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墨术法扑向石缝中的眼睛,有无数个妖怪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说着:“快跑快跑,槐妖大人生气了!”
“哎哟哟,哎哟哟,这位大人居然还会生气!”
“平日里菩萨心肠的,为着个不打照面的孩子生气?”
“许是见素大人的缘故……”
“你们还说什么,快跑快跑!”
听妖怪们落荒而逃,斐守岁背手掐诀,开始念咒。
咒语如冬日井水,于石缝中喷涌。
但涌出来的不只有咒,还有冰冷的玄铁锁链。
五条玄铁锁链盘旋于巨石,它们蜕皮般出现在斐守岁的手腕、脚腕与脖颈处。
锁链不长眼,一下横穿了落荒而逃的妖怪身躯,有不少小妖的尸首挂在上面,有的已经腐烂,有的成了白骨。
斐守岁冷着脸,一坠手臂,锁链就晃动不停。
掉下好些拦腰斩断的妖尸。
瞥了眼周围,斐守岁脸上只有嫌弃。
耳边传来不断的求饶之声。
“大人,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大人,我们不该觊觎您的东西……”
“大人……”
“大人饶了我们吧,求求大人……求求大人……”
但锁链仍在。
斐守岁一步一步走向石缝中的小路。
每动一下,锁链的声音就碰撞镇妖塔的法阵,好似只有这般才能让妖众知道,守牢人动怒了。
陆观道听着锁链声,缩了缩脖颈。
斐守岁按住他的脑袋:“别乱动……”
一股血腥味冒出来,不是妖怪的,是槐花香。
陆观道的手倏地抱住斐守岁。
斐守岁垂着眼:“抱我作甚。”
血从斐守岁的脖颈与铁环交界处流出,粘在陆观道的手心里。
陆观道:“痛……”
“不痛,习惯了便不痛。”
斐守岁拍了拍陆观道后背,这会儿,小人儿哭得轻声,是抽泣,好像哭声不为的自己,是为了身侧那素昧平生的槐妖。
“好痛……”
“你痛什么,”
斐守岁赤脚走出屏障,脚踩湿滑的青阶,路过一具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妖,他笑说,“还以为是块无趣石头,没想到能有这般用处。”
“唔……”陆观道蹭着斐守岁身上的槐花香,“有趣……有趣……”
“有趣?”
“我有趣……”
“哦,这么说,就是见素叫你来打发我的时间吗?”
“见酥?不认识,不认识。”
“不认识……”
斐守岁心中琢磨起人儿的来历,手腕与脚腕划破而出的妖血,落在水流里,晕开,成了没有踪迹的深秋。
身躯的痛一点点渗入记忆之外的斐守岁。
斐守岁看到自己抱着陆观道,走向巨石顶的小屋。
这小屋……
似曾相识。
且身躯能感触到的东西,斐守岁也有所影响。
赤脚之下冰冷湿滑的青阶,脖颈处隐隐的刺痛,还有怀中暖暖的人。不光视线重合,就连感知也在慢慢取代。
斐守岁快有些分不清何处是宝鉴,何处是天庭。
或许……
或许打一开始他就在宝鉴里,没有去过天庭。
走着走着。
陆观道的小手抓住了斐守岁的衣襟。手儿挂在锁链上,手背沾了红艳的血。
小人儿努努嘴:“血……”
“哦?你还认得血,”斐守岁饶有兴趣,“也就是说,你在来镇妖塔之前就成形了,是吗?”
“成形……?”
“化形,妖怪变成人的样子。”
“唔……”陆观道蹭蹭斐守岁胸口,“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血?”
每走一步,锁链声就丁零当啷地响。
陆观道听着锁链声,说道:“你流血了,它干的。”
小手指着锁链,似乎有些生气。
“它坏,它坏。”
斐守岁笑了:“是,它坏。”
“但我,”陆观道仰头,“知道你流血了……”
“嗯。”斐守岁随便应了声。
陆观道的手就托住了他的下巴。
斐守岁并未低头,还是朝那小屋走去,却听怀里的小人儿,哽咽了声音。
“可以不流血吗?”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有人要我流血。”
“那你打祂!”
“打不过,”斐守岁笑了笑,“要是打得过,我就不在这儿了。”
“哦,这样……”
陆观道又不说话了,低头搓起斐守岁换下的脏衣。
斐守岁看了眼:“脏的,别玩。”
锁链依旧在响。
陆观道的手指缠住脏衣:“不脏,我看他不脏。”
“你怕不是傻了,再仔细瞧瞧衣裳的袖口和领口。”
可陆观道没有去看,反而抬起头,看向斐守岁。
那一双浓绿的眼睛,仿佛能把春天带入镇妖塔。
四月底的晚春,就藏在陆观道眼中。
斐守岁笑说:“怎么了?”
“不脏。”
“瞎子。”
“我不瞎!”
笑意勾上斐守岁的眼尾,许是多年来没有人靠近他身,这样的接触,让他有些新奇。
须臾。
拌嘴声里,血红的眼睛消失在巨石缝隙,妖怪们也不见了踪迹,只有锁链拖拽着斐守岁的身躯,于冷泉之下幽幽地响。
斐守岁走到屋前,锁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