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除却身侧闪闪发光的陆观道,也就只有谢江两人,亮得像一盏灯。
抿唇一笑。
他说:“是我在利用他们。”
“哈?”
“要不是他们……”
斐守岁突然说不出话,哑了声嗓,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本就被人夺走过五识,所以他瞎的速度就比常人快。
老妖怪闭目不谈,身侧暖风阵阵起,眉心痣变得血红。
他想: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看到黑夜里这般的光。
这是斐守岁想说却羞于说出口的话,他便是如此不坦诚的妖。
花越青没听到斐守岁回他,以为是斐守岁认了他所说。
狐妖转头耻笑:“你们看看,你们的好树妖不为你们说话了!”
“你胡说!”
谢义山手握招魂幡,扶住咳到急喘的江千念,“是你不长耳朵,还是装聋作哑?”
话落。
斐守岁在旁抽出纸扇,幻尽海棠镇所有的墨水人儿,聚在他身侧。他虽看不到了,但身边那个亮到刺目的陆观道,一直待在他身边。
墨水人儿汇如山川河流,他们身上画了一层佛家咒法,打眼见着像是稻田里一簇一簇的照夜清。
陆观道拉住斐守岁的衣角:“好亮。”
斐守岁侧首,手向下一压,墨水人儿得令一齐朝着花越青冲去。
人儿动,风起枯草。
揽长发于身后,斐守岁传音给小孩:“他们没你亮。”
陆观道伸出手看了看自己。
“唔,可我没在发光啊。”
“是啊,是你在发光。”
斐守岁闭目红痣,要不是有一头的墨发,他念出阿弥陀佛也是合理的。
老妖怪凭着直觉抱起陆观道,传音给谢江两人:“我五识尽失,力尽于此,佛家咒法不久会解开,你们两人小心骨节里出来的东西,我带着小孩去躲一躲……”
躲去哪里?
目见四处荒凉,北风吹北宅瑟瑟不眠。
伯茶回:“有劳斐兄。”
应了下。
斐守岁也不知今夜的结局,他轻叹,背后又传来刀剑无眼之声。
但招式变了,持剑人应是谢义山。
寒夜冷月下。
谢家伯茶背起江幸,单手挡住花越青长刀,他非剑修,面对花越青的攻势,只能退而无法进。
水袖卷刀柄,震得手缠力竭。
谢义山啐了口,执剑于身后,点地时像水面游走的红蜻蜓。
打眼见着墨水人儿袭来,伯茶反手背好江幸,念诀施咒。
风卷他长发褐衣,海棠花瓣呼啦啦地扑面。树影粉。白之间,他念诀,青光围绕他身。
远处的一大一小看得一清二楚。
且听青年怒道,用尽力气。
“上苍有眼,后辈请示。”
谢义山收佩剑入鞘,单手快速掐一段咒法。
“北斗解厄,天罡地煞。游神请神,钟馗上身。三子见君,何不叩首!”
咬破唇瓣,口燥舌干,血珠子落在黄土地,“鼎沸人声,牵龙舞蛇。金冠百谱,棍杖击鼓。破军引道,英歌打鬼。”
“请神——”
“地藏菩萨门下——诛妖斩邪——官将首——”
声裂。
谢义山满面通红,青筋暴起,吼得撕心。
只见,凭空一条抹额穿铜钱而过,现于谢义山头顶。伯茶一袭的衣裳从胸中渐变成赤红,大红脸谱妆彩覆落他脸面。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谢义山荡然无存,留下一位怒目圆瞪可震恶鬼的活金刚。
谢家伯茶转手甩袖。
空中突现一顶大鼓,轰然于天的正中央,四方招魂幡一旋竟都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黑夜浓云,明月藏在树梢后,徒有逆风而放的魂幡。
伯茶敛一张符纸,吼道:“后辈不孝,请祖解厄,扫血鬼除奸佞,换此道太平人间——”
此话一尽,寒风呼地停下,旗帜不动,周遭安静。
花越青一手撑住骨节防其缩小,正要耻笑,他的竖瞳照出谢义山身后一个个出现的黑影。
配浓雾滚滚,来的不知是人是鬼。
骨节牢笼的女婴哭闹之声不曾停歇,耳鸣阵阵,花越青紧缩眉梢,讽道:“这佛法困不住我,你的英歌舞又有何用?”
谢伯茶不理花越青的挑衅,他蹲下。身,将意识不清的江幸安放在海棠树荫里。
江幸想抓住伯茶的衣袖,伸手在空中乱着:“谢伯茶,别……咳咳咳……别走,你走了,我没法和师父……咳咳咳,交代啊……”
伯茶回首:“瞎操心什么,我可不想埋你旁边。”
转念。
“后辈不孝,劳请。”
谢义山手一挥,身后人影一齐一步上前,站成一排,活像堵城墙。
站在路边的墨水人儿停了脚步面面相觑。
斐守岁手指一曲,墨水人儿头一低,化成青烟消散。
小孩拉住老妖怪衣角:“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斐守岁浑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个滚烫的魂灵,他知晓了,他的术法不必帮忙。
笑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好大的阵仗,这是哪是个凡人能受的命数。”
受不住的话……
可只能做衣冠冢了。
老妖怪幻秘术在手心,他必要时还需留谢义山一个全尸。
好些年没见到这般的事情了,虽暂歇了五识,但总算是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