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着雨,不知要走向何方。
北棠扶住一株开了花的老竹。雨水在她的眼睫外流淌。
“竹子开花,命不久矣。”
她脚踩石板路,转身笑对,“小师傅,还是算了吧,一切有命,一切皆为相。”
慢慢地女儿家说完,头也不回地隐入竹林之间。
斐守岁与小和尚一同站在游廊下。
“阿弥陀佛,”小和尚合十,“终究是施主之命。”
命?
斐守岁去看半截身子在雾里的小和尚。
他听不明白这些哑谜,也看不懂北棠为何要走入竹林。总觉得幻境不该在此处完结。
思索中,竹林那头喷涌出白雾,吞噬北棠的影子。
斐守岁掐指算了算,也确实到了时间。
幻境的一切开始坍塌。
竹子倒落,穿透斐守岁的身躯,散成一团。径缘不作反抗,任由幻境之物拉扯他。轻飘飘的动作,小和尚变成一只白鸟悬在空中,如一朵眠云。
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唯独见不到北棠。
斐守岁张开双臂,让白雾能拉他离开。
听雾中有人趣言。
“谭哥哥,你说女子定要背熟了此书,我却不以为然,”好似是北棠的声音,稚嫩,“这书都是规矩,条条框框的好不舒服!要我选,我就要做能文能武的谋士,绝不能困在小小的院子里,连出门都要丫鬟姑娘跟着。”
“你这小女子好气量,我日后是比不上你了。”
“谭哥哥觉得我说的对否?保家卫国者往往是男子,却不见女子扛枪甩棍。若我能当先驱之人,说不准后世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姑娘愿走出宅院,痛快活一场!到时候男子也无需做不喜欢之事,哪怕是回乡耕地煮粥绣花,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不必被他人笑话,能安稳一生!”
“你……你的这些话可别让家中大人听了,尤其是你祖母。”
薛谭的语气颇为不满。
北棠嘟着嘴,嘴里含含糊糊:“祖母对我好得很,她不像夫子总罚我,她定愿意听我说话的……”
声音打转,像被困在牢笼的鸟,不停地撞击笼壁。
白雾把斐守岁拖入混沌之中。
斐守岁不反抗,不挣扎。眼前的白慢慢让黑取代,困意占据了斐守岁的意识。他知道,只要是在幻境里困了,那在现实中也将醒来。
女儿家的那番话久久不散,驱使着困意。
老妖怪闭上了眼。
北棠最后的声音,如雾攀爬:“祖母……我为何错了,我不明白,为何天下不容我,为何祈求一个平起平坐都这般的难……”
……
须臾。
还未睁开眼,斐守岁的耳边还晃荡着北棠的声音之时,身侧传来抽噎声。
老妖怪皱着眉头,那哭声和雨滴一样淅淅沥沥。也不知道谁在他身侧能哭成这样。
“醒醒呀……”那声音唤着,“我将你带回屋子了,你怎么还不醒……”
话落,有小手晃着斐守岁的脑袋。手掌温温的,略过斐守岁的脸颊,安放在耳垂旁。
那手轻轻扯着斐守岁的耳垂,声音在耳边响道。
“斐径缘——”
拖得很长很长,又极轻。呼出的热气喷在斐守岁的颈处,“你快醒醒——”
被唤姓名的老妖怪懒怠睁眼。他知晓谢家伯茶怕是没这个胆,算都不必算,定是陆观道。
陆观道见唤不醒人,只好作罢。他把人拖回屋子就花了不少力气,眼下斐守岁正躺在地上,接触地面的那一侧黏糊糊的都是黄泥。
小孩站起身,从一旁的木桶里打出一些冷水来,拧了手巾,开始给斐守岁擦脸。
外头还在下细雨。
秋夜的过夜水很冰,陆观道的小手冻得红肿。
手巾一遍一遍擦过斐守岁的脸。
经过眼睫,陆观道眨眨眼睛。
小孩俯身,用手指抹开斐守岁眉毛里的泥土,叹道:“脸着地会沾这么多脏东西,早知道就扛着走了。”
陆观道又去洗手巾。
斐守岁在心里头啐了口,怪道方才觉得脸有些刺痛。
正想着睁眼,一股熟悉的香味扑入。
老妖怪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动。这香不似北棠娘子的异香,是梧桐镇,小孩在客栈里散过的。
香味沁在身侧,斐守岁感觉到手巾在擦他的脖颈。
脸也不那么痛了。
陆观道自言自语:“流血了,不要疼,很快就好了的。”
流血?
斐守岁并未察觉。
小孩又说:“流血才会好起来。快快醒来呀,快快睁眼看一看我……”
声音愈发地近。
斐守岁闻着香,忽然小孩冰凉的手抵住了他的额头。那手泡了冷水,冻得像一坨冰渣子,有一股血腥味夹杂在冷香中。
老妖怪皱着眉,血腥味有些失调,他猛地睁开眼,想看看小孩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陆观道倏地把手收回,作贼似地捂住他的手背。
一瞬间,三两血珠滴在斐守岁的脸颊上,滑落,正巧顺过耳垂。
屋里点了红烛。
烛台搁置在角落,一闪一闪的火光照着满地的血珠,有些渗人。
斐守岁立马坐起身,拽过陆观道。
小孩面色苍白,吃痛着撞在斐守岁身侧。
“醒了!”
他仰头惊呼。
斐守岁见到的是陆观道兴奋的表情,至于手背被划开而在鲜血淋漓,反倒不像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老妖怪颇为复杂地看着小孩。
“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