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谢樽伸手在谢淳眼前晃了晃。
谢淳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嗯?怎么了?”
“你根本没在听。”看着他有些飘忽的眼神,谢樽笃定道。
“乱说,听着呢。”谢淳摸了摸鼻子,然后将谢樽手中的图纸接过来理好放回了桌上,“好了好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差人来叫你,做好准备。”
第65章
高阳山西出长安十余里,风景奇秀。
多年前陆景凌好不容易才向皇帝将这山讨了来,然后亲自操刀设计,在此地建了一座别庄,取名清音。
其名取自“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一句。
山林之中草木繁盛,马车行至山下,宾客便只能下车徒步行进。
刚下了马车,谢樽便立即感受到了周围飘来的视线。
他脸上挂着淡笑,与谢淳一起迎上了上前来的寒暄者,如今这些事对他而言也已然是手到擒来。
近些年谢淳才名越发响亮,又有着国公世子的名头,每次集会上都备受瞩目,而谢樽始终跟在他身边,也渐渐走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又送离了两波人,兄弟二人才终于踏上了那条通往山上的青石阶。
人声渐远,山道两侧瀑垂青壁,水雾翻涌。
待到这带着苔藓与山石气息的水雾盈满衣袍,在身上留下片片湿痕时,谢樽才算觉得舒服了些。
这类打着谈诗论道旗号,有形而无魂的的集会,实在是让他心下不喜。
大多往来者再掩饰得再好看,标榜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一心想要求得青眼,一步登天而已。
所谓雅客论道,求道而轻名,也不过如此。
但谢樽真正厌恶不喜的,却并非是这种淡泊之下的追名逐利。
他站在山石上,垂眼看向不远处谷间溪旁正交谈着什么的几人,在看到布衣者谄媚的笑容,与递去诗文中夹带着的锦盒时,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世人多以为这些集会能让蒙尘的明珠生辉,却不知这里与那些卖官鬻爵的暗场唯一的不同,便是披上了一层鲜亮的外皮而已。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但如谢淳所言,这里蝇营狗苟之辈甚多,但亦会有蒙尘的明珠。
收回视线后,谢樽下了山石,跟上了已经走远的谢淳,他走着走着,又莫名有些想笑。
说来这些年,他还真是日渐清高起来了,想来这一点王锦玉应当是功不可没。
谢樽记得,在他们四人关系日渐亲密后的某一天里,他曾经问过王锦玉为何会对他多有不喜。
当时,他得到了一个令他有些惊讶的答案。
因为王锦玉认为他身为谢家子弟,却去做了太子陪侍,只知攀龙附凤,气短而志穷。
其实王锦玉说的虽然不中听,却也没什么错,那时的他就是如此。
心不正,身不修,纵然堪堪爬出了泥潭,却也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什么抱负志向,通通与他无关。
出神间,谢樽忽然听到了前方谢淳的呼喊声,猛然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行至半山,曲径深邃,溪流渐急,顺着山石飞跃而下。
谢樽趴在山间小亭的栏杆上,向下看着被流水裹挟的杏花瓣,那花瓣在溪水中沉沉浮浮,不知流向何方。
自从坐进了这座小亭,谢淳便半天没有动静,谢樽偏头看去,察觉到谢淳有话要说。
从一月前开始,谢樽便时常有这种感觉了,只是谢淳数次欲言又止,起了个头又转开话题,谢樽也未曾追问过。
不知过了多久,谢淳似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一般,缓缓开口:“樽儿,你说我此番接下这御史中尉之职,如何?”
谢淳声音很轻,瞬间就被山风卷走。
闻言,谢樽转过身,坐回了谢淳身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此间的奇秀景色之上。
一月前,一道圣旨送进了定国公府,命谢淳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
年仅十七任御史中丞,看似少年得意。
但在这个被世家大族掌控的朝堂之上,坐进虚置已久的御史台并非是什么好事。
皇帝向来看重谢淳,怎么可能给他这么个处处受制的虚位?如此只有一种可能,皇帝打算正式对这些盘踞的世家大族动手了。
从前兴起的科举,提拔寒门庶族不过是一个温和的开始而已。
如今皇帝与世家的冲突越发尖锐,朝堂上的风平浪静不知何时便会被打破,变化只在朝夕,而在这种形势下,谢淳作为谢家未来的主人,似乎已经投入皇帝麾下。
谢樽并不能断言是站在世家那边与皇权为敌风险大,还是站在皇权那边与世家为敌风险大,也不能判断两条道路所通往的结局。
但在他看来,世家发展至今,已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成为了一艘不知何时便会崩毁的巨船,而与之相对的,皇权与其新凝聚的力量却正在如日初升。
见谢樽一直没有说话,谢淳转头看向他,静静看着他这个在谢家唯一的弟弟。
过去让谢樽孤苦一人在谢家挣扎,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有愧。
谢樽出生时他也尚且年幼,等到长大一些后,他一直忙于自身,对这个弟弟也只是偶有问起,并未如何在意过。
待他日渐长大,谢樽也一身落魄地出现在他面前后,他忽然真正领会到了在他想要终身践行的理想之外的责任,他是长兄,也是谢家未来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