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宁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没听错吧?
他嗯了一声?
他居然只是嗯了一声?
果然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
她咬了咬唇,心中愈发委屈。
他越走,越觉得掌中的人并不想跟着他,她努力拖着步子,走得很是拖拉。
沈砚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他思考着先前发生的事情,试图找出哪里不对。
她说他不耐烦等他,他当即答复了没有,后来她说她想静静,他仍好脾气地答应了她。
非常尊重,非常理解,完全没有哪里不对。
他回过头去看她,却在瞥见她眼中包着的一汪泪时,当即慌了神。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
宁沅见他眸中满是忧虑,颇不争气地动摇了一下。
她可真好哄,沈砚甚至都没有哄她,只是因为一句关心,她就开始原谅他了。
她想,或许她不该生闷气。
他本来就不是极善言辞的人,直接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他,会不会比较好?
她尝试着开口道:“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有点难过。”
“我们成婚才不过几日,你就开始待我冷淡了,那今后的几十年该怎么办?”
她抬眸望向他,眼尾有些红。
今后的几十年。
沈砚的心仿佛因为这句话而融化开来。
她总是想早晚要与他分开,可每次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话语,分明是要好好与他在一起。
她常说他口是心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
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真的很配。
他把她往身前轻轻一带,搂入怀中道:“我没有对你冷淡。”
“你误会了……我是怕你发现我在偷看。”
“这么说你确实是在偷看我?”她的声音闷闷的,从身前传来。
“……是。”纵然沈砚很不想承认,可他还是应下了,“你很好看,我舍不得移开视线,但又怕太过直接,显得不大正经。”
他说罢,又苍白地补了一句:“如果你还需要静静的话,我也可以不打扰你的。”
宁沅抿住唇,轻嗔道:“你这个笨蛋。”
“我那时候说我想静静,其实只是想你哄哄我。”
“……”
难以理解。
沈砚觉得在夫妻相处上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
宁沅摇了摇头:“不气了,咱们走吧。”
“等等。”他没有放开她,依然垂首望着她。
“怎么了?”她问。
“想亲亲你。”
他说罢,一个轻吻边落在了她的唇角,而后缓缓印上了她唇瓣上最为挺翘的部分,辗转缠绵许久。
一吻结束,她以很小很小的声音道:“其实你不大正经的样子,我很喜欢。”
*
等到宁沅和沈砚坐上马车的时候,旭日已然高升。
从前她和他坐在马车里都是相对而坐,如今却是并肩同行。
马车行驶的平稳,规律的颠簸令她生出些困意,她靠在车壁上小憩,却又觉得硌得她不大舒服。
沈砚敏锐地察觉了这点,干脆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宁沅抵着他的肩,叫苦道:“你好硬啊。”
沈砚呼吸一滞,连心跳都停了一拍:“……你说的是哪儿?”
“你的肩啊,不然还能是哪儿?”
这几日她已经发现了,他其实是一个颇为自律的人,纵然休着假,依旧雷打不动地读书练武,除却必要处理的正事以外,在府上的时候都陪着她。
难怪他是文臣,也能有这样一副好身形。
沈砚没回答她,只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那你想睡哪里?”
她拉开他的手臂,把自己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腿上,然后用那只手臂圈住自己,又蹭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正要闭眼时,忽然发现衣袍早已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
她与它面面相觑片刻,佯装不知地阖了眼睛。
“等到了你记得喊我。”
沈砚靠坐在车厢,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紧绷着,没有推开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长发。
不知何时,手指绕进了乌缎般的青丝里。
他把玩着她的头发,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垂首却见少女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睡?”他哑声问道。
“你这样玩我,我怎么睡得着?”她调整了个姿势,仰面看着他。
隔着衣料,他觉得它都能感知到她的吐息。
沈砚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不得不怀疑她就是故意这般的。
她离它很近,绛色的口脂染在饱满的唇瓣上,说话时红唇一开一合,抬着纤细雪白的脖颈。
他不由想起了昨夜她说的话,羞恼和蠢蠢欲动一同交织在心中。
到底是谁在玩谁?
沈砚目光不移,扶住她的手臂,垂首碰了一下她的唇,舌尖撬起她的牙关,与她唇齿交缠。
接吻间隙,她仰头仰得有些累,与他暂分开,坐起身来。
车内的空气有些燥热。
雪白的藕臂搭在他的脖颈上,黑白分明的眼眸情意绵绵,她正欲靠向他的怀中,打算继续这个吻时,忽然被他的手指挑起下巴。
比唇瓣稍粗的拇指抚摸着她的口脂,在她耳畔沉沉问道:“要不要坐上来?”
第77章无声
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宁沅看着车窗外匆匆倒退的街景,已是她从前每回出门都会看见的风光。
她咬了咬唇道:“都快到了,这不好吧。”
沈砚只是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瞳仁坦荡,音色带着几分少见的柔软。
似是示弱般的恳求,又似不容拒绝的诱引,他道:“坐上来。”
宁沅自这张冷淡的面容上窥不见半分心虚。
她曾经觉得自己很了解他,知晓他心中虽然有许多大胆到堪称变态的念头,但行动上却终究是受礼仪规训。
在两人独处时,他或许会放得开一些,但在正经的场合从不会过分放肆。
可如今,马车眼见就要到宁府前……
难道他要在她家大门口与她欢好吗?
宁沅发现比起沈砚,她还是纯情太多了。
她仍未动,面上有些纠结。
沈砚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偏了偏头,对外面吩咐道:“到宁府前的巷口时,暂且停一停。”
而后他又柔软无害地看向她。
扣在她后腰上的手依旧未松,只把她往自己腿上带了带。
“现在可以了吗?”
