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用力挣扎，而是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黑暗中思考。

这应该是某个人的能力。

将他独自带到了什么地方，使用藤蔓，改变他的认知？

是程总，或者……是攻击程总的那个人？

而这时，一根藤蔓从他的身后蜿蜒而来，绕过他的胸口，碰到了他的脖子。

谢瞻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它似乎找到了他脆弱的颈间动脉，从那里猛地戳了进去。

.

谢瞻睁开眼睛。

他并没有被藤蔓就这样杀死。现在他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茫然四顾。

黑暗仿佛一片混沌，没有空间也没有实体。在这样开阔和不开阔好像都不存在了的情境下，他的幽闭恐惧症也没有来得这么快。

谢瞻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随后听到了不远处低低的呼吸声。

他回过头。

一个小男孩缩在墙角，在埋着头控制自己的声音。谢瞻向他走了几步，然后一愣，停住了脚步。

那是他自己。

周围的环境也仿佛一瞬之间实了下来。黑暗中出现了墙壁，无形的空气被通风口进来的微弱月光照出一抹银白。谢瞻和小时候的自己在黑暗的禁闭室里相对，对方把头埋在手臂当中。

他愣了愣。

尽管被关进禁闭室过很多次，他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次，因为每次进来的印象对他来说都刻骨铭心。这应该是……

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于此同时，他身边房门大开，副院长走了进来。

“谢瞻，”那老秃子说，“你又闯祸了？”

小谢瞻看到他进来，露出了明显抗拒的神情。他站起来就往后躲，副院长则不慌不忙地跟上，犹如秃鹫看着到手的猎物。

谢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进展。他知道老秃子把自己逼到墙角后，自己暗下决心，往放着铁质烧水壶的桌沿躲去，然后毫不意外地被烫伤；知道对方被吓到了，一边骂着难听的字眼一边夺门而出，将受伤的自己再次关进黑暗中……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会看到这些。

老院长走后，小谢瞻一个人蜷在桌子下面。他不敢去碰自己脖颈后面的伤痕，只好任它晾着，一边颤抖，一边慢慢爬回了墙角。

那是他最想死的时候。谢瞻突然意识到。

他想过数次一了百了，但大多是想想，并没有真的打算付诸行动。他怕疼，更怕自杀没有成功，活不下去也死不了。他那时最希望的是天降一道闪电，干净利索地把他劈死。

在这个夜晚，他头一次在认真考虑，等自己被放出去，就找个机会从山崖上跳下去。

虽然……现在他知道他没有这么做，但对当时的孩子来说，眼前真的看不到一点活下去的盼头。

小时候的谢瞻缩在墙角。他们一站一坐，静默相对，过了片刻，那孩子突然抬起眼睛，和谢瞻对视了。

在那个瞬间，那种他极为熟悉的痛苦绝望的感受，霎时从心底弥漫开来。

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那心情……出自他本人的过去，那时的心情被成百倍地放大，充斥在他意识当中。

在这样巨大的心神冲击之下，谢瞻整个人都晃了晃，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痛苦像尖刀一样，在他心里磋磨蔓延。他很快就双腿发软，无法再支持自己，一个踉跄跪了下来。

他把手按在地上，撑住自己，闭上眼睛。

……林思行。他想。

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叫做林思行的人……他说给对面的孩子，像安抚野兽一样，重复着思绪，安抚在自己内心怒吼的绝望情绪。

他带你回去，照顾你，不会赶你走。他带着你做了很多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你受伤的时候陪着你，生病的时候为你担忧……他和你一起生活，你身上的每一点变化，都会让他开心……他说你活下来是好事，是有价值的，他会对你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最少他很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着。至少有一个人，希望你好好活下来……

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一点。谢瞻抬头，看着面前的孩子。

他宁愿送了自己的命，也要让你活下来。他想道。

这最后的想法却如同最后一块砖石。绝望的情绪一下决了堤，尽管那与他儿时的恐惧不同，换了一种新的痛苦。

林思行从桌边站起来，走出餐厅。“句芒”号在他眼前爆炸。所有这些画面搅合在一起，不由分说地在他脑海里回放。谢瞻无意识地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一路上被他藏起来，努力不去细想的情绪此时遇到了出口，倾泻而出。

儿时的幻象消失了，此刻他一个人跪在救生艇上，在漫天的大海中心，在“句芒”号爆炸的不远处，在极端痛苦的裹挟之中，看向平静温柔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