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颜氏家训1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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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文章,来源于《五经》:诏、命、策、檄,产生于《尚书》;序、述、论、

议,产生于《周易》;歌、咏、赋、颂,产生于《诗经》;祭、祀、哀、诔,产

生于《礼经》;书、奏、箴、铭,产生于《春秋》。朝廷中的典章法制,军

队里的誓辞诰文,传布和发扬仁义,阐发和彰明功德,统治人民,建

设国家,文章的用途多种多样。至于以文章陶冶情操,或婉言劝勉

他人,进入特别的美感,也是一件乐事。在遵奉忠孝仁义尚有过剩

精力的情况下,也可以学写文章。但是自古以来的文人,大多陷于

轻薄:屈原显露才华,宣扬自己,揭露国君的过失;宋玉相貌艳丽,

被当作俳优对待;东方朔言行滑稽,缺乏雅致;司马相如攫取卓王

孙的钱财,不讲节操;王褒私入寡妇之门,在《僮约》中自我暴露;扬

雄在《剧秦美新》中歌颂王莽,损害自己的品德;李陵向外族投降受

辱;刘歆在王莽的新朝反覆无常;傅毅依附权贵;班固剽窃父亲的

《史记后传》;赵元叔过分倨傲;冯敬通秉性浮华遭压抑;马季长谄

媚权贵遭讥讽;蔡伯喈与恶人同受惩罚;吴质横行乡里;曹植傲慢

犯法;杜笃向人索求,不知满足;路粹心胸过分狭隘;陈琳确实粗枝

大叶;繁钦不知检点约束;刘桢性格倔强,被罚做苦工;王粲轻率急

躁,遭人嫌弃;孔融、祢衡放诞倨傲,招致杀身之祸;杨修、丁廙鼓动

曹操立曹植为太子,反而自取灭亡;阮籍蔑视礼教,伤风败俗;嵇康

盛气凌人,不得善终;傅玄负气争斗,被免官职;孙楚恃才自负,冒

犯上司;陆机违反正道,自走绝路;潘岳唯利是图,遭到伤害;颜延

年意气用事,致遭废黜;谢灵运空虚粗疏,扰乱朝纪;王元长凶恶残

忍,自取恶果;谢朓轻忽傲慢,遭到陷害。以上这些,都是出类拔萃

的文人,我不能全都记载下来,大致如此吧。至于帝王,有时也难

幸免。过去有才华的天子,只有汉武帝、魏太祖、魏文帝、魏明帝、

宋孝武帝等数人,但他们都遭到世人的议论,并不是具有美德的君

主。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等人,有

盛名而又能避免过失的,不时也可以听到,但他们中遭到祸患的人

还是占多数。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推究其中所蕴含的道理,文章

的本质,是揭示兴味、抒发感情的,因而容易使人恃才自夸,忽视节

操,急于追逐名利。当代的文人,这个缺点更加突出,若是一个典

故用得妥当,一句诗文写得新奇,就神采飞扬,直达九霄,心气高

傲,雄视千载,独自吟诵,独自叹赏,不觉世上还有旁人。尤其是言

辞所造成的伤害,比矛、戟等更加惨酷,讽刺带来的灾祸,比狂风闪

电还迅速。你们应该特别防备,以保大福。

做学问有敏捷与迟钝的分别,写文章有精巧与拙劣的分别。

做学问迟钝的人,肯不断努力,不会妨碍他达到精通熟练;文章写

得拙劣的人,尽管钻研思考,终会归于粗野鄙陋。只要能成为有学

之士,也足以在世上为人了。如果确实缺乏写作天才,就不要勉强

握笔作文。我看见世上某些人,极无才思,却说自己的文章清新华

美,让丑陋拙劣的东西到处流传,这种人也太多了,江南一带称他

们为“讠令痴符”。最近并州有一位士族,喜欢写一些可笑的诗赋,向

邢邵、魏收诸人挑逗,大家嘲弄这位士族,假意称赞他,他就杀牛酾

酒,宴请客人,以招延声誉。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妇人,哭

着劝阻他。他叹息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所容,何况陌生路人

呢!”他至死也没有觉悟。自己能了解自己,才算得上聪明,做到这

点,确实不容易啊。

学习写文章,应先找亲友征求意见,求得他们的批评裁断,知

道可以在别人面前公开了,然后才脱稿。千万不要固执己见,自以

为是,免得被人耻笑。自古以来执笔写文章的人,多得说不完,但

能达到宏伟精美的,不过几十篇而已。只要文章不脱离它应有的

结构规范,辞意可观,就可称为才士了;一定要使自己的文章惊动

众人,超越当世,怕要等到黄河变清才有可能吧!

不屈身于两个王朝,是伯夷、叔齐的气节;可以侍奉任何君主,

是伊尹、箕子的道理。自春秋以来,士大夫家族奔窜流亡,

邦国也

时常被吞并灭亡,国君与臣子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名分。然而君子

之间的交情,即使断绝也不会相互攻击辱骂,一旦屈膝侍奉别人,

怎能因对方的存亡而改变初衷呢?陈孔璋为袁绍撰文,称曹操为

豺狼;在魏国草檄,就视袁绍为毒蛇。因为这是受当时君主之命,

自己不能作主。但这也是文人的大缺憾,你们应该认真斟酌。

有人问扬雄说:“您年轻时喜欢作赋吗?”扬雄说:“是的。作赋

好比儿童学写虫书和刻符,成年人是不会干的。”我私下反驳他说:

虞舜吟唱《南风》诗,周公写《鸱鸮》诗,尹吉甫、史克写了《雅》、《颂》

中的一些美好篇章,没听说过他们在幼年时代因此损伤了品行。

孔子说:“不学《诗》,就不善辞令。”又说:“我从卫国返回鲁国后,把

《诗》的乐曲进行订正,使《雅》乐和《颂》乐都各得其所。”孔子为了

宏扬孝道,就引用《诗》中的诗句来验证。扬雄怎么敢忽视这些事

实呢?如果说到“诗人的赋华丽而规范,辞人的赋华丽而过分”这

句话,只不过表明扬雄懂得辨别二者的区别而已,却不知道他作为

成年人该怎样去选择?扬雄写了《剧秦美新》,却胡胡涂涂从天禄

阁上往下跳,惊慌恐惧,不能通达天命,这才是孩童的行为啊。桓

谭认为扬雄超过了老子,葛洪拿扬雄与孔子相提并论,这实在让人

叹息。扬雄只不过通晓算术,懂得阴阳学,所以写了《太玄经》,那

几个人就被他迷惑了。他的遗言余行,连荀况、屈原都赶不上,哪

里敢望大圣人的项背呢?况且,《太玄经》在今天究竟有什么用处

呢?不过用来盖酱瓿罢了。

齐朝在位叫席毗的人,是位清明干练的士人,官至行台尚书。

他讥笑和鄙视文学,嘲讽刘逖说:“你们的辞藻,好比朝菌,供片刻

观赏,不是大材料,哪能比得上我辈这样的千丈松树,尽管常有风

霜侵袭,也不会凋零憔悴!”刘逖回答他说:“既是耐寒的树木,又能

开放春花,怎么样呢?”席毗笑着说:“那当然可以了!”

大凡写文章,好比骑着骐骥,即使马有超群的气质,也

应当让

它口衔铁勒来控制它,不要使它乱跑越轨,随意行动,以致陷入沟

坑中。

文章应当以义理情致为心肾,以气韵才调为筋骨,以事实典故

为皮肤,以华辞丽句为冠帽。今人继承前人,趋向枝节,放弃根本,

所写文章大多浮浅华艳。文辞与义理相比较时,文辞强而义理弱;

内容与才华争高低时,内容繁杂而才华亏损。放纵者的文章,随意

散漫,忘却了旨归;雕琢者的文章,材料如补丁加补丁,而文采不

足。时俗是这样的,人们怎能独独避免呢?只是必须除去过分的

华艳罢了。如果有人既有大才能、大名声,又改革文章体制,这实

在是我所希望的。

古人的文章,有重大的题材,有超群的气势,它的体势和风格,

距今天的文章实在相距甚远;只是词章简略质朴,不够严密细致。

现在,文章的音韵格律和谐华丽,篇章语句配偶对称,避讳精确详

尽,比过去强多了。应当以古人的体制剪裁为根本,以今人的文辞

音调为末梢,求得两者并存,不可偏废。

先父的文章,十分典雅纯正,不随意跟从社会上流行的风气。

梁孝元帝为湘东王时,编成《西府新文》,先父的文章竟没有一篇被

收录,这也是因为他的文章不合世人的口味,没有郑、卫之音的缘

故。他有诗、赋、铭、诔、书、表、启、疏共二十卷,我们几兄弟正在守

丧,都没有来得及编辑整理,就碰上火灾被烧光了,终于不能流传

于世。我怀此悲苦遗憾,痛彻心肺骨髓!先父的节操品行,见于

《梁史·文士传》及孝元帝的《怀旧志》。

沈约说:“文章应当遵从‘三易’的原则:容易了解典故,这是第

一点;容易认识文字,这是第二点;容易诵读,这是第三点。”邢子才

常说:“沈约的文章,用典让人感觉不出来,好似发自内心的话。”因

此深深佩服他。祖孝征也曾经对我说:“沈约有诗说:‘崖倾护石

髓’,这难道像在用典吗?”

邢子才和魏收都名声很大,当时人将他们作为榜样,当成宗

师。邢子才欣赏和佩服沈约而轻视任昉,魏收爱慕任昉而诋毁沈

约,他们每次在

宴会谈论时,言辞激烈,争辩得改变了脸色。邺下

人物众多,各有朋党。祖孝征曾对我说:“任昉和沈约的是非,实际

上就是邢子才和魏收的优劣。”

《吴均集》中有《破镜赋》。古时候有座城邑名“朝歌”,颜渊不

在这里停留;有个小村名“胜母”,曾子到此赶紧整饬衣襟:他们大

约是担心这些不好的名称损伤了事物的内涵。破镜是一种凶恶的

野兽,它的典故见于《汉书》,希望你们写文章时避开这个名词。近

代常常看见有人和诗,题上“敬同”二字,《孝经》上说:“资于事父以

事君而敬同。”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说的。梁朝费旭的诗说:“不知

是耶非。”殷沄的诗说:“摇飏云母舟。”简文帝讥讽他们说:“费旭既

不认识他的父亲,殷沄又让他的母亲四处飘荡。”这些虽然都是旧

事,也不可以随便乱用。有人在文章中引用“伐鼓渊渊”的诗句,

《宋书》对这类不考虑反切的引语屡有讥讽。以此类推,希望他们

一定要避免使用这类词语。有人尚在侍奉母亲,分别舅舅时却吟

唱《渭阳》诗;有人父亲尚健在,送别兄长时却引用“桓山之鸟”的典

故,这些都是大大的失误。举出以上部分例子,你们就应该知道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