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红衣抬了头。
哦,是墨绿色的眼睛。
眸子里在翻滚什么,里面好像也有一片深海。
看到绿海的一瞬间,斐守岁反应不及,没有躲开,他有些窒息。
一瞬间的堵塞扼住了斐守岁的心跳。斐守岁开始喘气,不知为何,空气在他身边逐渐稀薄。镇妖塔身躯的毛病一下传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地撑住身子,让海水也湿了长发。
陆观道还是沉默。
斐守岁边喘边笑:“我还以为有场硬战,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
气愈来愈少了。
斐守岁有些狼狈地抓住衣襟,他仰起头,似乎这样他就能多些时间。
可。
陆观道依旧笑看。
斐守岁不由得啐了口:“呸!”
“……”陆观道。
“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陆观道的手指好像动了下。
“这一生……够长了……就是……”
就是?
陆观道的眼睫在轻轻地颤。
“就是没有好好葬她……”
说的是在人间,养过斐守岁的老妇人。老妇人给了斐守岁姓,一个蹩脚的,连音都读不准的姓。
斐守岁瘫倒在地上。
海水撩拨了他的长发,他在恍惚之间看到那尊佛陀缓缓侧过了身。
有什么血红的东西,从佛陀的眼中流下。
斐守岁笑叹:“血泪吗……来得太迟了……”
慢慢地,要阖上眼。
斐守岁喃喃着:“穿这么红作甚,是想闯入谁的眼睛吗……”
荒原,红衣,又黑又深的窗。
仿佛看到了夜晚的星星,流下白色的浑水。
水汇聚于荒原枯井,井里有一面淡漠的脸。
斐守岁咳嗽几声,喘得停不下来,好像在宝鉴里头,就要把这辈子的气呼尽。
他听到耳边有人交谈。
“为何要我来给他送药?月老伯伯,你好偏心。”
“北棠,这是你的职责。”
“职责?我虽是药王府的人,可送药从来与我无关,该叫那些……”
“叫什么?”
能看到浅粉的身影在暗暗生气:“您明明知晓我怕黑,尤其是往镇妖塔去的那段路,黑得没了边。”
“那就拿盏灯去。”
“灯?有灯也不管用。那样的黑,头顶都没有星海,不就和躺在棺材板里一样!”
“……北棠,快去吧,”
月上君递出一纯白瓷瓶,“该是你的,你就好好听话。”
“哼!”
少女接过药,气呼呼地踏入了夜晚。
北棠……
斐守岁回忆起女儿家边走边摘下发钗的手。
在人间的北棠,可是在棺木里躺了十年。
便见着粉衣转身,看向了斐守岁,却说:“月老伯伯,莫不是我与守牢人有前世的瓜葛,你才非叫我不可?”
不,不是前世,是后来。
斐守岁笑了下。
一转眼。
月上君也没有回答,就看到粉衣凑到了斐守岁身边,那芊芊手将一枚赤红丹药塞入斐守岁的唇瓣中。
粉衣很是焦心:“早知不该在路上耽误的,都怪我!喂,槐树妖,你……”
手推了把斐守岁。
斐守岁在碎片中感知着丹药,好像也有人在此时此刻,将一枚同样的药推入他的唇里。
谁……
北棠的话与那人重合。
“你别吓我,快醒醒!”
“……”
女儿家的声音逐渐变粗:“斐径缘,你要走吗……”
斐守岁一听到那话语,就皱了眉,是不自知地有些心烦,可若没有总觉着心里空落落。
少了点什么……
老妖怪缩了缩身子。
海水还在拍打他的身躯。
粉衣与红衣一块儿开口:“你可不能在我眼皮底子下死了,你要是死去,我找谁说理?”
“你找……”话从斐守岁的喉间挤出,“随便什么都好……”
“哪能有这种话!”
北棠焦急地扶起斐守岁,斐守岁的躯体远离了海水。
女儿家急道:“自己都不想活了,我再怎么喂你药,都是没有用。可你还能说话,你不想死。”
在回忆里,斐守岁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
北棠一下扶住守岁的脑袋,“生病的人,最该看些花花草草,我下回来,给你带些海棠花的种子可好?”
种子……
斐守岁模糊地记起白布抱着的,两枚种子。
那不是人间的花,那里头是花妖的仙力,好像他收下此花之后,便没有再看过。
又好像,有人拿出花的种子,种在了他的屋前。
后来血溅在花瓣上,妖的尸体压弯了花的枝丫。
谁……
谁种的。
斐守岁咬住唇瓣。
北棠之声与他说:“对了,要活下去!”
活下去……
海面比方才更加汹涌,吹散了他与红衣的距离。
斐守岁虚眯着眼。
“哎哟,我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才来给你送药!你是我的大恩人啦,我每月都要来关照关照你。我可是很怕黑的,镇妖塔的路,比人间的乱葬岗还阴森……”
“我方才路过一个白发妖怪的牢前,他还说我有灭顶之灾。真是好笑,我都修成仙了,难不成会被无缘无故贬入人间吗?我做事这般缜密,药王都夸我,我岂会……”
“我说大人,我下一回来带些疗伤的药可好?你问为什么……我是见着大人牢旁的狐妖,对了,那位惹了菩萨不开心,被送进牢里的青丘遗腹子。他好可怜呢……”
“我把药给他了,但是他不理我!没良心的家伙,不给他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