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恃君览1(2 / 2)

春秋左传 佚名 5282 字 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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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当为“诚”字之误(依陈昌齐说)。

知分【正文】

三曰:

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①。延陵季子②,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喜③,**令尹而不忧。皆有所达也。有所达则物弗能惑。

荆有次非者④,得宝剑于干遂⑤。还反涉江,至于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祛衣⑥,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⑦!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⑧!”于是赴江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荆王闻之,仕之执圭⑨。孔子闻之曰:“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其次非之谓乎!”

禹南省,方济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仰视天而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养人。生,**;死,命也。余何忧于龙焉?”龙俯耳低尾而逝。则禹达乎死生之分、利害之经也。

凡人物者,阴阳之化也。阴阳者,造乎天而成者也。天固有衰嗛废伏⑩,有盛盈蚠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此皆天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数也。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

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饮血,仰而呼天曰:“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说,直兵造胸,句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则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枚。凯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崔杼曰:“此贤者,不可杀也。”罢兵而去。晏子援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仆之手曰:“安之!毋失节!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山,而命悬于厨。今婴之命有所悬矣。”晏子可谓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

白圭问于邹公子夏后启曰:“践绳之节,四上之志,三晋之事,此天下之豪英。以处于晋,而迭闻晋事,未尝闻践绳之节、

四上之志。愿得而闻之。”夏后启曰:“鄙人也,焉足以问?”白圭曰:“愿公子之毋让也!”夏后启曰:“以为可为,故为之,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为不可为,故释之,释之,天下弗能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后启曰:“生不足以使之,则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则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无以应。夏后启辞而出。

凡使贤不肖异: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审赏罚,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解说】

本篇旨在论述明辨死生之分、据义行事的必要。文章一开始就指出:“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达乎死生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全文就是围绕这一中心论点展开论述的。文中列举了次非舍身刺蛟、禹渡江黄龙负舟而色不变、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等事例,力图阐明“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命受于天的道理。这一观点与儒家宣扬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思想是一致的。文章指出,“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这才是对待“命”,对待死生的正确态度。作者论述“知分”的目的正在于此。文章结尾告诫君主,“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这样,则“贤不肖尽为用矣”。【注释】

①晏子:名婴,字平仲,齐国大夫。历仕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崔杼:齐国大夫。他与庆封杀庄公,立景公,劫持齐国将军大夫等盟誓。

②延陵季子:季札,吴王寿梦少子,受封于延陵,故号“延陵季子”。季札贤,寿梦欲立之,季札不受。后吴人固立季札,季札于是弃其室而耕。所以下文说“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

③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人,名敖,字叔孙,官令尹。

④次非:人名,他书或作“佽非”、“兹非”、“佽飞”等。

⑤干遂:又作“干隧”,吴邑名,在今苏州市西北。

⑥攘臂:捋衣出臂,表示振奋。祛(qū)衣:撩起衣服。

⑦腐肉朽骨:次非自指,表示自己决心与蛟龙以死相拼。

⑧弃剑以全己,余奚爱焉:大意是,如果丢弃剑而能保全自己,我何必要舍不得这剑呢。言外之意是说,即使丢弃剑,亦不得保全自身,故决心赴江与蛟拼死。

⑨执圭:春秋时期诸侯国爵位名。以圭赐给功臣,使持圭朝见,因称“执圭”。

⑩嗛(qiàn):通“歉”。不足,亏缺。废:毁坏。伏:伏藏,隐蔽不明。

蚠:通“坌”(bèn)。坟起,聚积起。息:繁殖,生息。

屈(jué):竭尽。匮:缺乏,不足。

物理:当作“物之理”(依谭戒甫说)。

俞然:安然。

与:亲附。公孙氏:齐群公子之子,故称“公孙氏”。此指齐公室而言。

饮血:即歃(shà)血,古代盟会时的一种仪式,口含牲血表示信誓。

直兵:矛一类兵器。造:到,触到。

句(gōu)兵:戟一类兵器。句,弯曲。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勾”。

下引诗句见《诗经·大雅·旱麓》。

莫莫:繁茂的样子。葛藟:植物名,木质,藤本。

凯弟(tì):今本《诗经》作“岂弟”,皆通“恺悌”。和易近人。

回:邪曲,邪僻。

惟:思,思考。

绥:车上供上车拉扶的绳子。

节:节度,礼仪。

悬:系,这里是掌握的意思。

这句意思是,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指崔杼)手里。

举错:举止。错,通“措”。安置。

与(yù):参与,在其中。

邹公子夏后启:夏后启是邹公子之名。邹,古国名,本作“邾”,在今山东省邹县东南。

践绳之节:未详。高诱注为“正直”。如此,似指正直人士之

节操。践,踏,履行。绳,墨绳,木工用以取直。

四上:义未详。俞樾谓当作“匹士”,指普通平民士人。

三晋之事:战国初期,韩、魏、赵三家专晋国政,最后分晋而自立为侯。“三晋之事”即指此而言。

凡使贤不肖异:使用贤者与使用不贤者应采用不同的方法。

召类【正文】

四曰:

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①。故鼓宫而宫应②,鼓角而角动。以龙致雨,以形逐影。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焉知其所③。故国乱非独乱,有必召寇④。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于利,用于义。攻乱则服,服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有况于贤主乎?故割地宝器戈剑,卑辞屈服,不足以止攻,唯治为足⑤。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利则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则无为攻矣。

