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她虽失了耶娘阿兄,到底是出自弘农杨氏,又受过耶娘的敦敦教诲,总不至为了富贵荣华巴巴地与人做妾。
素闻宋珩那厢行事霸道,桀骜不驯,并不遵从儒家那一套,只怕是他使了手段逼.迫二娘,二娘头一次离开宋府大抵也是为着避开他,不曾想却还是被他寻了回去。
第二次离开,应当也是二娘颇费了一番心思与他周旋后方得以脱身的。
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可有被宋珩派去的人盯上;她可还记得自己这位阿舅,知晓他在魏国的消息,想法子来投奔他呢?
沈镜安想到此处,少不得写了书信叫人送去太原,又往弘农和晋州派了查探的人。
因施晏微是宋珩下旨亲封的,刘尚宫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前来迎接她,引着施晏微到了她的新居所。
施晏微与人道过谢,寒暄一阵,刘尚宫瞧出她不大自在,便假托有事在身,很是识趣地辞了施晏微离开此间。
这日下晌,施晏微在王尚仪的指教下,先熟悉了身为尚仪应做的事和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又宽慰她不必太急着将事情都学会,只需循序渐进即可。
施晏微将她说的话一一拿笔记下,次日先从最简单的做起。
一连过去三五日,施晏微都没有见到过宋珩,这让她心情大好,每每见到尚仪局的人时都会笑着与人打招呼。
宫中的尊卑等级观念比她在宋府时的还要明显和严重的多,饶是她不止一次地告诉她们若没有外人在场,无需朝她屈膝下拜,可她们每每见了她,还是会十分恭敬地如此做。
次数多了,施晏微自知劝不动,索性也就没再说过此类的话,只叉手回她们一礼。
这日,邓司籍送来经籍名录请她过目,施晏微一时看得入神,过了午膳时间,若非姚司赞留心她没来,替她留了饭食,只怕要饿肚子。
冬日昼短,待看过名录,处理完旁的事务,窗外天已麻麻黑了,施晏微用过晚膳,自提了一盏灯笼去外头闲步消食。
待穿过一座假山后,下了坡,就听前边花树丛里传出一阵猫叫声。
施晏微提着灯走过去,果见一只橘黄色的小野猫从里面窜出,朝着她喵喵叫唤,显是有些饿了,偏她这会子没吃的送与它吃,巴巴盯着它看了好一阵子,自言自语地同它说话,让它在此处等着,她去找些吃的过来,也不管那橘猫是否能听得懂她的话。
说完,转身欲要往回走,甫一抬首,照见一道庞大高挺的身影,身着明黄色的圆领长袍,上刺五爪金龙。
竟是宋珩。
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尾随她的。
没来由地想起在宋府时的那个夜晚,在水畔遇到他和冯贵,从前冯贵在时,倒是时常随侍在宋珩身后,莫说冯贵如今有了妻室,便没有,亦是不会愿意净身入宫继续伺候宋珩,好在宋珩那厢并未以皇权相迫。
“圣上万福。”
施晏微面色不改,大大方方地上前行了一礼,任谁看了,她待他也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音娘。”
宋珩一双凤目凝视着她,倒像是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又像是在看一件叫人挪不开眼的稀世珍宝,沉默数息后,上前两步,靠近她,毫不掩饰地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朕想你,很想很想。”
正这时,那橘猫显时饿极,有些等不及了,壮着胆子来到施晏微脚边,摇着尾巴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施晏微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那橘猫竟是也跟着她走,在确定它会跟着自己走后,施晏微没再理会宋珩,直接忽视他往回走。
宋珩无法奈何她,只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一人一猫,又怕叫旁人瞧见他有损她作为尚仪的名声,少不得躲躲藏藏,最后翻墙进了她的院子。
月色下,女郎细心地将肉脯撕成小块送与那橘猫吃,那橘猫似乎不是很怕人,从前应当也没少向此间的宫人讨要吃食,故而它在进食时,倒也让施晏微抚了抚它圆滚滚的小脑袋。
