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北棠默默将手挪到后头。
斐守岁见了,笑一句:“我要是不打算与姑娘商议,早就取了姑娘的性命。”
“道长说此话倒是与‘妖邪’二字对得上。不过我虽不是修行之人,但多少能辨别出是非好坏,我在道长身上看不出什么怨念邪祟。”
看不出吗……
斐守岁眼色舒缓不少,他抽出腰间纸扇,开扇一挥,周遭寒意退去七分。
老妖怪道:“有修为的妖大多数都会隐藏身形,只是没有怨念,姑娘能保证此生擦肩而过的是人是鬼?”
“呵,是人是鬼并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道长为何要与花越青为敌。为妖性格大多孤僻,不肯成群结队,而道长您……”
眼神落到后头的江千念身上,见着一个比腰稍稍高些的陆观道。
小孩正贼头贼脑地看着她。
“道长不光有两个好友,还带着一个孩子,我是不信什么得道高僧返老还童的。”
斐守岁也用余光扫过陆观道。
小孩见斐守岁看他,眼中一下子有了光亮,但又不好意思地扭头撇开注意。
老妖怪轻笑。
“结伴同行,为得不落寂寞。”
折好纸扇。
斐守岁背手悄悄拿出腰间画笔。
笔端的墨水一点点落在地上,顺着石板地缝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假北棠身后。
墨水如鬼魅攀上脊背,假北棠毫无察觉,直到那凉飕飕的水渍触摸到肌肤,女儿家才打一个激灵。
惊呼一声,却早被定住,这次可没有谢义山的手下留情。
“道长这是做甚?”
墨水的触感温顺,但透进心里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老干尸,阴森之气浸入骨髓。活人最忌讳死气,假北棠想挣扎,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斐守岁一步步向她走来。
老妖怪表情不变,至多是带了些许的让人摸不透的戏谑。
他掐诀说:“结刍为狗,借魂落灵,随我化形。”
墨水得令,一半脱离,幻成一个高大身形的女子。
女子戴珠宝发冠,赤红新娘喜服,头呈一倾斜,她的双手从后背围住假北棠。手掌宽大,细细看能见着指尖伤痕。
谢家伯茶一愣,传音给斐守岁:“亓官家二姑娘?!”
“是。”
每一个被斐守岁点魂度化的,斐守岁都能拟其形态,幻为己用。
老妖怪眉头微皱,女子得令将身体向下压。
假北棠还在惊恐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颅被迫嵌入墨水女子体内,她两眼昏黑,紧接着她一生的悲欢离合如皮影戏,一张又一张地传入斐守岁的心识。
心识一片寂静汪洋,有槐树落水垂根。
暖风拂面,打落三两叶片,叶子点起卷卷涟漪,微波不止。
斐守岁的意识坐在槐树下,他一袭青衣,眉间红痣不减,灰白的眸子配散落的墨发,是一副挂在房间舍不得摘下的画。
见空中拉开帷幕。
斐守岁仰首,懒懒地瞥一眼,第一场戏是双生姊妹在一片血海中无家可归。
老妖怪百无聊赖地想翻篇,模糊的记忆里,他看到假北棠的脸不似现在那般。
甚至是完全不同的面貌,没有一处相似。
一眼便猜到了缘由,斐守岁叹道:“花越青如此对你与你阿姊,你还想着为他卖命?”
声音落在远处。
站在海水上不能动弹的假北棠不解,偏了偏头:“道长捉我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个?阿姊与我的面貌本就和北棠娘子一样。”
“……是吗。”
斐守岁笑着把帷幕一旋,那一幕可怜落魄的双生子戏,印入假北棠眼中。
“我的幻术不会有假,不过信与不信是你的事。”
女儿家哑了声嗓。
“想是花越青动了手脚,”斐守岁叹气道,“我本想使些手段找出你的短板,没想到有这一出。”
老妖怪站起身,本着长袍,迈开腿时才见他赤脚戴玉环。
那环斐守岁自己也说不清,似乎是有心识时起就存在了,取不掉也藏不住。
一步踏入水中。
水是刺骨的冷,皙白的脚掌埋入细沙。
斐守岁仿佛感觉不到,一点点往女儿家的方向走去。
边走边说:“我猜十之八九,你与你阿姊丢了少时记忆,只记得被花越青所救?你所说的饥荒与姥姥怕也不是真的。”
“这个地方……”
“你方才可有看见我身后的另一个姑娘家。”
“看见了……”抽泣声渐渐。
“她是济海江家家主的女儿,当年是花越青灭她家门,所以你该知道我为何要与花越青为敌了……你,怎得哭了?”
老妖怪走到假北棠身侧,见女儿家落下一行清泪来。
听她颤着声音:“济海江家……花越青说过,他就是在彭城善铸剑的江家捡到阿姊与我!”
“什么?”
“他起初说那年死了人是因为蝗虫过境,县里粮仓颗粒无收,他说捡到阿姊与我时,姥姥已经活活饿死了,所以才没救下姥姥!而他又说姥姥是济海江家的人,让阿姊和我姓江……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姥姥和饥荒都是假的……只是他屠了江家……”
假北棠崩溃地去看帷幕。
帷幕是一具具血淋淋尸首,两个抱团瑟瑟发抖的小女娃。
画面正中央倒下一个牌匾,匾额上泼墨大字“江府”。
“啊……啊……既骗了缘由,为何不编全?还要扯上江家之事?!他居然连谎话都不愿多想!阿姊对他忠心耿耿,如此卖命,他竟是阿姊和我的……灭门仇人……”
假北棠抱住自己的双臂:“阿姊你为何要死在薛宅,独留我一人。这天好冷啊,穿多厚的衣裳都还是冷得发颤……”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