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佛教中所说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事,是可信而且有
应验的,我们家世代皈依佛教,不可轻慢。其间精妙的意旨,
都记载在佛教典籍里,我不在这里多作赞美转述了;只怕你们
对佛教的意旨信念未够,我才稍作一些劝说诱导。
推究“四尘”和“五蕴”的道理,剖析世间万事万物的奥妙;
运用“三乘”、“六舟”的办法修订,超度万物众生;佛教中有种
种修行,让众生皈依于空,有种种法门,使人向善,里面的辩才
及智慧,岂只是儒家七经和诸子百家所具有的广博学问?佛
教的最高境界,不是尧、舜、周公、孔子之道所触及。佛儒本来
就是一体的,但由于两者在悟道的方式等方面有不同,所以境
界的深浅也有些差异。佛典的初学门路,有五禁;儒家经典中
所提到的仁、义、礼、智、信五种德行,皆与之吻合。仁,就是不
杀生的禁戒,义就是不偷盗的禁戒,礼是不邪恶的禁戒,智是
不酗酒的禁戒,信是不妄言的禁戒。说到狩猎、战争、宴饮、刑
罚等,都是人类的本性,不可能立刻消除,只能有所节制,不至
于过分。尊崇周公孔子之道,却违背佛教宗义,又是多么糊涂
啊!
世俗对佛教的指责,大概有下面五种:第一,认为佛教所
讲述的是现实世界以外及神秘怪诞无法掌握的事;第二,认为
人世间的吉凶祸福未必有相应的报应,佛教所强调的因果报
应是欺骗众人的;第三,和尚、尼姑这一类人品行大多不清白,
寺庵为藏奸纳垢之地;第四,僧尼不交租服役,耗费国家黄金
财物损害了国家的利益;第五,就算存在因缘关系,又怎能使
今天辛苦劳作的甲去为来世的乙预谋利益呢?因为甲乙是不
同的两个人呀。我现在对以上指责一并解释如下。
对于第一种指责的解释:远大的东西,难道可以测量吗?
人们所知道的,没有比天地更熟悉的了。天由云气聚结而成,
地由实块积结而成,太阳是阳气的精华,月亮是阴气的精华,
星辰是宇宙的精华,这是儒家信奉的观点。星辰有时坠落大
地上,就成了石头;如果精华是石头,就不会有光芒,其物质沉
重,靠什么力量悬挂于天上呢?一颗星大概有一百里长,星宿
从头到尾,相隔几万里;直径百里之长的物体,相隔万里连成
一片,它们之间的宽窄纵横排列都有一定的常态,有盈缩的变
化。再者,星星与日月的形体,色泽相似,只是大小不同而已。
可是,日月也是石头吗?石头是牢固细密的物体,那太阳中的
三足乌,月亮中的玉兔又如何于其中存身呢?石头漂浮在气
体中,如何能运转呢?日月星辰,如果全是气体,那么气体轻
飘,应与天合而为一,来回环绕运转,不可能互相交错。它们
的速度应该一致,但为何日月五大行星、二十八星宿各有各的
速度位置,移动的快慢不均匀呢?难道是气体坠地忽然变成
石头吗?大地既然是实块积聚而成的,应该沉重,可是往地下
挖竟能挖到泉水,这说明地是浮在水上的;那么积水下面又有
什么呢?长江、黄河和许多的川溪,其水流从何处来呢?东流
到海,海水为何不溢出地面呢?海水经过归塘、尾闾,那么这
些水又流到何处呢?如果说海水被沃焦山的石头烧掉了,那
么是什么样的气体让石头燃着了?潮汐的涨落,又是谁在控
制呢?天河挂在空中,为什么不散落下来?水的特性是从高
处向低流,为何又升到天上去呢?天地初开时,就有了星宿;
当时九州的地域尚未划分,诸侯列国尚未分封,这些疆界是如
何根据星辰运行的位置来确定的呢?诸侯在分封的区域内建
国以来,又是谁主宰这些事呢?诸侯国有增有减,星辰的位置
却没有改变,而其中的吉凶祸福照样发生,毫无偏差;天象之
大,星辰众多,为何以星宿来划分地上州郡只限在中原地区
呢?被称作旄头的昴星是对应匈奴的,西胡、东越、雕题、交阯:
这些地域,竟白白地被抛弃,难道它们就没有对应的分星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如果要去追究是永无穷尽的,又如何能以常
人常事之理去判断茫茫宇宙之外的无穷事理呢?
