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胡乱捏的?”
“是,亦或者在落笔时没有范本可照。”
话了,陆观道那厮又在黑影里拽出一人。
打眼去看,熟人也。
柳家独子,柳觉。
柳觉是一具没有异常的肉身,不见魂魄,仅空空躯壳,挂在丝线上当腊肉。
唯一不同,柳觉的手圈着前头姑娘的长发。
轻轻揽起一缕,像是珍藏。
再看那女子之面,观柳觉僵死之笑容。
斐守岁想到一人,与陆观道说:“陆澹,你还记不记得……百衣园有一个从岭南来,会唱戏的姑娘?”
“她?”
“有这个可能,”
斐守岁望向线的终点,“那姑娘被虫蚁啃食了面容,所以燕斋花在制傀时,无法画出与她相符的气质。你在看柳觉的手,与柳觉的痴态。”
陆观道看:“傀儡中是女子之魂。”
猜得没错。
斐守岁正要开口讲他方才所思,浓浓怨气中,打来一道白光。
三人蓦地背靠背聚拢,预防妖邪扑面,却见白光远远地,落于三丈之外。
光是冷的,翻滚了怨,那被光点亮的小圆区里站了两人。
一人衣衫褴褛跪倒在地,一人着金色绣边大红袍,白沙坎肩垂手边。
这打扮,斐守岁曾经见过,且无法忘怀。
三人尚未反应出对策。
便听,那红袍白沙坎肩的女子,唱出一句:“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吧。”
声音是京师之曲,扯得又长又悲凉。
而那地上男子捉住了女子衣角,回应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一刻也分开不了啊。”
岭南姑娘:“你为何这般想,想来做什么呢。”
没有单面的鼓,没有唢呐与二胡,声音回荡在宽广又拥挤的幻境,岭南姑娘的唱腔牵住了三人的心。
“你倒是与我说说,为何缠我衣袖,为何非我不可。”
姑娘手一抽,抽走了白色的袖,又跟随不存在的鼓点后退,退到了圆区边缘。
跪在地上的柳觉,仰首:“是因为我爱你呀,我心悦于你,你也是知道的呀。”
那红袍子姑娘却用袖口捂住了脸面,好似流下泪珠,惋惜哀叹:“你宁愿丢下家中老父母,也要与我同行,可悲啊,可怜啊。”
又是一转身。
岭南姑娘躲开了柳觉的拥抱。
两人面对面站着,隔出一个萍水相逢的距离。
姑娘痛心着说:“公子心善,为何非我不可?公子家中老母亲如何想?公子家中老父亲如何想?公子又要世人如何看待我俩!可叹啊,可叹啊。”
腔调落。
浓雾之中,竟然真有了吹拉弹唱之声,与姑娘的步伐一致,一锤一步。
圆区只有那么一些大,但听着声儿,就好像戏台上的青衣走了好几回的娘家。
姑娘蹙眉,边退边说:“快快回家吧,快快回家吧。公子家中煮了小米粥,若是回得晚了,就吃不上了。”
柳觉紧随其后,走:“我不回去,我不回去。那儿没有爹娘,那儿没有儿郎。儿郎站在姑娘面前,姑娘快看看呀。”
此声尽。
锣鼓鼓点密密敲,碎步人儿紧紧跟。
又是推又是阻,花越青看得好不开心。
他言:“好一出话本故事。”
“是活生生的人。”陆观道。
“我知道啊,正因是活人,那才算得上故事,算得上有趣。”
便看此时,又在圆区一旁,上来一个褐衣白袖的老旦,与一蓝衣黑褂的老生。
褐衣老旦拄着木拐杖,蓝衣老生扶着她。
乃是头发白花的柳家夫妇。
斐守岁捏了捏眉心,他已是猜到接下来的故事。
听。
大喝一声!
柳家老伯,怒发冲冠:“哇哇哇!你这小子,家中母亲卧病在床,你居然!哇哇哇,你居然在戏台上牵着姑娘家的衣袖!”
岭南姑娘立马扯回袖子,开口:“老伯你误会了。”
“哇哇哇!气煞我也!”柳家老伯不知从何处拽出一根木棍,就要朝柳觉打去。
后头拄拐的柳家婆子,拦住了老伯。
“老头子,切莫动了气,要不得,要不得。”
“你还拦我?你没看到这不孝子吗!”
猛地一推,推开了柳老婆子。
柳家老伯怒火冲了头:“快快跟我回去,回家去!”
“我不回去!”
柳觉唱着,拉住岭南姑娘的手,“我只愿跟她走,她不走,我也不走!”
“你这个!”柳家老伯紫涨了脸,“你这个不孝子——”
突然。
那“子”字的余音未落,柳家老伯生生往后一仰,扼住了喉咙,直直地倒在戏台之上。
柳家婆子见了,也是心梗,竟就趴在柳家老伯身上大哭起来,还没哭多久呢,一褐一蓝,撒手人寰。
花越青鼓起掌。
陆观道瞪了他一眼。
“哎哟哟——”
白光加重在柳觉身上,柳觉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我的娘啊,我的爹啊——”
鼓声阵阵。
那岭南姑娘后退一丈远,捂住了脸面,也滴出了眼泪:“天可怜见,天可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