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颜氏家训1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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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慎重了。

江南人写文章,要求别人指正,知道了毛病之所在,立刻改正,

曹植从丁廙那里感受到了这种好风气。山东地区的风俗,不允许

别人批评自己的文章。我刚到邺城的时候,曾因此而触犯了一些

人,至今后悔。你们一定不要轻率地议论别人的文章。

凡是为别人写文章,都使用对方的语气,道理上应该如此。至

于涉及哀悼伤痛、死亡灾祸一类的文章,不可随便代笔。蔡邕替胡

金盈写的《母灵表颂》说:“悲痛母亲寿不长久,为何丢弃我们早

逝?”又替胡颢写他父亲的墓志铭说:“埋葬先父议郎君。”还有《袁

三公颂》说:“我们德高望重的祖先,封于有妫。”王粲替潘文则写的

《思亲诗》说:“您亲自如此劳苦,抚育我辈儿女;希望我们的亡母,

能够保养长寿。”这些都刊载在蔡邕、王粲的文集中,例子很多。古

人是这样写的,今天就被认为是犯讳了。曹植在《武帝诔》中用“永

蛰”表示对父亲的思念;潘岳在《悼亡赋》中用“手泽”抒发看见亡妻

遗物而引起的伤感;这是把父亲比做昆虫,把妻子等同于亡父。蔡

邕的《杨秉碑》说:“总管天下的重大事务。”潘尼的《赠卢景宣诗》

说:“皇位正盼有飞龙出现。”孙楚的《王骠骑诔》说:“迅速登遐。”陆

机的《父诔》说:“百姓归心,百官和睦。”《姊诔》说:“她像天女一

样。”如果在今天,谁写这些话,就是朝廷的罪人了。王粲的《赠杨

德祖诗》说:“我君设宴送别,悠闲快乐。”这种话是不可以胡乱用于

一般人的孩子的,何况是太子呢?

挽歌辞,有人说是古代的《虞殡》歌,有人说出自田横的门客,

都是用来追悼死者、表达哀思的。陆机写的《挽歌诗》大多是死者

自叹之辞,诗的体例中既没有这种例子,又违背了作诗的本意。

大凡诗人的作品,讽谕的、规谏的、赞美的、颂扬的,各有各的

源流,不曾混杂,以至善和恶同处一篇之中。陆机作《齐讴行》,前

面部分叙述山川、物产、风俗、教化的兴盛,后面部分突然抒发轻视

山川的情感,大大背离了此诗的风格。他写《吴趋行》,为什么不陈

述阖庐、夫差的事情呢?写《京洛行》,为什么不陈述周赧王、汉灵

帝的事情呢?

自古以来,有宏才博学的人,错用典故的事是有的;诸子百家

的学说,内容各不相同,书籍如已湮灭,后人见不到,所以不敢随便

谈论它们。现在且指出肯定是错谬的事例,略举一两件,让你们引

以为戒。《诗经》说:“野鸡鸣叫。”又说:“野鸡叫着找求雄性。”《毛

诗古训传》也说:“唯鸟,是雌雉的叫声。”又说:“野鸡早晨鸣叫,还在

寻找雌性。”郑玄注解《月令》也说:“鸲,雄雉的鸣叫声。”潘岳的赋

却说:“野鸡唯鸟唯鸟地在早晨鸣叫。”这就混淆雌雄的区别了。《诗经》

说:“孔怀兄弟。”孔:很;怀:思念。孔怀:十分想念。陆机《与长沙

顾母书》,叙述从祖弟士璜之死,却说:“痛心绞脑,好像孔怀一样。”