一般人所相信的,都是耳闻目睹的事物;凡是耳闻之外的
事物,都加以怀疑。儒家对天的看法本来有几种,有浑天说,
有盖天说,有宣夜说,有的则相信安天论。此外还认为北斗星
围绕北极星转动,是依靠斗枢为转轴。如果是亲眼看见,就不
会有这么多看法。如果是凭空推测度量,究竟哪种方法可靠
呢?我们为何相信这些凡人的猜测而怀疑圣人****的精
妙教义呢?为何认定决不会有像印度恒河小的沙子那样多的
世界,微小的尘埃也经历过数次的劫波呢?而且,邹衍也有中
国之外还有九州的说法。山里的人不信有树木那样大的鱼,
海上的人不相信有鱼这么大的树木,汉武帝不相信世上有可
以粘合断裂弓弦刀剑的弦胶,魏文帝不相信有耐火的火烷布;
胡人看见锦,不信是用吃桑叶的蚕吐的丝织成的,过去我在江
南时,不相信有容纳千人的毡帐;等到了黄河以北后,才发现
这里的人们不相信有容纳二万斛的大船。而这些都是得到事
实验证的。
世上的巫师和熟悉各种幻术的人,尚能穿行火焰,在刀刃
上行走,种下的瓜果立刻成熟,还可以挪开井盖,片刻之间,千
变万化。人力亲自所作所为,尚能如此,何况佛的神通广大,
更是不敢想像的,高大达千里的幢旗,广大达数千里的莲花宝
座,庄严洁净的极乐世界,从地上踊出座座宝塔,这难道不是
瞬间变化出来的吗?
对第二种责难的解释:我相信你们所诽谤的佛教因果报
应之说,这报应就如同形体与影子、声音与回响一样。我耳闻
眼见这样的事多了。有的虽然没有得到应验,可能是当事者
的精诚还不够深厚,因缘未发生感应;报应的时间虽然有早晚
的分别,但最终还是会得到报应的。一个人的善行恶行,往往
决定了他会招致祸与福。九流百家都认同这个观点,难道只
有佛家这样说才是虚伪吗?像项橐、颜回的短命而死,伯夷、
原宪的受冻挨饿,盗跖、庄的得福获寿,齐景公、桓魋的富足
强大,如果把这些看成是他们的前辈功德或恶业,报应在后人
身上,道理就说得通了。如果因为行善事而偶然招受灾祸,做
坏事又意外得到福报,从而产生了怨恨之心,便认为因果报应
之说是欺诈蒙骗;那么也就是指责尧、舜的事迹是虚假的,周
公、孔子也不可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又能相信什么,靠
什么信念来立身处世呢?
对第三种责难的解释: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是不善
人多,善良的人少。怎么可以要求每一个僧尼都是纯洁的呢?
看到名僧高尚的德行,置之不理;但若是见了凡庸僧尼同于流
俗,就要非议诋毁。况且受学的人不勤奋,难道是教育者的过
错吗?平庸的僧尼学习经律与士人学习《诗经》、《礼记》有什
么不同呢?如果用《诗经》、《礼记》中的教义去衡量朝廷的官
员,是没有几个合格的。用佛经的戒律度量出家人,怎能独独
要求他们一点都不违规?而且,行为有缺点的官员,还同样要
求官阶俸禄;犯戒的僧尼,又何必惭愧受供养呢?他们在戒行
上,自然难免有所违犯。如果披上法衣,就是加入了僧侣的行
业,一年中所做的事情,就是吃斋念经、持戒修行,比起那些世
俗之人,其德行高低的差距便不止高山与深海了。
对第四种指责的解释:佛教修行的方法很多,出家仅是其
中的一种。如果能把忠孝放在心上,以仁爱施惠为立身之本,
像须达、流水两位长者那样,也就用不着剃掉须发为僧了,哪
用得着用所有的田地去建寺佛塔,让所有的编户都去当僧尼
呢?那是由于执政者不能很好地节制佛事,才使得不守法纪
的寺院,妨碍了民众的农事,没有德行的僧尼,空享国家赋税,
这不是佛教的本旨。我又或者这样说,信奉佛教是个人的计
划,珍惜费用则是国家的谋划。个人的谋划和国家的谋划不
能两全其美。这就像是忠臣献身于君主而放弃抚养双亲的责
任,孝子为了承担家庭而忽略了对国家应尽的义务,各自有不
同的行为准则。儒家中有不屈从于王侯自许清高的人,隐士
中有辞让相位遁世山林的人,又怎能计算他们的赋税徭役,并
认定他们是逃避赋役的罪人呢?如果能感化百姓都信奉佛
教,皈依释迦,那么这就像佛经中
所说的妙乐、禳佉国那样,会
有自然生长的稻米,无尽的宝藏,哪里用得着去求取种田养蚕
的利益呢?