待填饱肚子后,那橘猫便不肯再给施晏微摸,高傲地扭身跑开了。
宋珩在树后将这一幕看了去,见施晏微转身进了屋,从黑暗中信步而出,敲响了施晏微的房门。
施晏微才刚净了手,看见门上那团高大的剪影,猜到是他,一颗心开始加速跳动,正色道:“天已黑了,圣上这时候来,着实不像样子。”
“杨尚仪,开门。否则,朕也不介意降下旨意召你去朝元殿面圣,只怕你会觉得不妥当。”
宋珩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柔和,却又哪那儿都透着股阴恻恻的威胁意味。
他是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施晏微对此毫不怀疑,没奈何,只得开了门让他进来。
“圣...”话还未及出口,宋珩便已单手勾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他的怀里,薄唇紧紧地贴上她桃花瓣一样的丹唇,另只手反手将门合上。
他的吻又急又深,掠夺味十足,似乎要将她的呼吸都尽数夺走。
他太高了,施晏微被迫踮起脚尖,极力仰起头,却还是承受得艰难,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要离地了,有些站不住,抬手去掐他的手臂。
宋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高出她太多,一把托起她的豚,让她的煺环在他精壮的邀上,扶着她的后背不断地加深这个吻,宽大的舌头似乎要将她的整个口腔占据。
许久后,宋珩方舍得离开她的唇,问:“音娘喜欢方才那狸奴?”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当时只是觉得那橘猫叫得可怜,想要让它吃饱。
施晏微茫然地摇头又点头。
宋珩眸色越发阴沉,想起梦里他是一只狸奴时,她也曾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亲近。
“音娘连一只才见过面的狸奴都能心生喜欢,可也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朕?”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施晏微没有片刻的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宋珩见她摇头,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将她放到罗汉床上,去解腰上的蹀躞带。
施晏微在与他交吻时就料到他会如此行事,故而并未流露出半分惊讶,面无表情地道出她的要求:“烦请圣上事后给我一碗避子汤,圣上尚未册立皇后,也不想外头传出女官有孕的事吧。况且我这会子待你并无情意,如何能与圣上生儿育女,圣上若真心实意地想要理解和尊重我,自然不该再在此事上逼.迫于我。”
宋珩听后,沉吟片刻,终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却还是退了步,沉声道:“那药吃着伤身,岂是能长期服用的,音娘还未喜欢上朕,不想这时候怀孩子,乃是人之常情,朕往后不落在里面也就是了。这是朕最大的让步。”
说话间,明黄的衣袍散落一地。
怕她受凉,并未解去她的衣衫。
这会子才过了一更天,未至睡觉之时,施晏微害怕会有人来寻她,若叫人瞧见窗上的影子那还了得,在宋珩将她抱起,让她环住他的邀时,照着他的膀子锤了两下,叫他先去吹灯。
宋珩先没全了,这才肯抱她去吹灯。
故意加重脚下的步子,颠簸感更甚。
施晏微垂首舀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要落不落。
宋珩抱她立在窗边,耷拉着头,只想感受她的体温,极力克制着不让她难受,语气里带了些懊悔和恳求的意味:“这几日,朕见不到你,想了许多,只觉从前的许多事都是朕做的不好,让你伤心难过了...朕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朕从没有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往后朕会好好待你,护你周全,音娘也喜欢朕一些可好?”