他无赖说着,轻音里夹杂着某种克制的情绪,继而轻轻把玩着她的衣摆。
外面时不时传来行人路过马车时交谈的喧闹,车厢里却只剩一片寂静无声。
宁沅有些欲哭无泪,她说不好她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她承认,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去撩拨他,可是她只想和他亲近亲近罢了,并没有打算与他做到这种地步。
但这个要求从他口中提出来的时候,自己心中没有怦然一动,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觉得宽大的车厢愈来愈闷。
最终,羞耻心还是战胜了她的情欲。
她松开圈着他脖颈的手,飞快地想要抽离,却不想沈砚似乎已有所准备,不知何时早就捏住了她亵裤的系带。
她离开的同时,绳结迅速散开。
而后他解开自己繁琐的束缚,按住她的腰,让她重新坐了回来。
一瞬间,男子占据住她的全部,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
宁沅死死咬着嘴唇,并不敢惊呼出声,生怕惊动了旁人,只把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惊慌地看着他。
有力的手臂像是一张暧昧至极的网,将她牢牢桎梏在当下。
“我们总不能在马车上……”宁沅眸中水波潋滟,软下嗓音,轻声哀求道,“我们待会儿再……好不好?”
“在我的闺房也可以。”
沈砚微微动了动,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她的香气。
“不想等了。”他沉声道。
“可——”
他紧紧抱着她,垂首咬开她的衣带,舌尖试探般划过锁骨,惹她倒吸一口凉气,咬住了未出口的话。
“你家有太多双眼睛盯着。”
他耐心地吻她,间隙间与她低语。
“想想你妹妹。”
说罢,他见她神情有些松动,又贴了贴她的唇道:“现下多好,绝不会有人来扰你我。”
宁沅蹙眉咬着唇,心尖儿颤了许久,最后垂首在他耳旁道:“那……那你小声点。”
起码不要被外间的明决和马夫听见。
沈砚低低“嗯”了一声,轻笑道:“你不要出声才是。”
“……”她的脸红了红。
他始终在盯着她看,把她那些挣扎害羞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补了句:“不过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
“……”少女有些羞恼。
“但沅沅,你如今也不想被人听见吧?”
她恼羞成怒地抬手去捂他的唇。
沈砚心中甚是愉悦,大掌带着爱意缓缓上移,拨开她的手后,按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唇舌含吮厮磨。
他在她的软嫩里徘徊,似乎要将爱意尽数倾注。
马车辘辘压过青石板,停在了宁府前的巷口。
可沈砚却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贯清冷的梅香将她全然笼罩,盈满她的每一处感官。
他一下又一下地含咬这她的唇瓣,因没了马车平稳前行的声音作伴,车内细微的声响仿若被无限放大。
她带着些许喘不上气的迷离,“可以了……”
轻轻软软的嗓音却不像是叫停,倒像是燎原的火星。
沈砚的眸色微黯。
满室仅剩旖旎与潮热。
明决守在马车外,只牢牢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丝毫没有去打扰或是过问的念头。
在今日出发之前,他便挑了条行人较少的偏僻道路,如今看来,他当真是很有先见之明。
这样出色的下属,发财是应该的。
宁府门前,宁国公难得带着府中人在门前候着他们。
久久不见马车过来,他面上已有些许不耐,望向宁澧时道:“你说你,非要举家亲自等在门前做什么?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高攀。”
“宁府在京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倒不至于仰赖沈家的鼻息,更何况沈执玉他终究只是个晚辈。”
宁澧垂首不语。
她一贯不在乎父亲的数落,毕竟长辈发几句牢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之所以想全家在门前亲迎,不过是听人传话说宁沅晨起与沈砚生了些龃龉,想着能赶在他们刚下马车,还未做好准备装和谐恩爱之前见缝插针罢了。
不过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呀?
怎么还没来?
宁澧往沈府方向眺望着,察觉街角似乎匿着沈府的马车。
该不会是停在那处争执吧?
宁沅的脾性她很清楚,看似平和安静,实则心中自有沟壑,绝不会轻易妥协。
落在男子眼中,便是不够柔顺。
而沈砚亦是一个颇有主见的男子。
两人针尖对麦芒,生出矛盾是早晚的事,总有一天,他能明白女子顺从听话的好处。
宁澧想着,打算带人过去瞧瞧。
她垂下眼睛,叫来身旁女使,对有些不耐的宁国公道:“爹,我去那边一趟。”
正当明决犹豫着该如何向沈砚提一提涨月银之事时,忽然看见宁府的二小姐带着女使缓缓走过来。
他忙上前几步,制止她靠近:“宁二小姐,请留步。”
宁澧好奇望向马车,见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路边,里面也没有传来什么争执之声,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停在这儿做什么?为何不往府中去?”
明决只拦着她道:“不好意思,宁二小姐,这是我们公子之命,我们只需听从,不问缘由。”
车内,听见两人对话的宁沅顿时掐紧了沈砚的手臂。
她眼尾红红,稍有些慌张:“她怎么来了?”
他抱着她,将她颊边被汗浸湿的碎发绾至耳后:“你管她做什么?”
“不想被她知道。”她小声道。
沈砚微怔:“为什么?”
“就是不想。”宁沅垂下头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大抵就是你知道你讨厌的人喜欢什么,便会连带着一起瞧不上,就好像和她喜欢同一样东西,也是一种耻辱。
可沈砚的想法与她全然不同。
面对曾属意于他的女人时,他很愿意彰显他独属于宁沅的身份,且对宁沅这种藏着掖着自己的行为颇有些不满。
好像他拿不出手一般。
他恶作剧般地猛地一用力。
宁沅下意识惊呼一声,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赶忙紧咬住唇,嗔怪地看着他。
可沈砚偏偏更为得寸进尺。
宁澧在车外,留意到车前悬挂着的两只微微晃动的竹灯笼不知何时竟愈发激烈起来。
她虽不懂究竟是为什么,但愈发笃定他们之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风平浪静。
……
过了许久,终于云销雨霁。
宁沅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窝在他怀里。
他圈着她,眼底透着一丝餍足,修长的手指替她打理着衣衫:“累不累?”
宁沅眸中的水雾仍未褪去,嗔瞪他一眼,实在没力气张口,也懒得同他说话。
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她觉得她嫁给他,很是上当受骗。
他根本就是想把她吃干抹净。
他为她擦干净腿,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道:“要不要叫她上来?”
“你……你敢!”
“好好好,不叫,就让她等在下面。”
沈砚一贯淡漠的脸上难得笑容愉悦,他吻了吻她半阖着的眼睛,本想等她稍缓一缓再走,谁料她窝在他怀中,就这么睡了过去。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她身子还是太弱,回府后要多补一补。
眸色渐沉,他隐去眸底的宠溺之色,对外面吩咐道:“明决,让她上来,咱们一同往宁府去。”
宁澧坐上马车,只觉得车厢内有些说不出的暧昧气息,让人闻着有些脸红。
抬眼看过去,却见沈砚正抱着熟睡的宁沅,亲昵的姿势很是熟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隔阂。
难道是她想错了?
