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道睁开眼:“不是要玩躲猫猫吗?”
“不是。”
“我就想着怎么现在要玩躲猫猫呢……”
斐守岁出了一身冷汗,他拧了拧眉心,虽之前客栈施法就对小孩无效过,但没想到连这个都不成。
“所以你都听到了?”斐守岁无力地靠在廊柱一侧。
“是他们说话和拍手的声音吗?都听到了,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不明白就好。”
“嗯?”
陆观道歪头看斐守岁,“你的脸看着好白。”
细雨沾在老妖怪垂落的墨发上。他厌倦着目光无心在意雨水,一阵阵疲倦涌上来,充斥着沉重的躯壳。不知从哪里来的困意,牵动他往睡梦里走。
秋日凛冽的寒风打过。
尸躯糜烂的味道远远飘来,异香如毒蛇从不明的黑暗里爬出,缠住斐守岁的腰肢。
斐守岁吸了一口气,倏地站直身子,一瞬息的清醒告知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薛宅的异香,死而复生的北棠娘子,在雨夜偷情的男女……以及疯魔的阿珍姑娘,她手里的绣花鞋。
斐守岁记起一位老者与他的谈话。
“年岁大的妖怪都是孤僻的,他们会划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用迷香来驱赶不速之客,这是警示。要是见了警示还不走……”
会如何?
斐守岁撑着身子踉跄几步,他记不起后面的话,又怕小孩摔倒。
慢慢地蹲下,将陆观道平平稳稳地抱住。
挤出一个淡淡地笑:“你先回去。”
他定会没事的,他可是天上的仙。
斐守岁松开手,无力地垂头又说:“我要去追人。”
“追什么人?你与我说说呀。你不说,我不走,你脸色好难看……”
陆观道扶住摇摇欲坠的斐守岁,“怎么突然这样了?”
“我……”轻轻摇头,“我没事……”
斐守岁回答不起,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思绪模糊得像一片脱离岛屿的树叶,不知要随海浪去向何方。
“不必担忧,只是有些累而已……”
眼睫覆盖一层厚厚的白翳,心底生出迷茫,占据斐守岁的所有。
陆观道就算瞎了也能察觉到斐守岁的不对劲,他三两下想背起斐守岁,却因孩童矮小的身子有心无力。
急道:“我背你过去,马上就到了,撑住,撑一下。”
斐守岁的手臂挂在陆观道肩上,他岂能不知陆观道有多大的力气。
半阖眼睫,欲言又止。
小孩的话慢慢被推远,渐渐成了听不着字句的呼喊声。
声音无限放大,听到陆观道越来越着急,唤他的名字,一句一句拉长。
“你到底怎么了?”
“醒醒啊,这里太冷了,不要睡过去。”
“斐守岁!斐守岁!”
“我唤你的名字了,你快醒醒。我抱不动你……我怎么带你回去……”
“斐径缘……斐径缘我求你醒醒……”
语气哽咽。
被唤姓名的老妖怪就算想着回应也无济于事,他竭尽全力睁开的眼睛终是闭上。
那个爱哭的小孩没了他站在身边,会怎样呢。
斐守岁不得而知。
异香包裹住他,沉沉睡去。
……
昏暗里。
失去了异香的梦境,只剩寒风呼啸的声音。
斐守岁一身亵衣站在水里,他茫然地看着周围。
是暮色。
睁开眼见天边有一轮明月,还有半垂天际的血日。
而日与月的交界之处,暗潮流过,并非死水。
好怪的梦,斐守岁从未见过。
意识还是混乱的,斐守岁半梦半醒似的沉默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陆观道叫喊他的名字。
怎么能这样撕心裂肺。
揉一把长发,斐守岁暂时抛开小孩的声音,他勉强开始注意四周。
一眼可见,是幻术而成的梦。
老妖怪年轻时曾借着画笔入过许多人的梦境,有黄金万两,有白发老人回首的泪眼婆娑,还有合家团聚,游子日思夜想的故乡。
这些都不稀奇,只因有迹可循。
而现在斐守岁面对的这场强行出现的梦,却找不到缘由。
斐守岁能控梦,所以很少沉入梦乡。唯独让他失衡的是几百年前梦到的死人窟。
在这之后从未有梦能困住他。
老妖怪不免有些好奇,这异香要怎么赶他走。
赶走他又能如何,还有个连术法都不管用的仙在外面,不知坐镇薛宅的妖怪又有何打算。
思虑一会,倒是清醒了。
斐守岁干脆不去担忧,既已入梦,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顺其自然,破其防线。
于是老妖怪垂眸,静坐黑水之中。
一坐下,水漫上去一点,将将盖到斐守岁的小腹。水波拍打,凉意并不足以让斐守岁站起来哆嗦。
须臾。
老妖怪挑了挑眉,开口笑道:“躲在暗处警示,不如出来与我对坐喝茶。”
没了小孩无时无刻的凝视,斐守岁倒落得轻松很多。
见他盘腿:“还是想让我猜出你的身份?”
挑衅的话没说完,黑水与天际的交线处,出现一个人影。
斐守岁闭上嘴,默默盯着来者。
那人全身漆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