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岂知谢义山是个不信邪的。
看他背手变出两截长棍,棍棒上头也抹了色彩。
伯茶退后一步,他后头的人墙便上前,抬脚时还有铁甲摩擦之声。
也不知请的是不是真神。
谢义山指节抹去唇瓣血,那枚铜钱闪光,衬得他英姿飒爽,没了以往的嬉皮笑脸颓丧之气。
笑说:“狐妖,你可知你面前的是何等人物?”
“人物?”
花越青挡罢骨节牢笼,细细看,“黑黢黢一片,我哪知道。”
谢义山闷哼一声:“你且看好了!”
唯见伯茶拿出两棍,向上一跳,悬空于大鼓旁,他咬牙屏气,用力一击。
鼓声如雷鸣般击响了黑夜,远山飞起好几只渡鸦。
斐守岁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他转头问小孩。
“没事吧?”
陆观道摇摇头,怔怔地看向黑夜里血红发亮的人儿。
“我好像见过他。”
“嗯?”
“大火起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击鼓,陆姨就和陆叔一起朝大鼓走去,再也没有回来过……”陆观道呆呆地偏头,“敲鼓的人儿也穿了红色的衣裳……”
“……”
斐守岁心叹,他摸了摸小孩的头,“我们不会走的。”
话落。
谢义山抬手又是重重一击,陆观道吓得缩进了斐守岁怀中。
此刻。
原本没有颜色的污黑人墙,从一端开始点上华服。
已尽四更天。
先一只脚踏出浓雾的是带甲骑马的将士,红缨枪长须,一副戏曲人物模样。可仔细看,那人脸上的脸谱有些斑驳,似是落漆。
后头又有执羽毛扇子的军师,剃光头凶神恶煞的和尚。
斐守岁失了五识都能见着这么清楚,便知是魂魄,并非肉身。
谢义山击了两下鼓,已是大汗淋漓,他大声吐纳,斜一眼在草堆上躺着喘。息的江千念。
不作反应,扇子军师在下头开了口。
“后生辈,你既唤了我们,为何不指挥?”
花越青听此言,大笑:“我当是什么天罡地煞,原来和摆件无异!”
“你!”手拿双鞭的怒瞪眼,被扇子军师拦住。
人墙里的和尚叹道:“好不容易能听到鼓声,我等豪杰却被定着动不了,实在是废了青春,白白顶着英雄之名!”
“哎哎,后生辈年纪尚小,你着急什么。”
“是啊,年纪尚小,”
花越青一把手握住快要失去用处的骨节,骨节倏地长出长刺,扎进他的手掌,“却能幻此等人物,本狐实在是佩服。但佩服归佩服,唤了不能用,岂成了笑话?难道他唤你们出来是要给我跳十八罗汉的曲子?”
说着,花越青努努嘴,他一转面,脸颊成了环儿的娇嗔:“奴家不过是个姑娘,怎敢劳烦星宿仙官出面呐。”
和尚一见狐妖的变化,猛地吐了口唾沫,对谢义山道:“小娃娃,这你能忍?”
谢义山急喘气,压着喉间一口血。
“忍不了。”
“当然不能忍了!”和尚大声,“斩妖除魔,不是你少时与我等说过的?”
“少时……”
伯茶缓缓抬头,他看四下寂静,身后身前皆是他幻出来的天罡地煞,要不是和尚所言,他都快忘了自己并非正儿八经的“后生辈”。
只是那年他路过,救起一个老伯罢了。
第77章同袍
黑夜了然,静到没有虫鸣的初冬,好似人与山都睡着了。
波涛树影,风吹得它们左右晃荡,落下一地海棠花瓣。
谢义山屏气抬眸,他笑道:“只不过我并非老太爷的亲孙子,用此法……”
用此法还是有些勉强。
和尚却不以为然:“能唤的就是英雄,你还不快快击了最后一下,让我等打那恶棍一个落花流水!”
听和尚一番话,谢义山吃力颔首回应,眼神却朝着江千念。
见到斐守岁正摸着盲,与陆观道一块儿扶起女儿家。
“这姑娘……”军师然,“妖邪入体,须得速战速决。”
此话戳中了谢义山的软肋,江千念怕他丢了性命没法交代,他何尝不是。
咽了咽干燥的喉,鼻腔涌上一股子铁锈味道。
冷风拂面,撩了额前,吹起谢义山的长发。
他惨笑道:“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言毕。
谢义山轻轻甩了甩碎发,垂眼看着手中双棍,血丝布满他的眼眸。
片刻,他毅然决然举起双臂,青筋绷在手臂,用尽力气朝鼓面一击。
轰声,鼓震似雷鸣,如巨石滚落,地动山摇,浓雾泄了洪般朝路两边的海棠树沤开。
打头说话的和尚大喝一声:“哈哈哈哈!管他亲不亲的!”
人头攒动,轰隆隆有提枪拴马之声。
天罡地煞静候谢伯茶指挥。
唯独伯茶自己汗如雨下,力气耗尽说不上话来,虚脱似地抓住鼓边两铜制的耳,正蔫蔫地看向路边三人。
斐守岁背着江千念,陆观道在前头跌跌撞撞地引路。
而他垂眸,脸色白如纸:
“江幸……你可别忘了给我……点烛上香烧纸钱啊……”
一口黑血冲出他的牙齿,吓得他立马捂住不停吐血的嘴。
血珠子沾上他的手心,指甲缝里嵌入的也全是深红,那血还污了他的脸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