她有些不解。
可早上传信的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心腹,自然不会骗她。
“你怎么会来?”沈砚淡声道。
“哦……我和父亲他们等在府前,久久不见你们过来,想着这么长时间也该到了,怕你们出什么事,便想着来找一找。”
“久久不见?”沈砚敏锐捕捉到这几个字,冰冷的眸子望向她,“宁二小姐是如何知晓我们何时出府?”
“我……”宁澧一时语塞,想了半晌,终于憋出一个借口道:“我见旁人回门时差不多都是那个时辰——”
她话音未落,沈砚道:“宁二小姐,我劝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吧。”
他望向她:“我不似岳丈,不喜欢处心积虑之人。”
宁澧第一次在沈砚面前蹙起眉。
她细声细语道:“沈大人,无论如何,我的母亲也是您的岳母,您不应该这样说她。”
他讨厌她也就罢了,反正喜欢他,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事情。
可母亲再怎么处心积虑,也只是在为她打算,为了她今后能幸福顺遂。
况且上回那药不是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后果吗?
他至于这样说母亲吗?
“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岳母,要看沅沅认不认她这个母亲。”他靠在车厢上,阖了眼睛。
宁澧沉默须臾:“难道姐姐不懂事,您也不懂事吗?”
他睁开眼,平静地望向她:“她不喜欢一个害了她亲生母亲的凶手,也能被称作不懂事吗?”
宁沅陡然睁开眼睛,自他怀中坐起来,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沈砚眸中亦是有些意外。
“……你不是累睡了吗?”
那自然是装的。
她不想与宁澧单独说什么,又怕沈砚借着她不愿见宁澧的心理进一步得寸进尺,干脆装作睡了过去。
她虽很累,却也没真到能够熟睡的地步,这样的疲态反倒能轻易在沈砚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喊宁澧上来,借自己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也没想到一贯仰慕沈砚的宁澧,居然肯为了明薇顶撞他。
而且她还听到了一个她曾怀疑过,却还未找到证据的秘密。
第78章难哄
正当这时,前行的马车再一次停下。
宁沅透过车帘望了眼车外,见其已然停在了府前,宁国公正站在阶上等着他们到来。
这俨然不是一个适宜谈论起这些的时机,沈砚止住了话头,率先下了马车,接着抬手扶住宁沅,带她慢慢下来。
沈砚的举动被宁国公尽收眼底。
他的心中有些复杂,既意外于这个素来孤傲的男子竟会如此贴心对待他的女儿,又有些不屑他这样毫无一家之主权威的行径。
太宠爱女人,会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的。
纵然如此,他还是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威严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迈下石阶道:“回来了?”
他看向左右:“你妹妹呢?她方才说要去寻你们。”
宁澧这时才不得不自马车上下来,独自走到宁国公面前,轻轻唤了句:“爹。”
她本不想趁现在下来的。
她原本的生活比起宁沅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可如今连她下车都有沈砚亲自搀扶,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且这些她本可以只在心中暗自嫉妒,如今不得不当众走下车,与宁沅的对比便更鲜明了些。
然而众人的目光皆随宁国公一同锁在沈砚身上,根本无人在意她。
宁国公沉声道:“小沈大人。”
按照辈分,他原本可以直呼其名,或是更亲近地唤他一声女婿。
可不知为何,面对着他那张淡漠疏离的面容,总有些喊不大出来。
沈砚淡淡道:“岳父不必这般客气,唤我执玉就好。”
宁国公显然对这声得体的“岳父”颇为受用,连眼角的褶皱都添了几条,忙招呼沈砚道:“执玉,你们快些进府吧。”
宁沅算是发现了,这回门宴本不是庆贺她的,该回宁府的唯沈砚一人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乐得自在。
今日宁府正厅内坐得满满当当,平日不常走动的一些亲戚亦来了府上,宁沅不必想都知道他们定也不是为了看她,而是为了见沈砚,她一一打过招呼后,见沈砚仍被困在其中寒暄,便悄悄溜了出去。
她寻到如今代为管事的嬷嬷,开门见山道:“嬷嬷,我娘当初的病究竟是怎么得的?”
嬷嬷本喜气洋洋地望着她。
她是打心眼里为宁沅能嫁去个好人家高兴。
闻言,脸上的笑意敛了敛,疑惑道:“大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我如今也成婚了,万一日后也要生产呢?我有点怕。”她随意找了个借口。
“这样呀。”嬷嬷微微叹了口气道,“生孩子对女人家来说本就都是一道鬼门关,其实夫人只是难产后落下了病根,之后又一直郁郁寡欢,无心去调理身子,这才撒手人寰。”
“您不会的。”
“您自小长到大,我都瞧在眼里,虽性子平和,不喜争抢,却很是坚韧,也会在苦中作乐,如今又嫁得这样一位如意郎君,今后肯定会平安康顺!”
“那……那阿娘为何当初会难产呢?”
“唉,若是您在快生产时得知夫君属意旁人,且那人也怀了孩子,您会不会郁结于心呢?”嬷嬷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追究起来也没有意义,也很难评判其中对错,不若过好自己今后的生活罢。”
宁沅不禁去想,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阿娘与父亲是家族联姻,应当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真的会在意他是否移情吗?
若当真如此,依沈砚的性子,亦断不会在马车上说那番话。
可他们还要在宁府吃了这顿回门宴,果真煎熬。
想到吃的,宁沅忽然觉得有些饿,不由又在心中懊悔与他在马车内的荒唐。
她晨起时一贯吃得不多,如若不是他,她也不至于饿得那么快。
直至中午,才终于开席,宁府的饭桌上鲜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不过他们所言之事皆事关朝堂,宁沅并不感兴趣,她只闷着头夹菜吃饭,瞥见她一贯喜欢吃的桂花糖藕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
若是想夹到,她需微微探出身来,但这势必会吸引旁人的目光。
还是不吃好了。
她咽了口唾沫,继续就着她附近的菜百无聊赖地吃着。
正当这时,面前的盘子里忽然多了筷糖藕。
她抬起头,见身旁的沈砚正沉默着放下尚沾着糖汁的公筷。
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照顾令她有些不适应,她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这样。”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学着她的语气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脸红。”
这个人不呛声她就会死。
宁沅抿了抿唇,垂首去吃糖藕,瞥见沈砚的盘子时,却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不合胃口吗?”