是他做的不好。这是施晏微第二次听他同她认错,那语气听上去似乎比上一回更为自责懊悔,可不是所有的道歉认错都是有用的,他带给她的伤害和苦难,桩桩件件她都记在心上,无法抹平,莫说是喜欢他,便是遗忘和原谅,她亦做不到。
施晏微这几日结识了六局二十四司里的许多女官,她们的性格虽各有异同,可对于未来大抵都充满了期待和盼望,她们鲜活、努力、奋进,用自己的力量维持着整座紫薇城的运转,无疑是可爱的,不比这世间的男郎差。
与她们接触相处的多了,施晏微的心境亦渐渐发生了改变,不再像先前那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变得沉稳平和起来,即便是面对宋珩,这会子亦能心平气和,不带任何的负面情绪,就事论事,沉静又理智地指责他:“宋珩,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补偿和遗忘的,我阿兄为救你阿弟而死,你却强占了我,实乃薄情寡义、恩将仇报。你我之间,犯错理亏的始终是你。”
宋珩听了她的控诉,没有否认,只是无声地抱着她,通过他自己认为有效的方式确认她还在他身边、他还有机会赢得她的心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音娘,朕喜欢你。”
宋珩没再像先前那般得了趣就说浑话,嘴里反反复复就是喜欢你、是我不好、喜欢我可好之类的话。
恐她太过受累明日要贪睡腿软,极力克制着只要了一回,落在外面。
饶是他有意往别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些在她身上。
察觉到施晏微一言不发却又投来嫌恶的眼神,宋珩变得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手忙脚乱地那巾子来替她擦干净,待伺候她更衣往床上安歇了,他轻手轻脚地才翻墙而出,爬墙离了此间。
次日,宋珩令人前往弘农,将施晏微封了正五品尚仪之事以圣旨的形式告知杨家,无异于在杨家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这般品貌的女郎,竟被他们当做鱼目丢弃了。
杨家年长些的主子们接到圣旨之时,无不汗颜懊悔,心道二娘得了圣人的赏识,倘或还记着从前的事,在圣人面前排宣些什么,又岂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沈镜安那处得知二娘成为赵国宫中的尚仪时,已是寒冬十一月的中旬。
洛阳下起了雪。
太皇太后便以赏雪为由设了家宴。
尚仪局有负责礼仪起居之职。是以钟尚宫将此事交给施晏微和姚司赞一起做。
施晏微查了宫中典籍安排此次晚会的规格,待姚司赞那边先做出详细方案,再由她来审核敲定。
宋清和被封为清河郡主,亦在此次宴请之列。
她在进宫前就得知了施晏微被封为尚仪之事,不由心生疑惑,杨娘子缘何要在嫁与二兄做孺人前离开,又为何回来后就成了宫里的女官,而非二兄的妃嫔。
席间,宋清和夸这次的宫宴办得甚好,提出想见一见杨尚仪和姚司赞,赏赐于人。
太皇太后正好也想试一试宋珩的心思,少不得附和两句,叫人去请她二人过来。
不多时,施晏微着一袭绯红圆领女官服信步而来。
太皇太后让她二人坐下,先是说了一通赞赏之言,而后便叫赐酒。
姚司赞吃得酒,逢年节时也会与交好的女郎一起吃酒,当下执起酒盏,一饮而尽。
宋珩端坐于上座,知施晏微吃不得那样的烈酒,往日里两杯果酒都能叫她头昏脑涨,那烧刀子下肚,只怕一杯就该难受了。
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几乎要按捺不住叫人将酒撤了,又或者他来替她喝,可是不管怎么做,似乎都会叫人瞧出些什么来,有道是人言可畏,他贵为天子,自然不怕旁人编排,可她的性子那样软,他不舍得她因名誉受损而伤心难过。
太皇太后等人齐齐看着施晏微。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交织,宋珩终究不忍看她饮下那酒,在她将要伸出手去端那酒杯之时,立起身来。
然而施晏微像是提前一步察觉到了他要做何,她不愿叫六局的任何人知晓她与宋珩之间的纠葛,竟是仰起头学着姚司赞一饮而尽,不过数息后便叫那酒刺得捂着心口直咳嗽。
太皇太后转而看向身侧的宋珩,见他重新又坐了回去,抿着唇皱着眉,两只手攥着衣袖,显是在担心和疼惜那杨氏女。
若非那杨氏女知情识趣自个儿主动饮下了那杯酒,二郎还不知要怎样失智,在众人面前为她出头。
太皇太后双眉微蹙,面容沉肃,“杨尚仪瞧着身上不大舒坦,命人备一张步辇送她回去。”
姚司赞放心不下她,领了赏赐后便先行告退,往施晏微的屋里照顾她去了。
轻顺她的后背由着她吐过一回,拿茶水来给她漱口,再用巾子替她擦了脸和手,最后替她盖好被子,姚司赞方肯离去。
宋珩见她走远,这才爬窗进来。
施晏微这会子的头脑已经不甚清明了,恍然间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不知何时复又放在被子外的小手,热意源源不断地传至手背上,浑浑噩噩地想起了什么人。
宋珩怕她受凉,将她的手往被窝里放,刚从她的手背上离开一点,锦被中的女郎反勾住他的手,红润的唇畔轻轻张开,红着眼圈说起醉酒的胡话来:“陈,陈让,别走,我没,没喝醉,你陪我说话好不好?”
“陈让,你把手机给我,我想爸妈了,我要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