对第五种指责的解释:人的形体虽然死了,精神仍然存
在。人活在世上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后身,似乎没有什么联
系;等他死了
之后,才发现后身和前身有密切的关系,就像老
人和小孩、早晨和晚上一般关系密切。世上有死者的魂灵,会
有活人梦中出现,有的托梦于仆人婢妾,有的托梦于妻子儿
女,向他们索求食物,乞讨贫贱困苦,没有不埋怨自己的前世
没有修好功德。从这一点看来,生前怎能不为后世留有余地
呢?至于人有子孙,都不过是天地间的苍生而已,跟自身有什
么关系呢?而且这样尚要尽心爱护,将家业留给他们,何况对
于自己的灵魂,怎能舍弃呢?凡夫俗子蒙昧蔽塞,无法预知来
世,所以说今生跟来生不是一回事。如果人有洞察万物的天
趣之眼,就可以看到生生死死,轮回不断,如此他难道不感到
惧怕吗?而且君子处世极重要的是克制自己,合乎礼仪,匡时
救世,有益于人。治家的人希望这个家庭幸福美满,治国的人
希望这个国家兴旺发达。仆人、侍妾、臣子、民众,和我自己有
什么相干呢?为什么要为他们辛苦操持?这也和尧、舜、周
公、孔子一样,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欢乐罢了。一个
人修身求道,可以超度几个苍生,能使几个人开脱罪恶?你们
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要顾及世俗的生计,建立门户,不
能舍弃妻子儿女,不能出家当和尚,但要兼及修行,留心于诵
读佛经,以此来为来世的幸福架好桥梁。人生宝贵,千万不要
白白度过。
儒家的君子,尚且能远离厨房,看见活的动物,却不忍心
见到它们被杀死,听到动物被宰杀时的惨叫声,就不忍心吃它
们的肉。高柴、折像二人,不知道佛教教义,都能不杀生,这是
仁慈之人天然的善心。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不爱惜自己生命
的;远离杀生的事,必须尽力做到这一点。喜欢杀生的人,临
死会遭到报应,子孙要遭殃,这样的例子很多,我不能全部记
下来,姑且举几例于本文之末。
梁朝有个人,经常用鸡蛋白来沐浴,说是能使头发有光
泽,每次就用去了二三十个鸡蛋。等他临死的时候,听到头发
中传来几千只小鸡的啾啾鸣叫声。
江陵有个姓刘的人,靠卖鳝鱼羹为业。后来生了一个孩
子,头像鳝鱼,自颈部以下,才是人形。
王克做永嘉郡守时,有人送了一只羊给他。他就集邀了
宾客想开一个宴会。那只羊挣断了绳子,冲到一位客人面前,
先跪下拜了两拜,就钻入客人的衣服里。那位客人竟然没有
对别人说,没去为那只羊向王克求情。过了一会儿,羊被宰杀
做成了羊羹,先送到那位客人面前。他夹了一块肉,刚入口,
便觉得那肉窜入皮内,周身乱窜,他疼痛号叫不已。此时他才
说出羊向他求情的事,随后发出几声羊叫声,死去了。
梁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有个人在望蔡县当县令,恰遇刘敬
躬叛乱,县里的官署被烧毁了,他暂时在一所寺庙里寄住。老
百姓将一头牛和几缸酒作礼物送给他,县令将牛拴在幡柱上,
搬掉佛像,摆上坐具,在佛堂上接待宾客。牛快被宰杀的时
候,挣脱了绳子,直奔**阶前向县令跪拜。县令大笑,还是
令旁边的侍从把牛杀了。县令酒足饭饱之后,就躺在屋檐下
睡着了。醒来后感到身体发痒,抓搔后身上起了疙瘩。他因
此得了恶疮,十几年后病死了。
杨思达在任西阳郡守的时候,遇侯景为乱,当时又刚好患
水灾,饥饿的老百姓就去偷官田里的麦子。杨思达派了手下
一名部曲去守麦田,凡是抓到偷麦子的人,就砍掉他们的手
腕,一共砍了十几个人。后来他生了一个儿子,天生就没有
手。
齐国有个奉朝请,家里非常豪华奢侈,如果不是亲手宰
牛,吃起来就觉得味道不美。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得了重病,
看见一大群牛向他冲来,他觉得全身如刀割般疼痛,大声呼叫
着死了。
江陵的高伟,随我一同来齐国。几年以来,他时常到幽州
的湖泊捕鱼。后来病重,常
看见一群群的鱼来咬他,因此而死
了。
世上有这么一种痴人,
不懂得仁义,不晓得人的富
贵是由天命注定的。为儿
子娶媳妇,怨恨女家的嫁妆
太少,仗着自己是公公婆婆
的尊长身份,性如毒蛇,对
儿媳恶毒辱骂,甚至不忌
讳,骂起女方的父母。这样
教会了媳妇不孝顺自己,也
不顾及她的怨恨会带来祸
害。只知道爱惜自己的儿女,却不懂去疼爱自己的儿媳。这
样的人,阴曹地府会将其罪过记录下来,让恶鬼夺去他的寿
命。你们要谨慎些,不要与这样的人比邻而居,更不能与之结
为朋友、避开他们吧!
书证第十七
《诗》云:“参差荇菜①。”《尔雅》云:“荇,接余也。”
字或为莕。先儒解释皆云:“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浅