今日的菜很是清淡,他理应爱吃才是。
沈砚道:“嫌吵。”
宁沅想起他早上也并未用多少,且他那时出的力要比她多得多,便举起自己咬了一小口的糖藕道:“多少吃点吧,你尝尝?”
沈砚凝着那片藕。
都说藕断丝连,但牙齿亦是锋利,截断处有不少咬断的长短不一的藕丝,上面似乎还沾着些她唇齿间的晶莹。
他从不吃旁人私筷夹来的菜,更何况还是被人咬过的。
虽然他可以无所顾忌地与她唇舌交缠,但是吃沾着她口水的菜俨然是另一回事。
他瞥向她专注望着他的目光,片刻后,他垂下头,轻轻咬上了那片齿痕。
“是不是还不错?”
他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就变成了她无论吃什么都只吃一口,剩下的再投喂给他。
宁沅怕他吃不饱,刻意比平时吃得更多了些,而沈砚怕拒了她的好意,惹她不开心,亦把那些食物皆收入囊中。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定会被一些人看在眼中,果然,餐后,明家婶婶便唤住了她。
她是明薇弟弟的夫人,其实与宁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碍着礼数,宁沅还是知礼道:“舅母有何事?”
两人单独站在廊下,明家婶婶道:“沅沅,你在沈府可适应?”
“挺好的,多谢舅母挂念。”
她点了点头:“可我方才瞧你一直在为他试菜,还得亲自喂他吃下去才行。”
“虽说沈家是高门大户,可是你们宁府也不差呀,怎能让你如此做小伏低?”
嗯……宁沅觉得这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而已。
果然情人间的有些事情落在旁人眼里,总会被放大、误解。
左右她疲于解释,让旁人知晓她过得不好,日后想必也不会来麻烦她,便没有反驳,只顺着她的话苦恼道:“没办法的,我既已嫁了过去,总要听夫君的才是。”
明家婶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顺从男人不过是为了稳固你的地位,但也不能样样皆顺着他的意思,你得学会拿捏他,让他听你的话才是。”
宁沅并不想学什么“驭夫之道”。
对她而言,钱或者权的获取途径有很多,她并不希望在婚姻中掺杂什么利益。
喜欢就真诚相待,不喜欢就和平分开,她很珍视纯粹的感情。
沈砚从没有谋求过她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去以算计他为目的?
她干脆愁眉苦脸地装傻:“舅母,那我该怎么做啊?”
从前在人前立下的怯懦人设果然十分好用,明家婶婶见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嫌弃地叹了口气。
转念一想,她们想要从宁沅身上得到些沈家的好处怕是不能了,倒不如指望指望宁澧。
“你这样的性子,同你亲娘真是一模一样,待你夫君日后纳了位厉害的妾室,你便有苦吃呢!”
宁沅配合着她道:“啊……是吗?”
“要我说,你应当趁他还没在外面沾花惹草,就给他院中塞些自己人,日后也好与你有个照应。”
“舅母言之有理。”宁沅点了点头。
“比如说澧澧……她与你可是嫡亲的姐妹……”
明家婶婶今日前来,本就是受了夫君之托,看能不能让明家的人与沈家攀上关系。
她话刚出口,见宁沅这样的性子,忽觉得让宁澧去沈府也未必能让明家得尽好处,倒不如干脆把她自己的女儿也送进去。
“还有我那个女儿……静儿,她性子也是极柔顺的,可以替你服侍沈砚,也好让你摆摆夫人的款儿。”
明静她是知道的。
与其说她柔顺,倒不如说她惯会巧言令色,拜高踩低。
宁澧尚且会在人前给她几分长姐的面子,明静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过。
宁沅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没眼色到在新妇回门之日上赶着让她给夫君纳妾的。
她只是在人前谨小慎微了些,又不是缺心眼。
她心中憋着气,但仍是摆出一副好说话的笑脸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这样的事我也做不得主,您还是去问沈砚吧,他若是喜欢,今日我就把她们一同领回去。”
得了她的点头,明家婶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好嘞。”
*
宁沅不知道明家婶婶到底同沈砚说了没有,总之回府的时候,马车内仍是他们二人。
车厢内很是安静,她绞着帕子没说话,心中想着今日的事情。
依着舅母那种性子,明家居然会让她来赴这场宴,可见其府中上下的家教也就这样了。
难怪明薇也是这样短视利己的德行。
她既提到过算计夫君,那么明薇在未婚先孕的那段时日里,会不会也曾算计过她爹,算计过她娘亲?
想着想着,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盲点。
位高权重的男子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她阿娘又是极为温和的脾气,可当初她爹为何不纳明薇为妾呢?
沈砚携着愠怒盯了她许久,她竟一个眼神都不曾留给他。
马车辘辘行过青石板,他终按捺不住,出声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抬眸盯着他,须臾后问:“你说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既不惧内,又无需倚仗岳丈势力,那为什么不纳妾呢?”
位高权重,不惧内,也无需倚仗岳丈势力,这不是在说他吗?
她还好意思点他不纳妾?
沈砚深吸一口气,看向宁沅,耐着性子问:“你方才一直在想这个?”
宁沅轻轻“嗯”了一声。
沈砚的气当即不打一处来。
先前在宁府之时,便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夫人问他要不要纳几个侧室,被他一句“你也配”打发后,还恼羞成怒地说是宁沅让她来问的。
他本没有尽信,抱着希望等她向他解释,谁料她非但*没有解释,反而问他为什么不纳妾。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喜欢他,还希望看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就是这样喜欢他的?
沈砚不悦道:“如果换作是你。”
“你现在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每天有无数的男子贴过来,但你已经和你喜欢的男子成婚了,你会想着多收几个男宠吗?”
