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骇了一瞬,双膝一折,跪倒在地。
扑通。
中间的人儿散了架般,四肢与头颅一齐断开,接口处是黑如深夜的墨。
头颅就这样滚到地上,无神地仰头望天。
她们被斐守岁封了声嗓,在寂静寒风,越陷越深。
只见旁边两位北棠的手臂与中间的相融,化为乌黑蜡油,脸皮大片脱落,一层一层积在干涸泥地上。
冬夜愈发寒冷的天,她们好似在火坑药锅间解冻。
从皮肉到白骨,斐守岁的幻术将一切都显露出来。除却人血成浓墨,另外都像是真实的腐败。
熬成香油,皮破肉烂,只有头骨是无法切割的珍宝,浸在泥地里凝望着狐妖。
活生生的,黄土地成了她们炼化的熔炉。
花越青咬牙切齿:“这算什么歪门邪道?!”
斐守岁生在死人窟,本就是邪道,自也不在乎花越青讽他。
勾唇回:“我若没记错,北棠娘子死时才及笄,又兼跳崖面容全毁,狐妖幻术再怎么出神入化也幻不了这样的尸躯……所以你灭了江家,骗江家适龄的女子化北棠样貌,虽像却不是真的。”
“是又如何!”
斐守岁抬眸:“花兄不是想看精妙绝伦的幻术吗,我成全你,让你瞧瞧二十余岁北棠娘子的面貌。”
“什么……”
花越青深吸一口气,就在方才说话的功夫,头颅消失不见,风吹成黄沙,取而代之的是墨水隆起的一个小土包。
浑浊不堪的墨,土包在肉眼可见地长大,像是在女子肚中伸展的婴孩。
江千念捂住了陆观道的眼睛。
轰隆一声,初冬的深夜劈下一道紫色闪电。
花越青捏拳,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肉,滴下腥臭妖血。
“为妖千年,也曾兴风作浪,所见这类的术法少之又少……”狐妖紧皱眉头,他挥手变出一条长鞭,低着头疑惑,“真是奇怪,当年二郎显圣真君怎么没把你这个妖孽收走?”
斐守岁笑了声:“因我从未作恶啊。”
从未作恶,只是看着他人做。死人窟的那些个腌臜手段,斐守岁自始至终没有主动去学,但看的久了,也耳濡目染。遇到一两个难缠的同类,斐守岁忍无可忍才会出此下策。
语尽。
那土包上凸出一排骨节,里头传来女婴哭闹之声。
萧条的夜,唯有哭声阵阵。
花越青听着愈发暴躁,拿着长鞭的手微颤不停:“究竟是谁在哭……我的头……”
老妖怪身后站着的谢江两人却不受影响。
哭声越来越夸张,起初是抽泣,慢慢地变成了小孩子毫无底线的闹腾。
花越青龇牙咧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下的咒……”
“就在刚刚。”
斐守岁轻声,“你调侃江姑娘之时。”
“那个时候?!怎么可能……”
花越青咽了咽,双目越来越模糊,“好心机……”
江千念恍然,她记起斐守岁上前拦住她时,点了下画笔。不久前牢狱中,斐守岁也是用这样的法子困住了假北棠。
女儿家咽了咽,倒是对前头千年的妖第一次产生畏惧,若非斐守岁平日的毛很顺,料谁都想不到他还会用这般黑心的术法。
谢江两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视线禁锢在土包上。
那土包似是吹了气,膨胀成个没有节制的白面馒头。
谢义山担忧道:“不会炸出什么尸块吧……”
“谢兄想多了。”
斐守岁在前抽出画笔,他捏住笔端,甩下三两墨点。
墨点甩在土包的骨节上。
轰然一声,如山石滑坡,土包炸开一个缺口。
众目睽睽,褐色土包溢出一股浓烈的海棠花香。
花香扑入花越青的五识,他脸色铁青,虚汗直淋。
“你猜到了……”
“十之八九。”
斐守岁用纸扇挡了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眉心红痣失了禁制,衬出黑发如墨。
“你的眉心……”狐妖惑然。
看到那颗突然出现的红痣,还有那把纸扇,花越青沉默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他又是悲又是喜地捧腹。
“我当是谁呢,原是大人您呐!”
“嗯?”斐守岁。
“怪不得,怪不得……哈哈哈哈,怪不得那日叫您跟着我们一块逃,您却不肯,原是有了全身而退的法子!怎的,大人不记得我啦?我就在您隔壁住着的,那只又脏又臭的狐狸呀!”
花越青指着斐守岁:“怪道二郎显圣真君不抓您,因为那日、那日真君抓的是我,抓的是我!哈哈哈!”
老妖怪听不懂花越青之言,他权当是狐妖的发疯之词,毕竟死人窟的手法,能活着承受已是不易。
疯言疯语间,花越青歇了嘴,痴痴地看向土包。
术法已生效。
见土包里头探出一个脑袋,那个脑袋怯怯的,有些羞涩地躲在尚未化开的墨帘后。
斐守岁看了眼痴傻的狐妖,俯身向脑袋递出手臂:“姑娘家,醒了就随我来吧。”
脑袋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下斐守岁的手臂,还未攀上,花越青发了疯般冲过来。
斐守岁见状一把拉起脑袋。
脑袋双颊一红,斐守岁变幻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是一张幻境中更相像的脸,与假北棠做对比,没有世俗的玷污。眼睛如小鹿,能含得住清晨的一叶露水。
这尘世哪有这样的人儿。
斐守岁立马将人护在身后,看着僵在原地的花越青。
“花兄,你失态了。”
“北……北棠?”花越青不敢相信,“那是北棠?”
花越青丢下鞭子,踉跄两步,看到斐守岁平静如水的眼眸,印出他慌张脸面:“我的北棠活过来了?她,她亲自走到我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