内心既然悲

痛,就是十分思念,为什么才说“好像”呢?看他这句话

的意思,应该是说亲兄弟是“孔怀”。《诗经》说:“父母很近。”把父

母亲称为“孔迩”,在意义上说得通吗?《异物志》说:“拥剑的形状

像螃蟹,但有一对螯偏大。”何逊的诗说:“鱼跳跃得像拥剑。”这是

没有分辨鱼和螃蟹的区别。《汉书》说:“御史府中栽种许多柏树,

常常有几千野鸟,栖宿在树上,晨去暮来,被称为‘朝夕鸟’。”而文

人们往往把它误作“乌鸢”来使用。《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遇见

了仙人,自言:“仙人拿一杯流霞给我喝,我从不饥渴。”而梁简文帝

的诗说:“霞流是抱朴子的碗。”这也好像郭象把惠施的辩说当成庄

周的话了。《后汉书》说:“用锒铛把司徒崔烈囚禁起来。”锒铛,是

大铁锁链,世上大多把“锒”字误写成金银的“银”字。武烈太子也

是饱读数千卷书的学者了,曾经作诗说:“用银锁锁住三公的脚,用

刀撞击仆射的头。”这是被世俗的写法误导了。

文章中涉及地理的,必须恰当。梁简文帝的《雁门太守行》竟

说:“鹅军攻击日逐王,燕骑扫荡康居国,大宛送来善马,小月送来

降书。”肖子晖的《陇头水》说:“天寒陇水湍急,都散漫地分泻,北边

流注到黄龙,东边与白马渡相接。”这些也都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

中的瑕疵,应该慎重对待。

王籍的《入若耶溪》诗说:“蝉的叫声衬托得森林更加清静,鸟

的叫声衬托得大山更加幽深。”江南文人认为这两句诗已达到极

点,没有人持异议。梁简文帝常常咏吟,不能忘记这两句诗,梁孝

元帝讽读玩味,也认为再无人能写得出来,以至他在《怀旧志》中把

这两句诗记载在《王籍传》中。范阳人卢询祖,是邺下的俊才,却

说:“这两句不算诗,怎么说他有才能呢?”魏收也同意他的评论。

《诗经》说:“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诗故训传》说:“此诗意在安

静而不嘈杂。”我时常赞叹这个解释有情致,王籍的诗句就是由此

产生的。

兰陵人萧悫,是梁朝上黄侯萧晔的儿子。他曾有《秋诗》说:

“芙蓉花在露水中落下,杨柳中的月光稀疏。”当时没有人欣赏这两

句诗。我却爱它清雅闲散,其情其景宛然如在眼前。颍川人荀仲

举、琅邪人诸葛汉也认为是这样的。但卢思道一班人,对这两句诗

很不惬意。

何逊的诗确实清雅奇巧,较多形象的语句;扬都的议论者恨他

常有苦辛之病,多贫寒之气,赶不上刘孝绰的温文尔雅。虽然这

样,刘孝绰还很忌刻他,平时读何逊的诗,常常说:“‘蘧伯玉的车声

响彻北阙’,这是一种乖离情理、没有礼节的车子。”他又撰《诗苑》,

其中只选取何逊的两首诗,当时人们都讥笑他取材不广。刘孝绰

既有大名声,又不谦让,只佩服谢朓,常常把谢朓的诗放在几案上,

起居作息动辄诵读玩味一番。梁简文帝爱陶渊明的文章,也是这

样。江南人说:“梁朝有三个姓何的,子朗的诗最多。”三个姓何的,

指何逊和何思澄、何子朗。子朗的诗确实清雅奇巧。何思澄游庐

山时,常有佳作问世,也是冠绝群伦的。

名实第十

名之与实①。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②,则名必善焉;容色

姝丽③,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

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合德④,

享鬼神之福祐,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

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⑤,干浮华之虚称⑥,非所以得名

也。

人足所履⑦,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⑧,拱把

之梁⑨,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傍无余地故也。君子之立

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

行声名无余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之

路⑩,广造舟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

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

戟,毁前之干橹也。虙子贱云:“诚于此者形于彼。”人之虚实

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

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当于尔时,自

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近有大贵,以孝

著声,前后居丧,哀毁逾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之

中,以巴豆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

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

故也。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

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者,递共吹嘘。朝廷以

为文华,亦尝出境聘。东莱王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

非机杼,遂设宴言,面相讨试。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

命笔为诗,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众客各自沉吟,遂无觉者。

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

形?”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

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一则不可常继,终露

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

颇自勉笃,公事经怀,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

离,或赍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

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

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余价,亦犹蝉壳蛇皮,兽迒鸟迹

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乎?”对曰:“劝也,劝其立

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

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

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

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

耳。抑又论之,祖考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自古及

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

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俱升,

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