宁沅认真沉思许久,觉得她其实是个很专一的人,也不太容易喜欢上男人。
不然也不至于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桃花。
但他既然问了这个问题,她也得考虑的全面一些。
假设她是一个花心的女人——
但也得是一个善良的花心女人。
既然都已经和喜欢的人成婚了,自然要考虑对方的感受,对方若是十分介意,她就肯定不会。
于是她真诚问道:“我收男宠的话,你会生气吗?”
“……”
其实她先前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沉思许久,已然让他觉得很是不快。
如今她问他这样的话,摆明了答案是她会。
所以,她对他的喜欢并不带着排他的占有欲。
那她之前在事后温存时暗戳戳地吃醋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喜欢独占他的身体,却无所谓他心里喜不喜欢别人?
他满脸冷色道:“我已经生气了。”
她眨眨眼睛:“如果你很介意的话,我肯定不会收的呀。”
……她居然第一时间考虑他是否介意,说明不论她以后喜欢上谁,都会为自己收心克制,自己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心中雀跃了一瞬,而后又想起今日之事。
“那你怎么不介意?”沈砚的声音似寒冰。
宁沅短暂地愣了一下:“我介意什么?”
“介意我纳别的女人。”他深吸一口气道,“宁沅,你我才成婚三日,你让别人来给我塞女人是什么意思?”
“给你凑人打叶子牌吗?”
“我不喜欢打牌。”她脱口而出道,而后脸红了红,“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觉得你是我夫人,你主动给我塞人,显得你大度,你体贴?”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喜欢别人,我只是喜欢你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罔顾我的意愿?还是你根本不相信我会一辈子只喜欢你?”
他凶巴巴地说了许多话,可不知为何,她听着一点都不气,只觉得他像一个被人质疑心意,需要安抚的大狗狗。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牵起他的手晃了晃,干巴巴道:“你别生气了。”
……她发现她也不怎么会哄人。
她的嗓音很轻,尾音总是带着有意无意的撒娇,沈砚闻言心软了软,但还是努力维持住了面上的冷淡。
宁沅拽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抬眼看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就干脆拿你当借口了。”
“我想着你那么能说会道,定会让她哑口无言的吧?”
她的意思是……她在依赖他?
沈砚心中的气很快散了个干净,他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他有点满意地看向她,趁她没发现时,又赶忙摆出先前那副不悦神色,心中有点期待她还会怎么哄他。
宁沅见他仍没有什么好脸色,觉得他真的好难哄。
她叹了口气道:“到底我怎么做你才能不气呢?”
她的手自他的腿边划过去,轻轻碰了碰,待衣料撑起时轻握在掌心:“这样吗?”
他的耳根登时染上红色,眉宇间带着恼怒,咬牙问道:“宁沅……你是不是只喜欢同我做?”
她就不能多说几句好听的话?
不能抱抱他、亲亲他、撒撒娇?
以为他和旁的男人一样,只需女人纾解欲望便够了?
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
第79章汤药
什么叫只喜欢和他做?
宁沅闻言愣了愣,颊边浮上几缕红,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小声道:“我又没有和别人试过,而且我也不想同别人试呀,我觉得你挺好的。”
看看,她果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真的喜欢睡他。
她压根懒得去弄懂自己在气什么。
她并不想说服他,只想用这种原始的冲动睡服他。
沈砚不知自己究竟是该气还是该开心,总之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他试图强迫自己平静心情。
按道理来讲,他不应该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的。
当初他怎么想的来着?
只要她肯嫁给他就好了,心里想着别人也没关系的。
怎么如今想要得越来越多呢?
得到了她的人,就想着得到她的心,她的偏爱。
就像今日她会在饭桌上顾虑他是否会饿着的那般的偏爱。
他一面生着闷气,又怕太过分反倒去惹她不开心,只是覆住她的手,止住她打算进一步的动作,望进宁沅的眼睛:“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她道。
沈砚干脆拿开了她柔白的手:“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就别只想着睡我。”
手心的充实感骤然落空,宁沅挑挑眉,倚靠在车厢上。
马车走得很稳,而沈砚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她心中反复思忖着他这话的意思,最终仍是不解。
喜欢一个人,本就会不自觉地想要与他亲密。
他那是什么歪理?
况且又不是只有她自己喜欢,他之前不也很开心吗?
见宁沅眉宇间有些困惑,沈砚默了默,打算点一点她,道:“世间男女在情爱一事上并没有分别,我也很喜欢被你关心。”
而不是动不动就想用欢好敷衍过去。
宁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是不是他在这方面有什么隐疾,却为了两人夫妻和睦而始终强忍着,却又期盼着被她主动发现?
但是她这么多日都没有察觉,所以才觉得她不够关心他?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她抱住他的手臂。
“这儿。”沈砚闷声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如果可以的话,他好希望宁沅可以成为一个他不必开口便能懂他的姑娘。
只可惜她很多时候的想法都称得上是稀奇古怪,他就只能尝试学着去表达。
原来是那里竖起来便会心口疼,好奇怪的病症。
宁沅默默记在心里,抱住他,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道:“对不起嘛,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
而后她听见了他稍有些快的心跳。
清冷的梅香包裹着她,她靠在他身上没有离开,只轻声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气了。”
沈砚其实自她懵懂点头的时候就已经不气了。
他默默扣紧她的腰,把她圈在怀中。
他知道她从小就不曾见过真正和睦的夫妻该是怎样的,所以他也不应该要求她一下子就做得完美无瑕。
他们有他们自己磨合的节奏,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怪过她。
“明日我陪你回一趟江南。”他道。
“是我阿娘的事吗?”她仰起脸来,“你知道多少?”
“从前你知道的那些我都知道,还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当初替你阿娘接生的婆子,事后就被打发回了扬州。”
他没有细说,宁沅却似从中捕捉到了什么。
“我知道的那些你都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她疑惑道。
当然是从她的心声里听来的。
不过不知为何,已经许久不见了。
沈砚抿了抿唇,含糊过去:“你不就想要一个真相吗?这又不难猜,届时亲自问问她便知道了。”
宁沅并没有去深究,她想了想道:“后天吧,我们后天再出发。”
“为何?”
