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一下子警觉。
斐守岁跟着转头,看到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的陆观道。
惨白的唇瓣,紧皱的眉。汗湿透了旧衣,连碎发都贴在额前,唇瓣翕动着,仿佛说着古老的咒语,但细听。
说的是。
“放过他吧,求求您,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
神在惩罚谁?
在陆观道的梦里,惩罚了哪位苦命人?
斐守岁的心头突然一紧,好似有什么东西捏住了他的心脏。就在刚刚,用力一捏,不给他留任何活路。
身躯立马咬唇,忍受不该落于他身的痛。
“真是……”好痛。
捏着陆观道的那只手,抓得愈发用力。
陆观道却说:“您,一点都不慈悲。”
什?
“您……您应该去看看世间,那个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世间……”
第199章进尺
此话落。
斐守岁的心不再抽痛。
而那只巨手离开了监牢。
寂静,只有巨石水流,只有青苔悄生。镇妖塔的所有灌入斐守岁的耳中,妖怪的低语,那些诅咒似的话在啃噬斐守岁。
斐守岁与身躯一块松懈了心,百无聊赖地听着妖邪的千言万语。
看来他暂时没了危险。
小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
去看陆观道,陆观道却还被梦境困扰,眉头皱成一团解不开的黑线。
倒是可怜。
身躯伸出另一只手,去划开湿透的碎发。
有些发烫的额头,黏糊糊的汗。
身躯只道:顺从不就好了,顺从的话,就不会被威胁。你看看我,顺了天意,顺了神心,不用受苦……
心里想着想着,身躯突然嗤笑一声。
斐守岁看穿了身躯的自嘲,和自嘲之后的无可奈何。
身躯轻声,冲着陆观道言:“反抗的滋味,好受吗?”
仿佛是听到了话。
陆观道梦中回:“终有一死,至少痛快……”
“痛快?”
“我不会后悔的,永远不会……忤逆?我没有忤逆,您不也笑了?”
笑了……?
“您不是在欣慰我的反抗吗?”陆观道质问着,“这就是您想要的,用别人的血,用别人的骨,铸造一个……”
怎么听不清了?
身躯也闭上眼,只有斐守岁在着急。
铸造了什么?
神要……难不成说的是陆观道?又是什么与陆观道有关?
倏地。
斐守岁想到一词。
异香。
那夸张的香味,连怨气都避之不及。
而此刻,陆观道的一句话,给了斐守岁解释。
那句话从荒原的部落而来,从溅满鲜血的黄土而来,说道:“铸造一个既文明又野蛮的国度,但……”
但?
“但您忘了,人的贪欲,还有他们的善良。”
言毕。
斐守岁的视线只有黑暗。
黑暗占据了本就逼仄的小屋,斐守岁没有考量自己身在何处,他咀嚼着陆观道最后说的话。
什么叫铸造国度,贪欲与良善又何时可以混为一谈?
陆观道究竟在说什么?
几乎是同时,就在斐守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有一道光破开了黑暗。
光亮刺眼,斐守岁下意识眯着眼去看光的尽头,看到的一瞬,他哑了声音。
所见黑暗之外是极近赤红的晚霞。
那透红的落日被钉在了天边,炙烤着寒冷干瘪的荒草。晚霞余晖,余晖落尽了血腥大地。大地之上到处都是尸体、秃鹫与垂挂的旗帜。
而那些停着的旗帜,斐守岁知道,是古老部落的象征。
至于那唯一一个站在尸首之中,影子拖得很长很长的人。
斐守岁也认得。
那人高高个子,一头黑发挂在腰间,依稀见他怀里抱了一个魂灵。
斐守岁沉默。
正在此时,斐守岁听到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从远处跑来,口内一齐喊着:“怪物!就是这个怪物杀了我的丈夫!”
“大家快看啊,就是这个怪物!”
“是他,他是怪物!”
“我们要讨伐他!”
“讨伐他,为我们的丈夫讨一个公道!”
那人听着声音,转过了头。
斐守岁所见是鲜血,是血污,一看便知此人不擅武器,不然怎会让血溅满了视线。
可视线里,是一对浓绿的丹凤眼。
眼睛浑浊,看不清眼底的光亮。
斐守岁无比熟悉那双眼眸,他曾与之对视,他曾透过浓绿望到那人心底的色彩。
但,这儿,斐守岁只能感受到陌生。
只听那人说了句:“哦,你们要拿怪物的皮,去做大鼓吗?”
进攻的声音刹得停止,那黑压压的人群被吓得不敢靠近。
“你们……”那人抱紧了怀中的灵魂,“你们真是该死。”
一字煞尾。
有一双大手从斐守岁身后,捂住了斐守岁的双眼。
斐守岁还没来及反抗,就听到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叫声却很短,叫了一下,人头落地似的,停了呐喊。
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斐守岁咽了咽,他也猜到双手的主人是谁。
“陆……”
“嘘,”黑暗爬上斐守岁的肩膀,“安静些。”
“……”
又听。
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借了东风开始灼烧旗帜与尸骨。噼里啪啦的火光,好似发光的不是尸首,而是一根根又高又窄的瘦烛。
想到这些,想到火海里的尸躯,斐守岁控制不住地想往后退,黑暗却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在他耳边低语:“不要怕,我在。”
“……我不怕。”
“你不怕?”黑暗好似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你……”
斐守岁抢先一步:“你的曾经,是这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