兵所自来者久矣⑥。尧战于丹水之浦⑦,以服南蛮;舜

却苗民⑧,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⑨,以行其教。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乱则用,治则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乱而弗讨,害民莫长焉。此治乱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爱之征也,武者恶之表也⑩。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时至而事生之。圣人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于时者,其功大。

士尹池为荆使于宋,司城子罕觞之。南家之墙于前而不直,西家之潦径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宫庳,潦之经吾宫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归荆,荆王适兴兵而攻宋,士尹池谏于荆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荆国攻之,其无功而为天下笑乎!”故释宋而攻郑。孔子闻之曰:“夫修之于庙堂之上,而折冲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谓乎!”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子罕之时,无所相侵,边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终其身,其唯仁且节与?故仁节之为功大矣。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以见节俭。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赵简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鰌佐焉,孔子为客,子贡使令于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

凡谋者,疑也。疑则从义断事。从义断事,则谋不亏。谋不亏,则名实从之。贤主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贵,无若贤也。【解说】

本篇思想内容与《应同》篇大致相同,文字亦多有重复,可看作对《应同》篇的补充。本篇论述“类同相召”,重点放在国家的治乱兴亡上。文章认为,外患是由内乱招致的,国家有了内乱外患,必亡无疑。因此,要想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只有把国家治理好。文中列举了子罕持守仁节而宋不可攻、群贤聚于卫而赵简子按兵不动等事例,说明治理好国家的关键在于君主贤明,任用贤良,据义行事。这样,就可以“修之于庙堂之上,而折冲乎千里之外”了。文章能够提出“圣人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于时者,其功大”这样的观点,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注释】

①比:并,相近。应:和。

②鼓宫而宫应:敲击宫其他的宫则跟着振动。下句“鼓角而角动”谓敲击角其他的角则跟着振动。宫和角在这里都指宫音、角音的乐器。

③焉:哪里。

④有:通“又”。下文“有况于贤主乎”之“有”亦通“又”。寇:外敌。

⑤足:这里是足以止攻的意思。

⑥兵:战争。

⑦丹水:又称“丹江”,在今河南、陕西两省间。浦:水滨。

⑧却:退。苗民:即“有苗”、“三苗”,古部族名。

⑨曹、魏、屈骜、有扈:都是远古时期的国名。

⑩表:标志,表现。

元:这里是根本的意思。

为时:指创造或改变时令。

士尹池:姓上尹,名池,楚国人。

司城:即司空,官名,掌工程。宋国因武公名“司空”,故改官名司空为司城。子罕:乐喜,字子罕。觞:向人敬酒。

(chōu):突出。

潦(liǎo):地面的积水、雨水。径:经过。宫:室,这里指庭院。

工人:工匠。

鞔(mán):本指鞋帮,引申指鞋。

为是故:因为这个缘故。

庳:低。

用人:人为之用。

释:舍弃。

庙堂:指朝廷。

折冲乎千里之外:意思是,制胜敌人于千里之外。折冲,指击退敌军。冲,战车。

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宋国南有楚国,北有晋国,东有齐国,所以这样说。万乘,指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

相:偏指一方,这里指宋国。

边境四益:指四方边境因不受侵犯而得到好处。

平公(前575年—前532年在位)、元公(前531年—前517年在位)、景公(前516年—前451年在位):都是宋国君主。

茅茨:用茅草覆盖屋顶。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蒿柱:用蒿秆做柱子。按:《大戴礼记·明堂》:“周时德泽洽和,蒿茂大,以为宫柱,名蒿宫也。”

等:级。

史默:晋史官。《应同》篇作“史墨”。

蘧(qú)伯玉:名瑗,字伯玉,卫大夫。

史鰌(qiú):字子鱼,也称“史鱼”,卫大夫。

子贡:孔子的学生端木赐,字子贡。

下引文见《周易·涣》

涣其群,元吉:大意是,贤者很多,大吉。

凡谋者,疑也:凡是进行谋划,都是因为有疑惑。

偾(fèn):仆倒。

达郁【正文】

五曰:

凡人三百六十节①,九窍、五藏、六府②。肌肤欲其比也③,血脉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④。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⑤。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⑥,草郁则为菑⑦。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矣⑧。上下之相忍也⑨,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与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⑩,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好学博闻献诗,矇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征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君可以出矣。”公不说,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管仲曰:“君过矣。夫厚于味者薄于德,沈于乐者反于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于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堕也于乐,今乐而益饬;行之坏也于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霸也。

列精于高听行乎齐湣王,著柬布衣,白缟冠,颡推之履,特会朝而祛步堂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于高因步而窥于井,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于所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于无人之所;铎之谏我也,喜质我于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过也;铎也爱君之过也,而不爱君之丑也。臣尝闻相人于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不质君于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解说】

所谓“达郁”,就是排除壅塞,使其通达的意思。本篇从“达郁”的角度论述了君主应当重视贤臣的道理。文章由人体精气郁结就会生病,水、草木郁结就会腐臭生虫,进而论及国家。文章指出:“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而国家长期郁结,就会“百恶并起”、“万灾丛至”。因此,文章主张君主应该重视忠臣豪杰,因为只有他们才敢直言劝谏,排除国家的壅闭。文中列举了周厉王弭谤而被国人流于彘、管仲谏桓公而使之称霸诸侯等事例,从正反两方面阐明了上述主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