“不告诉你。”
*
医馆内,一个身着布衣,带着兜帽的窈窕女子正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遭,未见有相熟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坦然地走向大夫。
某种意义上来说宁沅是一个很想得开的人,过去的事情已然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那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可未来的日子她还要过下去,她觉得沈砚的病情更紧要些许。
她特延了一日,便是顾虑着他昨日的话,要多关心他。
像沈家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大多都有自己信得过的大夫。
她想着,沈砚是一个心智健全的男子,他既知自己的隐疾,却始终没去及时治疗,定是怕在府中大夫面前丢了面子。
但好在她从前生了病无人管,常与揽星钻院子的狗洞,也识得几位京城中有口皆碑的大夫。
此时她正坐在桌前,略带不好意思地描绘了一遍他的症状。
大夫凝眉道:“你家相公他平日里可劳苦?”
宁沅回忆一番,认真答道:“很忙,几乎从不休沐。”
就连与她成婚后的婚假都还要抽出间隙看邸报。
“连睡眠也不大规律。”她笃定道。
大夫抚了抚胡须:“那他是否忧思过度,心情欠佳?”
应该是吧,他的笑容很少,整日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宁沅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
“听你所言,你相公应当是劳累过度以至体虚的症状。”
她严肃道:“体虚归体虚,可为何会心口疼呢?”
“心乃供血之器官,如若劳作辛苦,心力交瘁,旁的地方却因兴奋而充血,定会加重其血气流通之负担。”
宁沅怔了一怔。
她本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来问病情的,没想到居然当真有这样的症状。
沈砚做的又不是体力活,虽然他确实很忙碌,可她觉得他素来游刃有余,镇定自若。
他当真会心力交瘁吗?
而且他体虚她都能与他合拍,若是不虚那该多那个啊……
她坐得更端正了些:“大夫,那怎么办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你的年纪,你相公应当也年轻,我给你开副药,稍加调理,定会强健如初。”
“不过注意,在喝药期间,千万不可再致劳累了。”
宁沅拎着药往回走,心中愧疚不已。
仔细回想先前,她觉得大多时候想放纵的那个皆是她自己,而他都是在满足她。
早知如此,她就该离他远远的,少去招惹他。
她忧心忡忡地拎着药回了府中,转过曲折环复的长廊,一眼瞥见了沐浴在日光里的沈砚。
他身形挺拔,丝毫不见疲态,目光遥遥望过来,落在她身上。
她回视着他,脚步缓下来,把药包递给身后的揽星道:“小星星,你去帮我熬一副药送过来,我想想怎么哄他喝下去。”
揽星颔首,接过药便往小厨房走,宁沅则加快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沈砚往前迎她,替她捻去鬓边沾着的落花。
“你难得醒得比我还要早,你是去哪儿了?”
“我方才见你拎着药,是身子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是给你买的。”她思忖着该如何哄着他喝下去。
沈砚微不可见地蹙起眉:“我为什么要喝药?”
他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喜欢给他端这个汤那个药,一会儿说是安神,一会儿讲是健体,但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好得很,根本不需要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他一向吃得清淡,便养成了颇为敏感的味觉,这些汤药的味道都很浓重。
他不喜欢这种苦到发腻的东西。
两人并肩进了房间,他径直走去了书案前坐下,她跟着一同走了过去,一同扒着书案蹲了下来,抬眼看向他,道:“你不是说让我关心关心你吗?这不就是我关心你的证明吗?”
沈砚无动于衷。
她往前挪了挪,扯住他的大袖,把声音又放软了些:“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只当我没有白跑这一趟。”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已然发现了每回她这样对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耐心就会多上许多。
“……这药是做什么的?”
“我去找大夫,说你公务繁忙,思虑过重,睡眠还不大规律,问他有没有什么调养的方子。”
她匿去了那些夫妻之事的形容。
沈砚没有多想,只道:“前二我已经习惯了,但宁小姐,我究竟为什么睡眠不大规律,难道你不清楚吗?”
宁沅心虚地挪开视线。
正在这时,揽星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宁沅起身接过,巴巴地送到他面前。
沈砚面无表情地掀开盖子,“你放这儿吧,等它晾一晾。”
宁沅见他松了口,心中顿时一松,今日起得过早的困倦便迅速蔓延上来。
左右见他在忙,便道:“那我去睡个回笼觉。”
说罢,便往床榻走去。
搭上被褥时,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仍殷切望着他:“你别忘了喝药呀。”
书案后的沈砚淡淡“嗯”了一声。
很快,她便进入了梦乡。
沈砚瞥向已经放至温热的药,他微蹙着眉头,拿开汤匙,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继续垂首望向手里的卷宗。
一刻钟后,他望向熟睡的宁沅,自觉她侧着睡觉时勾勒出来的身形很是窈窕。
又是一刻钟过去,他“啪”地一声合上卷宗。
他烦躁地抚了抚太阳穴。
这卷宗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不知为何,自那一眼后,他总是心不在焉,总想往床榻上瞧。
可能是她今日不知为何换了身极为朴素的布衣,上面还寒酸地打了几个补丁,分明是极为简朴的打扮,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她是不是又看什么话本了?
这回是《病秧公子俏村妇》?
他踱步过去,轻轻坐在床沿,凝着她一笔勾勒曲线起伏的身形,越瞧越是燥热。
这种燥热并不似从前宁澧给他下药那回的难耐,也不似寻常对她起念时,他有些形容不出来。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血气方刚的充盈感。
他想了想,今日还没有与她亲近过,便没怎么怎么克制,把手搭在了她的腰间。
宁沅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触碰她,惹得她心中有些痒,碰着碰着,她身上一轻,倏然感觉到肌肤直接接触空气的凉意。
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对上沈砚毫不心虚的目光后短暂宕机了一瞬,而后当即红着脸滚去了床角。
“不行不行不行。”她铭记着大夫的叮嘱,抗拒道。
他捻了捻手指,当着她的面牵起一条晶莹的丝线。
“为什么?你都这样了。”
他伸出手去捞她。
“乖一点,别演了。”
她坚决抵在他胸膛前,颤声道:“不不不是你说的吗?”
“若是真心喜欢你,就别总是想着睡你。”
“我我得向你证明……”她夹着双腿。
沈砚微微蹙眉。
她故意的?
想要考验他?
一边给他喝这种调动气血的补药,一边欲拒还迎,好让他知道他昨日说的话是多么错误?
