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
见守岁颓丧着面容,将手掌贴上树干,他试探心识里是否还有异客,就怕神在远处遥望,再给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罪名就算没有担下,那也是他的了,无法逃离。
妖力顺树枝攀爬,借着高树,守岁的视线开始宽阔。他看到蓝色深海,有白白的假金乌挂于天际,祥和与安宁,偶尔飞过几只不起眼的白鸟,在心识的一生似乎也就这般过去了。
指尖划下,指腹摩挲树皮。
斐守岁的神思飘在树的顶端。
他眺望看似广阔,但狭小的心识,直到确认无疑这才放下了心防。毕竟这心识相比于修炼之人的最后防线,要是被他人知晓,便是连底牌都没有了。
定要好好护着,谁都不许进来。
斐守岁背过手,这才软了双腿,卸下力气,但外头他仍需出去,去寻谢家伯茶,还有……
掐诀念咒,斐守岁唤:“麓姑娘。”
术法衔接。
亓官麓在幻境内回答:“公子?!”
听到亓官压抑不住的语调,斐守岁宽慰道:“我已无妨,你回画笔中去吧。”
“可是公子!”
“什么?”斐守岁懒怠了心,淡淡问,“你且说。”
“是……”
亓官麓站在浓浓大雾里,墨水的她与雾气一起漂浮,她道,“是小娃娃。”
斐守岁眉头一皱:“他怎的了?”
“他突然也和公子一样倒下了,怎么唤都唤不醒。”
“嗯?”
未等斐守岁思考,他的心猛然一跳,很清晰地感知到有人闯入了心识,闯进了他的心。
谁?
斐守岁立马转身,手还掐着诀,便见远远的,海的另一面,站着一人。
那人气喘吁吁,好不狼狈。
但下一瞬,那人就朝斐守岁跑来,向着槐树与白色假金乌,毫不犹豫地跑。
斐守岁长发轻甩,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猜到是谁了,他的直觉与周遭的水波告诉他,来的人又麻烦又让他心焦。
就该在梧桐镇抛下的,怎一次次抱起来,也就一同走了下去。
短短眨眼,斐守岁按住了狂跳不止的心。只要心不动,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情,只要心止,风儿再怎么吹拂都与他无关。
是如此……
定是如此。
看到那人儿跑来,脚掌踏碎了海面的千年不变。那人不似神明端庄,是义无反顾地跑着,像一盆见到光照的向日葵。
斐守岁不自知地往后退,他的理智在催着他快些躲开,躲起来,躲到深山老林里去,就再无人能发现他。来时如雨,去时如风。
往后倒退的速度远远没有那人快,慢慢地后背就贴到了树干,斐守岁的手抓紧树。
不该……
不应该……
紧张感愈发夸张,虚汗冒出来,也不知在怕什么,斐守岁终是看清了来人。
就是姓陆名观道,唤一声陆澹的。
见到了脸面,这心儿忽然就沉下了。沉得十分蹊跷,就连一直在微风中摇曳的树枝都坠住,不再晃荡。
斐守岁余光看了眼海,哪儿有他的容身之所?就算绕一圈,藏在树干后,也是立马被寻到。
没有可逃之处,也再无机会了。
一不做二不休。
这样一想,心沉得更加彻底,就连慌张都被平淡取代。
斐守岁靠着槐树,有气无力道:“你来做什么?”
身影的脚步一愣。
斐守岁又言:“谁让你来的?”
陆观道吸了吸鼻涕。
“是人身蛇尾的玉镯神仙吗?”人身蛇尾……
老妖怪笑了下,他心中倒是有一个这样的神,但过于虚无缥缈也就不敢往那处想。他听到陆观道的脚步停下一瞬后,再次朝他跑来。
他是不挣扎了。
跑不掉,那就沉下去吧。
脊背与树干贴近,仰头时,能望到槐树花开。
斐守岁就坐在槐树树根上,靠着树,说:“你不开口,那我也不说话,看谁耐得住寂寞,能忍住彼此的眼睛。”
他知晓,陆观道忍不住的。
被三问的人儿脚步不减,一圈一圈的涟漪溅起。水波比人儿先行一步,荡到了斐守岁面前。
好似晃动了水波之下守岁的心。
斐守岁歪头,伸手勾了下:“还要多久?”
陆观道咽下痴想。
斐守岁笑道:“你还要多久跑向我,跑到我面前?”
“我……”人儿终于有了声音。
斐守岁笑着笑着,脸已疲倦不堪,面具快要从他脸上滑落,他却默默伸手捂住了脸,试图不暴露自己的本真。
“你说。”话出于口,掀不起任何波澜。
陆观道跌跌撞撞地跑着,他伸长了脖子,视线汇聚在斐守岁身上。
他道:“你不唤我,我担心你……”
喘。息与起伏。
“我就来了。”
“嗯。”
“是我自己想来的,一直都是我自己,从未有人指使!”陆观道咬唇,鼻尖已然酸涩不堪,“我不认识什么神,在这儿我只认识你……”
“你好没有良心,竟是忘了谢伯茶与江姑娘。”侃道。
陆观道却驳了斐守岁之言:“不一样的,你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斐守岁看向愈发近的身影,手抓了一把湿发。
乌黑之发贴在他的脸颊上,成了梦境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