠坐在榻上。

怀瑾前日不知从哪捡了只受伤的小松鼠,尾巴蓬松毛茸煞是可爱,小不点儿的孩子欢喜得不得了,走哪都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会儿正趴在小几上,捏着果仁喂小松鼠。

凤栩瞧得发笑,“他倒是会捡,这小东西乖巧讨喜,养着玩罢。”

“你别笑话他。”陆青梧给他端来了药碗,就坐在了榻边,“我可听你哥说过,你小时候也这副模样,寻了什么都往宫里捡,捡了只兔子回去,隔日兔子窜进草丛不见踪影,你气得哭了大半日,还是凤瑜提了只会说话的鹦鹉来才将你哄好。”

那是太久远的记忆了,在岁月与长醉欢消磨下仅剩浮光掠影,凤栩怔了须臾,又释然地弯眸笑了。

“是啊,幼时母后总是忙于政事,父皇便忙于照顾母后,只有哥哥顾得上我,再后来就连哥哥也渐忙于朝政,你刚怀上怀瑾时,我是真的高兴,想着小人儿最好玩。”

陆青梧见他笑得若无其事,想到他身上那些纵横的旧疤,心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跟着笑:“还好意思说,怀瑾刚出生时,你与他在一个屋子里,都留不到半个时辰。”

“谁能想到小东西那么能闹人。”凤栩轻笑,“哭得我耳朵都疼了。”

陆青梧轻声:“小孩子么,阿栩,你也是小孩子。”

“阿姐,你瞧这皇宫、朝安、偌大山河。”凤栩将药饮尽,也不在乎满嘴的苦,“岁月如淮水般奔流不息,总有一日皇宫朽败,朝安更名,江山易主,可那都不要紧,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于青史之中灰飞烟灭不留痕迹,那也无妨,那都是他们曾亲身经历过的、自己的一生,无论这一生长还是短,后人又是否传颂。”

“从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年少时谁不曾张狂桀骜,纵是山野农夫,幼时未尝没想过他朝一飞冲天,哪个读书人没做过金榜题名的梦,真正明白这一生要怎样去过的时候,便也就不再年少了。

凤栩对陆青梧笑了笑,“阿姐,我已经是可以保护你和怀瑾的大人了。”

他不再叫陆青梧嫂嫂,而是唤她阿姐,除了怀瑾,陆青梧便是凤栩在这世上的至亲。

陆青梧在良久的怔忡下,迟迟地回过神来,轻笑了声:“是啊,阿栩长大了,只希望怀瑾日后也能像他父亲与小叔一样。”

凤栩歪了歪头,“自然了,他可是凤家的孩子啊。”

小怀瑾大抵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懵懵懂懂地转过了头来,凤栩从他的脸上瞧见了故人的影子,与兄长那样相似的眉眼,又与曾经的凤栩三分相像的神韵,那是旧事与亡人的延续,他会带着所有的爱与希冀活下去。

“吱呀。”

门被推开,殷无峥从外头进来,说:“下雨了,近来天凉,可要加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