第80章山寨
沈砚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轻易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体温相触,宁沅犹豫了一番,仍是坚持地挣扎道:“放开我。”
他未动,仍把她按在身前,让她的脸颊贴住他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宁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着的肌肉。
“好了,是我的错。”
宁沅有些茫然:“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那么说。”他垂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或许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宁沅心中更茫然了。
她没觉得他哪句话说得很过分,那他道歉做什么?
……试图诱惑她吗?
面对他时,她本就没什么定力,好容易打算坚持一回,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被他打破。
大夫都说了,在他调养好之前不可以劳累了。
她抵住他欲吻上来的唇,抗拒道:“你别这样,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他咬着她早已通红的耳廓,低声道:“那算是我占你的便宜行不行?”
他真的很缠人。
宁沅只得把手推在他的胸膛上,尽力抗拒道:“不行。”
对她而言,拒绝他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在无意被他撩拨起心念之后。
可她终究还是做到了,她真棒。
有这样的定力,她做什么都能成功的,呜呜。
她打算跳下床榻去前院找沈夫人叙话,如此一来,便能把这件事暂抛之脑后。
她撑起身子便往床下跳。
可在她刚伸出腿时,一不小心轻轻蹭到了他的腰下。
沈砚轻轻闷哼一声。
她手足无措地看过去。
“我不是故意的。”
然这一下对沈砚来说全然似一次欲拒还迎的暗示,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翻身压在了床榻上。
他的大掌钳制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去吻她,呼吸急促,带着毫不自抑的占有。
别说那带着补丁的布衣,这下连小衣也一同被丢在了地上。
她努力护着身前,试图制止他一路往下的吻,面带潮红,鬓发凌乱,急切道:“真的不行!”
沈砚掌握着她的腰,吐落在她唇上的气息灼热无比。
他细细凝着面前花朵般娇艳的面孔,轻声道:“这次不算你想睡我,是我太想你了,好不好?”
“宁小姐,我们已经快十二个时辰没有亲密过了,我喜欢你,是我自愿的,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他的手指再度染了些湿润,往上摩挲着她的腰,一边吻她,一边沉沉诱引道:“你看,你也很想要,不是吗?”
宁沅的心跳得飞快,思绪有些模糊。
她想,这次不算是她想睡他吧?
她都已经屡次拒绝了,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强行与她发生点什么,所以也算不得她不顾念他的身子。
而且之前他们也做过很多次了,也不差今日这一次,横竖这药他才吃了一回,只当今天还没开始治疗好了。
细密的吻落在她身上,她一点一点被他点燃。
沈砚没有径直闯入,而似一头蓄势待发的兽,在耐心等着她发号施令。
她咬了咬唇,又犹豫张开,正当打算轻轻“嗯”一声应下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是他以后天天这样,那治疗岂不是永远不能开始?
人总不能为着一时的快乐,舍弃长久的乐趣。
宁沅阖上眼,心一横,猛地推开他,然后赤脚跳下了床榻。
箭在弦上,却发无可发。
沈砚见她慌乱地拾起衣裳便往屏风后走去,并没有再试图把她唤回来。
他了解宁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依照她往日的作风,应当会与他半推半就地进行下去。
可她今日这般坚定,断不可能仅仅因为他昨日马车上说的那一句话的缘故。
他眉心微蹙,环视一番四周,视线不由落在被他喝净了的药罐上。
……这究竟是什么药?
第二日临行前,沈砚就知道了这究竟是什么药。
牢牢捏住茶盏的指尖有些发白,他紧抿住唇,脸色不大好看。
不是,她居然真的觉得他不行?
他到底哪里让她不满意了?
明决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公子,您也不必挂在心上,您也知道,少夫人喜欢看话本,话本上的男人总是非常之不切实际,一夜数次都是寻常事……”
沈砚没有说话。
他摩挲着杯壁,想着她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次数不够吗?
可是体虚的分明是她。
他还记得大婚那晚她几乎化成了一滩春水,最后连娇吟的力气都不曾有,第二日还有点发肿。
他这才收敛了些对她的心思。
她倒好,她居然把他对她的怜惜之情,当作他体虚的表征?
他生气了。
他决定在她求着他睡觉以前,再也不碰她了。
明决继续苦哈哈地劝:“公子,您就别在这儿耽搁了,少夫人还在马车上等您呢。”
他松开握着茶盏的手,道:“再套一辆马车,我和她分开坐。”
*
春光无限好。
宁沅早已收拾好了出行的包裹,从马车内探出头来,遥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
春风自她的耳边掠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只听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风大还探着脑袋,也不怕着凉。”
宁沅垂下眸,见是朝她缓缓踱步而来的沈砚。
“你来啦。”她唇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在她眼里,他一向公务缠身,很是忙碌。
他肯为了她上请陛下延长休沐,随她一同下扬州,已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她发现她越留心,便越能在细微之处发现沈砚其实为她做了很多很多。
沈砚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扶着窗子,特意摸了摸已经为他提前续上的热茶,想等着他上马车后尝尝,却见他越过自己的马车,走向了之后的那辆。
沈砚始终留意着她,见少女原本雀跃的神色低落下来,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挺翘的双唇轻抿住,心口顿时一紧,便想去哄哄她。
往那辆马车去的脚步生生顿住,继而折返回去,上了她那辆马车。
少女未抬头瞧他,只闷闷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可以吗?”他淡声反问。
“……可以是可以,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去呢?”
他瞥向她,似要证明什么般故意道:“我怕我们单独共处一室,又发生些什么。”
“这一路很长。”他的尾音有些暧昧不明。
宁沅闻言,掀起眼帘望向他。
她生得很美,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不语时像是酿了一汪春水,潋滟纯澈。
沈砚的喉结不由滚了滚。
她想起大夫的叮嘱,缩了缩身子道:“……那要不你还是坐那辆车吧。”
“……”
赶他走?
沈砚的脸不禁黑了几分。
那他还偏不去。
他从容坐着,悠闲地理了理衣袍。
宁沅欲站起身:“要不我去也行。”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坦然看向她,“反正那辆马车我们还没试过。”
每每他胡说八道她就会吃瘪,而她吃瘪的模样很是可爱,令他暂缓了些她觉得他不行的气恼。
……他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宁沅本就扣紧的掌心更蜷了蜷,颇为屈辱地坐了回来,谨慎地看他一眼,而后倚靠在了车内离他最远的地方。
京城离扬州千里之遥,他们走时算是轻装上路,不似明薇去的时候大箱小箱带了若干辆车,脚程要快上许多。
许是赶路之故,这些日子他都不曾对她做什么出格之事,大多时间都是在安静地翻阅着什么,或是闭目休息,再要不就是带她策马疾驰一段路,赏一赏沿途山水,再慢慢等着其余人追上来。
这日,一行人行至一处山脉时,忽然起了狂风暴雨,原本坚实的土地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
只要过了背风口,风雨交加地打过来,更是寸步难行。
明决匆匆上来,附耳对沈砚说了什么后,待他点了头,一行人便掉头折返。
“这是要去哪儿?”宁沅放下手中帘子道。
“还记得我们路过过一处山寨吗?”沈砚头也未抬。
“记得。”
“把你卖进去,当压寨夫人。”他平静道。
她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
这些日子她已经有些习惯他常拿她玩笑。
马车果然停在了背风的山寨里,她不得不随着众人进了大堂暂避风雨,纵然只有几步的路,仍是席卷了一身水汽,显得有些狼狈。
她在国公府虽过得艰难,但终究是贵女,自小涉足的最破旧的地方也只是清雅简朴的书局,远不如此处简陋。
沈砚在外面不知和人说着什么,如今坐着的只有她一人。
一位身着利落布衣的女子端着热汤过来,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娇贵柔弱的少女。
她端坐着,看起来很是拘谨,纵然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却也不会觉得狼狈,反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姑娘,用些姜汤驱驱寒罢。”
宁沅收回凝在沈砚身上的目光,欠身笑了笑,礼貌道:“谢谢。”
谢谢归谢谢,但她其实不大敢喝这里的东西。
女人又热情地往她身前推了推:“喝了吧,这可是我刚煮出来的,放凉了就不好了。”
宁沅推脱不过,只好端起来用汤匙小口地尝。
暖汤下肚,很快便驱散了些沾染风露的凉意。
她冲女人莞尔一笑道:“很暖身。”
女人笑逐颜开:“姑娘,你长得真好看,难怪我们大当家喜欢。”
“……啊?”宁沅的笑容凝在唇边。
女人还以为她是羞于被人夸奖,便又兴高采烈地复述了一遍。
宁沅的心一沉,再度看向外面的沈砚。
他该不会真把她卖了当压寨夫人吧?
她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她心中砰砰乱跳着,思忖着该如何是好,而后一个浑身腱子肉的男子走了进来:“三娘,她喝了吗?”
未待人说话,他便横眉扫了眼宁沅的汤碗,凶巴巴道:“喝了就好,你带她先去安置!这儿人多口杂的,别吵着她!”
“……房间内可有旁人?”她试探问道,“我有点困,怕吵。”
比如他们口中的什么大当家。
“不会有人来扰你,姑娘,你放心!”
“方才那个人是谁呀?”宁沅跟着三娘过去的路上,小心问道。
“哦,那是我相公。”
她叫三娘,依照她阅话本无数的经历,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二当家。
二当家都长得如此蛮横,那大当家岂不是更凶狠残暴?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不喜欢糙汉,她还是喜欢俊逸出尘那挂的。
宁沅当即对局势做出了判断:如果沈砚真的要卖了她,她想从这儿直接逃走怕是万万不能的。
不如跟着三娘回房间,再想办法偷偷溜走。
纵然他们可能会把她锁起来,应对一个男人,也比应对一群男人要容易得多,更何况这一群人里还有一个很了解她的沈砚。
她一路跟着三娘回去,躺在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床榻上,心中战战兢兢地想,难怪沈砚对她这样好,果然这世间的每一份好都暗中标注了其价码,而且沈家这样有钱,保不齐就是通过贩卖人口的手段积累下第一桶金……
她这一生没被她爹教导过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这种越是心慌意乱,越能沉静从容的伪装。
她阖上眼睛,平稳呼吸着,听见门外传来了非常细微的上锁声。
果然!
他们把她锁在这儿了!
待门口的脚步声消失殆尽,宁沅神色变了变,起身拿起周遭一切能挪动的东西堆在房门前,开始摸索有没有机关。
既是山寨,总有要躲避仇家的手段,断不会没有通往山里的密道。
否则若有人带人围山,岂非瓮中捉鳖?
宁沅小心把墙壁、衣柜、架子皆摸了一圈,什么机关也没有。
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她未燃烛火,伸手不见五指。
她长呼一口气,颓然地躺回了榻上,一种无助的绝望由脊背缓缓往心中滋长。
她明明那么信任他。
她有些难过,抬手便把枕头当成沈砚丢了出去。
恰在此时,床板忽然翻倒,宁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随之翻了过去,重重摔在了什么地方。
屋内床板恢复如初,只余一地狼藉。
“大当家,要我说,不妨把您先前要我们打听的那个稳婆抓回这里,也不必您带着那姑娘再跑一趟。”三娘忧心忡忡对沈砚道,“她应是一贯娇养着的,我看她一路舟车劳顿,神色倦怠得很,躺床上便歇下了。”
“我怕有人趁她睡着时不懂事,闯进来扰了她,便把屋子上了锁。”
她翻找出钥匙,递去沈砚手中。
沈砚接过钥匙道:“不妥,我带她来扬州一事本就放在明处,今日来这儿已是意外,如果再贸然牵涉上你们,难免会惹人怀疑,日后你们再为我做些什么,难保不会受人掣肘。”
“而且她没你想象的那么柔弱,她是一个很聪慧很坚强的姑娘。”
他说着,打开房门的锁,轻推了推,却发现推不动。
他眉宇间难掩诧异地看了眼三娘,把钥匙丢进她手中,“砰”地一声踹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各类物件堆叠在房门口,看得出是人为拖动的痕迹。
“沅沅?”沈砚摸黑唤了一声。
无人应他。
雨幕漫天,夹杂着猛烈的雷声,他颤抖着手燃起火折子,却见房内空无一人。
他的心顿时停了一拍,而后激烈地跳动起来。
他已许久*听不见她的心声。
但这些日子,她都陪在她身边,她的一颦一笑皆落于他的眼底,他可以问,也可以猜。
可在她独处的这段时光里,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他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得找到她。
他必须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